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脉虽好,但形态如蛇,却是大凶,蛇形畏怯退缩,葬在这里,只有凶,凶至极致,甚至会亡国灭家。

没有人会选这种地方来做葬地的。

可偏偏白纸停留的地方就是这里。

南星蹲身探地,刚抓了一把泥土,手势就顿住了。她回头往身后看,高有两米的杂草声音簌簌,有人正往这边走。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土,从背包里抽出一个袋子,把泥装入。等她将袋子放回背包里,那人也终于走出来了。

出来的人却是阿蛋,意料之外的人。

阿蛋拨去勾住腿的钩藤,见了南星笑道:“我见你往山上爬,想过来告诉你这儿有条捷径可以到这,但你走的太快,我从捷径过来,都比不上你上山下山的速度。”

南星了然,难怪刚才她一路留意后面都没看见人,阿蛋却出现在了这。

“南星姐,你在找什么吗?你要去哪,我带你去吧,这儿我熟悉。”

“到处走走。”南星说,“走吧,回去了。”

“嗯。”阿蛋手里还拿着一把砍柴的刀,刀身很长,磨得很亮。锋利的砍刀划过挡路的杂草,开起路来很快,他在前头带着路,一会开口说,“南星姐,你不是来淘金的吧。”

南星跟在这瘦小的少年身后,问:“你看得出来?”

阿蛋立刻笑了起来:“当然啊,没有哪一个淘金客像你这样的,不带淘盘,不带砍刀,还背着个又沉又重的背包爬山。”

“那你猜我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也不是老贺的侄女,老贺的长相是出了名的丑,南星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有血缘关系。而且老贺对你客客气气的,根本不像个长辈。”

阿蛋说着话,见前面有草拦路,抬手去砍,没想到草下面藏了一根带刺钩藤,手没入草里,立刻被钩藤缠上,尖锐的刺刺进肉里,痛得他立刻收手。收手速度太快,那钩藤又坚硬,一时没扯断,反倒把手劲一扯,没抓稳的刀被惯性一甩,砸在阿蛋的脚背上。

被砍出一条伤口的脚立即渗出血,将鞋面都染红了。

阿蛋吃痛坐下,急忙脱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鞋,脚背鲜血如注,如喷泉涌出。

南星忙随手拔了旁边的草给他捂住,取下背包从里头拿药和纱布。

“还好…”阿蛋惨白着脸说,“还好有鞋子挡了挡,不然我的脚就要废了吧。”

南星看了他一眼,倒是乐观。

“不过鞋没用了。”阿蛋还是很心疼,又问,“补补还能穿吧,鞋太贵了,买不起,也不是一时半会能买到的。以前阿媛姐还在的时候…她就常帮我补鞋…补衣服,她对我,就像对亲弟弟。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帮我补鞋子了…”

阿蛋念叨着,又想起了孙媛。想着,眼底就有了愤恨:“南星姐,钱老板就是凶手,他真的就是凶手,为什么你不怀疑他?”

“这些话,你应该跟警察说。”

阿蛋顿了顿,“嗯”了一声。

南星见他的脚没有流血了,又敷了点药粉,用纱布替他缠上。

“沙沙…沙沙…”

又有人往这边走。

正缠着纱布的南星没有空站起来看看是谁来了,那人也没有想到这里有人,等拨开杂草,一眼看见有两个人,略微意外。

南星抬头一看,两人眼神对上,撞出巨大的误会来。

南星眉眼一挑,把手里的纱布缠好,说:“好了,你让他背你回去吧,反正等会他还是会摸来营地的。”

邱辞顿了顿:“这里不是东南方,是你爬歪了。”

他真的不是跟踪狂。

南星瞥了他一眼,拿起背包和砍刀就走:“我开路。”

“我…”邱辞哭笑不得,完了,变态的帽子扣得死死的,取不下来了,他冲快步走的她喊道,“喂,把你的八字给我。”

南星没回头,她知道邱辞不是在跟踪自己,但为什么走的路线全都一样。她皱了皱眉,回头朝邱辞看去。

邱辞没有俯身背阿蛋,远目眺望,看的地方,是刚才白纸停留的位置。不过一会,就收回视线,念着“冤家啊冤家”,才把阿蛋背了起来。

南星的眉头拧得更深,折出两个川字。

回到营地,钱老板正在门口放的长椅上晒太阳,见多了个陌生人,问:“新来的?面生啊。”

整个宝珠山都是他送货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每个人都打过照面,他没印象的,只能是个新人。

“对啊,新来的。”邱辞问背上的人,“你住哪?”

