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爸爸妈妈,没有抛弃你们。”

孙方泪落,找了那么多年,最想听见的话,他听见了,可妹妹再也听不见了。

“——嗯。”

&&&&&

老贺知道孙方的老家在哪,打算和孙方一起报了警后,就带他回老家。

“你爷爷奶奶还健在,你回去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他们也找过你们,只是时间真的太长了,大概当时信息没有完全匹配上,这么多年才…不说这些了,回去再说吧。”老贺安抚着孙方,给他回去的勇气,活下去的寄托。

钱老板探头悄悄问:“你是不是给他们寄钱了?难怪这么抠,嘿,以后再也不说你抠了。”他说着,往他手里塞了张卡,“密码六个0,有点小钱,就当我给两老的见面礼。”

“六个零?”老贺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怕被偷。”

“嘿,偷了就再赚过呗。”懒得带家当的钱老板一身轻松,出了宝珠山朝他们挥挥手,说,“我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老贺朝他挥挥手,目送钱老板踩着他破得只剩两个轮子的自行车离开。钱老板走了,老贺才觉得冷清,他低头看着银行卡,想到密码,心头微震。

是零?还是…圆?

老贺想,钱老板是真的喜欢孙媛。

警车呼啸着鸣笛来了,孙方听见,缓缓回头看向宝珠山,巍峨高山,已经没有任何让人留恋的东西。老贺拍拍他的肩头,说:“走吧。”

孙方点点头,朝南星说道:“谢谢。”

“嗯。”南星说,“再见。”

蒋正和阿蛋被押进了警车,孙方和老贺也上了车,离开了这座曾让无数淘金客疯狂的宝山。

南星要将杯子收好,突然在饕餮酒杯里,看见了一滴眼泪。她微怔,这滴眼泪,是孙媛的。

本来不该有任何感情的死魂,却落泪了。

她看了半晌,察觉到有人从宝珠山走出来,反手将酒杯收好。

“星星姑娘,你还没走啊,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南星没有转身,说:“不,希望回去的时候我们不要又是同一架飞机。”

邱辞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好像我真成跟踪狂了。”

“不是跟踪狂,是偷听狂。”她知道早上她和孙方老贺说话时,邱辞在附近。

“我还没投诉你们大清早在我窗外吵,害我没睡好觉。”邱辞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冷清宽敞却没有人的大路,问,“你为什么告诉他们那对夫妻跟着他们的事,这件事不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察觉不了。”

南星瞥了他一眼,跟踪狂,话痨魔。她答说:“因为想让你偷听多一些。”

邱辞哑然失笑。

“叫车了吗?”

“嗯。”

邱辞默然片刻,又回头看山,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宝珠山?”

南星莫名想知道,问:“为什么?”

“它原本不叫宝珠山,取名的人不是为了强调这山是座宝山,而是取自‘宝珠市饼’,意为杜绝贪心。”

犹如饕餮,贪心太过,把自己的身体都给吃了。

宝珠市饼,宝珠山,来的人都理解错了。

邱辞偏身面向她,笑说:“伸手。”

南星连看也没看他一眼,更别说伸手。

“真冷漠。”邱辞说,“我在三宝山和你碰面后,下山的时候我的鱼发现了一个山洞。那个山洞里有很多金子,金灿灿,富丽极了,估计就是蒋正和孙媛发现的那些。”

“嗯。”

“只是,那是假的,是愚人金。”

邱辞朝她伸出的手掌上,有一块金黄的石块,色彩亮丽,夺人视线。南星怔然,一瞬沉默。

愚人金并不是真的金子,只是一种黄铁矿,地球上最常见的硫化物矿物。它的颜色金黄,乍看似乎跟真金很像,然而几乎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蒋正连看都没有看清楚,就把孙媛杀了,为了自己的贪念。”南星说,“饕餮,也是贪婪的生灵,所以复活孙媛的古物,是那只饕餮酒杯。”

邱辞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掌用力,再展开,愚人金已经碎了。

风吹过,仿佛在嘲讽贪婪人类的金色粉末,飞散一地。

远处有车过来了,两辆。一辆是来接邱辞的,一辆是送南星进来的那个司机,司机给的名片南星用上了。

南星上车前想了想,说:“再见。”

邱辞笑说:“还是不要说再见了。”

这句话有毒,她一点都不了解。

南星顿了顿,坚定说:“不,再见。”

邱辞笑得更欢了,说:“好吧,再见。”

“嗯。”

