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图平平躺着,脸色发暗,紧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胸前已缠了一半的绷带上,有血迹在不断的洇出、扩大。她颤声叫了一声:“爷爷……”方中图却毫无反应。

她又哆嗦着看向二师叔:“二师叔……”

二师叔简洁地道:“掌门中了迷烟,又被偷袭。伤在胸口。情况不太好。”

她的头一阵发晕。惶然大睁的眼睛含着哆哆嗦嗦的泪珠,嗫嚅道:“怎么,怎么……”

方应鱼道:“我前些日子在师父居所周围设了警戒机关,师父与我赌气,不知何时竟自己拆除了,让刺客有机可乘。……刺客身份不明,人数不明,但是下手狠绝,又四处放火,很可能是抱着将我教灭门之心。此处密室并非十分隐秘,咱们带上伤员,尽快撤离。”

密室外,隐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夹杂着兵甲的铿锵摩擦声,有人在大声呼喊:“方掌门!……方姑娘!……大家都去哪里了?快出来吧!”

方小染惊喜了一下,对方应鱼道:“小师叔,是守山的那队卫兵!”尽管这帮卫兵软禁了他们,但同时也负有保护他们的责任啊。

方应鱼抬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如今敌友莫辩,不要贸然暴露。”

看着方应鱼凝重的脸色,她心中忽的起疑,却又不敢相信。只白着脸,闭着嘴,看着爷爷灰暗的脸,惶然不知所措。

番外 纪念黑豹(上)

黑豹是一只獒犬。

獒犬是一种身材高大、勇猛擅战的犬种,性格傲慢,不可一世。獒犬中的“獒”字,就是由“傲”字去掉“人”字,加上“犬”字而成。古人造这个字时,一是形容此犬种的高傲,二是说獒的品质高贵、智商极高,拥有与人平等的地位。

獒犬的智力很高,记忆力极强,接触过某个人,多年后还能认出。

黑豹的父母都有着纯正的血统,尊贵的身份,因此它从一出生,就命中注定是尊贵的。人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狗也是如此。可是对于黑豹本身来说,它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份的高低。所谓贵贱,不过是狗随主贵、狗随主贱,全是人眼里的贵贱,不是狗眼里的贵贱。

在狗的眼中,主人就是主人,不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总归是它要一生忠诚、永不能背叛的人。

而獒犬又是犬类中忠诚到偏执的一个种类。这种犬类一旦认定了主人,就会入骨地忠诚,绝不再认他人做主子。严格地、无条件地执行主人的命令,就算是前面是万丈深渊,主人只需说一个“跳”字,它也会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黑豹还是一只团绒绒的小狗崽时,就遇到了它这辈子要忠于的主人。

那一天,一个身穿明黄衣袍的男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锦衣男孩来到狗舍,让他挑一只狗儿。男孩往它和它的兄弟姐妹这边扫了一眼,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它的身上。

“我要那一只纯黑的。”男孩说。

负责养狗的太监急忙上前抱起它,递到男孩面前。

男孩两手托着它的腋窝,将它举起到脸前,抿着嘴儿,笑眯眯地端详着它。它也看清了男孩的脸。男孩是生得极俊秀的,可是一只狗儿的审美观与人类肯定有差异,它没有感觉到他的漂亮,只觉得男孩的笑容很亲切。

它虽然直觉地对这男孩有好感,但血统里的傲慢不允许它如此轻易地接受一个人。所以它努力稳住本能地想摇晃的尾巴,绷着一张小毛脸儿,严肃地、挑剔地盯着他。盯着,盯着……终于绷不住了。

忍不住探出粉红的小舌头卷了卷,想舔舔他,却因为离他的脸还有一段距离,只舔了个空。它的黑溜溜的眼睛里露出失望的神气。

男孩却看出了它的心意,主动把脸凑了过来,于是它终于成功地舔到了他的脸蛋儿。

男孩的鼻尖被舔得湿漉漉的,咯咯地笑得十分开心。它那绷了半天的尾巴也摇成花儿一朵。

这也算是一见钟情吧,俗称看对眼儿了。

男孩将它带回了自己的住处,给它取名叫“黑豹”,把它安置进气派的狗舍,有专门的太监负责照顾它。但男孩总是亲自喂它、给它洗澡、陪它玩耍。

这些其实是让獒犬认主的手段。通过这些基本的照顾、密切的接触,没多久,黑豹就认定了男孩是它终生要跟随、保护、忠于的主人。男孩有很多名字。有人称他为“濯儿”,有人称他为“太子殿下”,有人称呼他为“二哥”,有人称呼他为“小祖宗”,但在黑豹的眼里,主人只是主人。

