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不会留下什么线索, 这家酒店以干净的服务闻名,恐怕一根头发丝都不会找到。”

电梯停在了18楼,两人一起出去。等到了房间门口,邱辞又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到两人这么进去不太好,万一正好有人看见。

南星没有留意到他没跟进来,她走进里面,床铺得很整齐,桌椅也摆放得齐整,应该是刚刚打扫过。她拿了枕头看,果然如邱辞所说,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平时她觉得酒店太脏,现在觉得太干净。

屋里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南星出来时看见邱辞倚在墙上,既不进来,又不走。邱辞见她出来,问:“没线索?”

“没有。”

“他住的时间不长,又是酒店,没线索很正常。”邱辞又说,“我记得资料上面没有提到石八楼是住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找到这里?”

“资料是假的,这点你知道。所以我去找了画师,画了石八楼的脸交给朋友,朋友查出他叫赵奇,最近的信息显示他住在了这里。说起来,我去前台能查到他的住宿信息,是你哥哥帮的忙。”

邱辞略意外,又觉得奇怪,他那个不怎么爱搭理陌生人的哥哥竟然会主动帮南星。

南星又说:“我去前台退卡,然后回陶家店。”

“嗯,我回房间。”邱辞想了想又说,“我也有些人脉,如果赵奇这个名字是真的,或许我也可以查查。”

南星点点头,要把刚才从电脑上拍的信息发给他,才发现缺少一个步骤。

邱辞看出来了,笑说:“来,加个好友。”

好友圈里只有陶老板一个的南星迟疑片刻,还是将二维码交了出去。

——申请好友。

——通过好友。

——你们已经是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南星备注——邱辞。

邱辞备注——星星姑娘。

南星把照片发送给他,就去前台退房了。邱辞看看资料,又看南星的头像——系统默认的头像。

邱辞放好手机,觉得手机重了一点,多了一个人,当然会更重一些。

&&&&&

南星在回去的路上就收到陶老板的信息了,那边的朋友又查到一些赵奇的资料。

资料发送过来,南星看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这份资料也对不上,线索就真的要断了。

赵奇。

男。

27岁。

现住…

信息终于吻合。

南星握紧手机,如果再不成功,她可能会被狡猾的赵奇气死。

资料对上了,她悬浮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什么时候去找赵奇,南星还不能做决定。

不能打草惊蛇,否则线索又将断了。至少要等查到更多信息后再出发,而且她还要想好各种对策。

南星回到陶家店,手机陆续收到陶老板发来的有关赵奇的资料。

原来是个富二代,现在在家族企业挂了个闲职,基本不到公司,酷爱往世界各地跑。但这两年收了心,没有什么出境游的记录,连国内游都少。

南星想了想,赵奇确实像一个闲着没事做又好奇心满满的富二代。

如果说朱砂笔是拿来练手的,也说得通了。重点是,他从哪里得到的朱砂笔。

南星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发呆,赵奇的资料已经不算少,但她还是觉得不够,或许是因为她总想着,能从资料上面够捕捉到堂妹的踪影,但并没有看到。

忽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跳出一个陌生的对话框。南星看见名字,手一震,被手机砸了脸,疼得她摁住发疼的鼻梁,忍了忍才重新拿起手机。

邱辞发来的。

也是一堆关于赵奇的资料。

同样已经躺在床上看外面江景的邱辞一会收到了回复。

一看,不由一笑。

“。”

不知是冷漠,还是懒。

——明天我要出门做任务去了,手记得换药,回见。

——。

拿着手机的南星没有再看见邱辞发来的信息,她看了两次,屏幕都没有再亮起来。直到她睡着了,也没。

接连两天,南星都在陆陆续续接收赵奇的信息。白天她会遛遛狗,去陪下陶老板,晚上一个人住在陶家店。冯源也两天没出现了,没拿新任务来,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南星很怀疑他是不是跑路了。

这天她又带着大黄去医院看陶老板,进了病房,没有看见连日都卧在病榻上的杨大闯。她对那个虽然患了重病,却依旧乐观,会讲笑话给他妻子听的人印象很深刻。陶老板见她往那看,说:“早上就进了手术室,已经三个小时了。”

南星点点头,看看他桌上,依旧没有苹果的踪迹。她坐在一旁问:“你还有多久才出院?冯源失踪了,他再不出现,我就去阴阳中介所找他。”

“大概是在给你找任务,你这活不容易找,毕竟信的人并不多。”陶老板劝着她,又说,“休息休息吧,马不停蹄地跑了那么多年,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他说着,忽然看见南星蓦地一顿,回头往杨大闯的病床上看去,久久沉默。