南星上了车,司机就说:“看,我说吧,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当什么淘金客,没两天就出来了。这地方啊,听说出命案了,我进来的时候,警车呜呜地开了出去,车上还有好几个人…”

他叽叽咕咕地说着,南星的视线随着那掠过车身的车看去。

邱辞在那辆车上。

路虎揽胜,七位数的车子。

离宝珠山越远,邱辞就觉得身体越暖,不知道是身体暖,还是心暖。他坐在车里,姿势随意,尽量让自己舒服些。

司机开车很平稳,但坐在邱辞一旁的黎远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累。

邱辞把地图交给他,就继续合眼休息了,说:“后胜的墓,这是地图。”

黎远接过,略看一眼,问:“怎么这次这么累?”

邱辞沉默了好一会才睁眼,问:“哥,你清不清楚偷命师?”

他想了解偷命师,了解南星是什么人。

为什么她也可以进入古墓,还能从古物身上偷到命,还能——让死人复活。

第二卷 鱼纹香薰炉

第14章 鱼纹香薰炉(一)

上海没有下雨,晴天,大晴天,太阳毒辣得像只秋老虎。

南星不喜欢下雨天,也不喜欢大热天。刚下飞机她就撑起了伞,回到田子坊,又看见了那立在巷子尾巴的大摆钟。

摆锤缓慢晃动,像在施展什么催眠术。

南星被热得有些犯困。

她走进田子坊的弄堂,越走越慢,走到陶家古董店门口,见门开了,沉了一路的心略微轻了些。

“汪——”

一声狗叫传来,南星偏头看向门的右侧,一条大黄狗蹲在门前,朝她吐舌头。

这条狗有点眼熟。

南星想了想,这不是邱辞的狗?他的狗怎么会在这,该不会是他又来了吧。南星皱眉,和狗对视起来,想从它的身上找答案。

里头的人听见狗叫声小跑出来,一瞧门口的人,打量她两眼,立刻笑问:“你就是南星小姐吧,跟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不对,比照片上的人漂亮多了。”

南星看着这一脸陌生的人,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笑得略有些职业化,透着淡淡的油腻感,但明显认识自己,而且还是从里面出来的。她的心再次一沉,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陶老板去哪了?”

冯源一笑,说:“他把店暂时交给我打理了,以后的事由我来跟进,还有给南星小姐联系雇主、处理善后。”

南星沉默了,她半晌才问:“陶老板葬在了哪里?”

“啊?”冯源反应过来,急忙摆手,“不不不,他刚做了手术,一切顺利,只是不能操劳,所以委托了我们中介所。”

“哦。”南星终于抬眼,说,“刚才那话不用告诉陶老板。”

“…”

直接进了店里的南星从背包里拿出饕餮酒盏,将它安安稳稳地放在架子的一角。这里有数百件古物,不同年代、不同器材,不同的雇主,还有不同的故事。

冯源见那酒杯里有水,很有眼力价地拿了手帕要来擦,却被南星拦住了。他说:“里头有水,古董可不能见水。”

“这不是水,是眼泪。”孙媛离开这世间,最后落下的一滴眼泪。南星拦了他的手,直接拦离了架子。

冯源不懂,但陶老板吩咐过,无论她做什么,照做就好。他忽然想起来了,一拍脑袋,说:“看我,光顾着工作,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冯源,源头的源,是陶老板的远亲。”

南星看了看名片,冯源,身份——中介;头衔——经理。

冯源以为可以开始工作了,谁想南星一直在抱着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往来短讯。

过了一会,冯源问:“南星小姐在跟谁聊天?”

“陶老板。”她放下手机,说,“确认了,你不是骗子。”

冯源直抹汗,他要是骗子,早把整个古董店清空了,还留在这。他说:“那我们来看看新雇主的资料?那边很着急,而且他们拿了三双眼睛来做酬劳。”

“开了三个条件?”

“不,只有一个。”

南星说:“那一双眼睛就可以。”

“不,他们坚持要给三双。”

南星微顿,她经手的交易有上百起,但全是一双眼睛对应一个条件,哪怕有人要给两双眼睛让复活的人办两件事也不行,一个人只能复活一次并完成一件事。

但同时给三对眼睛却只要求办一件事的,还是头一回。

冯源解释说:“雇主是三个人,姓郑,是三兄妹。他们一家人外出旅游,结果郑老爷子猝死。郑老爷子是汪海集团创始人,大富豪。但没有留下遗嘱,三兄妹都想要争夺全部家产。”

南星皱眉问:“全部?”

