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鱼纹香薰炉(五)

虽然已经是半夜三点, 但郑家三兄妹还是迅速起床, 因为他们听见南星回来的消息了。

南星回来, 那说明老爷子很快可以复活, 他们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慢吞吞。

留意了一晚上博物馆动静的冯源见她回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看见她手上拿着的东西,心还是猛地一跳,祖宗诶,她真把东西偷回来了,那博物馆明早还不得炸锅。

他边抹汗边过去问:“这就是可以让郑老爷复活的东西?”

“是,只是…”南星皱眉盯着手里的炉子,不知哪里不对劲。有命,可是命很薄弱,甚至有些不对劲。她见那三兄妹已经下来,眉头拧得更深, “我要去一趟郑老爷的房间, 让他们都别过来。”

她从另一边的楼梯跑上去, 从那边下来的三兄妹见她跑了,想要去问情况, 幸好冯源眼疾手快,拦住了他们, 正色说:“南星小姐还需要完成一些仪式, 你们如果打搅了她, 事情就办不了了。”

郑潇问:“还要多久?”

“很快, 很快。”

郑汪说:“最好能今晚就办成, 后天才周一,知道老爸的遗嘱后明天可以想想对策,就可以把集团的损失降到最小。”

郑海一听就嘲讽说:“算盘打得很响啊,大哥。”

郑汪不跟他斗嘴,浪费口舌。

进了郑老爷子房间的南星关上门,迅速将鱼纹香薰炉放下,在它身边开始画下符咒。

然而符咒已成,它却没有丝毫动静。

南星猜的果然没有错。

一会冯源敲门进来,见她蹲在地上看着炉子,炉子周围还画了符咒,可南星脸色凝重,炉子也没有任何变化,他站了会才问:“怎么了?”

南星把炉子放他怀里,说:“这炉子是假的。”

冯源吃了一惊:“不可能,博物馆怎么会有假的东西。”

南星说:“博物馆当然会有假的东西,只是那是博物馆为了保护有些易受损的文物,不便展览的文物才特地仿制的,但博物馆不会对外说。”

冯源倒是理解,反正游客都是隔着玻璃看,要鉴定是不是真品,普通人用肉眼很难看出来,他问:“那这个炉子也属于这种情况?”

南星将目光投向他,是信任的眼神。冯源立刻意会,已经拿了手机出来,说:“我这就让同事查查。”

资料很快就传送过来,冯源把手机给她,让她看博物馆的保护名册。

然而没有鱼纹香薰炉的名字。

南星皱眉,经过博物馆一一鉴定过的古董,为什么会有赝品,甚至连博物馆的人都瞒过了?

真有盗贼去偷个炉子?可那炉子年代并不算很久远,而且馆里比它值钱的东西很多,盗贼没理由光偷走个不那么值钱的炉子。

更何况,盗贼将这炉子仿制得高超无比,是专门找行家做的。只怕找这行家的钱,都足够买两个这种炉子了。

真炉子如果不是被博物馆放起来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被人调包了。

调包的人不但有办法瞒过博物馆替换走了真炉子,还很有钱。

南星联系种种,忽然想到那朱砂笔指的方向,她再一次跟冯源确认,问:“你下午说,两年前博物馆翻新过,资助翻新的人是一位姓杨的收藏家?”

冯源点头说:“对啊。”

“你还说他的别墅就在博物馆背后?”

“对…”

南星冥思,朱砂笔很有可能指向的,是那位杨先生的家。只是恰好经过假的鱼纹炉子,以至于她没有多想。

大意了。

南星得去那位杨先生的家里一趟,在他的家门口画符循迹,如果真的有炉子,她可以感觉得出来。

如果真的是在那,倒有些难办了。

一般收藏家的珍宝,大多都会放在一个空间里,防护等级也会很严格,也就是说,大概只有一扇门可以进去,而那扇大门,绝不是只放一个摄像头那么简单。如果有专人看守,她还得想法子。

法子会有,这个不急,但要先确认炉子是不是在杨先生那。

冯源见她往外走,却不拿炉子,追上去问:“这假炉子怎么处理?”

