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不懂,她也不指望他能懂了。

海宁忍了又忍,还是站起来说:“我去看看他,大姨,陈老师,你们慢慢吃。”

她从饭店追出来,罗胜早就开着他那辆普拉多不知去向了。

陈嘉木特意跑出来把车钥匙给她:“开我的车去找吧,找不到也不要紧,他都说要结婚了,能跑到哪儿去,他舍不得的。”

海宁不知怎么谢他才好:“陈老师…”

“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反正都不是我最想听的。”他依然和煦地笑着,“他要是真跑了,你就到我这儿来,至少我还在等你。”

“你又跟我开玩笑了。”

“嗯,是啊,一点都不好笑。快去吧,别让他傲娇太久了,我怕他绷不住。”

他催她走,眼看她开着自己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才怅然若失地轻叹口气。

海宁开车在苏城绕了一大圈,把罗胜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找遍了,甚至连四中和四中周边那些小店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他人。

他现在本事挺大了,走遍七大洲四大洋,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要在诺大的城市里把自己藏起来不让人找到还不容易么?

找累了,海宁只得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想看到窗户亮着等,或者他小山一样窝在楼道里,却也没能如愿。

她往沙发上一躺,忽然想,这回先走掉的人会不会是他呢?他爱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担惊受怕那么久,吃了很多很多苦,受过差点致命的伤,她还是跑了那么多次,他一定积累了无数委屈和怨气,正好发泄出来,免得总是做傻瓜。

他不是接了新的任务吗?不告而别,也完全是有可能的。

想着想着,竟然就这样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半夜突然感觉到摇摇晃晃,她努力睁眼,才发现自己被人打横抱在怀里。

“罗胜?”

“怎么就在这儿睡?着凉怎么办?”

黑灯瞎火的夜里,她都仿佛能看到他眉宇间的不耐和担忧。她抬手想攀他肩膀,却碰到他的脸,摸到满手胡茬,感觉到他脸上肌肉微微一抽,她的心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还没走啊…太好了。

第六十六章

她被他抱回卧室,瞌睡却已经醒了大半, 抱着他不肯撒手。

他放不下去, 干脆就顺势压住她往床上躺:“想要?”

亏她还胡思乱想怕他不告而别, 他脑子里装的竟然还是这些玩意儿。

海宁用了点力把他摁倒, 翻身反骑到他身上,问他:“你刚跑哪去了?”

“能去哪儿, 就在外面转了转。”

“喝酒了?”

“没有, 你闻到我身上有酒味儿吗?”

“那怎么找不见你?”

“你还去找我了?”他扶着她的胯部稳住她, 笑道,“难不成怕我跑了?”

“你到底说不说?”

海宁作势掐他脖子,被他抱紧:“你让我说什么呀,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就心里一时不痛快,开车出去兜了兜风,满城瞎转, 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倒是你…”他拍了拍她的臀, “陈嘉木的车怎么停在楼下,我还以为他在你这儿呢!”

“想什么呢你!陈老师把车借给我, 让我开着去找你, 可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我说, 一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

他似笑非笑:“哦, 原来你也懂这个道理。”

“罗胜!”

“生气了?”他声音闷闷的, 胸腔震动,仿佛叹息,“你这么招人, 我走了你就成别人的老婆了,我才没那么傻。”

“你本来就傻。”海宁的声音也变得软洋洋的,伏在他胸口说,“都傻了多少年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当着自己妈妈的面气跑了,有出息吗?”

“我那是为谁啊,还不是因为你?”他哼了一声,“别人也就算了,连你也把我蒙在鼓里。”

“那不然我该怎么办?还大张旗鼓地跟你说,收养我的人是你妈妈?”

即使说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跟现在一样尴尬,何况也没有恰当的机会啊。

“我妈就是故意整我。亏我还天涯海角去找你,结果到最后是被她给藏起来了,这中间蹉跎了多少年啊!”

噢,原来是后悔了。海宁说:“别想那些没用的,我们早一天遇见,可能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南苏丹的重逢,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换个时间地点,她跟他可能又要错过了。

“你要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她从他身上下来,转了个身躺下,“去找其他女人吧,凭你的条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搞定几个,何必非我不可。”

这怎么还生气了呢?罗胜去掰她肩膀:“喂,我可没说后悔这种话。我就是惋惜啊,要是能早点找到你,现在可能孩子都生好了。”

海宁没好气地使劲瞪了他一眼,他趁机亲上去:“不过现在也还来得及,将功补过,今天让我弄在里面…”

她被他吻得喘不过气,两人的身体摩擦着升腾起热气,很快就把碍事儿的衣物扔到了床下。海宁还没完全准备好他就冲了进来,疼得她弓起身,握起拳头推他:“疼…你轻点儿!”

