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暮色时分, 陆追一手端着面碗, 一手拿着棍子在沙地上划楞, 陆无名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道:“吃饭就好好吃,三心二意。”

“爹。”陆追问,“杨前辈呢?”

“在贺将军那头。”陆无名手里端了一个小碟子,“看你最近没什么胃口,刚刚去伙夫那讨了些咸菜末, 借着下饭吧。”

陆追将碗伸过去,陆无名看了一眼后笑道:“这鸡刨一般的小坑,看你扒拉了许久,原来只吃了一口面,同小时候一个毛病。”

“小时候是挑食,这回是想事。”陆追略略冤枉,一边辩解,一边将地上的痕迹用脚抹掉,那是过几日楚军的行进路线。想要让数十万大军悄无声息穿过大漠,一夜之间出现在耶律星面前,显然是一件不大可能做到的事。因此众人商议之后,决定将大军拆为数路,由佘莽率领先锋营正面行进,吸引敌方注意力,其余军队则是暗中尾随,在茫茫风沙的掩护下,伺机而动。

父子二人在这头亲说笑,另一边,红罗刹面无表情跳下沙丘,朝反方向走去。

阿六端着碗小跑跟上,笑容满面,毫无怨言。

陆无名见状道:“你这儿子还当真有两下子。”

陆追一乐:“何以见得?”

“红罗刹原本杀人不眨眼,最近却生生被他缠得没了脾气,”陆无名道,“不像杀手,倒更像是个闹脾气的刁蛮小姐。”

“这爹就说错了,不单单是阿六,还有齐岭,还有诸多大楚将士呢。”陆追又吃了一口面,笑道,“一水的糙老爷们,这阵好不容易来了个姑娘,长得还漂亮,大家自然高兴,吃个烤全羊都要挑最好的腿肉送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被焐了不稀罕。”

齐岭笑容灿烂:“姐姐。”

红罗刹简短有力道:“滚。”

齐岭:“…”

好凶。

这晚月色皎皎,夕兰国大营中正一片寂静。耶律星站在高岗上,看着不远处一处大的沙坑,里头血迹斑斑,是那些墓园武士平日里训练的地方。如同传闻中一样,他们不像是人,甚至不像是野人,当真更像是怪物,嗜血凶残,没有痛觉,浑浊的眼底永远闪烁着狂躁与怒意,似乎只有靠着无穷无尽的杀戮,才能让心中烦闷纾解些许。

“王上。”胡达罕也匆匆登上高岗,“刚刚前哨传来消息,有一支楚军此时已经行进到了胡杨沟,由先锋官佘莽率领,约两万余人,看方向是冲着我军大营来的。”

“两万楚军?”耶律星皱眉,“贺晓是疯了吗?”

胡达罕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合情理,已经打发他们继续去查探了,一有消息会即刻上报。”

“除了佘莽呢?”耶律星问,“还有谁?”

胡达罕道:“未见其余将领,陆明玉与萧澜似乎也未同行。”

“楚军诡计多端,不可掉以轻心。”耶律星沉思片刻,道,“吩咐下去,全营加强防备。”

“是。”胡达罕又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想法。”

耶律星道:“叔叔请讲。”

“既然这回对方来了两万人,我们不妨先放出去一些墓园武士,让他们试试水。”胡达罕道,“也顺便挫一挫大楚的气焰。”

“好。”耶律星点头:“那此事就交给叔叔了。”

胡达罕答应一声,两人还未来得及走回营帐,前头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枚信号弹飞升而起,是有敌来袭的信号。

胡达罕大惊道:“莫非除了那两万人,大楚还派出了其余部队?”

“不像,信号弹只有一枚。”耶律星翻身上马,向着骚乱处奔去。

军营里头鬼哭狼嚎,惨叫一片。所有人都没有弄清楚,这从天而降的佝偻黑影究竟是人是鬼,他们在睡梦中被惊醒,抓过床头长刀还未来得及抵抗,就已经被砍去了胳膊,再一低头,又恰好看到一把钢刀穿过胸口。熊熊烈火点燃了帐篷,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在西北风的助力下,不多时就已经有十余个帐篷被大火吞噬,独臂老妪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枯瘦的手像是夺命的爪,向着马背上的人狠狠抓去。