“先放着,如果找不到真炉子,再把它放回去。”

“好好。”

早就等在外面的郑家三兄妹听见“假炉子”三个字,已经急躁起来,最按捺不住脾气的郑潇质问:“假的?也就是说没有办法偷到命?你是怎么办事的,你也是假的吧,世上哪里有什么偷命师,骗子。”

白天被南星冷眼瞧了两回的郑海这次也不绅士了,轻声笑了笑说:“谁出的主意说要请偷命师的,还不如请律师。”

三人中唯独郑汪没有说什么,只是他的脸色也并不太好,但还是对南星客气,没有出言讽刺。

“你们放肆,人是我请回来的,你们怨怼她的每个字,都是在怨怼我。”

姗姗来迟的何奶奶一出现,郑潇和郑海就不敢说什么了。何奶奶说:“不过才半天时间,让人死而复生的事,是那样轻易做到的吗?都回屋去。”

三人略有怨言,但还是回房去了。

何奶奶朝南星微微弯身,说:“抱歉,老爷子总惯着他们,说他们小时候跟着他吃了很多苦,所以有钱了后,他们要什么他都会满足,用个简单的词来说,就是溺爱。”她轻轻叹息,“他知道这么做不好,但是对他们的愧疚太大,以至于到后来,都没有办法改变他们骄纵的性子。南星小姐不要跟他们计较,你慢慢来,没有人会再催促你。”

南星并不在意他们的嘲讽,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她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去杨家,看看炉子是不是在那。

何奶奶作息很是规律,半夜醒来,现在精神很好,再回去躺着怕也是睡不着了。她见南星精神不错,或许是她太冷淡了,让她无端有了共鸣,开口说:“你要是不困,就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南星看看时间,夜里古物最活跃,如果现在过去,杨家别墅里的古玩气息强烈,或许会掩盖炉子的气息,那就算过去也徒然,等黎明了再去。

“好。”

夜里的花园很安静,蛰伏着虫鸣声。

何奶奶走的不快,步子并不拖拉,只是走得缓慢,像心事都落在了脚底,步伐沉重。她和南星走在花园里,看着那葱葱林木,说:“这些树,还是当年我去买的树苗,让园丁种下的。”

南星抬头看着这些少说有十年的树,说:“好看。”

何奶奶笑说:“他也很喜欢。”她又说,“我办的什么他都喜欢,最了解他喜好的人,是我。就算他不会醒过来,我也知道他要怎么分配他的财产。三个儿女,一人一份。他从不偏心哪个孩子,可哪个孩子都觉得他偏心另外两个人。”

她又叹气说:“他以前好强,放不下生意。等终于明白了,想要挽回,却迟了,死在了这座他心念念的小岛上。”

南星问:“挽回?”

“挽回这个家。他常跟我说,他最开心的不是最有钱的时候,而是以前白手起家时,带着三个孩子坐在院子里的树下,点着蚊香,给他们说故事纳凉时。”何奶奶笑笑,“不要觉得有钱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会怀念那个一穷二白的日子,但他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事。我开始会笑话他,后来就不笑了。”

她想到他说这段往事的神情,脑海里就有他失落的神情。

只是那时他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放下。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大好后,打算把财产分了,但他提了一个要求,要孩子们跟他一起来四水岛住一段时间。这别墅建了十年,可实际上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来住过。如果不是要分配财产,他们肯定也不会来。谁都没有想到,他会在岛上猝死,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何奶奶没有叹气,话里无比平静,只是南星听出了失落。

良久的沉默,带着让人无比落寞的气氛。

南星说:“郑老爷醒过来,一旦遗产分配了,只怕会更乱,三兄妹的感情并不会好。如今他们只是希望,郑老爷的财产能全都分给自己。只要不如愿,争夺遗产的大战绝不会停。”

何奶奶看着说话似尖刀的她,笑了笑:“真是个心里很现实也很冷漠的姑娘,比我这老太婆的心还要沧桑,但你说的是实话。”

南星问:“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找偷命师?如果不是你牵线搭桥,他们三个人早就请律师了吧?”

“是,现在也只是暂缓他们翻脸。”

“那为什么要找我?”

