“怎么也不好好在日月山庄住着。”陶玉儿嘴上在抱怨陆追,视线却扫向陆无名,还是头回见着这般做爹的,儿子身上有伤,不教他好好休息,也不知非要带来这阴森森的伏魂岭作甚。

陆无名:“…”

“我当真没事了。”陆追解释,“叶谷主说了,只要在三月内回到日月山庄便可。”

“三月,这路上一来一往都要花多久。”陶玉儿依旧摇头,拉着他坐在石头上,问,“先前在聊什么?”

“关于冥月墓的事,刚提到相思局。”陆追道,“也巧,夫人正好就来了。”

“是为了白玉夫人吧?那可不是相思局,收到我给你的书信了吗?”陶玉儿看他画在地上的符号。

陆追点头:“收到了,夫人说了引魂局,可我先前从未听过,那信中也说得不甚详细,只能自己按照相思局来揣摩。”

“没细说,是不想让你多操心,引魂局是会伤人的,不像相思局,困不住对手,顶多用来思慕情人。”陶玉儿笑问,“可有用来偷偷想澜儿?”

陆追还未回答,陆无名便在旁梆回答:“没有。”想你儿子作甚,说正事。

陶玉儿拍拍陆追的手:“你看你这爹,烦不烦。”

陆无名:“…”

妖妇。

陆追只好出来打圆场,问:“那引魂局的奥秘到底是什么?”

“是迷魂术,一时片刻可说不清。”陶玉儿道,“在冥月墓中,我只在白玉夫人的墓室中看到了引魂局,重要吗?我当那只是个陪葬的歌姬舞娘,可这阵看你似乎对其极为上心。”

“我是相信夫人,才会将此事说出来的。”陆追提前强调。

陶玉儿愣了愣,却又好笑:“怎么,不相信我?”

“若不信,我就什么都不说了。”陆追道,“我怀疑整个冥月墓,便是一个巨大的迷魂阵,而那白玉夫人的墓穴,就是关键的入口之一。”

“阵门?”陶玉儿神情果然凝重起来,她先前倒是从未想过这点。

陆追摇头:“我也只是靠自己学了些皮毛,不敢妄下结论,只是推测。”

“那就有意思了。”陶玉儿站起来,重新看了一遍地上那残缺的图画,视线像是钉在了上面,许久都没有出声,眼底的光倒是越来越亮。

萧澜出声:“娘亲。”

“我知道,我不会独自前去。”陶玉儿轻笑一声,“怕什么。”

萧澜道:“多谢娘亲。”

陶玉儿对陆追道:“这般冰雪聪明,我的傻儿子将来只怕会被你吃死。”

陆无名:“…”

陆无名:“???”

为何就不能专心致志说冥月墓的事?

陆追道:“那夫人可愿一道来解这阵法?”

陶玉儿点头:“自然,而且事不宜迟,越快越好。这山中恰有一处山洞干燥避风,不如诸位这几天也一道住进来吧。”

她口中的“诸位”,自然不包括萧澜。毕竟是墓穴中的少主人,最近又深得鬼姑姑宠爱,怕是半步也离不开冥月墓。

于是陆追就有些遗憾,毕竟两人才刚刚相处了一夜,转头就又要分开。

阿六这回难得机灵,提议:“不如我们先去看看那处洞穴?”

陶玉儿会意:“也好。”

岳大刀娇俏活泼,搀着她的胳膊一道说说笑笑往山中走。

只有陆无名心中不悦,发脾气曰:“一处山洞,有何好特意看上一看?”

“说不定里头有金子呢。”阿六嘴里胡言乱语,是将人踉跄拉走。而众人既然都走了,那空空妙手也便拍拍袖子,跟了上去——毕竟只要萧澜答应肯生个儿子,那他将来要找多少男人,都无妨。

山谷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陆追笑道:“看大家着架势,还当你我是要分别多久。”

“少说还能共处两个时辰。”萧澜道,“这满天星辉四下无人,若是什么都不做,岂非白白辜负眼前美景,又浪费旁人一番苦心。”

陆追舒舒服服靠在他怀中:“除了聊天,又不能做别的。”

萧澜从身后将人圈住,问:“先前我们来过这里吗?”

