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吃惊:“啊?”

“那晚我刚到花园里,就被他卡住脖子拖到了暗处。”铁烟烟将勺子丢进碗里,显然还在不忿此事。

小丫鬟脸都吓白了:“小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得够呛。”铁烟烟道,“他说他有心上人了,不能娶我。”

“他要娶,小姐也不能嫁啊!”小丫鬟握住她的手,后怕道,“这一言不合就把人往花园中拖是什么毛病,小姐告诉老爷了吗?”

铁烟烟摇头:“他说若我告诉爹,那下个月就来下聘,还说他的心上人不介意做妾。”

小丫鬟:“…”

陆追无声叹气,可当真是无妄之灾。

“这么坏的人,小姐今天还送蜜饯给他?”小丫鬟跺脚,“虽说是挑街上最便宜的,那也花了好几文钱呢!”

陆追哭笑不得,继续撑着腮帮子听她二人聊天。

“我后来与他做了笔交易。”铁烟烟道,“只要我在这几天每天送吃食过去,他就答应不娶我。”

小丫鬟很茫然。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铁烟烟歪歪头,“不过送送点心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讨爹欢心,就答应了。”

“哦。”小丫鬟似懂非懂,觉得那话本中的事情果然都不可信,哪里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听起来分明就是个变态,还好小姐没有嫁,再好看也不能。

铁烟烟又道:“这琴收起来吧,我不练了。”

小丫鬟答应一声,站起来刚打算收拾桌子,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阵刺痛凉意,白色身影从面前一闪而过,腰肢猛地一紧,再回神时,人已经被放在了软椅上,旁边是同样动弹不得的铁烟烟。

陆追道:“得罪二位姑娘了。”

天色已近黄昏,外头橙红的阳光洒进来,给屋中人披了一层光。墨发玉带,一身雪白衣衫不似凡人,干净的眼底落满将融未融的樱与雪,闪烁明亮,有些寒意,更多却是温柔的暖光。

并肩坐着的两个人都被银针封住了穴道,说不得话,只能紧张地僵直着身子,苦着脸看他。

陆追一笑:“别怕。”声音也是又低又温柔。

铁烟烟满脸都是警惕。

为何现在的绑匪,长得都还好看。

但再好看也是绑匪。

得想办法逃出去才成。

陆追道:“我方才听了一阵二位姑娘聊天。”

铁烟烟有些崇拜他,流氓小贼登徒子闯绣楼听姑娘说话,从他嘴中出来,却像是在邀功请赏一般,说得还坦然——而且这种坦然,居然还并不是很招人讨厌。

陆追又问:“姑娘可知我是谁?”

铁烟烟在心里回答,有病,长得好看就要人人都知道你是谁,为何不去选花魁。

陆追道:“这当中或许有些误会。”

铁烟烟皱眉看他,什么意思?

陆追继续道:“我才是陆明玉,姑娘先前在花园中遇到的那个,是冒牌货。”

铁烟烟瞪大眼睛。

小丫鬟也倒一口冷气。

陆追道:“我是真心实意想来同姑娘商量事情,所以可否给个机会?”

铁烟烟上下打量他。看这模样,倒是比那晚的黑衣人更像什么明玉公子,的确非常非常好看。

陆追又笑了笑:“好不好?”

这句话说得低哑,小丫鬟脸蛋扑就红了起来。

铁烟烟:“…”

陆追一直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也知道在某些时候,讲道理远不如出卖美色好用。

当然,用这招对付小姑娘,有些无耻就是了。

陆追继续云淡风轻,几缕头发被风吹起,站在屋中像是画中人。

铁烟烟眨眨眼睛,成交。

陆追替她解开穴道。

铁烟烟倒是的确没有尖叫呼救,而是问:“你真的是陆明玉?”

“自然。”陆追道,“小姐若不信,明日铁统领会设宴,一道来吃午饭便是。”

“那,那你来我绣楼做什么?”铁烟烟又问。

陆追道:“今早姑娘送来的那盘蜜饯,有毒。”

“啊?”小丫鬟先被吓了一跳。

铁烟烟也震惊:“什么毒?”

“鹤顶红。”陆追答。

“不可能!”铁烟烟摇头,“那是从街上买的,谁要下毒给你。”

“先别急啊。”陆追安慰她,“我若觉得是姑娘所为,就去找铁统领了,何必要自己冒险跑来这绣楼,是不是?”

