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来,只是她不家,没看到罢了。今天她休息,他原本是想来联络感情的,结果撞见了他们抱一起的丑样子。

  他们抱一起!他胸腔里的怒气一阵阵翻涌,白寅初连死都不怕,敢正大光明搂他的女。要不是南钦场,他可能真的会给他一枪。现不宜发作,他要南钦面前有个好表现。以前扑风捉影都能闹上一场,眼下实打实地看见了,反而不能说什么了。就因为自己一时脑子发热签了协议,她已经自由了,不归他管了。

  “来吃饭。”他过去接她手里的碗,熟门熟道把装饭的铝锅搬到八仙桌上,然后回身招呼,“白兄总厨房做什么?来坐下,边吃边聊。”

  这语气蛮像那么回事,还当自己和南钦没分家呢!寅初心里不舒服,脸上却淡淡的,坐到沙发里说:“等南钦一道吃吧!”

  良宴笑了笑,“还没尝过太太的手艺,没想到今天托了的福。”

  寅初抬起眼来一瞥,“们离婚了,再称太太不合适了。”

  良宴到另一边单沙发里坐下,抱着胸道:“大约不知道,协议是签了,离婚证却没领,其实也算不上真正离了。”

  他把帽子摘下来,随手放到螺柜上,那副松散模样简直刺眼。寅初略提了提嘴角,“协议也有法律效力,领不领证,不过一个步骤罢了。”

  这么说来他是决意要和他一较高下了?良宴面色如常,眼神却显阴鸷,“不妨告诉,签那协议是为安抚她。让她住这里,让她外头做事,不过圆她一个梦。她到天边都是冯良宴的女,奉劝白兄还是自律些,免得顾不成脸面,大家闹得难看。”

  他说这话,无非仗着腰间一杆枪。寅初也不是被吓大的,正色道:“敬重冯少帅的为,有些话要摊台面上说也不是不能。不认别的,横竖们签了协议,对来说和南钦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如今咱们机会均等,如果少帅是个君子,各凭本事。不要置气也不要动怒,不管她最终选了谁,尊重她的决定,少帅能不能做到?”

  良宴奇异地看着他,声音也高了几分,“凭什么要接受这个提议?”三沙发里的孩子动了动,似乎是被他吵着了。他把嗓门压低下来,“她是的太太!”

  “现不是了。”寅初道,“少帅虽手眼通天,南钦的脾气也知道。她从来不会屈服于压迫,离了就是离了,相信她心里,没有什么差别。”

  究竟怎么样,各心里知道罢了。寅初看到的是南钦对良宴的眷恋,良宴看到的却是南钦对自己的鄙夷和厌弃。白寅初这么说,他也有些底气不足,但是输不输阵,他拂了拂裤子上的一点细小的灰尘,“们有一年之约,这一年里她不能另嫁他,下那么大的力气,到最后落空了可怎么好?”

  寅初无谓一笑,“还没试,焉知成败?”

  厨房里的女端着鱼出来,缂丝旗袍,腰上围着蓝布围裙。视线他们之间一转,低声道:“吃饭了。”

  两个男楚河汉界各据一方,南钦把盘子放到桌上,心里实有点发毛。这样的会晤真是奇怪,仇相见分外眼红,他们还能坐着说话,良宴倒是进步了不少。

  这顿饭食不知味,三个都是一样。不怎么说话,赌气似的。寅初和良宴吃完了各自告辞,倒叫南钦怔忡了半天。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嘀咕:“不好这样了,再这么下去要变成神经病了。”

  不过对于找出田螺姑娘,她还是很有兴致的。

  礼拜一照旧汤汤菜菜料理得很熨贴,礼拜二她向洋行经理告了个假,提前潜回了共霞路。走到里弄时大概十来点,她从巷子另一头进去,那里有个拐角,避耳目后,可以看见公用水龙头的情况。做饭总要用水的,她很耐心地等,女们来来去去,都是熟悉的面孔。隐约听见唐姐的声音,高八度地招呼着,“今天炖柴鸡呀?柴鸡加点小蘑菇,味道好的。天天这么花心思,南小姐要被养胖了。”

  南钦心上一跳,愈发凑过去看。果然有个挎着盆出来,端端正正的军裤皮鞋,白衬衫掖裤腰里,袖子高高卷起来,弯腰那里拧龙头。一只鸡手里颠来倒去,把最细微的地方都检查过去,表情比收到南京的电报还严肃。她愣那里,揣测是他,也仅是以为他打发了阿妈来料理,没想到是他亲自下厨。

  一口气堵上来,堵嗓子眼里叫她憋得发疼。他哪里会做饭,军校和国外的生活自理里不包括洗手作羹汤,她如今把他拖累得这样么?难怪菜的味道总有些不对,不是咸了就是甜了,原来是他!为什么以前他从来不肯花心思呢?到了这一步,做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她腹诽归腹诽,眼圈却泛了红。这个,永远让她摸不透想法。真的要重新开始,那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从冯家脱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她硬起了心肠朝他走过去,他很快回过头来,显得有些震惊,“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早也是为了逮他,南钦拉着脸道:“手艺那么差还天天做,给进来!”