&&&&&

——手术失败,杨大闯死了。

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很低,蒋芬悲痛之余,并没有责怪主治医生。只是黄医生心里并不好受,再过两个月,他就要退休了。本来医院没有再给他安排手术,但黄医生觉得杨大闯的手术成功率低,换成别的医生,他也并不放心,于是申请了手术。

结果…

手术还是失败了。

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回头看那已经没有心跳的杨大闯,怔了许久。直到旁边的护士叫他,他才回过神来,满眼都是杨太太的眼泪,满耳朵都是杨太太撕心裂肺的哭声。

或许…换做是别的医生来做这个手术,是能成功的。

他害死了杨大闯。

黄医生心头一悲,早就见惯生死的他忽然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过了半日,蒋芬在娘家人的陪同下为丈夫办理死亡证明,准备送去火葬场。谁都没有想到,她的三个儿子来了。

气势汹汹,还领了十几个汉子一起冲到医院,抓了个护士就质问:“外一科的办公室在哪?黄医生在哪?叫他出来,杀人偿命!”

刚刚才恢复神智的黄医生一听,赶紧从楼上下来,那些汉子一见他就上去揪住他的领子,照着脸就给了他一拳,叫嚷说:“你害死我爸,庸医!为了多赚点手术费,连我爸的命都可以开玩笑!庸医!”

医院的保安来了人,和闹事的人对峙。此时蒋芬也从悲痛中醒来,听见大儿子阿德带着人来闹事,踉踉跄跄到了大堂,见他抓着黄医生的领子挥舞拳头,气得大叫,上前用力推开儿子,怒声:“你们闹什么!你爸住院的时候你们不在,动手术的时候你们不在,现在你爸没了,你叫人来医闹,装什么孝子!”

阿德急声:“妈,这庸医害死了爸,我这是替爸讨回公道!”

“逆子!”蒋芬抬手就朝他扇巴掌,大声说,“钱就这么重要吗?闹什么!同意手术的字是你爸和我签的,要闹也是我闹,你给我滚!当初你爸要赶你出家门的时候,我就不该拦着,不该再偷偷给你还赌债!”

阿德被她推得有点懵神,生气说:“妈,你糊涂了,你到底向着谁?这庸医害死我爸,他得赔钱,让医院赔钱!”

蒋芬本来就悲痛,听见儿子如此不讲理又丢人,她又气又急,抓了大厅里的扫帚就朝他打。

但阿德是个壮汉,打不疼且不说,手一抓,就把扫帚抓住了,用力一扯,拽得蒋芬步伐不稳,重重摔在地上。

阿德一顿,就见舅舅阿姨全都围了过来,指着他的鼻梁骂不孝。阿德理亏,只好扔了扫帚,灰溜溜离开了。

蒋芬跪在地上痛哭,痛心丈夫离去,痛恨儿子不孝。

挨了两拳的黄医生脸颊青肿,他没有走,也跪在一旁,想说些劝慰或者道歉的话,但是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如果…如果是别的医生来动手术,大概就不会失败了。

黄医生一直这么想着,一生从医,救治人命的心也跟着死了。

他的手术刀,杀死了他对医学所有的热忱。

第38章 断喉宝剑(五)

没有了杨大闯的病房, 冷清了不少。

杨大闯的遗物还没有收走, 蒋芬昨天被儿子气得不轻, 到了今天才缓过神来。进门时两眼通红肿胀,等看见陶老板和南星在这,自己丈夫的病床却空荡荡,眼泪又涌了出来。

“杨太太节哀。”陶老板说, “不要太难过。”

蒋芬点点头,哽咽得不能说话。她一边落泪, 一边收拾丈夫的东西。没一会, 护士就小跑进来, 说:“杨太太, 你儿子他们又来了!”

蒋芬一愣, 又气得落泪, 东西也不收拾了,就往外头跑。

外面闹声轰隆, 楼下已经传来办丧事时吹的唢呐声。南星皱眉, 走到窗边往下面看,就看见蒋芬的儿子阿德穿着孝服, 怀里抱着个骨灰盒子站在大楼下, 后面跟了二十几个人,还有一条“庸医无良 还我爸爸”的横幅。

黑底白字, 触目惊心。

赤丨裸丨裸的医闹。

陶老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旁边,看着楼下说:“他爸活着的时候,倒不知道原来他的儿子这么孝顺, 人心真坏。”

南星默了默问:“他们为什么要医闹?”