“可…那盘蜜饯,买回来我还吃了。”铁烟烟看了眼小丫鬟。

“是啊是啊,就在街头大福蜜饯铺买的,我也吃了,吃剩下的…剩下的,才送给公子的。”小丫鬟说得很没底气,掉在地上的,也,也捡起来放进盘中了。

陆追笑着摇头:“看来我还得感谢那下毒之人了。”

小丫鬟面红耳赤,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公子,笑起来就更好看了,春风一样的。

“蜜饯是我送去厨房的。”小丫鬟道,“让他们送给公子,往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所以就是在厨房的这段时间里,被人下了毒。”陆追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姑娘。”

“那现在要怎么办?”铁烟烟问,“冒充的人是谁,是你的仇家吗?”

“或许吧,我这人仇家还当真不少。”陆追道,“一时片刻的,也想不出是谁。”

铁烟烟道:“那你会将这件事告诉我爹吗?”

陆追点头。

铁烟烟沮丧道:“哦。”完了,又要被罚了。

“告诉铁统领,才方便做事。”陆追道,“小姐不必担忧,我不是为了告状,而且铁统领若知道小姐险些被绑,心疼还来不及,顶多训斥两句,不会舍得多做责罚。”

铁烟烟道:“嗯。”

陆追又道:“而且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请小姐出手相助。”

“我?”铁烟烟指指自己,“我也能帮忙吗?”

陆追点头。

“要做什么?”铁烟烟问。

陆追低语几句。

铁烟烟答应:“好。”

陆追道:“多谢。”

铁烟烟捏了一下手帕。

陆追继续道:“小姐这般侠义的子,将来一定能嫁一个很好的人。”

铁烟烟:“…”

小丫鬟壮着胆子问:“那公子呢,娶亲了吗?”

“我?”陆追一笑,“我这人除了长得好,没什么优点。格烂又一身伤病,还爱打架。所以得找个力气大又脾气好的,老了才好任我欺负,欺负完还要背我上下楼梯。”

铁烟烟“噗嗤”笑出来。

“那在下就告辞了。”陆追诚心道,“今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铁烟烟点点头,看他又从窗中翻了出去。

翩翩公子翻窗上墙,那也一样是很翩翩的。

好看。

小丫鬟推推她:“小姐,小姐。”

“啊?”铁烟烟回神。

“这真的是明玉公子吗?”小丫鬟问。

“是吧,他都敢邀我一道去吃爹的宴请了,况且将来要做事,也要和爹一起商议,编个谎没意义。”铁烟烟坐回桌边,“长得也好看,这模样这气度的人名满王城,我才信。”

“小姐。”小丫鬟道,“你不会是真看上他了吧?”

铁烟烟单手撑着脑袋,郁结道:“可我方才还什么都没说呢,才偷偷想了一下,他就赶着让我嫁良人了。”

小丫鬟替她捏肩膀:“哦。”

“脾气好,力气大,还要管背上下楼。”铁烟烟想着想着,又笑出来,“算了,我们等着,看谁能符合这古怪要求嫁他。”

冥月墓中,萧澜看着弟子,将那已破碎残缺的玉棺抬下了高台。墓室已清扫一空,机关倒是没有多少,只有血腥味久久未散,闭眼就像是回到了那千百年前的疆场。

而在那场战役中,白玉夫人究竟起到了何种作用呢?

萧澜登上高台,抬头看了一眼。

当初空空妙手就是在这里,被卷入了那绘满画卷的机关中。

第115章 反噬 谁占据了谁

“少主人。”有弟子在另一头叫他。

萧澜走下高台, 就见在墓室左侧, 先前那飞出蝙蝠的洞穴已经被清理干净,是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黑窟窿, 哪怕是再瘦小的成年人也无法穿过, 四五岁的稚童倒是可以一试。

“辛苦了。”萧澜道,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明天再继续。”

弟子齐齐答应一声, 收拾工具离开了墓室。待到四周都安静下来后, 萧澜试着用手推了推那洞穴附近的石壁,纹丝不动, 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所以蝠之所以能通过这条路进出自如, 莫非是会缩骨的功夫?

