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贞嫣然一笑,“已经醉了。”说话间,又灌了一杯下去。

辛海舟从她手里抢过还剩小半瓶的红酒,不能继续由她胡闹了。

付了帐,海舟半搂半扶的把莱贞拖出餐馆。

没走几步,莱贞捂了嘴,吃吃的说:“我,我想吐。”

话音未落,胃里已经排山倒海的翻腾起来,她甩开海舟,冲到路边,半佝偻着身子,吐了个稀哩哗啦。

秋日的冷风吹过,莱贞打了个激灵,清醒了一些。海舟递给她一方手帕,“擦擦吧。”

莱贞感激的接过,略微清理了一下,然后有些迷惘的看了看四周,“这是哪里?”

“宰相街。”

“哦。”莱贞点头,努力的回想从宰相街到她住的接驾桥可以坐几路公交。

“那个,谢谢你,我回去了。”莱贞堆出一个微笑,然后朝辛海舟晃了晃手,摇摇晃晃的走去最近的车站,她想起来可以坐25路。

辛海舟从她身后象抓小鸡一样把她拎回来,没等莱贞惊愕的反问,就已经被塞进了车里。

莱贞屈服了,她没再挣扎,因为感觉累了,管它呢,走到哪儿是哪儿。

海舟从后视镜里审视着莱贞,沉声问:“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

莱贞趴在后座,微闭起眼睛,她不愿去回想下午的经历和随之带来的痛楚。

“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海舟继续问。

“如果是,我也许可以帮你解决。”此言一出,海舟自己都意外,他从不轻易许诺员工。

“你帮不了,我失恋了。”莱贞不想再被追问,闲闲的扔出一句话,然后埋头在皮椅里,只想立刻睡着。

皮椅散发出的淡淡的漆味合着车用香水的气味让莱贞有点头晕,昏昏欲睡。

辛海舟不再问了,他也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除了感到难过,他没有失态过,调整心情,生活还得继续面对。因此,他无法理解失恋对一个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看莱贞的模样,仿佛世界都坍塌了。

“你还没告诉我,到底住哪里?”海舟又想到这个问题。

他连问了几遍,后面都没有反应。于是停了车,转过身去察看。

莱贞蜷缩在后座,呼吸平稳,睡着了。她的睡姿看上去有些可怜,象一个受了伤又无力还击的婴儿。

辛海舟默默的注视了她许久,终于又坐正身子,启动汽车,朝自己家的方向开去。

第五章

第五章

辛海舟有点吃力的环顾了一下室内,虽然他有经常锻炼,但怀里这个看似瘦弱的姑娘委实不算轻。

他的房子,风格一如办公室,没有阻隔,一览无余。

他不太想把莱贞安置在床上,自己觉得都有些暧昧,那么,除了地板,没别的地方可选,只有沙发了。

莱贞是个贪睡的家伙,从车里折腾到室内,愣是没醒过。

辛海舟从橱柜里翻出一条薄毯,替她盖上。然后自己去浴室冲洗。

沐浴完毕出来,莱贞还是纹丝未动。辛海舟在床上靠了会儿,忍不住又起身,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慢慢走到莱贞身边,席地坐下。

这真是奇特的一夜,他居然在自己的家里,守着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且浑身上下散发着酒气的女员工。他不紧不慢的喝着酒,想着这件事情的不可思议性,微微摇头。

莱贞在梦里见到让她又爱又恨的冯逸,他的嘴里向她诉说着什么,从表情上来看,应该是绝情的话。她想听又不敢听。然后,他停止,转身,渐渐走远…

“你别走,别走!”莱贞撕心裂肺的喊,他怎么能这样待她,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让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他对她根本没有情意。

辛海舟看到莱贞动了一下,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继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知道她做噩梦了。他伸出手去,轻拍她的肩,想让她有所舒缓。手缩回来的时候,被莱贞一把抓住。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表情略微柔和。

手被迫压在她暖暖的脸上,触摸她柔软细腻的皮肤,那或轻或浅的呼吸吹向他的手腕处,渐渐的,心里就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她乌黑的发,光洁的颈,圆实的肩,再往下,是曲线曼妙的腰身。呼吸渐促,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

辛海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一直以来,对于他想要的东西,都是尽力争取,从不退缩,除了林怡君。

眼前的莱贞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孤寂,让他觉得他们两个实则同病相怜。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可以?