他其实有点惩罚她的意思,可又舍不得,动了几下就放缓力道,慢慢地跟随她的节奏。他喜欢看她蹙紧了眉头又渐渐舒展开的小模样,很享受似的,哼唧的声音像小兽的爪子在他心上挠痒。

他本来以为回来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吵,可谁想他们别扭归别扭,竟然还能这样契合地嵌到一起。倒真应了那句老话: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是有这样的默契。想想人生现阶段,他还真就没什么太大的奢望,只想娶她做老婆。只要这个目标达成,过去的什么遗憾,什么蹉跎,又算的了什么呢?

其实他也是想通了才会回来,怕的反而是她过不去心里的坎。这几年她的人生他本来就参与得太少,突然又冒出这么一桩,就觉得她说不定很藏了些委屈和想法没说出来,他也没有途径去了解。他这么患得患失的,实际上不还是担心她不肯原谅他,不要他么?

不过看她现在脸色绯红,在他身下跌跌宕宕快要高、潮的样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弯弯绕绕。

她简简单单的,他也是。

出完这身汗,海宁越发清醒了,靠在他怀里说:“别怪你妈妈,你都不知道她是个多好的人。”

罗胜哼了一声:“这是另外一回事。她要是好人,就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闻不问。”

“你怎么知道她没问?你上学的时候她就一直默默地关心你,你爸爸不让她光明正大地来看你,她买了你喜欢的东西都是托陈老师和你姑姑送到你手里的。”不然他以为陈嘉木还没工作的时候真有那么多零花钱给他买那些大件?

“这些都是我妈告诉你的?”

“不是,她大概怕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就会离家出走吧,从来都没主动提起过你。”她苦笑,“这些是金叔叔告诉我的,他是你妈妈的男朋友。”

“噢,那家伙。”罗胜显然也是认得他的,“他们居然还在一起?”

“他们感情好着呢,他很关心你妈,对我也很好。”

罗胜又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听说对她也好,态度稍稍软化了一些。

“找个机会跟你妈妈好好坐下吃顿饭吧,她等这一天其实等很久了。”

“再说吧,我现在只想睡觉。”他一把揽过她,“你睡不睡,不睡我们就再来一发。”

“…”

母子间将近十五年的疏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拉近的。海宁也知道心结这东西要解开得有耐性,也得有恰到好处的时机。

舅舅舅妈又叫她去家里吃饭,这回她学乖了,事先确定到底有什么人去,免得又不明不白地被相亲。

舅舅说:“就是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呀,在酒楼里吃,你直接过来就好了,没外人的。”

听说在外面吃,海宁又稍稍安心点,大不了拍屁股走人,也不会像在家那样太过意不去。

结果她去了还是有惊喜,钱淑华坐在上位,舅妈在一旁作陪,脸上都要笑出花儿来了,见海宁来了,就招呼她在旁边坐。

“我怎么都不知道您要来啊?”她坐下低声问。

钱淑华看她一眼:“知道又怎么样,你还能来接我啊?”

舅妈涎脸笑道:“是我们非要请你钱阿姨吃饭的,她都回国这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她也不是外人嘛。这几年拜托她照顾你,我们心里很过意不去的,都没好好感谢过,吃顿饭算什么。”

海宁心里很清楚,舅妈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看她这么殷勤地添茶倒水,哪会只是为了感激请吃顿饭这么简单呢?

可钱淑华也什么都不说,她就不好再多问了。菜肴端上桌,竟然有鲍鱼焖土鸡这样的菜式,舅舅舅妈可谓是大手笔了。

周昊坐她对面埋头苦吃,海宁想跟他眼神交流下也不行,眼都眨酸了。

这样几个人在饭桌上其实没什么话题,一直就是舅妈一个人在说,舅舅从旁附和。钱淑华好不容易开口,问的却是:“今天怎么没把罗胜一起叫来?”

