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籁被自己咬的满嘴血,疼的眼泪直流,想问的话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车开了半小时,便是陌生的地方,七拐八拐之后却又豁然开朗,路边的绿化渐渐成型,越往前,修葺成形的树木就越多,站岗的人五米相隔,硕大的欧式铁门徐徐滑开。

自己的嘴巴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嘴唇肿起厚厚一层,看起来格外滑稽。型男的眼神略为抱歉,程天籁狠狠瞪了回去。

车停,有人帮开门,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黑色套装,气质干练,她礼貌的笑,“程小姐,是宋祁远先生请您来叙话的。”

宋祁远,是宋昂的父亲。

一手创办宋氏的宋祁远,年近四十才得唯一男嗣,三年前宋昂国外归来,他淡去幕后,几十年杀戮决断的生活才得以平静。宋昂甚少谈及父亲,今日终得见,程天籁却没有一丝畏惧。

宋宅占地宽,装潢风格华丽复古,加之摆设精致,乍一看,真像一座博物馆。

宋祁远年过七旬,却保养得宜,只有鬓角的白发稍感明显,他端坐在正对大门的位置,一身浅白棉麻衬衫,看起来写意风流。见人带了进来,身量匀称的女孩,齐肩长发衬得脸巴掌大,尤其那双眸子,清亮对视,倒让他想起来自己已故的妻子——

虽不着盛装,却是实实在在的美人。

“宋老先生您好,恕我冒昧,您找我来,是为了宋昂吗?”

宋祁远正喝茶的动作一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手一拂,周遭保镖便下去了一半。他闲庭散步般走近,手上端着一杯茶,浅浅的茶具一指深,半杯茶水悠悠晃。

“尝尝,宋昂带回来的。”

程天籁喝了一口,听他问,“怎么样?”

“我不会品茶,只是觉得有点苦。”如实答。

宋祁远的笑,是他这种身份和经历的人特有的,看似和蔼,如若真信,便是自找不快。

静默了几秒,他又问,“现在呢?”

春芽是先苦后甜的茶叶,晒过四季的太阳,再收一个春天,韵味最佳。嘴里的微苦已经散去,清香的甜塞满唇齿。程天籁抿了抿唇,说:“还是很苦。”

宋祁远终于朗声大笑,是个剔透的女孩,难怪儿子喜欢。他正了正脸色,有人把一个信封放在了她面前。

在得知对方是宋祁远时,程天籁就猜到今日的目的。如果没猜错,信封里的应该是一张银行卡。

“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离开他,会有什么后果?”程天籁轻轻笑,“毕竟我已经没有了家,好像也没有什么亲人可以供你们伤害。”

“程小姐,你家的遭遇我非常遗憾,这笔钱,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还有,我希望你离开宋昂。”宋祁远的声音中气足,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您给我钱,是低估了您儿子的眼光,还是低估了我?”程天籁笑了笑,“在您眼里,他喜欢的女人,都是可以用钱打发的,对吗?”

宋祁远默声。

“钱我不要,人,我也不要。”

程天籁压下心里的翻涌,用此生最大的克制力强撑着,力求心平气和,看不出情绪破绽。

宋昂伫立在门口,一百八的码数不要命的赶来,听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少爷。”门口有人小声喊了句,程天籁肩膀一僵,就听到阔步生风的响动。

宋昂直接绕过她,“我正打算把天籁介绍给您认识,父亲,这是急不可耐了吗?”

他说得放松,捡起那张信封看了看, “见面礼?”眉一挑,“大方。”

“今天的场合有点严肃,可能会吓坏我的女朋友。改时间,我再安排你们见面。”宋昂指尖一弹,信封飞出老远,他转身面向程天籁,沉沉的眼眸终于有了松动。

“宋昂。”宋祁远提高音调,很是不满。

“我们走。”他牵住程天籁的手。

“程小姐,不要忘记你说过的话。”

“砰!”宋昂暴力踢开脚边的矮柜,结实的红木一劈两半,东倒西歪躺在地上——

众人皆惊。

“父亲,您好像弄错了主次。喜欢谁,要和谁结婚,是我的事,您无权干涉。您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媳妇,那就自己去找,我不需要,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女人,我想保护她,我想对她好,就是这么简单。”

“不要意气用事。”宋祁远已经怒意迸发。

“意气?”宋昂冷笑,“是指施家?”