“保护王上!”众骑兵大喊着。耶律星拔刀出鞘,将独臂老妪打落在地,其余人纷纷涌上前去,又重新与她缠斗在一起。胡达罕此时也赶了上来,看清局面后略微吃惊道:“只有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耶律星道,“不过功夫不低。”

胡达罕一招手,立刻便有弓箭手团团围上。更多的士兵也飞扑过去,像是吸血的虱子一般叮在那独臂老妪身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她彻底制住。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熊熊燃烧的大火也已熄灭,焦黑的残迹还在冒着青烟,各种桌椅与木桩滚落一地,受伤的兵士们在医帐前排成长队,痛呼不绝。此等惨状,若说是刚被一支军队洗劫过倒也罢了,可偷袭者却只有一人,还是个独臂驼背的老太婆,传出去何止是丢人,简直就是颜面扫地。耶律星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却依旧在破口大骂的妇人,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独臂老妪惨笑着看他,却又偏偏不说话了,只狠狠啐了一口。

耶律星想起红罗刹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楚军大营中有一名高手,凶狠毒辣杀人如麻,也是老太婆,应当就是面前这人。可如此一推,他反而有些分辨不出大楚究竟想要做什么——先派一个老太婆来偷袭,再派出一支区区两万人的军队,让这两拨人排着队白白送死?

胡达罕也有些费解,他差人先将那独臂老妪带了下去,又道:“王上怎么看?”

“佘莽的军队还有几日能到此地?”耶律星问。

胡达罕道:“七日,可要派人率军迎战?”

“不必离开大营,就在原地守着,以免落入楚军圈套。”耶律星道,“再加紧训练那些墓园武士,准备迎敌。”

胡达罕答应一声,下去做准备。耶律星独自出了大帐,看远处红日喷薄而出,眼底却始终只有一片沉沉余烬。

周尧狠狠吐了口嘴里的沙子,看着天边高悬明日,从未觉得这太阳如此他娘的招人喜欢过。身后数万大军也是一脸喜色,只差将那幽幽泉四人抬起来抛上天——自古有进无出的无人绝境,众人在出发前都是抱了必死的心态,谁曾想在风沙中漫无方向艰苦跋涉几十天后,还当真能顺利钻出来。

萧澜也松了口气,对周尧道:“辛苦。”

“也不知大军那头怎么样了。”周尧坐在沙地上,往赫赫沙漠的方向远眺一眼,恨不得这阵就能看到贺晓发出的信号弹,前后夹击对夕兰国大军展开攻势。

“先找个僻静处安营扎寨吧。”萧澜拍拍他的肩膀,“此行任务已经完成一半,剩下的,就只有安心等待了。”

而另一头的先锋官佘莽,几日后也顺利抵达目的地,排兵布阵于夕兰国大营的正前方,战旗挥动呼声震天,虽只有两万人,却活活吼出了二十万的架势。由于这一切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因此双方虽说实力悬殊,夕兰国大军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在胡达罕的命令下严防死守,并未主动发起攻击。

“这帮孙子。”佘莽骂一句又一抬手,对面夕兰国大军纷纷握紧盾牌长枪,还当他是要下令进攻,谁知片刻却只有两人骑马而出,未持任何兵刃,反而“哗啦”展开手中一卷锦帛,开始大声朗诵起来。

夕兰国军中虽也有不少人通晓汉话,却无一人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再一看他二人装束奇异,赤足散发,满身铃铛身鸡毛,脸上还涂着油彩,完全不像是将士,于是便赶忙向耶律星上报,说是敌军有巫师在阵前念咒。

烈日灼灼,烧得人心窝子都疼。马背上那两名闽中来的士兵嗓子冒烟,心里也很苦,原来这还是个苦差事。

第213章 终战前夕 念完咒就跑, 好刺激!

在临战前一天, 这两名闽中的兵士被传进大帐时,还是一头雾水, 本以为是有什么特殊任务要执行, 不料陆追二话不说, 先让他二人念了一篇孙子兵法。

佘莽在旁听得全神贯注,然而即便他再贯注, 也愣是没听清这二人嘴里嘀里嘟噜的, 究竟哪一句和瞒天过海有半分关系。陆追听完后倒是抚掌称赞:“不错不错。”

那兵士奇道:“陆公子也懂我们家乡话?”