主人也是真的十分喜欢它。他训练它一些动作,坐,卧,咬,等等。黑豹十分聪明,总是能很快掌握这些技能。每当它做对了,主人就会把他的小手插~进它蓬松的颈毛里一阵乱揉,欣喜万分地夸它:“啊——黑豹你真厉害,真厉害!”

每当这时,黑豹心中的快乐就几乎要溢出来,热情地扑到主人身上,两只在地上嬉闹着滚成一团。它觉得,只要能得到主人的赞赏,它可以做任何事。

它也有犯错的时候。每当犯错,主人就会严厉的盯着它,说:“不行,黑豹。”

只这样一句批评,一个责怪的眼神,就让它十分沮丧,往地上一伏,下巴搁在前爪上,哀求地看着主人:我知道错了,不要这样对我。

如果它骨子里不是那么傲气,定然会眼泪都下来了。

它还犯过很严重的一次错误,那次主人动手打了它。那是跟主人一起去狩猎时发生的事。当时它已经快一岁了,主人还不到十岁,它跟主人站在一起,昂起头时,高度几乎要与主人的肩膀平齐了。远远看去,它显得那样硕大、威猛,像丛林巨兽一样守护着它的小主人。

参加那次狩猎的都是小主人的家人。为了防止黑豹攻击,小主人之前都把家人介绍给黑豹过。

——黑豹,这是我的父皇。这是我的大哥。这是我的三弟。

黑豹认真地嗅他们的气味,打量他们的脸,牢记在心,并把他们划在安全人员范围之内——这些人,可以接近主人,可以接触主人,就算是跟主人扭作一团的时候,也可能是在嬉戏,它要判断是嬉戏还是攻击后,再决定管或不管。

獒犬就是这般聪明。

狼犬也是很聪明的,却比獒犬要差的远。主人的大哥的猎狗就是一只大型狼犬。这家伙不知少根筋,还是搭错筋,总之,主人路过它的身边时,无意中瞥了它一眼,就莫名其妙地激怒了它,吼一声,向主人扑了过来。

狼狗的缰绳原本是握在主人的大哥手中的,可能是事出突然,狼狗这样猛的冲出,缰绳居然脱出了他的手。

在狼狗的利齿要咬上主人的小腿的前一刹那,黑豹庞然的身躯如乌云盖顶般将它扑倒在地,一张巨口准确又凶猛地死死咬住了狼狗的咽喉。

主人的哥哥哭叫起来:“我的狗,我的狗,放开我的狗……”

黑豹当然是置之不理。敢袭击主人者,杀无赦。

它暴怒、紧张、凶悍,一边撕咬着狼狗的咽喉,一边发出可怕的猛兽的低嗥。

口腔中第一次浸入新鲜的血液,激发了它狂野的兽性,让它几乎失去理智。以致于在主人连喊了数声“黑豹,松口,松口,松口”时,它也没的反应。

直到脑袋上突然挨了重重一记马鞭,才如梦初醒,忙不迭地松开狼狗。而主人又接连抽了它几鞭子,抽得它瑟缩着连连后退,缩成一团呜呜哀叫。鞭抽得虽然很疼,但看到主人脸上愤怒的模样,它心里的疼要疼上一万倍。

它简单的思维里,弄不清主人为什么要这么生气。狼狗袭击主人,它才反击的。给主人带来威胁者,杀无赦——那是它的职责所在,是千百年来通过血液遗传下来的不可动摇的信念。

它错在哪里?主人为什么要打它?它混乱了,伤心得要命。

而狼狗的主人——主人的大哥,抱着狼狗的尸首,跪在地上,号陶大哭:“我的狗——它死了,死了!父皇,您要为我做主,杀了黑豹给它报仇,杀了黑豹……”

手指直直地指向还在被主人劈头盖脸地用鞭子抽打着的黑豹。

“父皇”终于发话了,语调冷淡。他说:“陌儿,是你的狗攻击濯儿在先,黑豹此等反应只是出于本性。莫要计较了。回去后,到犬舍去挑一只最好的狗赔你就是了。”

