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说你,也没钻过别的墓穴,否则还能帮帮我。”陆追啧了一声。

“…我看过书,也听过故事啊。”王阿毛一拍胸脯,“秦始皇陵,就是我师父盗的!”

“你师父还敢吹。”陆追用手指摩挲了一下玉雕,“那你说说看,这陆府的主人,为何要将他的雕像放在这破破烂烂的墓室中?”

王阿毛嘀咕:“说不定先前不破呢,这都多少年了,塌了呗。”

“不可能。”陆追道,“这墓穴不是塌了,而是压根就没有挖完。”

“没挖完啊?那就是来不及了。”王阿毛随口道。

陆追:“…”

王阿毛心虚:“你咋又不说话了?”

“对啊,来不及了。”陆追经他一点拨,倒是反应过来,陆家结局既是战败,那肯定是兵荒马乱,最后准备好的一批随葬品也只能匆匆拉进墓中,胡乱找个地方堆着。

“那看来这里是八成条死路,没指望了。”陆追又问,“你掉下来之后摔在了哪儿?去那里看看。”

“我不知道啊。”王阿毛苦道,“我摔晕了,起来又黑漆漆的,我害怕,就跌跌撞撞一路跑,也不知道跑了几天,才在这里找到一点光亮,就住下了,你你可要救我啊。”

“兄台,我是书生,你是盗墓贼,如今你我同困在这,难道不该我指望你?”陆追拍拍他的肩膀,“指望一个书生救,给祖师爷丢人啊。”

王阿毛不信:“骗谁呢,书生带恁长一把剑。”

“那好,我是会武功的书生,你是盗墓贼。”陆追道,“还是应该你救我。”

“可拉倒吧。”王阿毛嘀嘀咕咕,“我要能救你就好了,斯文白净的,出去卖了也能赚银子。”

陆追:“…”

“好好好,你跟着我吧。”王阿毛见他像是也指望不上了,心烦意乱一挥手,盯着那冥月墓的挖凿史看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回头见陆追满眼诚恳,只得又将脑袋拧了回去,绞尽脑汁想要回忆一些师父先前说过的话,如此纠结了半柱香的时间,还当真想起了几个小故事,于是伸手将那屏风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大喜道:“有机关啊!”

陆追警觉道:“等等!”

话音刚落,屏风四周已是万针齐发,陆追扯着王阿毛在半空腾身一转,只觉耳侧“嗖嗖”声响,落地之时,衣摆上也了几根银针。

王阿毛目瞪口呆,腿脚虚软,若不是有陆追扯着,只怕连站都站不稳。

“都说了,让你等等。”陆追拍拍他的肩膀,“不过干得不错,算立功。”

王阿毛哭道:“太吓人了。”

陆追回到那屏风前,若只是要记载冥月墓从何年何月开始挖凿,用了多少工匠多少石料,似乎也不用设一个如此凶险的机关,除非…这屏风里还有别的秘密。

他学方才王阿毛的样子,也将手伸进那处机关。

“不要按!”王阿毛连滚带爬,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陆追道:“过来看。”

王阿毛反而叫他:“你过来,快过来,趴好!”送死呢。

陆追道:“这屏风有两层。”

“下头那层是什么?”王阿毛问。

陆追一笑:“冥月墓的地图。”

王阿毛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方才被狂喜淹没,又屁颠颠跑到陆追身侧:“有地图,有地图,我们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陆追问他:“能看懂吗?”

王阿毛仔仔细细盯了半天,沮丧道:“看不懂。”

陆追道:“我能看懂。”

王阿毛宛若听到天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道:“只要能出去,你就是我爹!”

“别,我有儿子了。”陆追看着那地图,倒真与先前自己推算出的墓穴分布八九不离十,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安魂殿下多挖出了一个布局稀奇古怪的鳄鱼深潭。

“这里应当就是你掉进来的地方。”陆追指了指地图上一处位置,“原本是用来往墓中运送东西的一处暗门。”

“那我们去找这个地方?”王阿毛激动。

陆追道:“估计在那时,负责运送墓葬的队伍出去之后就没能再回来,山洞也就一直敞着,直到你稀里糊涂闯进来,触动机关成了死门。”

“死门?”王阿毛心下一阵绝望。

“那这个地方,就是冥月墓的主墓穴。”陆追点点地图,往后退了两步,“你先别说话,让我再看看。”

王阿毛连连点头,将嘴闭得死紧。

陆追皱起眉头,双眼一直盯着地图,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在屏风上纷纷浮起,又在他脑中重新组合起来,形成一座布局精巧的完整墓穴,而他也终于发现在冥月墓精妙的构造下,这鳄鱼潭看似多余,却是守卫墓穴的最后一道屏障,即便有人闯入主墓室,那在掠夺完墓葬要离开之时,也会被引魂阵所扰,通过连接暗道钻入鳄鱼潭中。

换言之,鳄鱼潭底理应有一条路,通向冥月墓的主墓室。

“王阿毛。”陆追果断道,“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王阿毛问。

“学过拳脚功夫吗?”陆追问。

王阿毛连连点头。

陆追又道:“知道前头有一个鳄鱼深潭吗?”

