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君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老师,很多东西都看得很透彻。私立学校哪有那么多贫困家庭的学生。不过这既然是学校的任务,就算是形势也要走下去。就连谭欣欣刚刚说的这段话,她都有些耳熟了,好像去年带的那一届里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百度的?

她目光在教室里扫过,落在康小鱼的身上,说:“下一个,康小鱼。”

康小鱼从座位里走出来的时候,柯爵给她让地方,柯爵一站起来,果然又吸引了班里很多女生的目光。

康小鱼走到讲台的时候,并没有像谭欣欣那样故意做出很难过的表情。相反,她圆圆的娃娃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笑意。康小鱼抿了下嘴角,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和家人走散,在孤儿院长大。这些年念书全靠好人心的资助。所以想要向学校申请助学金。谢谢。”

康小鱼说到这里,不再多说别的,礼貌地鞠了一躬。

柯爵正在和付明书发微信消息谈论新专辑的事情,闻言,惊讶地抬头看向康小鱼。尤其是对康小鱼浅笑着平淡说出这些事情有些意外。

正在照小镜子的谭欣欣有些惊讶地看了康小鱼一眼,嘟囔:“孤儿念什么私立学校……”

康小鱼听见了,她假装没听见,一脸平静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是啊,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什么资格念私立高中。如果时间倒流,康小鱼真想给当初选择来明雅中学念书的自己狠狠抽一巴掌。

周奕君有些惊讶,她竟然不知道康小鱼的家庭情况。她刚接手这个班级,的确对班里的学生情况不太了解,看来她应该抽出时间调了一下学生的档案来看看。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建议把助学金先给康小鱼。如果以后再有名额再留给谭欣欣。大家有没有意见?”周奕君问。

同学们都表示没意见。

柯爵转动着手里的钢笔,微信里来了消息很久,他才点开微信。

付明书:“之前和你合作的女歌手俞嘉雯出了点交通事故,最近都要休养。那首合唱的歌是取消还是你独唱?”

柯爵没有回复。他偏过头,看向康小鱼。康小鱼正在认真默写文言文课文,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影响到。

柯爵仔细回忆了一下康小鱼课间时轻哼的歌调,有些犹豫地说:“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康小鱼偏过头来,干净的眼睛看向柯爵,等着他说下去。

“是这样,我这次要出的新专辑里有两首旧歌,其中一首歌是和女歌手对唱……”

“《晨曦》?”康小鱼不假思索地说出歌名。

柯爵愣了一下,立刻灿烂笑开,说:“没错,正是这首歌。嗯……你愿不愿意试试?”

“试什么?”康小鱼疑惑地问。她还没反应过来啊。

柯爵脸上的笑意更灿烂,“试试和我一起唱啊。”

康小鱼眨了下眼睛。

“恰巧原本的女歌手出点了事不能帮忙,所以周末你来试一下?”

康小鱼悄悄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强作镇定地点了下头,说:“好。”

柯爵笑着说:“到时候我去接你。”

“好。”康小鱼又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康小鱼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问:“是周六还是周日,我周六去不了……”

“无所谓,那就周日。”

“好……”康小鱼又说了一个好,转过头,继续默写课文。可是她笔尖悬在纸页上好半天,再也写不出来一句话。

许久之后,康小鱼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所以课间的时候,柯爵是听见她哼唱他的歌了?

康小鱼慢慢将头低下去,埋在书本里,她忽然觉得有点窘,而且双颊正在一点点发红。康小鱼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行不行,不能这么轻易脸红,再被他看见就更不好了!

康小鱼扭过脸背对柯爵地趴在课桌上,将脸贴在书本上,望着窗外蓝天上丝丝缕缕的云痕。那天上的云痕呀,像乱七八糟宁在一起的线团。别别扭扭的。

〖11〗

康小鱼因为柯爵邀请她一起唱歌的事儿心绪不宁,连作业都没能好好写。等她调整好情绪,专注地开始默写文言文的时候都快要下课了。课间,别人都放松下来,女生们三三两两闲聊,她却仍然很认真地默写自习课上没写完的文言文。

谭欣欣擦完黑板,站在讲台上掂着手里的黑板擦,大声说:“康小鱼,昨天晚上放学接你的那个男人是谁啊?”

