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孩子避而不谈,单说什么结婚,南钦再好的性子也要反击了。她笑了笑,“是很对不起赵小姐的,可是我和良宴并没有离婚,要他停妻再娶,似乎不太合适吧!”

  赵小姐有些忍不住了,美丽的脸上带着厌弃的表情,“南小姐不是已经登报声明了么?”她扭过身子对冯夫人泫然欲泣,“伯母,这叫我怎么办呢!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看来这趟是来错了。实在是很不好意思,明天我就回山西去好了。”

  她给冯夫人施压,冯夫人当然要安抚她,忙道:“那里是战区,不安全。你既然来了楘州,也没有不明不白回去的道理。”寒着嗓子对南钦道,“你现在不在陏园,他外面置了地方安顿你,你暂且住着,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不是我不相信你,你和白寅初的传闻并不好听,孩子就算落了地,最后也是要验血的。是我冯家的孩子,回冯家来理所应当。不是冯家的,要栽赃也不能够。至于有没有离婚,这年头一张纸能保证什么?寘台承认的,就是正当的。你是聪明人,这点不会不明白。”

  她越说越刻薄,南钦再听不得,霍然站起身道:“夫人,说实话我从没想过再回冯家,今天之所以踏进寘台,还是因为良宴明天要出征,我不能叫他牵肠挂肚。我和他分分合合,到底没能一刀两断,不为别的,我们之间有感情,这点您不能否认。”

  冯夫人哂笑道:“现在才来谈感情,登报声明的时候感情在哪里?坦白说,我对你确实有成见,就算你怀了良宴的孩子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对他情真意切,咱们现在的谈话内容就不会告诉他。”她压了压手,“你坐下,孕妇发急不好。上回我同你说的话依旧算数,只是现在多了个小人儿,对他要另外处置。等证明了血缘,何去何从咱们再说。你在小公馆里的开销用度,寘台这里一手全包。但是你不能再出现,就守着你那一亩三分地好好过日子,你能答应吗?”

  南钦一口气堵在嗓子里,忍得满眼都是泪。的确如此,人要为做过的事负责任,她们现在排挤她也是人之常情。她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来。要是让良宴发现,哪里能走得踏实!如果换了从前,她可能什么都不管了,可是经过这么多,他成熟了,她也在长大。别人怎么样都不能造成切身的损害,她只在乎孩子和他。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她想她还是有盼头的。

  “如果您能说服他,我也无话可说。”她掖了眼泪道,“今天来不想闹出什么矛盾,毕竟良宴要去前线,别叫他放心不下。刚才夫人的话我不会同他提起,就好好吃顿饭吧!”

  赵小姐似乎不大满意,她泪汪汪看着冯夫人,哀凄道:“伯母,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多余。您看少帅和南小姐是这个情况,现在又有了孩子,我硬插一脚,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冯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你别担心,我同你说过的话不会变。至于孩子的问题,要生下来才能作数。现在说是不是良宴的为时尚早,毕竟她在外头那么久,又留别的男人过过夜,这笔糊涂账算不清。”

  她们背着她说就罢了,话里话外全是对她的怀疑,对孩子的怀疑,这叫南钦痛苦难当。

  “夫人积点口德吧!”她说,“贬低我不打紧,你不能连带着孩子一起损。侮辱了孩子就是侮辱良宴,赵小姐是你的媳妇,良宴不是你的儿子?”

  冯夫人噎了下,“你放肆!”

  她站起来,冷冷一笑道:“我以前一直敬重你,可如今看来倒没什么必要了。白寅初是在我那里过过夜,那是因为我害喜得厉害,他放心不下。我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清清白白毫无关联,绝不是你说得那么龌龊。你若实在容不得,我也不在乎了。现在就喊良宴来,他愿意和赵小姐结婚,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她反将一军,弄的冯夫人不知怎么应对才好。白着脸狠狠瞪她,“要不是因为良宴,我现在就开发了你!”

  南钦无谓地一勾嘴角,“要不是为了良宴,我也不会踏进寘台一步。”说完了回身往穿堂去,因为看见他已经出来了。

  良宴带她到花园纳凉,先前和大帅说话也心不在焉,唯恐他母亲要给她气受。低头看她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和姆妈谈得怎么样?”

  她淡淡的笑,“很好,你别挂心。姆妈知道我怀孕了很高兴,问我要不要回陏园,我倒觉得那边公馆很适意,住惯了不想挪地方了。”她停下来,他两手插在裤袋里,她的手从他腋下穿过去抱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微微哽咽,“良宴……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他大大的手掌拍在她背上,“我知道你在等着我,怎么能不惦记着回来?”

  她的指甲掐进手心里,似乎掐得越狠越能遏制心头的痛,“你不会和赵小姐结婚吧?”