他欠身过去,把脸埋进她的发,低低的呢喃,“莱贞,宋莱贞。”

莱贞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唤她,是冯逸吗?她想醒又无法完全摆脱睡梦的控制,是冯逸吧,除了冯逸,还会有哪个男人这么温柔的叫她。冯逸终于回心转意了。

心里渐渐的涨满了喜悦,她伸出手去,环抱住他,他的目光不仅温暖了她,也融化了她的心。

嘴蓦地被堵住了,热烫的感觉席卷全身,莱贞起了疑惑,是冯逸吗?冯逸从来没这么对待过她。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可是内心深处拒绝思考,她以相同的热情去回应,以驱赶身心的寒冷,犹如一个置身冰天雪地的人,有人扔给她一个暖炉,她迫不及待的抱在怀里,不敢去问来历,生怕一切成空。

海舟与她纠缠着,薄毯从沙发掀落到地板,他感觉自己从没这样失控过。海舟在激情中扪心自问,他能这样吗?

但是莱贞毫带着疯狂的反应打碎了他最后的理智…她在他身上点了一把火,熊熊的火焰简直要把两个人吞噬殆尽。

当疼痛传来,莱贞突然找回了一些意识,她本能的想推掉身上的海舟,却撼不动他。她不能这样,她爱的是冯逸,是冯逸,但是冯逸…

心里的痛原比身上的更强烈,她放弃了,身下的刺痛逐渐退却,前所未有的欲望如潮水般涌上来,让她彻底沦陷…

她急切的需要覆盖原来的那个创伤,就这样吧。

清晨醒来,海舟发现莱贞已经离开,环顾屋内的混乱,提醒他昨晚的一切不是幻觉。他撑起身子,在床上凝神想了好一会儿,终究有些后悔,也许,他沾上了一个麻烦。

驱车到了公司,秘书已为他准备好早点,他慢慢的享用,有点心不在焉。

“小金,一会儿我去车间转转。”

金秘书给了他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出去安排。

辛海舟挑秘书,并不看重相貌,干练,口紧,果断,才是上选。

转完三个车间,听了一些负责人临时的口头汇报,辛海舟渐渐的走去机加工车间。

身边几个部门经理和秘书小金只能尾随着过去。他跨进门,率先冲进耳朵的还是隆隆的机声。

“这边最近比较顺利,问题多的还是度镍那边,气泡太多,报废严重啊,辛总,是不是请广州的化学顾问过来一下?”工程部的钱经理抓着时机游说,刚才在度镍车间他一直没敢开口。

“如果这样,我们养着的三个化学硕士是干什么吃的?”辛海舟语气不变,但闻言的人都噤声了。

“咳,那,那我们再做些试验,必要的时候请教一下学院教授。”钱经理察言观色的说。

辛海舟没再发表意见。他的目光在线上寻找,终于看到矗立在某个操作工身边的莱贞,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机器。

海舟控制住心跳,逐渐接近她,然后貌似偶然的问:“有问题吗?”

莱贞闻言瞟了他一眼,平静的回答:“没有,一切正常。”弯腰拾起一块材料,径直走去分析室。

她眼中的冷漠让他释然,同时也泛起一丝失落。

莱贞走到分析室门口,没有进去,猛然转身,进了旁边的盥洗室。她的脸上已然挂满了泪水。

她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这个错误不是说声抱歉就可以弥补的。她轻率的把自己交了出去,而且交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虽然她不是那种贞洁观念很强的女孩,可是书里不是都说那种事只有跟自己喜欢的人做才会愉悦吗?