康小鱼和柯爵的座位在第四排,谭欣欣隔着这么远的位置大声问她。她脸上挂着笑,像是女生间闲着无聊地八卦,不过却故意放大了声音,让班里的学生都能听见。教室里的女生好奇地望向康小鱼和谭欣欣。

周奕君坐在教室最后面正在给一个男生讲题,也抬起头看了一眼谭欣欣,然后犹豫地看向康小鱼。

柯爵每天不会上完所有课程才走,有时候上一两节自习课,有时候一节自习课不上。此时他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听了谭欣欣的话,他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对于自小混尔虞我诈的娱乐圈的柯爵来说,这种小把戏太寻常不过。不过他有些好奇康小鱼会怎么应对。他尽量装作没有看康小鱼那样,用余光去看了她一眼。

康小鱼在默写文言文,连头都没抬。

柯爵笑了一下。这姑娘,别看性子闷闷的,倒是个冷静有主见的。

可是谭欣欣不乐意了,她那么大声问康小鱼,现在全班都听见了,康小鱼居然假装没听见?她将黑板擦贴到黑板上,从讲台走下来,站在过道,抱着胳膊对康小鱼甜甜地笑:“康小鱼,我昨天看那个叔叔对你很好啊,又给你系围巾又给你戴帽子,特别疼你的样子诶!而且他的车好漂亮哦!一定是有钱人!对了……你说你这些年念书都是好心人自助,该不会是他吧?私立学校的学费可不低哦。他真的无偿资助你?唔……真是好心啊……”

谭欣欣说到最后,话语里已经带着点意味不明的暧昧气息。

康小鱼写字的动作停下来,抬眼礼貌地说:“他是我姐夫。”

“姐夫啊……”谭欣欣恍然大悟。紧接着,她又像想到了什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前几天还在网上看见一条新闻,说是姐夫趁姐姐出差不在家夜里骚扰小姨子。唔……我看你姐夫对你也太亲密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看呀,你还是防着点你姐夫比较……”

康小鱼一下子摔了手里的钢笔,恼怒地站起来,“请你不要这么说我姐夫!”

“哎,你别气嘛。我这是身为同学为你好……你姐夫呀……”

康小鱼抓起课桌上的水杯,想要朝谭欣欣砸过去。说她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她早就习惯了,根本不在乎。可是她不允许别人这么说她姐夫。

“小鱼!”林七音立刻冲过来,抓住康小鱼的手腕,阻止她打架。

林七音压低了声音劝她:“老师还在教室呢,你又想被请家长啊?”

康小鱼咬着嘴唇,眼中愤怒难休。

“好了!”周奕君猛地一拍桌子,“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你们八卦吵架的地方!谭欣欣,你一个小女生好好说话!立刻回去写份三千字的检讨!还有康小鱼,有话好好说不能动不动就打架!”

谭欣欣不甘心地往回走。林七音伸出脚绊了她一跤。谭欣欣打了个趔趄,扶着旁边的课桌才没能摔倒。她愤怒地回头瞪着林七音。

林七音立刻咧着嘴,甜甜地说:“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哒!”

周奕君咳嗦了一声。

谭欣欣看了一眼康小鱼和林七音,不甘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去。

林七音从康小鱼手里拿过水杯放在课桌上,劝她:“你这条小傻鱼儿,有什么事儿不能私下解决?下次别犯傻了,咱们玩阴的!”

康小鱼古怪地看着林七音,问:“扎轮胎还是往书包里放毛毛虫?”

林七音一怔,笑着说:“都小时候干的事儿了,以后咱玩大的!”

康小鱼忍不住抿起嘴角笑起来。康小鱼不是个幸运的人,如果说在她短短的人生里有什么幸运的事儿,那就是和林七音一起长大。

上课铃声响了,林七音拍了康小鱼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康小鱼重新坐下来,心里却有点不安。她刚刚打架的样子像不像泼妇啊?会不会惹柯爵讨厌?而且……康小鱼隐约记得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好像碰到了柯爵的小臂。

等等……

康小鱼心里一惊,急忙转过头去,有点忐忑地问:“那个……我刚刚没有碰到你胳膊上的伤吧?”