  他眉心一皱,她说一切都好,是真的么?他叹息,“我这辈子只有一位太太,一年前为了娶你可以和家里决裂,一年后、十年后,也还是可以。所以你不用怀疑,不要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伤了我们的感情。以前我不懂,总是试图挑衅你引起你的注意。现在不会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你留在零和路,等我凯旋了接你回陏园。”

  她转过脸看官邸,“可是赵小姐那么漂亮……”

  “你傻么?”他笑起来,“她再漂亮也和我无关,丑妻近地家中宝,何况你不丑,你比她漂亮一百倍。”

  他们额头相抵,暮色渐渐合围。如果明天不再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潇湘过客、波妞、小熊肥杏子、veronically的赏,鞠躬!

 

☆、42、第 42 章

  不管多难分难舍,要走的终归留不住。

  南钦站在衣柜前,打开门呆呆看着里面,没有良宴的衣服,她连收拾行李都不能为他做。

  他倒不介意,从身后揽她,把两张纸递给她,“这是共霞路和零和路的房契,还有银行里的存票,你离开陏园一样都没带走,现在全部物归原主。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照顾自己,寘台那边不爱走动就不走动,自己的身体要当心。陏园的勤务我都调过来了,一来时局不稳,二来……你不想见的人也能给你挡驾。”

  虽然她粉饰太平,他暗里却都知道。她努力让他放心,他努力装作不知情,都是善意的,然而都是欺骗。

  他穿着空军制服,草黄色的轻便布料,肩头金绣肩章上缀着一颗耀眼的将星。临要出门戴上军帽,不一会儿就汗水氤氲了。南钦送他到门口,抬手给他掖掖汗,轻声嘱咐:“到了前线千万要注意安全,如果有条件,想办法给我报个平安,我在家里盼着的。”

  “我知道。”他捏捏她的手,冲她微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我保证。”又对廊下佣人道,“好好照顾少夫人,照顾得好,自然给你们加工钱。要是有谁偷奸耍滑,让我知道了,活剥了她的皮!”

  众人皆一凛,弓腰道是。

  南钦笑道:“好了,我会当心自己的,你也别大呼小叫的吓唬人。”看车来了,故作大方地推他,“走吧,早去早回。”

  彼此都沉默下来,良宴退后一步,手上并没有松开。他这样子,实在叫人难过。气氛那么压抑,这种痛苦更胜她当初离开陏园时。她也抛开矜持了,上前紧紧抱他,“良宴,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他亲她的耳朵,亲她的额头,“我答应你,我一定平安回来。”

  他们难舍难分,俞绕良站在车旁也不忍心打搅。可是眼看时间要到了,再耽搁下去怕会乱了大局,便犹豫着提醒,“二少,再有半小时就该登机了。”

  良宴没办法,只得松开她。捋捋她的头发道:“外面热,你进去。”说完狠起心肠坐进车里,没有再回头看她。

  车子开出花园甬道绝尘而去,很快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不见了。南钦站在台阶下,突然感觉心都空了。吵着闹着要和他离婚,但是似乎知道他不会从她生活里消失,她还是有底气的。现在他出征了,离开了楘州不知归期,他前脚走,她后脚就开始惊惶,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她支撑不起这个身体来。

  孙妈赶紧上来搀她,“少夫人大肚皮了,一个人担两个人的份量,不好在外面晒的,晒出痧来要难受死了。先生是少将,不会亲自上阵,你放心好了。”

  南钦木蹬蹬回到客厅里,愣着眼坐在沙发上看座钟。秒针滴滴答答地转,她晓得他十二点准时起飞,子母针重合时忙去窗口张望。空军基地离这里略有些路程,但是编了队的机群声势大,总能够看得清的。可是等了好久,渺茫天际只有滑翔而过的候鸟,没有看到一架战斗机升空。

  丫头端了阿胶鸡蛋汤来,探头瞧了瞧,“少夫人别看了,零和路离空军署有程子路,这里看不见的。厨房里熬了阿胶给您安胎,您坐下休息一会儿。”

  南钦无奈退回来,吃了两口不爱那个味道,还是推开了。歪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屋顶上的黄铜吊扇发呆,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黑了,思忖着良宴应该已经到周口了吧!她也静下心来了,余下的日子就只剩等待了。

  以前读报纸不甚关心战局,现在尽挑这些新闻来看。形势不容乐观,这里一个团遭到围困,那里一个旅全军覆没了,她觉得心头发凉,半天缓不过劲来。记者还附上了战区的照片,真正烽火连天,满地残垣。她有时候举着报纸下死劲地瞪着,仿佛透过那些狼烟能看见良宴的脸。

  楘州倒还算安全,无线电里说冯克宽大帅也已经整装待发,誓死保卫党国安危。寘台现在应该也忙作一团,没有人注意她,让她静静地在这里过日子也很好。就是良宴去了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报纸上提到空军,不过是歼灭了多少架敌机,自身损伤了多少,具体不到个人。

  外面兵荒马乱,楘州城里也试了好几回防空警报。尖锐悠长的鸣笛在青天白日里回荡,像个巨大的盅罩,罩住城里所有人。南钦有时候也会心慌,生怕两地都开战,她万一要逃难,良宴回来了会找不见她。华北战火是否有可能蔓延到华东,连最权威的军事专家都没办法肯定,于是大家终日惶惶不安着。雅言打电话过来,说起她向冯夫人恳求让她回寘台,冯夫人一口就回绝了。雅言在话筒里齉着鼻子,南钦却无所谓。冯家早就不拿她当自己人了,真让她回去她也不愿意。

  某天接了个电话,一听声音居然是南葭。她大为吃惊,“姐姐?你在哪里?回楘州了么?”