何奶奶默然半晌,缓缓抬头看着在夜色下郁郁葱葱的林木,说:“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苍老的面庞,却是小姑娘的语气。南星的硬心肠,都被她的语气软化了。

亿万身家又如何,她不惦记,只是想再见他一面,明知并不是真的复活,明知会更让人痛心,明知再一次离别会更撕心。

也想要再见他一面。

第19章 鱼纹香薰炉(六)

朝阳初升, 四水岛的轮渡重新开了起来, 将对岸的游客接来小岛。岛上的店铺也几乎在那个点开了, 游客多, 钱赚得多,但租金也很贵,谁都不想错过一个游客。

杨先生的家没有占据太多地方,不像郑家那样圈了一大块地,也并没有临海,处在小岛中央,又临近游客众多的博物馆,并不*屏蔽的关键字*静。

杨家花园里,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正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他的脸型棱角太过分明,略显刚硬, 虽然闭上了双眼, 但看起来像是在沉思什么事情, 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

“早餐准备好了。”

声音轻缓温柔,如沐春风。杨江河睁开眼, 眼里沐浴了阳光,有神, 也很柔和, 是跟周身气场并不太符合的眼神。

说话的姑娘已经走到他面前, 二十多的年纪, 年华正好。她的长相清秀婉约, 声音更温婉。她弯身说:“特地让磨坊的人磨的豆浆,豆香很浓,已经让厨房去煮了。”

杨江河握住她的手,说:“最近不是总说困吗,那别起这么早,多睡一会。而且我醒来看不见你,以为你去哪了。”

赵倩点点头,又说:“难怪我回来没看见几个人,你把他们都叫去找我了?”她探身在他眉心亲了一口,说,“我又不跑,你怕什么。跑了你还怕抓不到我。”

“是,抓不到。”

赵倩微顿,伸手挡住他看自己双腿的视线,说:“我不跑,不需要你抓。”她绕到背后推他的轮椅,说,“屋里冷,我们再晒晒太阳,一会邱先生也应该起来了。”

杨江河说:“嗯,等会我会跟邱辞说香薰炉的事。”

赵倩默了默,说:“不说也没关系。”

“昨晚他看过炉子,说找到原主并不难。只要把香薰炉给他看,他一定可以找到原主,从哪里挖出来的,又曾在谁的墓中,他不会弄错。”

赵倩说:“但他找到炉子原主的前提是,你收藏的东西他全都要看一遍。”她又说,“那邱先生也是个怪人,费那么大的功夫去找古墓,却只提这一个要求,一件也不带走,只是非要看看。”

“有黎远做保证,不会有问题,真有问题,名誉受损的是黎远。”杨江河说,“房间里有摄像头,他进去的时候我们也会在,所以不用担心这个。”

赵倩问:“黎先生和邱先生是什么关系?感情好得像手足,可又像朋友。黎先生在业界是出了名的谨慎,可却会为了邱先生担保这样怪力乱神的事。为了作保,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杨江河朝后面伸手,放在她推车的手背上,说:“这些不需要我们细究,你不是总觉得那鱼纹香薰炉让你不舒服吗,可偏不让我扔,那就让他找找原因吧。”

赵倩知道他决定的事没有办法改变了,笑笑说:“你都把人请来了,我听你的。”

晒了半个小时的太阳,仆人过来说客人已经起来了,赵倩推着他进屋里,准备和客人一起用早饭。

邱辞下了楼,和两人问了早安。用过早饭,杨江河就说:“昨晚给邱先生看的香薰炉,邱先生有把握找到原主?”

“有,但不能保证时间,而且那个炉子基本在历朝历代都有,同期的炉子作为陪葬品的几率大,并不算特别,所以费的时间会更多。”邱辞说,“如果杨先生决定委托我办这件事,我只有一个要求,不催。”

杨江河说:“当然,把事情办好也是我唯一的要求,绝不会催促。”他又说,“香薰炉的鉴定资料一会我会让人拿过来。”

邱辞说:“我需要自己鉴定,怕资料有误,浪费时间。”

杨江河看着这年轻人,没有说他失礼,觉得自己找的专家不合格,说:“谨慎些也好。”

吃完早饭,赵倩已经拿了钥匙去专门放置藏品的房间取香薰炉。

可过了好一会,赵倩都没有回来。杨江河等了会,觉得不对劲,他的妻子做事从来很快,也稳,就算慢了点,也会让人先回来说一声。

他让邱辞稍等,就去房间找她。进了房里,只见她站在屋子中央,手里还拿着那鱼纹香薰炉,一动不动。

“倩倩。”

赵倩闻声转身,才回过神来。

轮椅滚动,停在了她的面前。杨江河问:“怎么了?”