柯爵望着她点头,“有。”

康小鱼立刻一脸懊恼,愧疚万分。

柯爵却忽然笑了。康小鱼看着他的笑愣了,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柯爵指了指自己的脸。

康小鱼疑惑不解。

柯爵笑着转过身,跟后座的女生借了个小镜子。他将小镜子递到康小鱼面前。康小鱼伸着脖子调整角度,终于在镜子里看见她的小圆脸。

她的脸颊上有一点钢笔水……

一定是她刚刚摔钢笔的时候,把钢笔水甩到脸上了……

康小鱼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尖儿,急忙拿出纸巾来擦。可是浅蓝色的印子留在脸上怎么都擦不干净。

柯爵还一直给她举着小镜子,康小鱼心里更急了。

柯爵笑了,他从包里翻出一支唇膏,在康小鱼惊讶的目光里,他用唇膏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湿湿的,黏黏的,凉凉的,软软的。

那支唇膏在她脸颊上划过,好像也在她的心尖儿上划过。康小鱼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地跳动的声音。

“再试试?”柯爵湛蓝的眼中溢满笑意。

“哦……”

康小鱼反应过来,急忙匆匆拿着纸巾使劲儿去擦自己的脸颊。终于蹭干净了,那蓝色的钢笔水印记不见了,她的脸颊上却留下一道蹭过的红色痕迹。

康小鱼抿着嘴角,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明明柯爵涂过的唇膏已经蹭掉了,可心里的感觉没有消,她仍旧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

他的唇膏里有辣椒不成?

康小鱼偷偷看了眼柯爵放在课桌上的唇膏。

“好了。”柯爵见康小鱼脸上的钢笔水蹭掉了,满意地收回手。

“嗯,谢谢……”康小鱼的声音小小的。

“不用这么客气。”柯爵将小镜子还给后座的女生,从课桌里翻出一本练习册来做题。本来他打算上节课下课的时候就走,不过因为康小鱼和谭欣欣的事情耽搁了一下,现在已经是上课时间了,他索性再留一节课。

柯爵很快就认真地做起练习题,然而康小鱼却一直魂不守舍。明明双眼盯着手里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心里慌慌的,这种慌慌的里面又掺杂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

她的嘴角一直情不自禁的微微上扬,有点甜。

可是没多久,康小鱼又想起明天就是周六,是姐姐和姐夫的婚期。她心里的喜悦,就这么被冲淡了。

·

周六,康小鱼穿着抹胸伴娘服,手里抱着一束捧花。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摆出一副灿烂的笑容,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去。

“姐夫。”康小鱼站在卧室门口。

陆沉禾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他坐在沙发里,垂着头。他抬起头冲康小鱼笑了一下,说:“小鱼果然是最漂亮的伴娘。”

他站起来,拿起挂在衣架上的一件长棉衣,披在康小鱼的身上,说:“外面太冷了,别感冒。”

“嗯,不冷。”康小鱼低着头,努力逼回眼底的泪。

三月初,冰雪尚未消融。康小鱼的伴娘服裙子很短,露出一双雪白的腿,又是抹胸的款式。可是她出奇地感受不到冷。

临出门的时候,陆沉禾又看了一眼康小鱼的鞋,叮嘱:“小鱼第一次穿高跟鞋吧?小心点。”

康小鱼胡乱地点头。

教堂里,被布置成康小鸰最喜欢的粉色。粉白的气球轻轻地晃啊晃。来宾人不多,坐在宾客席里,静悄悄的。

“陆沉禾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康小鸰为妻。从此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忠诚一生,无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她,爱护她,与她同甘共苦,携手共创健康美满的家庭,直到死亡。”

在神父低沉轻缓的声音里,在来宾低低的啜涕声里,陆沉禾面带微笑,真诚而幸福地说:“我愿意。”