冯源叹气:“是啊,如果是我的话,拿走自己那份就好了,三分之一也有不少钱了,不是吗?非要撕破脸皮。”

“没请律师?”

冯源说:“请律师的话,一来对集团影响不好,二来费时费力,三来花的都是真金白银,指不定损失的都是自己的钱。陶老板让我联系他们时,他们一口就答应了,要求只有一个,尽快。”

南星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交易会有三双眼睛,因为他们三兄妹,谁都不肯单独做这个交易,所以最后才决定,每个人都交出下一世的眼睛,达成了共识。

“其实本来郑老爷子已经打算立遗嘱分配财产了,说的是一家人旅游回去之后,没想到在路上就死了。所以他们三个人想知道老爷子生前的想法,到底怎么分配财产。”冯源简单介绍完,将资料交给她,问,“大致了解了吧?”

“嗯。酬劳是三双眼睛,条件是复活老爷子,让他亲口说出财产如何分配。”

“对。老规矩,他们给钱给货,陶老板收钱,你收货,当然,这次还要给我中介费。”冯源问,“南星小姐什么时候可以动身?那边要求晚上之前要抵达目的地碰头。”

“我还要去办点事,你先出发。”

“行。”冯源把该给南星的资料都给了她,自己一会就把桌面收拾了个干净,“那我这就去机场,你的机票我先订好,等你下飞机了就给我电话,我找个地方接你。”

“好。”南星见他虽然表情职业化了些,但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对她的职业了如指掌,毫无任何意外的神情,并不像只是听了陶老板的话后就轻易接受了她职业的模样。她低眉再一次看向手里的名片,缓缓翻转,看见名片背后的字。

——阴阳中介所。

南星挑眉,冯源已经出去了,但店里的铃铛没有响。

“对了,南星小姐。”走出店门口的冯源回头说,“你去仁德医院探望陶老板的时候,把狗也带过去,告诉他我和你都要出门了,他的狗没人照顾,让他找别人寄养着吧。”

“我不去医院。”南星说,“这是他的狗?”

不是邱辞的?那她上回骂错人了?

冯源笑了笑,说:“是他的狗,这狗很听话的,狗绳就在那架子上挂着,那我先走了,晚点见。”

冯源拍拍大黄狗的脑袋,一手提着公文袋,一手把帽子压在脑袋上,离开了这。

南星坐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这才拿了狗绳起身。走出门口,铃铛依旧安静。大黄狗见有人出来,朝里头“汪”了一声,铃铛铛铛作响起来。

她低头瞧着它,它也蹲坐着,脊背笔直,抬头看她。

南星上回见它还是雨天,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成一团一团,全都拧在了一起。估计是冯源打理过了,给它洗了个澡,还剪了毛,看着干爽。南星拿出狗绳,问:“你是不是要去看陶老板?”

“汪汪。”

南星点头:“听你的。”

&&&&&&

医院不让狗进去,估计是带宠物过来的人太多,有临时的值班室,专门拴宠物用的。南星把狗拴在值班室,就去探望陶老板。

医院散发着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进了住院部,基本每个人都带着口罩,看不见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陶老板刚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不允许外出。

南星进去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床上发呆,等南星到了他床边,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嗯。”这句话每次都是在她走进陶家店时听见的,现在在医院听见,有点莫名的不痛快。南星坐了下来,说,“你养的狗要见你,但医院不给进,拴外头了。”

陶老板笑了起来:“哦。这次怎么样,顺利吗?”

“冯源应该什么都跟你说了。”

陶老板当然什么都知道了,但聊天嘛,什么都说知道了,那还聊什么。南星明显是个不会聊天的,一句话就能把话题全掐死。他用老爷爷的眼神看着她,上手术台之前,他担心极了如果他死了,南星可怎么办,恍若关心自己的孙女。

南星坐了一会,见有苹果,问:“吃苹果?”

“还不能吃。”陶老板说,“等会又要出发了?”

“嗯。”南星问,“什么时候出院?”

“看情况。”陶老板又问,“东西带齐了没?”

“嗯。”南星想了想,问,“你是怎么找到冯源的?”

“人是可靠的,怎么找的,毕竟是做这行,可以相信的人倒有几个。”陶老板说,“冯源是个不错的中介,就是胆子很小,你不要凶他。”

“哦。”南星不喜欢医院的味道,闻着鼻子难受,心也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