陆追答曰:“一句也没听懂。”

兵士:“…”

“明日到了阵前,你们什么也不用做, 就骑马出去用家乡土话念这帛书。”陆追将卷轴递过来, “声音越大越好, 若能传遍敌营,回来后我亲自去大将军面前替二位请赏。”

还有这好事呢。两名兵士受宠若惊打开锦书,上头是陆追先前在江南写的劝降书,自是洋洋洒洒情感充沛, 令人闻者落泪, 可兵士却依旧心虚, 连说这闽中土话连南方隔座山的乡民都听不懂,更别提是北方,更别提是大漠部族——估摸同念咒也差不了多少。

“要的就是他们听不懂。”陆追又叮嘱一句,“千万别听懂。”

“记住了?”佘莽也问。

那两名兵士齐齐点头,虽不知原因,但骑马冲出去念这锦书, 做起来倒是容易得很。

陆追极为满意,如此还嫌不够,第二天又将他两人打扮一番,弄得稀奇古怪满脸又红又黑,放在亲娘面前估摸也认不出来。

那劝降书写得不算长,两人念完一遍念第二遍,一连念了三遍,敌营中才有三支火流星迎面射来。但一来距离远,二来还有风阻力,长箭只在空中燃烧到半途,便软绵绵掉到了地上。楚军大营中此时也传来一声唿哨,两名闽中兵士当机立断,调转马头冲回了自家大营。

“放人!耶律星沉声下令。

木栅门被打开,十名墓园武士如出闸野兽一般冲了出来,蒲扇般的大脚在黄沙中踩出深坑,面目狰狞眼神可怖,所到之处黄沙弥漫。陆追易容成普通兵士混在千军万马里,远远看见这些怪物,心里也是微微吃惊。佘莽此战并不想当真与敌方交手,因此果断下令弓箭手准备。数百兵士长喝一声拉开弓弦,闪着冷光的箭矢暴雨般急射而出,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可那些墓园武士却视若无睹,反倒迎着箭雨冲上前,双手只一撕一扯,几匹战马便惨叫着跪在地上,将背上的兵士摔落在地。

楚军将士见状骇然,他们也算身经百战,却不知原来这世间当真有人能刀枪不入。

“闪开!”陆追见势不妙,踏上马背大喝一声,整个人像春日雨燕般灵巧跃起,手持一把鎏金大弓,脚尖刷刷踩过阵前千军万马,右手顺势从背后出三支利箭,在空中便拉开弓弦,带着千钧之力向那些墓园武士刷刷射去。

这一回,闪着银光的利齿顺利没入肌肉,将那些怪物撕裂出黑红的血来,墓园武士捂着滴血的双眼扑倒在地,楚军将士欢声雷动,金鼓声声。

耶律星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他,手兀然握紧。

最后一支利箭也没入墓园武士的眼眶,陆追稳稳落回马背,佘莽也高声下令:“收兵!”

钲鼓长鸣,楚国大军井然后撤,扬长而去。

看着沙地中那汩汩的血液与十具尸体,夕兰国大多普通士兵都心中生悸,不知对方这回究竟是何意图。这一小股楚军不远千里冒险赶来,却不主动出击,甚至连打赢了都不乘胜进攻,似乎仅仅只是为了念咒做法,顿时都觉得甚为惶惶——更别提大漠部族本就崇尚巫术与图腾。

“不如去问问那独臂老妪?”胡达罕提议。

耶律星点头,与他一道去往关押人犯的大帐,守卫一听通传却是大吃一惊,说就在刚刚不久前,红罗刹自称奉王上命令,已经将人犯带走了。

“糊涂!”胡达罕闻言震怒,“她早已被王上逐出了大营,你怎可还信她胡言?”