父皇发话了,主人的哥哥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抱着狼狗的尸首,眼睛里满是仇恨,死死盯着主人,不肯移开目光。

是它咬死了他的狼狗,又不关主人的事,为什么用这样危险的目光看它的主人?这样的目光让黑豹都感受到了强烈的敌意,护主心又起,虽然已被打得缩起,但眼中忍不住一阵火苗跳动,很想惩戒一下他的极度不恭,但被主人一鞭子抽得又低伏了下去。——不能,不能,主人不同意。

那一整天,它都垂头丧气地没有精神。主人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儿,主人恐怕是不喜欢它了,它伤心极了。

直到深夜时,主人忽然轻手轻脚地挤进了它的狗舍。他通常不会这么晚过来的,这让它觉得很奇怪。主人让它卧在地上,然后他也坐下,半个身子伏在它宽厚的背上,手臂抱住它的脖子,脸贴着它的大脑袋,轻声细语地跟它说话。

主人说:“黑豹,对不起。今天我不该打你。我知道你只是想保护我。其实那只狼狗是大哥故意放出来咬我的,为的就是激怒你,让你咬死狼狗,然后求父皇杀了你。因为当初选狗时,父皇是让我先挑的。所以他嫉妒了。他是陷害你,想害死你。我只有打你一顿,才能救的了你。其实我不舍得打你啊,我很心疼呢,很心疼。黑豹,这些事你听不懂的,你只是一只狗儿,你怎么可能懂?……”

黑豹是听不懂。可是它却在这温暖的拥抱中,明白主人还是爱它的。这就够了。一颗忐忑害怕的心,总算是安然了。它乖乖的趴着,任主人絮絮叨叨地说话,小脸在它蓬松的毛发中拱动。它的心里暖暖的被充满,那对让猎物腿软的凶猛的瞳,温柔地扩大成湿润的黑亮。

番外 纪念黑豹(下)

獒犬简单的心目中理想中的完美,就是跟在主人身边,一直到死。黑豹笃定的认为,它会拥有这样完美的生命,它不可能离开主人。

可是主人却忽然消失了。他似乎是出了一个远门,临走前还特意来跟它告别,告诉它说过些日子就会回来。

过些日子?那是多久?

黑豹不识数,没有时间概念。但是主人既然说了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不管“过些日子”是多久。

它耐心地等。等待的日子,时光显得尤其漫长难熬,但它是坚忍的獒犬,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它坚信有一天,会远远听到主人的脚步声,然后能看到主人的身影,他会在它的面前蹲下,手亲热地挠进它脖颈的毛发中,它会扑到他身上,一起打滚儿。

这样的信念,某一天,遇到了挑衅。那天,负责喂它照料它的太监,想把它牵到另一个院子中的狗舍里。一开始它以为这太监只是带它散步,串门。可是在接近陌生的狗舍时,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给它的新窝。他把它骗离它的家,带到了这个地方。这怎么可以?如果主人回来找不到它,可怎么办?这个太监,肯定是个骗子。

它给了太监的腿肚子狠狠一口,从他手中挣脱,扬起四足逃回了家。身后,太监一边哭一边追,嘴里骂着“喂不熟的白眼狼”。

它躲进自己的窝里,任太监怎么驱赶,死也不肯出来。

最后还是八岁的袭羽出马。袭羽是主人的亲兄弟,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相近的气味,这让它觉得像是主人站在面前,愤怒的情绪不由地安稳了下来。

一岁的獒犬已很高大,袭羽站在它的面前,刚刚跟它一般高。袭羽的小手轻抚着它的脊背,抽泣着说:“黑豹,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父皇怕母妃伤心,这个园子以后就锁起来了。咱们要搬家了。你以后跟我,我做你的主人,好不好?”