  南葭说:“我昨天到的,现在住在和平饭店。外面好乱啊,我担心你,打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你,你现在好吗?”

  南钦孤独了那么久,忽然接到亲人的电话,简直高兴得手足无措。她用力捏住话筒,颤着嗓子道:“我很好,你好不好?怎么住饭店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那头不说话了,隔了会儿才道:“我没脸见你。”

  南钦一窒,她知道南葭还在为不告而别自责。也许已经花光了离婚所得,也许和金鹤鸣闹翻了,所以无法面对她了。这样的年月,还计较那些做什么!她好言安抚她,“你不要在饭店住了,外面终不及家里好。你还不知道吧,我怀孕了。你来同我做伴,我也好有个依靠。”

  南葭沉默了一下,然后说好。

  南钦很久没那么高兴了,在电话前想了好久,说起来自己也没有人情味,寅初上次受伤到现在,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她连一句问候都没有。他大约也灰了心,再没找过她。原本觉得就这么断了联系也蛮好,可是南葭回来了,就算他们夫妻缘尽,嘉树也有权利见见母亲。

  她拨通了白公馆的电话,阿妈请她稍待,嗑托一声搁下,远远大喊起来,“先生,二小姐找你呀!”

  窸窸窣窣一阵,传来他低低的嗓音,“眉妩……”

  他这样称呼她,总能勾起她很多回忆。他的感情她终究无法回应,只有对不起他了。她叹息,“姐夫,你好些了么?”

  寅初嗯了声,“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我对不起你,一直想问你……姐夫……”她讪讪道,“你会原谅我吧?”

  那边有轻微的抽泣,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我不怪你,永远不会怪你。错的时间没有遇到对的人,是命。”

  那一枪为他不堪的心思画上了句点,没有再经历如何的撕心裂肺,他知道她心里只有良宴。他们和好了,他们依依不舍,他们有共同的孩子,他再出现也是妄作小人。

  他说得很平静,反叫南钦心里更难过。难过后又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赊欠了六年的情债一笔勾销,她如今没有任何负累了。

  “南葭回来了,你知道吗?”

  寅初仍旧没有起伏,“是吗?她一个人么?”

  南钦说:“她一个人住在饭店里,我看不安全,还是请她住到零和路来。姐夫,你来吗?来见见她吧!”

  “不了。”他说,“我想她也未必愿意见到我。”

  他们的离婚是一本正经的,不像她和良宴,简直如同儿戏。南钦有些失望,也不能勉强他,只得道:“那以后再说吧,什么时候等你方便了,让嘉树和她碰个头也好。”

  放下电话她就去门前等着,风吹过来,吹起她鬓角的头发,纷纷乱乱落在嘴唇上,痒梭梭的。

  南葭的黄包车到了,她从车上下来,行李不多,只有一个铆钉皮箱。她穿着套装,带了顶披网纱的草帽,隔着网子看不清脸,单看见露在外面的两片涂得亮闪闪的红唇。

  南钦撑着阳伞接应她,她把面纱撩了起来,精致的五官精致的妆容,她任何时候都是光彩照人的。

  “姐姐。”她分外欣喜,亲热地上前搂她的胳膊。

  她慢慢笑了,看见她穿着没有腰身的筒裙打趣她,“直上直下像只饼干桶。”

  姊妹两个相携进了大厅里,佣人阿妈切冰湃过的西瓜来,整整齐齐的三角形码在盘子里,上面戳着一支支牙签。南钦往前推推,“路上很热吧?”

  “还好。”南葭把帽子摘下来放在一边,无可奈何道:“我现在来投奔你了,我和姓金的完了,这个王八蛋,花着我的钱,还在外面轧姘头。”

  南钦记得良宴说过,南葭不花完那些钱不会回来,果然是的。也罢,吃一堑长一智,人能全须全尾就已经很好了。

  “算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你在外面飘着我也每天牵挂,眼下回来了再好也没有。”她笑道,“良宴不在,我一个人怪冷清的。你来了就不要再走了,等我生孩子的时候帮把手,我心里也踏实点。”

  南葭问:“你婆家的人呢?你和良宴的事我也听说了,冯家不肯再接受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