阿蛋指了一间屋子,邱辞把人背进屋里,这屋子窄小,不过东西收拾得很整齐,屋里的木缝里还别有鲜花,看着有些雅致。

他放下阿蛋就出来,瞧瞧这附近,全是小木屋。

钱老板是个不错的商人,察言观色的技能一绝,他立刻说:“空房子多,你爱住哪住哪,随便挑间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邱辞见南星站在远处,多看了几眼,钱老板就又笑说:“看来你俩认识。”

“算是吧。”

南星回头看了邱辞一眼,越看越觉得奇怪。邱辞朝她笑笑,也不说话。

钱老板觉察到两人似乎有什么八卦可扒,问:“老兄,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拿下那个美人吧,他可以帮忙啊,成人之美,是他钱老板最乐意做的事了。

邱辞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哪里有黄河,我想去跳一跳。”

洗一洗他不是跟踪变态狂的嫌疑。

第8章 饕餮酒盏(七)

今晚钱老板做东,要把所有剩余的食材都吃了,明天去外头填货。

有人请大伙吃饭,吃的还是烧烤。虽然大多都是素菜,但素菜已经让老贺他们高兴。

钱老板让老贺去附近河流洗菜,让南星和邱辞去捡柴,老贺很快就拿着菜篮子去了,但南星却不动弹。钱老板问:“南星你不吃?”

盘腿坐地的南星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没抬,说:“不吃。”

钱老板尴尬了,果然是从外头来的人,肚子还有油水,要是关在宝珠山一个星期,他开口请客,她一定立刻跑着去捡柴。

邱辞起身说:“我去捡吧,我要吃肉。”

钱老板不想等会他们一帮男人喝酒吃东西,就剩一个漂亮姑娘冷坐在一旁盯着,那有什么意思。他寻思了会,把手机蜡烛这些往南星前头一放,说:“你就保管东西吧。”

他又瞧瞧蒋正和孙方,算了,没活了,就让他们做吉祥物吧,他这个东家做得可真辛苦。

营地就在宝珠山山脚,最不缺的就是木头。邱辞很快就捡了一堆,从这里能看见点了烛火的营地,点点荧光,照耀着远处人影。

有人盘腿而坐,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那是南星,从飞机开始路线就一直跟他同步的姑娘。

直到刚才,路线都一样。

先是探了三宝山有金王传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动作。再过来直奔山外,却不是通往那理应风水很好的葬地,而是跟他一样,去了一座山势如蛇的蛇山。

他是被八卦图指引过去的,那她呢?

他觉得没有解开这个疑团之前,他真的要做跟踪狂了。

“捡好柴了吗?先拿点过来升篝火啊——”

“好了——”

篝火一烧起,烧烤的气氛就出来了。还是深秋,但山里晚上的气温已经跟冬天差不多,好在四面环山,离那穿山而过的河流又远,倒没什么风。

南星见众人已经围坐一圈,就是不见阿蛋,大伙忙着折腾菜,没有人提起要叫阿蛋出来。她想着阿蛋受伤是因为她,便过去叫他。

打开门,阿蛋正坐在床边。

床的上方缝隙,有一朵已经蔫了的鲜花。

南星瞳孔微动,那花,跟孙媛房里插的是一样的,只是这朵要晚两天摘,所以没有蔫死。

“怎么了,南星姐?”

烛火闪烁,少年的脸在火光中,阴影很重,半边脸都看不太清。南星说:“吃晚饭了。”

老贺探了个头进来,说:“我背他出去,你快去坐吧。”

一会老贺背了阿蛋出来,南星关上房门之际,又看了一眼那朵花。

两间木屋插花的位置,一模一样。

燃烧的木柴发出哔啵作响的烧裂声,酒瓶已经开了,菜也烤得半好。阿蛋等不及完全熟就吃了起来,烫了嘴也不能阻止他大口吃菜。

钱老板瞧着他吃得狼狈,笑道:“这菜还没熟,又没放盐,很难吃吧。”

“你要是去网戒所待待,就知道这菜有多好吃了。”菜是不大熟,不过阿蛋很满足。

老贺说:“都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十句话不离网戒所。”

阿蛋没吭声,在烧得炽热的火光里微微抖了抖。

钱老板也转了话题,见邱辞在那认真烤肉,为数不多的几串肉,他刚开始就拿了一串,真是一点都不客气。钱老板常年在外头跑动,多了几分江湖的豪气,倒是不在意,反而笑问:“邱老弟是来这里淘金的?”

邱辞笑答:“不介意多一个竞争对手吧?”

“嘿,这话你得问老贺,多一个人我简直要开心死,明天我就去外面填货了,你怎么样,要我带什么吗?说好了,价格比外头贵三倍。”

“还不缺什么,以后有需要找你。”

“成。”钱老板把一瓶酒递给他,“喝吧,就剩三瓶了。”

邱辞也不客气,接过来用牙撬开。酒放在篝火旁久了,这酒也烘烤出一股热意来,味道都变了。邱辞反手把酒放在身后,打算“冻一冻”再喝。

“今晚没有鬼唱歌啊。”老贺裹了裹衣服,往三宝山的半山看去,也没有看见那总飘来飘去的鬼火。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正也往那看,看了很久才说:“阿媛死后那里就有鬼唱歌,呵,今晚却没有。”

孙方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没有说话,老贺开口说:“你是说有人扮鬼吓人?”