它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他:不可能。主人会回来。他说过的。

袭羽哭得更厉害了。

这个哭泣的小孩让黑豹觉得十分烦恼,又有些担心。它知道这小孩是主人疼爱的弟弟,现在主人既然不在,它有责任替主人照看好他。

但它实在不擅长安慰小孩。它擅长的是把敌人按在爪下,咬断喉咙。现在这个小孩哭个不停,它该如何是好?真烦。

袭羽呜呜地说:“跟我走吧,黑豹……”

为了不让他继续哭下去,它犹犹豫豫地跟他走了。

虽然搬到了新的院子,住进了新的狗舍,但它还是始终坚信,主人会回来。这个坚定的念头历经八年,从未磨灭过。

獒犬的寿命不过是十几年,它的大半生竟用来守候主人的一句“回来”。

八年后,它已经九岁了,对于獒犬来说,已是步入了老年。它终于在有生之年等到了主人回来。当主人真的出现在面前时,它惊喜得要命,但丝毫没有觉得意外。它就知道,主人说了回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看到主人第一眼时,它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来。它差点把他当成擅闯私宅的闯入者,如果不是主人闪得快,它恐怕就把主人咬伤了。——那样的话,它就一头撞死算了。

主人的模样变化很大。他离开时还是个清瘦的少年,现在却是身材高大;原本乌黑的发和瞳,变成了浅色的;五官也长开了,很难辩认出以前的影子。

可是不论主人的相貌变化有多大,那熟悉的气息是改变不了的。主人的气息铭刻在它的脑子里,永不忘记。它认出了他。它是多么开心啊,它日日夜夜思念的主人就在面前,它激动得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欢喜和思念。

主人会像以前一样走过来,挠一挠它,抱一抱它,跟它打个滚吧?它做梦都是这样的情形。

可是主人却在原地站着,没有反应。于是它试探着向前迈了一步,想靠近主人。这时主人身边的那个女人,突然叫一声,扑到了主人身上——她想干什么?攻击主人?!

它愤怒地吼叫了一声,就想对着这个这个危险的女人扑咬。这时,主人却对着它做了一个不起眼的手势。这个手势它懂,意思是“停止”。

它是条训练有素的狗,立刻收敛了攻势。这时负责喂养它的小厮上前牵它的皮带,想把它拉走——它才不会走呢!它好不容易见到主人,还没跟主人亲近一下呢!

但是主人又发出了一个命令:去。

只是一个口型,一个眼神,它却敏锐的领悟到了。对于主人的命令,獒犬只有一个选择:服从。

它只好跟着小厮走了,满心的遗憾,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它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不跟它亲近。但主人总是对的。它没有异议。仅仅是看到了主人,也让它十分满足了。

再次见到主人并没有隔的很久。在狩猎场上,它看到主人跑了过来,跟别人说话。它十分高兴,但有了上次主人不准它亲近的经历,它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隐忍地等着主人先忙完他的事,再来管它。这一次,主人会把它领走,再也不分开吧?

可是主人说完了话,办完了事,手里领着那个女人,转身就走,看也没多看它一眼。它委屈极了。若不是它的性子如此倔强、坚忍,它一定已经泪如雨下了。它低着头颅,不甘心地、哀怨地呜咽了一声。

刹那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它,包括主人。它的心中升起了希望:主人看到它了,看到它了,这一次,可以带它走了吗?

可是主人只一个警告的眼神,就打消了它的念头。它沮丧至极,趴在了地上,眼巴巴地望着主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正失落间,有人走到了它的面前。是袭陌,主人的大哥。袭陌弯下腰,用只有它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黑豹,你还记得多年以前,你在这里,咬死了我的狗吗?”

这句话太复杂,黑豹听不懂。它只知道这个人是主人的亲人,它应该对他友善。所以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它也还是摇了摇尾巴,表示尊重和友好。

袭陌又说:“你,认得那个人吗?”

袭陌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主人消失的方向。它似乎领悟到了袭陌要它去找主人,这正中它的下怀,兴奋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期待的咕噜声。

“那就,去吧。”袭陌的眼神忽然变得森冷。

“去吧”这简单的发音,它是听得懂的。它去找主人的期望得到了鼓励,不由得热情高涨,猛地冲了出去,牵狗的小厮毫无防备,被拽了一个大跟头,皮带脱手,黑豹狂奔而去。

它不顾一切地循着主人的气息追去。

近了,看到主人和那女人骑在马上的背影了。主人回过头来了,看到它了!它狂热地向主人跑去,求一个爱抚,一个拥抱,想舔舔他的脸,就像它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

它看清了主人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复杂,它看不懂。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着扑到主人怀中。

突然,那个女人尖叫了一声,抬手勒上了主人的咽喉!