承认这个错误只会让她更痛,她非但没有掩盖原先的伤口,反而在伤口上撒了把盐,这种感觉在慢慢冷静之后如此清晰的侵入她的心灵,让她无处遁逃。

唯有忘却,才能心安,所以当她看到一大早就赶来试探的辛海舟,除了给予冷淡,她想不出别的办法。

年底,几个实习生终于得以转正。赵岚岚如愿以偿留在了研发部,汪寒去了采购部,莱贞调到了物流部。唯有晓雪,还是在工程部,还是在线上,一心想脱下灰色袍服的她未能如愿,这让她极度的不平衡,美丽的面庞终日挂着生硬的冷。

在别人的看来,这确实也是很奇怪的,不说她本身无论是资质还是相貌都比较讨喜,光她的男友在工程部日渐发红这一点,要给她安置一个好一点的位子也不会是太难的事。

但是,太多的事情都不会象人们想当然那样发展,也许是有人故意所为,也许是疏忽,总之晓雪就这么撞上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赵岚岚咬文嚼字的安慰她,但晓雪还是听出了她字里行间潜藏的幸灾乐祸,赵岚岚是莱贞的密友,替莱贞打抱不平也是必然的。

晓雪暗暗冷笑,总有一天,她要翻身,她要让这些嘲笑她的人看看,她不会被一味压在下面。

不久,晓雪搬出了集体宿舍,不问也知道,她会和谁住在一起。

圣诞前,汪寒也搬走了,没有交待后文,只说想换个环境。

空空的房子就剩了莱贞和赵岚岚。她们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把空房间租出去,要么维持现状。

想了很久,实在对新进来的人没有把握,于是两人咬牙分担了多出来的租金。

莱贞搬进了行政大楼的二层,有了专属自己的蓝色小隔间,和一个崭新的电脑。她没什么野心,对同事的刺探也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副心无城府的样子,再加上她不斤斤计较,谁找她干活都笑脸相迎,日子久了,对她防御的人也逐渐放松下来,相处得一团和气。

偶而,辛海舟的身影也会在身边晃过,莱贞努力镇定,视而不见。慢慢的,他出现得越来越少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滑过。莱贞逐渐又恢复了昔日的朝气。只有在餐厅遇见晓雪和冯逸的时候,隔着几张桌子,听到他们亲密的交谈声。心里仍会隐隐作痛,但面上也学会了不露声色。人,总是要长大的。

有天下午,莱贞敲完一篇货物转交流程,站起来想伸下懒腰,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跌回了椅子,身体虚弱得不行。最近这样的情况老发生,她猜测可能是贫血,抽空跟邻座的同事说了一声,跑医务室去看看。

两个老护士在聊天,看见有人进来,也没有停下话题。

“先交一块钱挂号费。”老护士抽空对门口的莱贞喊了一声。

莱贞掏出一块钱,当着他们的面扔进门边的一个铁盒子,感觉象打发叫化子。

“哪里不舒服?”

“头晕。”

老护士用听筒给她听了一下,然后搭脉搏,没见异常,翻开本子奋笔疾书,从神经科问到内科,莱贞都没有给出合适的症状。最后,问到了妇科。

“月经规律吗?”

莱贞低头算了算,她的月经一直有问题,严重的一次整整四个月没来,看了中医,说她心理压力大,要解压。那时候正好家里闹驱赶纠纷。所以她基本说不准自己的例假。

“两个月没来了吧。”她掐指算了算,又不是很确定,也许有都超过了。

护士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从药物架上拿下一个测试棒,“去验个尿吧。”

莱贞有点意外,“这是作什么用的?”

护士不耐烦道:“验完就知道了。”

莱贞只得依言行事。

五分钟后,护士进卫生间看结果,然后对莱贞宣布:“你怀孕了。”

“你…你说什么?”

护士眼里尽是鄙夷,“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知道?”

拿着病例卡走出医务室,莱贞浑身发抖,满脑子就只有护士那冷冷的声音,“你怀孕了,你怀孕了…”

早早的请假回家,莱贞缩在床上面无人色。

赵岚岚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她的异常。

“莱贞,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莱贞无助的望着岚岚,结结巴巴的说:“岚岚,我,我怀孕了,该,该怎么办?”