坐在宾客席第一排的康小鱼使劲儿擦去脸上的泪水,拿着结婚对戒朝陆沉禾走过去。

所有人都在压抑着哭声,只有陆沉禾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他将婚戒戴在自己的手上,然后慢慢将女方的那一枚婚戒攥在掌心里。

这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康小鸰,已经不在了。

〖12〗

宾客散尽,陆沉禾独自坐在长椅的第一排,垂着头,一动不动。

康小鱼站在教堂角落很久,才朝他走过去。

“姐夫……”

陆沉禾抬起头努力冲康小鱼笑了一下,说:“小鱼,姐夫想在这儿多陪陪你姐姐。你先回家吧。”

“好……”康小鱼点头。

陆沉禾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钱递给康小鱼,“这里离家有点远,直接打车回去吧。在小区外买点吃的,姐夫今晚可能很晚才回去。”

他又叮嘱:“把那件棉外套穿好,外面冷。”

康小鱼使劲儿点头。她跟陆沉禾说了再见,笨拙地踩着高跟鞋往外走。她走到教堂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过头去。

每一排长椅的椅背上都系着或粉或白的气球,长长的红毯尽头,是属于陆沉禾和康小鸰美好的单独时光。

康小鱼解下最后一排长椅上离她最近的一个粉色气球,将细细的绳子缠在手腕,转身往外走。

她身上披着快到膝盖的长外套,仍然有一双雪白的小腿露在外面。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她手里攥着个粉色的气球,像木偶一样笨拙地走路,惹得路人频频回头。瞧上去像是参加婚礼的伴娘装扮,可偏偏眼圈红红的,没点笑容。

怪奇怪的。

康小鱼没来过这里,她踩着不舒服的高跟鞋,沿着人行路往前走,寻找公交站点。虽然姐夫让她打车回去,可是她想把打车的钱省下来。

柯爵看见康小鱼背影的第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微微惊讶过后,他的目光落在康小鱼□□的小腿上。

柯爵让司机将车开过去。

“康小鱼。”柯爵将胳膊搭在车窗。

康小鱼转过身,颇为意外地看着柯爵,“好巧。”

“要去哪儿,我送你?”

康小鱼急忙摇头,连连说:“不用了,我坐公交回家就好啦。”

柯爵看着康小鱼冻得发红的鼻尖儿,忽然笑了一下,说:“看,下雪了。”

康小鱼后知后觉地抬头。细小的雪瓣儿七零八落地飘下来,一片雪花打着旋儿,贴着康小鱼的眼睛落下来,康小鱼不由自主眨了下眼睛。

一对小情侣从康小鱼身后路过,有些好奇地望向车里。柯爵下意识地偏过脸,假意抬手拨头发挡了下脸。

等那对小情侣走了以后,柯爵推开车门,“上车说话?”

康小鱼稍微犹豫了一下,才钻进车里。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温暖一下子铺天盖地地涌过来。

柯爵早就注意到康小鱼走路的姿势不太对,等康小鱼进来了,他才看见康小鱼的脚后跟已经磨破了。他移开眼,问:“你说周六有事就是为了做伴娘吗?”

柯爵的目光逐渐上移,落在康小鱼发红的眼睛上。

康小鱼小声“嗯”了一声,可能是在外面冻得有点久,声音里掺杂了一丝颤音。

“现在忙完准备回家了?”

康小鱼再点头,说:“真的不用你送了,我一会儿自己坐公交回家就可以了。”

柯爵想了下,说:“我正要去工作室,要不然你顺路跟过去试音?这样明天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康小鱼一想,这样她就可以把明天的时间空出来,去找兼职。她冲着柯爵笑着点头答应,然后将手腕上系着的气球解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气球放了气,最后把瘪了的气球放进口袋里。

柯爵惊讶地看着她这么做,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后,变成若有所思。

康小鱼偏过脸,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不习惯跟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更何况是不熟悉的柯爵。她心里甚至隐隐有点担心柯爵觉得她的做法幼稚可笑。康小鱼转过头去,望着车窗外。外面的雪更大了些,恐怕今晚或是明天要下大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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