施雅婷与宋昂的结合,才是宋祁远眼里的完美,施雅婷落落大方,适合协助宋昂发展宋氏,加上施家的庞大资源,无疑是最好的助力。

宋祁远是个生意人,利字当前,什么都可以枉顾。

宋昂要言不烦,字字含刀,“还敢提施家,我早想拧了她的脑袋。这是要我走母亲的后路吗?”

宋祁远的脸色瞬间白刹。

“我不做选择题,如今宋家,我说了算!”

**

一百八的车速夺命而来。哪怕现在心头烧火,但车上多了一个她,车速还是不情不愿的降到七十码。

宋昂的下巴紧绷,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可怕。一个月后的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情况下。程天籁回忆了番,她和宋昂的遇见,总是这么不符常理。

“你别说话。”宋昂拦截她的心思,方向盘一甩,车停在路边。

推门下去,拧开瓶盖大口大口灌水,凉意透过喉咙却到不了心头,胸口的这把火,烧的难受死了!

程天籁跟了下来,宋昂伏在桥栏上喘气,“你别说,我受不了。”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钱我不要,人我也不要。

宋昂处理过那么多棘手的项目,却远不及这句话的杀伤力。

程天籁的心一下子动摇,藏刀的话忍了忍,还是吞了下去。

“我们去吃饭吧。”

宋昂一愣。

“吃饭啊,到饭点了。”程天籁边说边走,宋昂反应过来,心怀一丝侥幸,迅速跳进了驾驶座。

**

是他们常来的饭馆。

所有食材原料都是自家农场所出,做法是家常样式,味道返璞归真。

“鸭煲汤少葱,玉米汁滤了渣再送来。”宋昂交待得细,这些老板早就烂熟于心,但他每次都会重复,全是程天籁的喜好。

剥了只虾放她盘里,“吃。”

程天籁低着头,嘴皮还有些肿,筷子搅动了半天,愣是没张嘴。

宋昂停下动作,叹口气,“你说吧。”

“好疼。”憋出两个字,程天籁竟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嘴巴疼,满嘴的牙都咬上面了,一嘴的血。”

程天籁说得乱,又指了指嘴唇证实自己没说谎,借着这个皮外伤,哭的稀里哗啦,像是要把内心的所有难过都宣泄出来。

宋昂何尝不知。

“对不起。” 他说得轻,“俏俏,对不起。”

然后看着她,静静的,像在等待判决。

“我这几天都梦到了我爸爸,穿着他生前最爱的方格衬衫,一会教我念诗,一会教我弹琴,到午饭的点说要给我做饭,我没等到他的饭就醒了。”程天籁忍了忍眼泪,“这一定是爸爸托梦告诫,不要忘记他怎么死的。

“其实你就不应该,不应该在第一眼认出我的时候与我有交集。如果装作不认识,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不会找到弟弟,不会知道妈妈的丑陋,不会与傅家牵扯不清,更不会彼此爱上,再彼此折磨。感情需要里应外合,天时地利,如果一段爱情进行艰难,那就一定是错的。

他们之间夹杂着太多算计,或许命运,早就埋下了该有的伏笔。

“我们分手吧。”

程天籁抹了一把脸,情绪铺垫已经足够,这会真正说出来,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了。

宋昂薄薄的嘴唇往下拉了一个弧度,已经听见万丈高楼轰然倒塌的声音。

从商多年,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大脑反应速度,无论是谈判还是应酬,他总能迅速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并且流畅表达。但此时此刻,身体的一切仿佛停止运转,宋昂想保持冷静,想用最恰当的语句去挽留,可他的俏俏,眼神悲凉让他心乱。

“我同意和你暂时分开,但我不接受你单方面的分手。”

宋昂酝酿了好久,也只敢这样说。

两人的手机同时响起,悦耳的铃声划破空气。宋昂先接,曲凌急吼吼的喊道:“傅家出事了!傅知因快死了!”