“知道知道。”王阿毛后怕不已,“鬼门关啊,去不得。”

陆追看着他。

王阿毛:“…”

王阿毛小心翼翼道:“你要去?”

“不是我,”陆追道,“是我们。”

王阿毛险些晕了过去:“为啥啊?”

陆追道:“鳄鱼潭底可能有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可我怕啊,我、我…”王阿毛结结巴巴,抖若筛糠。

“你不用下水,我去找路,可你得帮我一个忙。”陆追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与其困在这里等死,倒不如试着闯一把,若我能出去,定会带人来接你,你我都要好好活着。”

“我能帮什么忙?”王阿毛哆嗦着问。

陆追带着他回到暂居处,重新燃起火把,道:“先过去看看。”

王阿毛答应一声,依旧腿脚发软,但见陆追说得坚定,像是极有底气,便也撑着跟在他身后,一路去了鳄鱼潭。

在火光照映下,陆追这才看清眼前状况。一片泛着粼粼波光的深潭,岸边趴了约莫几十条巨大的鳄鱼,四周都是石壁,有着刀劈斧凿的痕迹,也有不少狭小的空隙,可以当成台阶爬到高处。

王阿毛躲到陆追身后:“看完了,走吧?”

“那里,你能爬上去吗?”陆追指着高处一块凸出来的石壁。

“我?”王阿毛摇头,“不能。”

“好好看!”陆追道,“你还想不想出去了?!”

王阿毛泣两声,举起火把瞅了半天,道:“能,能。”那里其实是有台阶的,虽说狭窄了些,可若没有这些鳄鱼,只怕调皮的小男娃也能爬上去,更何况是盗墓贼。

“能就好,你要做的,就是安全地爬上去,再安全地爬下来。”陆追道,“别的都我来干。”

“那你要做什么?”王阿毛问。

陆追道:“杀鳄鱼。”

“杀?杀不尽的,这鬼知道有多少啊。”王阿毛吃惊。

“没说要杀完,三五只就够了。”陆追道,“好了,你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你…你可要小心。”王阿毛叮嘱。

陆追答应一声,将火把进那石缝中,单手拔剑出鞘。

王阿毛赶紧躲到安全处,却也没有离开,而是在缝隙处小心翼翼看着。

陆追深深呼了口气,全身骤然发力,凌空跃起斜里一砍,剑气没入水面,带出冲天的水柱来。

王阿毛目瞪口呆,这这这…这可是只在话本中见到过的功夫!

鳄鱼群果然被激怒,纷纷从水中爬出来,张嘴露出森白的利齿,想要将这不速之客撕个粉碎。陆追趁机飞身往下,手中清风剑似是钢钉,重重入那铁铸一般坚的颅骨。

鳄鱼怒吼起来,剧痛给了它巨大的力量,扭动的身体将潭水翻出巨浪,布满鳞甲的尾巴横空一摆,陆追不得不暂时松手,闪身避开一击。那受伤的鳄鱼继续翻滚着,试图爬回水中,陆追看准时机再度冲了上去,双手死死握住清风剑柄,手臂发力往起一带,竟将那巨大的鳄鱼凌空甩了出去,颅骨脱离剑刃,整条巨鳄重重砸在石壁上,将骨骼也震得粉碎。

王阿毛觉得连脚下的土地也在颤抖,他扶着石壁,膝盖再度发软。

陆追上前补了两剑,彻底结束了伤鳄的痉挛,这才靠在墙上,稍微松了口气。

“大侠。”王阿毛跑过来,这回连称呼都变了。

“你怎么还在这?”陆追看他一眼,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腕。

“我、我就看看。”王阿毛原本想说留下帮忙,可又一想,自己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面红耳赤换了个说法。

陆追笑笑:“多谢,既然没走,那就想个办法,将这鳄鱼拖到前头那通风的空地处吧。”

王阿毛这回倒是十分爽快就答应下来,拎着他那盗墓的包袱过来,又弄了些棺材板,不多时竟然做出了一辆简易推车。

陆追拱手:“佩服。”

王阿毛嘿嘿笑道:“干这一行的都会做,免得找到宝藏,却运不出去。”

陆追嘴角一弯,坐在一边靠着墙壁休息,王阿毛则是将那鳄鱼捆上板车,勉勉强强半拖半拉,弄到了一片空地上。

而在萧澜那头,空空妙手找了数个时辰,神情也由刚开始的不甘不愿,变成了一脸凝重——他总算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这的确是死门,解不开的死门。

“前辈。”萧澜试探。

空空妙手有些慌乱,小声道:“我…当真不是我故意不救,孙儿,这像是条绝路啊。”

萧澜眉头拧成死结。

“我早就说了,死路。”药师惨笑道,“小鬼进去了,阎王哪里还能放出来。”说完又看向陶玉儿,“陶夫人啊,别忙了,没用的。”

没有人理会她的疯言疯语,陶玉儿一语不发看着那地图,片刻之后,她突然问空空妙手:“白玉夫人墓的上头,那条暗道通向何处?”