咽喉,在黑豹看来,是人最脆弱的部位。它捕猎时,对方的咽喉是首选的攻击部位。这个女人居然勒住主人的咽喉!它绝不能容忍主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脚步未停滞半下,立即进入攻击状态,怒吼一声,黑瞳化作两道金色竖线,利齿毕露,凶猛地扑向那女人。

它似乎听到了一声闷响。眼前看到漫天的红色,紧接着是无尽的黑暗。

黑豹死在了主人的掌下。主人的掌法狠,准,绝,它死得毫无痛苦。它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它的思维,定格在“保护主人”的一念之间,就此烟消云散。它永远不会知道,它用它的死,最后一次保护了主人的隐秘。

如果狗也有灵魂,如果它的灵魂能明白前因后果,它会有些什么话想对主人说吗?

也许它会说:

来世,我不要再做帝王家血统高贵的獒犬,我要做一只普普通通的小土狗,出生在平民家中。可是主人,你要记得去找我。为了你能认得出我,我还会是一只小黑狗。你千万别忘记了啊,主人,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离别遇到相依

方应鱼走到那个摆着书本的紫檀书架前,将其中一格上的书搬开,手探进去,对着后面的那一块青砖按下。青砖应手而陷,另一面原本完整墙上,出现一个三尺高的洞口。方应鱼又将那格书放了回去,回过头来,眼神冷静,声音沉稳,道:“此处暗道直通咱们山腹中原来储备军需的仓库,出口即在山后,咱们带上伤员由此撤出。”环视一圈,道:“走吧。”

大家也知道不能拖延,提上屋内的灯,互相扶持着,扶的扶,背的背,依次进了秘道之中,昏迷的方中图也由一名师兄背着,二师叔和方小染在旁边照应着钻了进去。

方应鱼走在最后,他进去后即扳下洞口内的机关,洞口关闭,密室内书架后的青砖亦归哪里有原位,看不出丝毫痕迹。

这个秘道早年间就修成,只有方中图和几名亲信弟子知晓。小部分是人工开挖,大部分则借用了山体内原本就存在的溶洞。

一路向下盘旋曲折的石阶,直通山底一处空间极大的天然石洞。那里数年来一直暗囤着用于此次战事的军甲、武器、粮草和火药,一个加了厚铁甲门的支洞中,用作存放军饷的银库。

现在军资已然消耗得差不多了,石洞显得尤其空旷。众人抵达石洞时,方应鱼提醒拿火把的人:“这里还存着部分炸药,躲闪着些。”抬手指了指一处角落中堆着的几个木桶样的东西。”

方应鱼让大家停下,想要叮嘱一下出去以后的事,却听得被别人背着的方中图发出一声微弱的呼唤:“染儿……”

方小染急忙过去握住了他染血的手,含着泪道:“在,在,爷爷,染儿在这里。你不要急,二师叔已给你包扎了伤,你不会有事的。”

他的手却动了动,示意让人把他放下。

几个人七手八脚扶着他平躺在了地上,方小染抱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的臂上。这当口,二师叔摸了摸他的脉像,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方应鱼。两人默默交换了这一个眼神,心下均已了然回天无力。

他二人均视方中图如父亲一般,此时此刻,任他们阅尽生死,也难免痛入锥心,眼中泪水难抑。方小染偶然间抬头看见他二人的脸色,原本抱满了希翼的心仿佛被狠狠重击,绝望的坠落下去。

不自觉抱紧了方中图,低头看向他的脸时,目光已是六神无主。

处在弥留之际的方中图,神色中带着些许愧疚,看着他心爱的小孙女。有些吃力的说道:“染儿……爷爷对不住你。”

她用力的摇头:“没有,没有,爷爷对染儿最好了,爷爷最疼染儿了。”

方中图:“爷爷想给你一个光耀的未来,却是输了。”

她的思维很混乱,嘴巴里只是下意识的答话:“我不要什么光耀的未来,我不要。我只要爷爷好好的。”

方中图的目光仿佛穿过她的脸,在另一个空间聚焦:“你爹娘去时,我在他们灵前许诺过,要给你最好的未来做为讨还的补偿,却终是没能做到。”

方小染迷蒙的意识被这句突兀的话扯动了一下,茫然回问:“什么?我爹娘?”爷爷什么突然提起过世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