岚岚的嘴张成了一个O字形,久久没法闭拢,她震惊的抓住莱贞的肩膀,“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莱贞摇着头,她不能说,那是她的耻辱。

“冯逸?是冯逸,对吧?”赵岚岚咬牙切齿的问。

“不不,与他无关。”莱贞眼里的悲哀让岚岚不得不相信这确实不是冯逸做的,如果他们俩的关系好成那样,莱贞不可能轻易认输。

可是,究竟会是谁呢?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岚岚怎么也猜不透。

电话铃声大作,惊醒了屋里的两个不知所措的姑娘。岚岚跑去接听。

“莱贞,是你奶奶打来的。”

莱贞爬下床,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奶奶。”

“丫头,快回来,你爷爷他,不行了。”

电话没抓牢,啪的一声掷到了地上。

第六章

第六章

莱贞躲在房里默默的垂泪,面前的桌上摆着爷爷的骨灰盒。

她千赶万赶的到了家,爷爷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她的眼神满是不舍,那一刻,莱贞心碎了。可是她要让爷爷安心的走,所以她不能流泪,她强撑着微笑,让爷爷看到的仍是那个快乐得没心没肺的孙女。

爷爷没来得及享到她的福就阖然长逝了。子欲养,而亲不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伤心的。

一墙之隔的大堂间里,奶奶和她的子女正在谈判。爷爷走后,奶奶那点可怜的退休工资除去付一下房租,买个柴米油盐就不剩什么了。老年纪人最怕生病,奶奶希望能去哪个子女家住着,安心。但谈来谈去,始终没什么结果,没人愿意接收她。

“妈,你早几年听我的,把莱贞送走,我还好跟媳妇提提这事,现在再说,她们家那边肯定要闹起来的。”大儿子春生闷声道。

“就是,妈的脑子就是拎不清爽,跟着宋伯瞎起哄,领养个外人,我儿子那么小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说要给我带带呢?现在把莱贞养大了,倒要打我们的主意,没这个道理吧?”大女儿阿涵尖利的嗓音传来。

“生活费应该让莱贞负担一部分,她有工作了,就该还给我们李家。”二儿子泉生瓮声瓮气道。

他的提议引来了一片附和声。

“宋伯在,我们也不好说什么,现在他走了,你的一切生活开销就该宋莱贞来,你们养大了她的。”说话的泉生已然忘了母亲也吃辛吃苦的拉扯过他。

奶奶不吱声,不反驳,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讨生活,她能说什么。

莱贞缓缓的起身,走了出来,他们讲得那么大声,无非是想逼她表个态。

真见莱贞出现了,大家又都鸦雀无声了。

莱贞走到桌边,逐个看了一圈昔日她叫得欢的叔伯姨母,然后抬起双臂,哗啦一声把桌上的茶杯,点心全部扫到地上。

“奶奶我来养,不用你们任何人操心,滚吧。”

阿涵最先跳出来,“你臭屁什么,叫我们滚,我们还没让你滚呢。”说着就要冲上去抽莱贞的耳光。

奶奶夹在中间,老泪纵横,“别吵了,阿涵,你们走吧。”养儿养女一场空,老话说得真不错。

泉生走在第一个,唉声叹气,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不用出费用,回去也好交待了。阿涵跟着出去,嘴里还犹自骂骂咧咧。

春生走前,把一叠钞票搁在了桌上,算是最后尽点孝心。

莱贞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杯子残骸。她止不住的颤抖,难道她的生活从此再也没有阳光?

小的时候,遇到烦恼,莱贞总是去缠爷爷。

“为什么他们说我是野孩子?”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妈妈?”

“为什么你不是我的亲爷爷?”

爷爷一概憨笑,然后长叹一声说,“等你长大了,就一切都好了。”

莱贞十六岁的时候,出落成一个花季少女,她喜洋洋的对爷爷说,“我终于长大了。”

爷爷摇头笑道,“还不算呢,要到你能养活自己才算。”

现在,她终于有工作,真正成了大人了,可她的世界还是支离破碎,不见希望。

躺在黑暗中的莱贞不停的抚摸自己的小腹。那里有一条小生命在孕育。

她在电话里跟岚岚说过,会去把他打掉。可是现在,她居然舍不得了。她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亲人了。可是这个孩子,却是不折不扣与她最为血脉相通的人。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体会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什么样的,如果有,会不会比爷爷跟自己更亲?

莱贞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试着设想了一下,没什么不可以的,没有人会来管束她,没有人在意她,她完全可以作这个主,也许这就是爷爷所说的长大的好处。

她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大口的喘息,这个念头是瞬间迸发的,但来了就再也赶不走。她把头转向窗外,月光皎洁,令她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