“有点不对劲。”赵倩说,“平时拿炉子,就像针在扎人,扎得心疼,但今天没有任何反应。”

杨江河接过香薰炉查看,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依然是那个炉子。他又环视一遍这放置满藏品的屋子,也没有什么问题。

用完了早饭的邱辞在喝豆浆,甜味刚好,豆味也香浓,是纯手工磨坊磨的,因为过滤得很干净,几乎喝不出什么渣滓。他见杨江河和赵倩出来,脸色却像是有事发生。他放下杯子,没有先开口发问。

“邱先生。”杨江河到了桌前,说,“昨晚我告诉过你,我的妻子跟这炉子有缘,从在博物馆看见的那日起,就结了缘。我将它替换出来后,只要倩倩触碰它,心里都会不舒服,所以我想请你查查是什么缘故。可刚才她却没有任何感觉了,你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邱辞的目光落在摆放在桌上的小炉子上,他当然看出什么来了。

线,一根红色的线。

正勾着炉子。

他伸手摁住炉子,甚至能感觉得出它在微微发抖。

那根红线仿若一把红色宝剑,正游走在它周围,让它大气不敢喘。

是南星昨天在巷子里收的那根线,她今天又放出来了?为什么?

邱辞忽然想起来,南星是偷命师,难道她这次要盗的是这只炉子的命?

难怪它瑟瑟发抖,真的是——命悬一线。

杨江河见他不出声,问:“邱先生看出点什么了?”

“嗯,我出去一趟,你们先把炉子放好。”邱辞想说别被人偷了,但想到如果他提醒一句,很可能抓到南星,又把话收住了。

南星虽然孤傲冷漠,但并没有坏心思。邱辞起身顺着红线走,线穿透博物馆,一直往巷子方向指。他还没有走到昨天路过的巷子,就看见南星正往这边走。

两人再次照面。

南星一点也不意外会在任何地方看见邱辞了,直接从他身边走过去,说:“巧。”然后又一次说,“再见。”

冷冰冰的打招呼冷冰冰的告辞,邱辞被逗乐了,转身问:“南星,你这次要偷的,是不是鱼纹香薰炉的命?”

南星顿下脚步,回头看他,问:“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为我刚从杨先生的家里出来,那只炉子被你的红线拴着,快要被你吓死了。”邱辞说,“杨先生喜欢热闹,所以不介意临近人多的博物馆,同样的,杨家花园里有不少园丁,屋子里也有不少的佣人,收私藏品的门外一直都有人。”

南星微微拧眉,邱辞又说:“我相信你可以进去,但我记得饕餮酒盏当时闹出的动静不小,所以想要不惊动杨先生顺利盗走那个炉子,不大可能。”

“真炉子果然在杨江河那里。”南星说,“他手里的香薰炉是费尽心思从博物馆里偷换来的,所以就算我偷走了,也并没有什么过错。”

邱辞说:“当然没有过错,只是惹出动静的话,以杨先生对香薰炉的重视程度,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旦开始彻查,只要有一点线索,就会查到你的身上。”

这些话听起来,像是一点都不希望她被麻烦找上。

南星有些意外邱辞没有要告诉杨先生的意思。

邱辞见她不说话,也反应过来他像是在护着她,不想让她冒险。他顿了一会才说:“那炉子对杨太太很重要,并不是因为贪心而偷。”

他忽然觉得杨江河说的事,还有南星要办的事,或许可以很好地解决。

“南星,你想不想跟杨先生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杨太太和那个炉子有缘,他们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缘分,如果你能解开,让杨先生暂时借你炉子一用,或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