蒋正点点头,老贺又说:“可谁没事去扮鬼吓人。”

“谁知道呢。”蒋正看了看钱老板,瞧见他脸上的那两大块淤青,最后还是说,“卖我一瓶酒。”

中午才被他们揍了一顿的钱老板一点也不在意,把酒朝他丢去:“不用钱,说了我做东。”他又让老贺把最后一瓶酒传给孙方,送他喝了。

孙方没接,推了回去:“我不会喝酒,你知道。”

酒到了老贺手里,钱老板没再拿回来,他哼着曲子烤着肉,说:“这宝珠山邪门啊。”

邱辞笑问:“钱老板是指金王的事?可都说金王在三宝山,但用风水来说,那里不是葬人的好地方。”

钱老板说:“你倒是懂,那里确实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倒是听过一些事,那金王想葬在龙王山,也就是这河流的上游,从宝珠山出去就能看见,那里有两座山。都是龙脉,不过一座似龙,一座似蛇,龙山可利子孙后代,蛇山却会亡国灭家,不懂行的人很容易混淆,还以为那是双龙戏珠。”

南星默默听着,这句话没有说错。

“传闻啊,金王找到两座山后,欣喜若狂,可是还没来得及安葬,就地震了,活活埋在了这附近,运来的宝藏也全都一起被掩埋,根本没有好好享用,导致金王心有怨念,于是诅咒一切靠近他宝藏的人。”

阿蛋问:“所以宝珠山下面可能埋了很多宝贝?”

老贺惯例拆钱老板的场,说:“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有,那以前掘地三尺的淘金客早该找到了,那秦始皇的地宫都被耕地的农民找着了,更何况一个突然就被地龙吞了的金王。”

阿蛋回过神来:“也对…”

“嘿,老贺,我说你这人懂不懂什么叫气氛?大半夜的不讲鬼故事难道要讲笑话听吗?这一群小年轻听得正开心,你非要打我脸。”

钱老板骂着老贺,突然有大风从山中刮来,刮出呜呼叫声,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时俱静。

邱辞烤好一串肉,走到南星旁边坐下递给她:“跟踪狂又来了。”

南星微顿,没接:“我不吃肉。”

邱辞有些吃惊:“不吃?肉这么好吃竟然不吃。”他深表遗憾,只能自己把这串肉给吃了,“我听说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你既然不是淘金客,又不像是驴友,难道是警察?”

南星偏头盯着吃得正好的邱辞,狐疑说:“这桩案子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对外透露过,你怎么知道有命案?”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邱辞轻易化解了她的问话,继续说,“而且我在这里待了半天,跟老贺他们闲聊也能知道一星半点。可要是换做你肯定不行,毕竟你是个闷葫芦。”

南星看了看他,邱辞已经凑近了些,几乎贴在她的脸颊旁,如果不是他立刻开口说了话,南星已经把他的脑袋给拧了。

“早上我从三宝山下来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摸上了山,他在跟踪你。巧的是,刚才跟踪你的人,也是他。”

南星看向坐在篝火对面的少年,阿蛋还在狼吞虎咽,吃着没有烤熟的青菜。

邱辞笑笑,又回去拿酒了,这一去他也没再回来,他怕那个闷葫芦姑娘真觉得自己在暗恋她。

钱老板的余粮不多,大伙吃得又快又凶,很快就把钱老板的库存吃了个干净。篝火渐渐熄灭,大家也各自回屋去睡觉。

南星正要回屋,孙方已经走了过来,低声问:“阿媛的事还要多久?”

“迟则三天。”快则,或许是明天。

孙方红着眼点头,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僵硬着喉咙说:“如果你是在骗我,我会杀了你。”

声音阴沉冷血,没有一点感情在里面。

南星不怪他,但也不能苟同他的做法。

宽敞的营地点亮了烛火,一盏、两盏…在微微山风中,晃动着,威慑着想要下山觅食的深山兽类。

晨曦未至,此起彼落的呼噜声中,南星已经从窗户出来。她特地看了看邱辞的屋子,没有动静,这才朝昨天白纸寻到的蛇山走去。

陶老板说过,邱辞要找的是齐明刀主人的下落,那他要找的和自己要找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在他进入她的目的地之前,一定要找到和孙媛有联系的古物,否则容易生变,就棘手了。

邱辞屋里的烛火通明,映照着简陋木屋里的一切。

却没有人影,因为里面没有人在。

第9章 饕餮酒盏(八)

宝珠山外,似龙似蛇的山奔河蜿蜒,在朝阳隐隐乍现下,气势奔腾。

南星又回到了昨天白纸消失的地方,她俯身蹲下,五指摁在这青草地上。

“砰——砰——”掌心随着充满生机的地下而跳动,似活人心脏,砰、砰。

这下面有生命。

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深埋地底的古物。

它们有命,却没有多少人能感知到它们活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