陶老板说:“谁又知道呢,大概是觉得自己不会得病,不需要医生,不需要住院吧。”

“民国的时候,医院是个稀罕物,穷人是进不去医院的,只有权贵才有门路去。”

人多,事就容易乱;但是就算再乱,医生也是不能缺的,毕竟病人远远比医生多。

“叮咚——”

听见信息的声音,陶老板下意识要去拿自己的手机,可他发现手机在床边,但声音却近在身边。他顿了顿,只见南星拿出了手机。

——手换药了吗?

南星抿抿唇角,没有,她回复——“。”

接着收起了手机,再抬头,就看见陶老板一脸意外地看着自己。她皱眉:“怎么了?”

陶老板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南星加了谁为好友。他认识她这么久,都过了大半辈子了,社交软件兴起后,她也就只有他这一个好友。

现在她的好友名册上,已然多了一个人。

陶老板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似有种吾家孙女有着落的安心感。

南星的视线又落回了地面上,她看见黄医生出去了。又过片刻,蒋芬追了出来,把他推回去。又去拿了扫帚打杨德,但这次杨德有备而来,回头一个眼色,背后就有人过来把蒋芬架走了。

如果不是医院保安来得及时,黄医生又得挨揍。

场面再次混乱,整个医院都不安宁,不断有人拍照,有人喊着横幅上的大字。

足足闹了两个小时,直到医院报警,警察来了,他们才散开。

到了傍晚,南星离开医院时,在走廊上看见了黄医生。

黄医生坐在走廊的凳子上,腰身弯到了膝盖上,似有重担重重压在他的背上,让他没有办法再直起腰来。

充满了阴郁和懊恼的感觉。

南星缓步走过,直到摁下电梯,黄医生也始终用那样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黄。”一个同样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过去,说,“院长开过会了,院方的意思是,让你暂时回家休息,等这事过了再说。你放心,这事院方不会妥协的,也不会影响你退休。”

“是我错了。”黄医生缓缓抬起头,是一张无比憔悴的脸,他说,“如果当时不是我要替杨大闯做手术,放心交给别的医生,或许就成功了。”

那人一顿,握住他的肩头定声说:“老黄,这不是你的错!你在这个领域是最有权威性的,你这样想就错了。你还记得杨大闯最后看你的眼神吗,他没有在怪你。这场手术的成功率本来就低,换成其他医生,连三成几率都没有,责任不在你。”

“不…是我错了…”黄医生颤颤说,“是我逞能,是我害死了他…”

“叮——”电梯来了。

南星走进电梯,还能听见黄医生自责到发抖的声音。门一关,就只剩电梯运作的响声。

但黄医生颤抖的声音,却久久在南星耳边萦绕。

退休前的最后一场手术却失败了,这恐怕会成为他一世的负担。

&&&&&

又过了三天,冯源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电话都没来一个。

南星已经决定炒他鱿鱼了。

不过这几天她没什么空去想冯源的事,因为赵奇的资料收集得越来越多,浮出水面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赵奇的未婚妻,让她很好奇。

之前的资料显示赵奇原先是个花花公子,还喜欢到处游玩。后来认识了一个叫汤米的女孩,就收了心思,也不乱跑了。

时间恰好就是在他收心的两年前,认识汤米的时候。

南星想去找赵奇,亲眼看看他为什么能不再花心,又是谁让他转而对玄学之术感兴趣。

正当她订好机票,要前往赵奇所在城市时,门口的铜铃响了。

陶老板不在店里,冯源又不来,这家店位置偏僻,基本没有人来。现在有人进店,南星略微意外,抬头看去,只见是个头发斑白,衣着得体大方的五六十岁的妇人。

妇人看见她,礼貌地朝她点头,问:“请问你是南星小姐吗?”

能找到这,还能叫得上名字,那肯定不是什么陌生人介绍来的。南星说:“是。”

妇人说:“我是陶老板介绍来的,我姓张,我丈夫姓黄,是位医生。”

南星忽然反应过来,问道:“黄医生?”

“对。”黄太太缓步进来,神情略有些憔悴,她说,“你的事陶老板跟我说了,虽然…我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是为了黄医生来的?”

“是,我想做这个交易。”黄太太没有害怕,也没有迟疑,说,“我想让我的丈夫知道,这件事他并没有错,他尽力了,这种罪责,不该由他来背。如果不把这根刺拔掉,就算是退休了,再活六十年,他也会一直记得这件事。”

临退休前的最后一次手术,却没有成功。

黄医生无法释怀,作为妻子的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他没有错。

那杨大闯的妻子也没有责怪他,谁都知道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三成,这一点都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