“来过的。”陆追道,“这里安静又安全,有时候夏夜闷,你便会带我来这里吹风,顺便再说一些将来的事情。”

萧澜道:“将来的事情?”

“说等离开冥月墓之后,要去哪里。”陆追笑笑,“那时你与我都没有去过太多地方,我也只在爹娘口中听到过北有冰原,西有大漠,南有万千丘陵沟壑,还知道中原是整个大楚最繁华富庶的地方。”

“然后呢?”萧澜问,“我们最后挑了何处?”

“王城。”陆追道,“你说江南虽好,却离冥月墓太近,不像王城那般天高地广,一听就知道又闹又逍遥。”

“那现在还想去吗?”萧澜下巴抵在他肩头。

“山海居在那里,大哥与温大人也在那里。”陆追道,“我自然想回去。”

“好。”萧澜道,“将来我带你回去便是,那就说好了,去王城。”

陆追握住他的手,悠闲看着天边繁星,眼底很惬意。

萧澜道:“我还准备了满满一柜子的礼物,昨晚没来得及送。”

陆追来了兴趣:“是什么?”

萧澜道:“你猜。”

陆追答:“金砖。”

萧澜笑道:“冥月墓中四处都是金砖,可那是陆家的,我拿来送人,岂不失礼。”

陆追催问:“那是什么?”

萧澜从地上出一根草叶,几下就编出一只翠绿的蛐蛐儿,手法很是娴熟:“这个。”

陆追笑着用后脑顶顶他:“当我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呢,一根草就想哄,下回还是要金砖,否则吃亏。”

“喜不喜欢?”萧澜也笑。

陆追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将那威风凛凛的草蛐蛐挂上去,看着有些滑稽,可也有些神气。

萧澜道:“除此之外,我可真就一穷二白了。”

“无妨。”陆追道,“不嫌弃你。”我富,我养。

萧澜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要起山风了,不如我先送你去山洞?”

陆追却不想,方才说了,还能处两个时辰。

萧澜脱下自己的外袍,将他仔仔细细裹住,道:“去了山洞,我也能陪着你,何必在外头受冻。”

陆追道:“不想走路。”

萧澜蹲下,摆好姿势。

陆追淡定趴在他背上。

萧澜一边走一边掂了掂,安慰道:“别听娘亲方才说的,没胖。”

陆追道:“嗯。”

就没胖。

过了阵子,陆追又问:“红莲大殿中那十几个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澜一听就头疼:“阿魂连这个也要说?”

陆追扯住他的一缕头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别人说!”

萧澜道:“那都是姑姑派来的,若我将人赶走,她们便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暂且养在红莲大殿。”

陆追撇嘴。

萧澜继续道:“况且到了关键时刻,还能做做样子,事后再将她们安然送出墓穴,将来有个好归宿,也算是替你我积福。”

陆追瞪大眼睛:“事后?”

萧澜:“…”

萧澜道:“你想多了。”

萧澜补充:“不是那种‘事’。”

第104章 听话就成 委屈一下勉强能叫娘

陆追幽幽问:“我想的事, 该是哪种事?”

萧澜答:“家国天下, 四海为家。”

流利,无懈可击。

陆追:“…”

萧澜笑道:“说真的, 你若不想让那些姑娘待在红莲大殿, 我就寻个借口另安排住处, 也不是什么大事。”

“逗你的。”陆追道,“多少正经事情都操心不完, 我计较这些做什么。”

“那困不困?”萧澜又问, “若是累了,就闭眼睡一会。”

陆追没回答。

趴在他结实的脊背上, 其实舒服, 夏夜的山间飘满花香与泥土芬芳, 比最好的安神药还要管用上几分,哪怕有再多纷纷扰扰,此时在美景良辰与心爱之人面前,也不愿再去多想。