萧澜又看了眼那空空如也的高台。

在一切残骸都被撤出后, 这墓室内的沉沉死气也一并消失无踪,变得与墓中其余大殿无异,不知是否与阵法被毁有关。他打算等空空妙手回来之后,再与他一道去那机关暗道中一探。

事情进行得勉强算是顺利, 唯一有疑点的地方, 就是蝠的下落。他既对白玉夫人如痴如狂, 一把蝴蝶匕首也能以命相搏,又辛辛苦苦弄出蝙蝠群来,还以为后续会有大动作,可如今此处墓穴已悉数被毁,甚至连白玉夫人的尸骨也能未留下,他却离奇消失无踪, 就好像从没出现在此处一般。

莫非…是侵占来季灏的身体出了问题,就像前一个刘成那样?萧澜暗自皱眉,他自然不会牵挂蝠是死是活,可若当真死了,那当年陆追在冥月墓中被他拿走的记忆,以及那个阴森诡异的巫蛊娃娃就永远没有了答案,哪怕单单为了这个,也要将他的命暂时留下。

萧澜招手唤来一群弟子,命其十二个时辰轮班守着墓室,尤其是那处暗道,哪怕仅有一丝异样,也要即刻禀报。自己则是回了红莲大殿,看空空妙手有没有回来。

房中安安静静,四处都没有人影。

又去哪了?

萧澜无奈,自己倒了一盏凉茶喝,这帮手可当真是不怎么靠谱。

一夜过去,冥月墓中一片寂静,莫说是蝠,就连蝙蝠也没一只。

其实萧澜猜得并不算错,蝠之所以消失,的确是因为季灏的身体出了问题,不过却又同当初的刘成有所不同——不是排斥,而是复一轮的吞噬。

几天前,在不慎将白玉夫人的玉棺震裂后,蝠心急如焚地折返暗道,打算再去外头寻一些柔软的锦缎,将那棺材好好地包住。可还没等到他出山,四肢却忽然开始变得虚软无力起来,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像是最粘稠的胶水,很快就奔流灌满他的双腿与双手,将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哪怕只是想抬一抬腿,也成了奢望。

像是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惧,呆若木鸡站着,在寂静的山中听着灵魂里另一种嘈杂的声音——先是嗡嗡如蚊蝇,似是在心间拿着小刷子刮搔,搔得整个人都毛躁焦虑,竭力想要将这诡异的感觉驱逐走,明明想要转身狂奔,却又偏偏深陷梦魇,只能耗费心力,大张着嘴喘。

然后那声音就逐渐清晰起来,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尖锐的,急躁的,狂放的,是压抑许久之后的轰然爆发,用火的岩浆裹住整颗心,用剧痛碾碎了方才的酥麻。

蝠嘴边渗出血液,轰然跪倒在地上,双目圆睁着。

他记得这个声音,在数月前,这声音的主人曾疯了般挣扎着求自己,要乞一条活路。

而自己那时在做什么呢?拿着刀,兴奋而又激动地划过他年轻的身体,欣赏那痛苦扭曲的面容,沉浸在面前的完美宿主中,浑身战栗,无法自拔。

他以为这回的身体能用很久。

可现在,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却毫无征兆地再次出现了。

季灏放肆地笑着,声音化成一把又一把的刀,将那残缺苍老的魂魄一点一点撕碎,再一点一点丢进山风里。

蝠闭着眼睛,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季灏也完全醒了过来,他如同大梦初醒般伸了个懒腰,站在溪边看着自己的容貌。

被蝠用药水炮制过后,原本年轻的面容已经有些苍老,眼睛周围也有了细细的纹路。可季灏却并不伤感,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简直堪称狂喜,脑海也只被一件事占据——自己终于来到了冥月墓。

这个多少次在梦中出现过的地方,如今就在身后,苍翠葱郁,触手可及。

空空妙手又如何?没有他,自己依旧会是这世间最好的盗墓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是感谢蝠的,感谢他的这轮侵占,不仅带走了自己原已入膏肓的尸毒,还留下一身邪门诡异的功夫,自由穿梭冥月墓的本事,以及许多零散的记忆。

季灏拍拍衣袖上的尘土,径直去一处山洞中取了些蝠藏下的银钱,转身下了山。

阳枝城,统领府。

陆无名疑惑道:“若不是铁烟烟,那谁又会给你下毒?而且偏偏还是那般低劣的毒,像是生怕你发现不了。”后来检查过盘子,药粉都洒在了边沿上,简直像是闹剧一般。

“不知道。”陆追单手撑着脑袋,“不过对方做得如此明显,我们再装看不出来,可就有些假了。”

“所以?”陆无名问。

“走吧。”陆追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痛的筋骨,“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找铁统领。”

陆无名心里叹气,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看你说得这般轻松随意,不像是有人下毒,倒像是有人给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