“一处旧的刑房。”萧澜道。

“刑房?”陶玉儿道,“走,先去看看。”

萧澜答应一声,也没多问,带着她径直去了白玉夫人墓。其余人也一道跟上,陶玉儿对那绘满白玉夫人的壁画没有任何兴趣,她脚步匆匆穿过暗道,最后停在了那铁虎大军处。

先前只听萧澜与陆追说过,却谁都没看过,此番得见,空空妙手举着火把惊叹道:“可真是好东西。”

“陶夫人为何要来这里?”陆无名问。

“有一个传闻,陆府的主人迷恋白玉夫人,迷恋到连她的魂魄也想占有,所以通过白玉夫人的墓室,理应是能找到主墓穴入口的,明玉先前也曾推出这点。”陶玉儿道,“尽头那处刑房只是做做样子,这铁虎阵后,应该还有一条路。”

“通往主墓穴的路?”萧澜道,“能找到明玉吗?”

“安魂殿下的路,理应是能通往主墓室的。”陶玉儿道,“这里既然也能通往主墓室,那至少能离明玉更近一些。”

“好。”萧澜点头,“我过去看看。”

“你过去看看?”空空妙手大惊,一把扯住他道,“这玩意一头就能杀数十人,你要独自一个人闯过这数百数千头?”

“自然不是闯。”萧澜抬头看了看石壁顶,“我从上头爬过去。”

冥月墓外,阿六忧心忡忡,坐立难安。

“你就别转悠了。”岳大刀道,“我头晕。”

“你说爹到底被救出来没有啊。”阿六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然我进去看看吧?”

“师父他们都没来叫你,去了也没用。”岳大刀拉着他的袖子,“况且爹叮嘱过的,要你守在这里,谁出来杀谁。”

“冥月墓都倒了,还有谁能出来。”阿六嘀咕一声,继续唉声叹气,满心烦躁。

岳大刀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也是满脸愁苦。

陆追用了一夜时间,杀了三条鳄鱼,又与王阿毛一起,将其斩成小块,用盗墓用的绳子穿起来,像是晾腊肉那样摊开。而后便精疲力竭倒头睡着,暗无天日也分不清时间,睡着时天黑,醒来时依旧天黑。

熊熊火堆烤着鳄鱼肉,冒出滋滋的油来,虽说入口依旧腥骚韧,两人却谁也没有嫌弃,默不作声各自吃下一大块,觉得全身力气回来不少。

“今日你要做什么?”王阿毛又问。

陆追从他的包袱里取出铁凿和儿臂的大钉来,道:“去石壁上弄些铁桩,将这鳄鱼肉挂上去。”

“然后呢?”王阿毛依旧不解。

“然后潭中的鳄鱼闻到血味,就会涌到岸边,却只能干着急。”陆追道,“我趁机潜入水下找出路,而你站在石壁上,看其中若有哪条鳄鱼没了耐心,想要折返水中,你便割一块肉给它,懂了?”

王阿毛想了想,点头:“嗯。”

“你放心。”陆追道,“若找不到路,我就再钻出来,我们想别的办法。若能找到出路,我定然会回来救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大家朋友一场,出去我请你喝好酒。”

王阿毛难得呲牙一笑:“那好。”

陆追重重握了一下他的肩膀,而后便撑着站起来,拿着工具攀上石壁,一下一下往里凿着铁钉。

清脆的声音在石窟中回响,王阿毛站在下面看着陆追,头一回知道,原来人还能活成这样,哪怕是困在这鬼哭狼嚎的地府里,哪怕和自己一样无路可逃,也一样能让人…他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只觉得他很是潇洒,于是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睛,自己也爬上去帮忙。

陆追笑笑:“不怕了?”

王阿毛手里握着锤子,将石壁砸得震天响。

又过一日,钢钉凿好了,肉块也挂好了。在经过充足的休息和一顿饱餐后,陆追又从王阿毛手中讨来几枚臭弹,道:“躲远些。”

“为何要捏爆这些东西?”王阿毛嫌弃道,“臭死人的。”

陆追道:“满身都是血,也没衣裳可以换,只能用这些东西来挡挡鳄鱼,否则只怕一下水就要被撕碎。”

王阿毛赶紧捂住口鼻。

陆追用衣襟裹住臭蛋,单手用力捏爆。弥天恶臭顿时散开,王阿毛表情纠结,险些呕出来。

陆追闭住呼吸,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