  他的笑容变得无比别扭,提着鸡垂头丧气跟她进了屋子。身后几个女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咂了咂嘴,“身福中不知福,大概又要开始作了。”

☆、第 32 章

  她抱着胳膊站在窗前,脸上神情恹恹的。日光打在她肩头,照久了发烫。她往边上挪了挪,蹙眉道:“你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天天过来给我做饭?”

  他还忙着照看炉子上的饭,抽空道:“时间要挤总挤得出来,如果有要紧事要做决定,小俞会来汇报的。”

  南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怎么会有我家里的钥匙?”

  他顿了下方道:“我去学堂找了锦和,问她讨来的。”

  “锦和会给你?”她越想越不对,“一定是你又拿枪逼迫人家,是不是?”

  他板起了脸,“我在你眼里是个只会动粗的莽夫么?锦和是个聪明人,她也觉得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会幸福。别人都看得清的问题,偏偏你还在这里挣扎!我问你……”他气涌如山,实在是克制不住了,“你和白寅初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让他抱你?他有什么资格抱你?说好了一年的,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她被他质问得发噎,也是赌气,声音不比他小多少,“关你什么事?只说一年不嫁人,又没说不谈恋爱!”

  “好啊!”他生气了,两只眼睛瞠得溜圆,“你承认你在谈恋爱,天天吃着我做的饭,你和别人谈恋爱!”

  这种吵架方式是孩子式的斗气,两个人却都没有察觉。南钦拔着脖子道:“我叫你做了么?做得又不好吃,以后不要了,我宁愿自己动手,不想劳烦少帅你!”

  “不知好歹!不好吃,你还每天都吃完?”

  “那怎么办?放在那里馊掉?”她开始抱怨,“米里面有花椒,淘米不会把花椒挑干净么?烧在饭里一股花椒味,叫我怎么吃?吃一半倒一半你没有看到罢了!现在米多贵你知不知道?人家天天喝粥,你每天烧饭,这么下去我吃不起!”

  他觉得惊讶,“你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不肯要我的钱?这就是饿着肚子打饱嗝,穷争气吗?明天我让俞副官给你送两麻袋米过来,尽着你吃,行不行?”

  “多谢你,吃不完要生虫子,还是糟蹋。”她背过身去,把窗台上的布鞋收下来,随手往墙角一扔,一只倒扣过来,他很快上去归置好,妥帖地收到一旁。南钦看得想哭,他究竟要干什么?这个贤惠模样,还是为了坑骗她吧!她咬着牙说,“以后不要再来了,我自己能够料照顾好自己,你来也是添乱,菜还那么难吃!”

  他看着她,两个人都气得哧哧地喘,半晌他说:“你要实在嫌弃我的手艺,我让吴妈过来。”

  “用不着,我说了自己可以。”

  “然后每顿都吃剩菜?”他皱着眉,转过身拿筷子夹桌上的山药片,仔细地尝了尝,“明明比以前好多了,你怎么这么挑嘴?要吃好的就回陏园去,那里厨子随你怎么点。老子做小伏低,到头来还要被你挑剔!”他扯过毛巾擦了两下手,一把掼在她面前,“你瞧不上,我还不干了呢!”

  “是啊,这套功夫花在我这里不值得,还是好好存着,去新太太跟前卖弄吧!”她别过脸骂了句“猪头三”,骂完也不管他,转过身就往楼上去。

  女人受了委屈爱找床,心里苦闷了照床上一躺,流两滴眼泪就好了。没想到他后面追上来,喋喋道:“什么新太太,你给我说清楚!”

  她停下步子,两手撑着楼梯间的左右两堵墙拦截他,“你上来干什么?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可以走了。”

  他站在第六级楼梯上,脚下吱扭作响,“我让你说清楚,什么新太太?我什么时候有新太太了?要是有,还在你这里热脸贴冷屁股?你又听谁嚼舌根?是白寅初么?”

  和他说不清,仿佛语言都用尽了,再也组织不起来了。不愿意和他理论,径直上了楼。他还是跟过来,她坐在床沿,他叉腰站在她面前,“我必须和你约法三章,还没有领离婚证,单是一个协议不顶用。你不许再和白寅初来往,更不许去给那个孩子做后妈。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偷偷来往,我派人打断姓白的腿!”

  “你再无理取闹些,老毛病全在我眼睛里了!不要动不动拿武力来威胁我,协议签了没有用,要法律干什么?你要杀谁别和我说,我不爱听这个。”

  “那你爱听什么?听花言巧语,听他拿孩子做手段来央求你?”他肝火旺透了,她就这么折腾,他做的事她完全不在乎,看来要向姓白的那边倒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