到后山的距离不短也不长, 萧澜见他不说话, 以为已经睡着了, 便将脚步放慢放轻不少,想让他的梦境更安稳些。

枯黄的草叶被踩得窸窣作响,树上虫豸嗡嗡摩擦着翅膀,一只绿蛙跃入潮湿的草丛中,惊起一片幽蓝萤虫,闪烁点点。

陆追心想, 自己要将此情此景记一辈子,待到白头时,再拿出来想着一段崎岖山路,这一片温柔星光。

“爹!”阿六正蹲在山道上,远远见到两人过来,就赶忙站起来挥手,“陶夫人差我过来等,说夜间风凉,爹在外头待不长。”其实原话并非如此,而是“澜儿八成不舍得小明玉在外头挨冻”,但由于爷爷一听就发怒,所以还是修改一下好。

“其余人都在山洞中吗?”陆追问。

“在。”阿六带着两人往过走,“那山洞里可了不得,跟宫殿似的,又大又阔气。”

“陶夫人的住处,自然不会差。”陆追看萧澜,“你以前来过这处地方吗?”

萧澜摇头:“这是我头回知道娘亲住在何处。”

“那你问过她吗?”陆追又问。

萧澜道:“没有。”

“这就是你不对了。”陆追牵着他的手,“自己的娘,有什么不好问的,关心下住处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萧澜却道:“我不想打探过多。”

“打探?”陆追停下脚步看他,叹气,“你就是对陶夫人戒心太重。”

萧澜皱眉。

“陶夫人对红莲盏与冥月墓有想法,这话不假。”陆追道,“可她也是你的娘亲,这世间连你都不肯同她亲近,那还有谁能在关键时刻拉她一把?”

萧澜道:“问得太多,只怕娘亲反而会觉得我别有用心。”“你就是别有用心了,那又如何?”陆追拍拍他,“就不能理直气壮一些。”

萧澜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照我说的做便是。”陆追道,“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可有时候除了心里想,多少也要表现出一些。像你现在这样,对陶夫人对鬼姑姑对空空妙手前辈,甚至对街边的陌生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态度,换成再宽宏大量的娘亲,也会生气的。”

阿六道:“对对对。”

陆追踢他一脚。

阿六:“…”

萧澜笑道:“好,我答应你便是。”

阿六继续在前头带路,心说这姓萧的还听话。

考虑考虑,也不是不能叫娘。

当然,自己很委屈就是了。

陶玉儿的那处山洞果真很大,不仅大,甚至还称得上舒适奢华。里头套着七八处连通洞穴,温暖干燥,床上铺着锦缎,桌上摆着茶具,背风偏僻处搭着厨房,烟雾混在雾霭中,再加上有阵法掩护,外人即便是打门前经过,只怕也发现不得。

陆追赞叹:“这里可不知比冥月墓要舒服多少。”

“那漆黑地底下的墓穴暗室,如何能同这山中美景相比。”陶玉儿递给他一盏茶,“当初离开冥月墓时,我担心那老妖婆会出尔反尔,派人杀我,就先在这山洞中避了数月,方才离开伏魂岭。”

“这是什么?”陆追拿起桌上卷轴。

“别打开!”空空妙手在旁慌忙制止。

陆追不解。

陶玉儿嗤笑一声,不屑道:“是白玉夫人的画像。”自己先前顺手从冥月墓中拿出了一卷,方才刚一打开,旁人都没事,妙手空空便面色赤红捂住眼睛,连声叫着要合住。

空空妙手梗着脖子道:“我只是,只是看到她,就想起那雪钻。”与美色无关。

“贪财与好色,差别也不见得有多大。”陶玉儿凉凉道。

空空妙手愤然蹲到一边,不再说话。

陆追打开画卷看了一眼,道:“画功有些拙劣,像是临摹而成。”

“怎么看出来的?”萧澜问。

陆追想了想,答:“笔锋描线落墨轻重,没法细说。”总之我说是临摹,那就一定是临摹。

萧澜道:“嗯。”你说了算。

陆追又研究了一下落款方印,恍然道:“原来是陆府的主人所绘,怪不得,八成是先找了画师,后来又自己照着临摹了一回,用来搏美人欢心。”

空空妙手道:“连雪钻都舍得给,这一幅画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