海宁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再看舅舅和舅妈,也是一脸等她回答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尴尬和不快。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不知道罗胜在这家里都是可以公然谈起的人物了?

“噢,他…飞北京了,给人做安全培训课程。”

舅妈道:“他现在的工作还是要经常出差啊,要出国吗?那你以后经常要一个人待在家,岂不是很辛苦?”

海宁这下是真搞不懂了,放下筷子,看着身旁的钱淑华。

“小别胜新婚,年轻人这种情况的多了去了,也算不上什么辛苦。”果然,钱淑华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这个儿子还是有些个性随我,闲不住,喜欢到处跑。但你放心,他们婚礼的时候我一定到场,不会缺席。”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生意忙,我们都能理解的。”舅妈连忙应声,仿佛之前那些结婚时双方家长必须到场的话全不是她说的。

“嗯,那彩礼的钱和那两套房子你们看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婚事就算定下了,剩下的细节等两个小的决定了我们再商量。”

海宁惊讶地说:“什么彩礼和房子,我怎么不知道?”

罗胜跟她是母子关系的事,她也已经告诉舅舅他们一家了?而且看起来他们很平静就接受了,都没点挣扎和不甘。

不过这时候再看周昊躲闪的眼神,她好像有点明白了,舅舅舅妈那是看在钱的份上啊,只有周昊忿忿不平,可又不敢说什么,更不敢搞破坏。

钱淑华示意她稍安勿躁,出去抽烟的时候才把她一起叫出去,站在饭店门口说:“这回其实又是我自作主张,你也不要去怪你舅舅他们。我知道这么做不好,显得不尊重你,但我这人直接惯了,连拐弯抹角都不会。就当是我为你和罗胜做点事,结婚的障碍我都帮你们扫平,最后你们要还是没缘分走到一起,这些东西都不要你们还。”

罗世全也好,周富生一家也好,在她看来都不是问题。要紧的是两个孩子是否真心相爱,尤其罗胜是不是真能背负起当年欠下的债,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承担起责任,给两人一个未来。

她也考察好久了,觉得是时候出手推他们一把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放一个大章,能写完就明天一起放上来,写不完就只能停一天周三再放~番外写林铛的中篇哈

第六十七章

罗胜从北京刚回来,就跟海宁一起去参加徐梦悠儿子的满月酒。

这回刘兆希倒是没缺席,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满脸笑意, 西装革履的。

他们去的时候他正把两个孩子放在最前面的长桌上换尿布。一个包好了再换另一个, 手法娴熟,都不用人帮忙。徐梦悠负责把孩子放进旁边的两个白色摇篮里, 同时跟凑过来看孩子的长辈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夫妻恩爱和睦, 看不出一点嫌隙。

刘兆希甚至在开席时主动自责, 说孩子出生时因为工作没能及时赶回来,让老婆一个人受苦,非常过意不去云云;又自罚三杯酒, 摆足好丈夫、好父亲的姿态。徐梦悠全程只是在旁边微笑,一句话也没有讲。

宴席结束,小两口还在门口送家里的亲戚长辈, 海宁跟罗胜过去打了个招呼就悄悄走了。因为办酒的地方不远, 他们没开车,走过来, 又打算走回去, 正好消消食。

罗胜抓住她身侧的手, 十指紧扣着, 手心微微冒汗。海宁甩了甩, 嗔怪道:“好好的,干什么呀?”

“不知道,就觉得没怎么这样跟你牵手走过路, 想试试呗!”

他们是略过了一些小情侣恋爱的过程,谁让他们错过那么久,而他又那么糙,上来就是干呢?

海宁就任由他牵着走,但两人低头看路,都有些过于安静。

“你说刘兆希会是个好爸爸吗?”海宁问。

“不好说。”罗胜提起他总是有些不屑,“再好又能好到哪儿去?真要做个好爸爸,就不会搞婚外情。”

他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让他在这一点上最有发言权。

“有可能浪子回头吗?”