守卫跪倒在地面色煞白,耶律星却抬手制止了胡达罕继续训斥,只派出人马去追。他当初在挽留红罗刹时,有不少兵士都在场,既然分开得异常和平,那对方再被请回来也不意外,只能怪自己太过疏忽,被她钻了空子。

几路人马踏着烟沙出了大营,却哪里还能看到红罗刹的身影。而在大漠深处,一辆马车此时正踏风疾行,阿六一挥马鞭,三匹大马跑得如同闪电奔雷,车厢内,齐岭正在小心翼翼替那老妇人——也就是自己的婶婶敷伤药,红罗刹则是抱臂坐在一旁,脸上一如既往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是…你是齐家人。”独臂老妪虽伤势颇重满身是血,却也顾不得自己,只借着窗户外的天光打量他,一次次喃喃重复,“长得同他很像。”

“嗯。”齐岭咧着嘴笑,“婶婶。”

这一句亲的呼唤,叫得独臂老妪泪盈眶,可却又想起自己已然苍老憔悴年华不再,又如此狼狈仓促地见了小辈,心里顿时颓然,索捂着脸,小声呜呜哭泣起来。

“婶婶,你别哭啊。”齐岭被吓了一跳,赶忙扶着她哄,哄着哄着,自己却也感同身受起来。红罗刹先是冷眼看着他两人涕泪涟涟的认亲戏码,最后实在被吵得脑仁子疼,抬手就将齐岭暴丢到一旁,自己撕扯开布条,替她处理伤口。

齐岭蹲在一旁,眼底的光更灼几分,就说果真是大漠中排名第一的杀手,不单情报网了得,功夫了得,胆识与智谋也都很了得。他嘿嘿笑起来,又往过蹭了蹭,讨好道:“姐姐。”

红罗刹冷冷瞪他一眼。

齐岭暗自握拳,今天没有叫我滚,有进步!

暮色时分,三人也绕回了楚军大营。夕兰国追兵无功而返,惴惴不安向耶律星汇报,说对方早有准备,大漠中连一条车辙都没有留下。

“莫非对方装神弄鬼,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将这独臂老妪救回去?”胡达罕猜测。

“楚军大营那头情况如何?”耶律星问。

“两万人都驻扎在枯沙泉,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胡达罕道,“只在营地中间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盆,里头填满了胡杨枯枝与火油,不知是为了做什么。”

耶律星坐回帐中,越发猜不透楚军的目的,再一想起白日里那独自冲出万军的轻灵身影,目色便愈发暗沉起来。

佘莽看着被照到红艳艳的天穹,很心疼那些火油。陆追安慰道:“既然要装神弄鬼,便要做足全套戏码,若非佘先锋不肯,我还想再弄些人来跳大神。”

可赶紧别了。佘莽坐在火堆旁:“这已足够了,耶律星生多疑,我们这又是念咒又是做法开坛,他就算不信,也更加不会轻易下令出兵。”

陆追在棍子上了一个地瓜,塞进火堆里烤。

“红罗刹的娘怎么样了?”佘莽又问。

“伤势不轻,齐岭与红罗刹在照顾她。”陆追道,“据说孤身一人掀翻了敌营十几座帐篷,杀得是血流成河。”

佘莽竖起大拇指:“老英雄。”

“我去看看她。”陆追站起来,“佘先锋也早些睡吧,明早还要继续出兵。”

至于要继续出兵作甚,那自然是接着装神弄鬼,天色初明,楚国大军就又一次整齐列队,在沉沉白雾中吹起号角。

这回夕兰国大营早有准备,投石车在营前排成两行,壕沟内火油熊熊。可偏偏楚军这回又不肯往前了,只远远冒个头,照旧派出那两名闽中兵士,在阵前扯着嗓子喊——敌军看不清楚不打紧,听不清楚也不打紧,只要知道楚军又在做法,那就足够了。

念完三遍劝降书后,佘莽满意一抬手,鸣金收兵。

第三天。

第四天。

五天之后,连老天也帮忙,三更半夜的轰隆隆降下春雷,还下了几片稀稀拉拉的雨与雪。

于是隔日夕兰国士兵再看时,那楚军阵营前的巫师多了何止十倍,排成一字长蛇阵,嘴里嗡嗡嗡念着也不知是何咒语,此起彼伏高亢瞭亮,像是一群老鸭子在嗡嗡叫。

“杀!”一声大吼之后,夕兰国大军突然滚滚而出,向着楚军大营冲来,率军之人正是胡达罕。在这一连多日之后,他几乎已经快要相信了,楚军是真的在做法,否则实在很难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于是他便说服耶律星,索冒险出兵一探虚实。