“就算回头,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你以为徐梦悠心里就不会有一点疙瘩吗?她现在装傻是为了在人前充面子,也可以说是为了两个孩子。”

“嗯,就是有点替她不值。”那么骄傲的姑娘,竟然要受这样的委屈。

他紧了紧握她的手:“放心,我不会让你变成她那样。”

走过一个街区,在转角的地方,海宁竟然看到了赵之灵。她头发绾在脑后,穿及膝深蓝色羊绒外套,不像读书时那样架一副眼镜,苹果脸没了婴儿肥,显得知性、成熟了许多。

但海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拉了拉罗胜,确认道:“那是赵之玲吧?”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们,四目相对,罗胜点头:“没错,是她。”

她站在街角的咖啡店门前,手里捧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大概徘徊很久了。

海宁上前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嗯,好久不见。”

依旧如学生时代那般羞涩内敛,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出插足别人婚姻家庭的事。

何况还是她的同学。

“你是要去前面的酒楼,参加刘兆希儿子的满月酒,还是约了人,等他过来跟你汇合?”海宁直截了当地问。正如钱淑华所说,有时不懂怎么拐弯抹角,反而表达得痛快。

赵之玲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我…我只是路过,买杯咖啡。”

刘兆希就在不远处的酒楼给儿子办酒,而他的婚外情对象正好就出现在这里,很难让人相信这是巧合。

“是吗?那你现在去哪儿啊,我们送送你。”

海宁没开口,罗胜倒接话了。他还记得这个眼镜妹上学那会儿就挺怵他的,现在他照样可以扮神憎鬼厌的角色,只要能让她收敛一点儿。

毕竟这样的场合,她跑去搅合,对徐梦悠和她的家人都太残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走走,很快就回去了。”

她果然还记得罗胜,也依旧不敢正眼看他。不是怕,而更像是心虚。

“徐梦悠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分娩的时候挺不容易的,两个孩子在温箱也住了几天,照顾起来肯定费了不少神。”有的事外人很难帮得上什么,但海宁还是忍不住要说,“今天孩子满月,这日子对他们都挺重要的,还是不去打扰比较好。”

赵之玲怔了一下,海宁拉了拉说罗胜说:“走吧,时间不早了。”

同窗之谊本是难得的缘分,走到这一步,也基本到头了。

“我没打算去找他。”既然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赵之玲在他们身后突然开口,道,“我知道今天是他孩子满月,也知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所以…我是想跟他说声再见的,我马上要外派去英国了,会争取留在那边,不再回苏城了。”

她有顺风顺水的事业和傲人的才华,开启新生并不是难事,就是不知出国是真正的放下,还是暂时的逃避。

不过这跟他们都没有关系了,各人选择,旁人很难左右。

海宁喜欢小孩子,渴望家庭的温暖,可看看徐梦悠的遭遇,让她不禁对婚姻又生出几分畏惧。

罗胜跟她相反,他对孩子的喜爱和对未来的自信全都写在脸上。他手机里除了徐梦悠家的双胞胎,还有另一个小婴儿的照片,她不由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以前没见过?”

“左时家的,他人还没回来,我们代他回家去看看。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他孩子都这么大了。”

海宁了然,之前听他说起过,左时就是代他执行任务时坠机的那位同事,巧的是,当初她前往南苏丹前的安全培训课程,左时正是教官之一。

要不怎么说世事无常呢?曾经生龙活虎出现在你面前,安慰过、鼓励过你的人,突然有一天说不在就不在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孩子,假如他真的回不来,这就成了遗腹子。

他至爱的人,挚爱他的人,该怎么支撑余生?

照片里的毛毛头穿着小黄鸭罩衫,天真烂漫地伏在妈妈肩头笑。原来这才是罗胜整晚沉默的真正原因。

“你马上要过生日了,想要什么礼物?”他跪坐在地毯上,脑袋枕着她的腿,难得没在这种时候提要生娃的事。

她的生日…其实她总是不记得,可能因为父母都不在了,一个人过生日总嫌没意思,她从十几岁开始就不再期待这一天。后来去了美国,钱淑华倒挺热衷帮她办生日派对,其实也是为了找理由让她跟身边人多聚一聚,更多地融入当地社会。

他既然提起,她就顺水推舟,说:“我想你跟钱姨一起陪我切蛋糕。”

罗胜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行,我还要跟你二人世界呢,外人在场算怎么回事。”

“她不是外人。”海宁说,“养母为大,生日就是母难日,我妈妈不在了,还不让我跟收养我的人吃顿饭啊?”

“她怎么就成你养母了,反正我是不承认。”

他这是打算耍无赖到底了?

“反正我生日一定要请钱姨来,你看着办吧。”她也耍赖,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他要真那么狠绝,干脆就缺席她的生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