那些巫师见势不妙,掉头就溜,楚军也再度鸣金收兵,整齐有序向着大漠深处跑去,只留下数千弓箭手,用寒光箭雨暂时逼停了胡达罕。

这支两万人的军队除了作战骁勇,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士兵与马个个都跑得贼快,一溜烟。若说这时胡达罕想追,那也是能追到的,毕竟大漠战马也不弱,可对方摆明了是要诱自己深入,而前头已不是夕兰大军的地盘,还不知埋有什么陷阱,他只有再度下令,整兵回营。

没有人知道楚军要做什么,事实上连那些被抓了壮丁的闽中士兵也是稀里糊涂,不知自己这样涂着油彩念劝降书究竟有何用。只有陆追在一天又一天算日子,又从红罗刹嘴里套出情报,说敌营中此时早已流言纷纷,都在议论大楚请来的巫师极厉害,能呼风唤雨,降下毒雾。

陆无名道:“你这扰乱军心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陆追双手捧着茶杯,他自然不指望能用这些把戏糊弄过耶律星,但这却也不重要,只要夕兰国的兵士们能疑神疑鬼,又对这一切见怪不怪疲于应付,能稍微放松戒备,就已足够了。

是夜,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去主帅营。

三日之后,贺晓亲笔送来回信。

——三月十五,全军出战。

作者有话要说:

陆小追:爹!我机智啵!打钱!

第214章 意外 事有凑巧

距离三月十五尚且还有一段时间, 陆追倒也没闲着, 每天带着一小股人马清早出去,直到傍晚才回来。楚军也由先前的准时出兵念咒, 变成了隔三差五去一去, 那些闽中士兵演出了经验, 不单能扯着嗓子抑扬顿挫尖叫,还能在马背上手舞足蹈一番, 不知从哪找来的银铃叮叮乱响, 身上鸡毛漫天乱飞,莫说是敌国军队, 即便是寻常百姓见了, 也会忍不住想将这些聒噪之人打一顿。

对面的胡达罕也依稀猜出了门道, 对耶律星道:“会不会是楚军在故弄玄虚?”

耶律星问:“目的呢?”

胡达罕道:“先乱我军心,后伺机而动。”

耶律星点头:“有陆明玉在,楚军会装神弄鬼,不奇怪。”

“可我们总不能一直如此被动。”胡达罕道, “那两万人像苍蝇一般, 即便什么都不做, 天天只在耳边嗡来嗡去,也烦人至极,更别说背后或许还藏着别的阴谋。”

“我已经派人将呼兰找回来了。”耶律星道,“他今晚便会率军出发,前去楚军大营一探。”

呼兰虽只是骑兵营的一名小统领,却颇受耶律星重视, 只因他所统率的军队行动敏捷又勇猛多谋,算是在崇尚暴力抢杀的夕兰国军队中,为数不多有脑子、懂智取的人。

是夜寒意刺骨,月黑风高,呼兰带着耶律星的命令,与二百骑兵一起暗中离开大营,穿越风沙前往楚军驻扎地。这条路对他们来说可谓轻车熟路,莫说天边尚有残星照明,即便是四野茫茫漆黑一片,也一样能顺利摸到目的地。如此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后,呼兰却突然勒停马缰,眼底也闪过一丝惊慌。

其余部下也纷纷停住脚步,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这本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呼兰翻身下马,用脚狠狠踩了一下地上的砂砾,却像是踩到了棉花。

所有人都惊慌起来,纷纷从马背上出火把点燃,想看看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可天地间除了沙还是沙,还未等他们找到出路,很快就又有人发现,这里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是楚军的圈套!”有人大呼。

呼兰踩着脚下那虚幻不实的沙子,手中握着长刀,准备抵御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来的敌军,可直到他头昏眼花膝盖虚软,四周也依旧凝固成茧,没有楚军,没有风,没有一丝声响。他与他的两百骑兵,像是被囹圄在了另一片大漠,另一个时空。

天色逐渐露出白来,夕兰国大营中,胡达罕一语不发面色沉沉,耶律星靠坐在狼皮阔椅上,单手撑着额头:“叔叔不用等了,看来呼兰是不会回来了。”

没有等来呼兰,却再度等来了念咒的楚军,对方看起来一切如常,鸡毛铃铛一样不缺,还多了几根破拐杖,直指上天贯通雷电——似乎并没有在昨夜经历任何风雨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