宋昂大惊,抬眼看向程天籁,她白了脸,接通的手机握着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会按着五年前的设定坚持写完。

结局是好的。

所有女主里我最心疼俏俏

男角色里,最疼冯迟

为什么觉得好伤感呢

两个小时前。

傅知因放了暑假,待在傅家无聊至极。傅明朗和宋灵经过几次大吵,已经进入冷战状态,表面平和,整个屋的气氛却尴尬诡异。

小孩子心思细密,加上宋灵背地里总对他冷言冷眼,傅知因心里对姐姐的思念越发澎湃。

“宋阿姨,我要出去找姐姐。你可以不可以让严叔叔送我去。“

老严是傅家的司机,宋灵却只是笑,“不可以哦,严叔叔待会要去接爸爸。“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点钱,我自己坐车。“

宋灵近日被家事闹得头大,知道傅明朗带着傅知因去找姚娇时,作为一个世家千金和豪门太太的矜持与体面悉数崩溃,姚娇被打是她安排,可傅明朗兴师问罪的态度让她更加愤怒。

他们都不是服软的人,傅明朗出轨是事实,宋灵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可对方也非善茬,两人你争我闹,把所剩不多的感情大把消耗。

“当初要不是你拿着勤非楼盘做要挟,我怎么可能娶你!“

气急之下,傅明朗道出了多年的真心,当年迎娶宋氏大小姐,也是受诱她手上的项目,勤非楼盘竣工,傅家跻身一线企业指日可待。

一语破真相,宋灵的耳光被打的啪啪响、不甘落后的讽刺:“那你得了便宜也不学着卖乖,出息!“

傅明朗怒摔着出了门,然后就是持续至今的冷战。

宋灵缓过神,傅知因的大眼睛期盼地望着她,“好不好啊宋阿姨?“

傅知因和程天籁的样貌都随妈妈,是非常传统的美色,宋灵一阵心烦,又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没好气的回了句,“去练琴吧,改天再去。“

孩子的克制力是说没就没的,傅知因瘪了瘪嘴,毫不顾忌的大哭起来,“我要去找我姐姐!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好啊,你去找吧!最好永远别回来!“宋灵吼了他一句,然后上了楼。

他没有钱,也没有司机送,宋灵想着是不会出什么乱子,顶多向傅明朗告状,然后两人再吵一架,反正自己当恶人惯了。

没想到的是,傅知因攒了零钱,是程天籁平时给的,什么都阻拦不了见姐姐的心。

别墅通向公路有几公里,这一路是没有出租车的,已经入夏半个月,下午热得出油,好不容易打着车,在红绿灯的路口,小知因从车窗看到了熟悉的人,欣喜和迫切太强烈,就这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而右侧正好是变线右转车道,车速特别快——

傅知因头先着的地,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虾。

**

“颅内出血,体感诱发电位p十四以上波形消失,这是我们的初诊结果,小少爷已经在做瘀血清创手术,第二次检查术后十二小时再进行。”脑科专家非常抱歉地说:“傅总,希望您做好心理准备。“

程天籁站在手术室门口,医生说的她都听到了。【手术中】的提示灯亮得刺目,一圈人围在门口。程天籁此刻特别冷静,宋昂站在她身边,不放心地扶住她的肩。

温热的体气顺着皮肤传来,程天籁一个寒颤,一口气终于喘了过来。

“他是怎么出事的?“

脑科主任打量着她,与小男孩相似的面容,傅明朗抓住她的手臂,“是车祸,情况很不好,最严重的是大脑。“

“严重到什么程度?“她格外冷静。

傅明朗不忍再说,医生接了话,“深昏迷,脑干反射全部消失,这是最坏的打算,当然,如果情况好,脑干功能存在,可以自主呼吸。“

程天籁吸了几口大气才把话说完整,“是不是植物人?“

医生点点头,“抱歉,小少爷伤得太严重,我们尽力。“

手术室的门“刷拉“一声敞开,人被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仪器,尤其是面部,硕大的氧气罩就已经看不到五官,傅知因送进来的时候,右边颅骨凹进去十五度,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根导管接出来,鲜血淋淋。

宋昂一把遮住程天籁的眼睛,将整个人护在怀里。傅明朗想去看儿子,却被护士推开,“病人需要送往ICU,不能耽误时间。“

隔着宽厚的手掌,程天籁一动不动,从指缝的余光里,她看到弟弟被白大褂包围迅速进了电梯,她想去看看,却什么力气都用不上。

“人是自己跑出去的,非嚷着要去见姐姐,我在楼上睡觉,什么都不知道。“宋灵勇敢直视一屋人的眼光,冷笑道,”这是什么阵仗,兴师问罪吗?“

傅明朗仿佛老了十岁,难过的神情一览无遗,但这话让他突然起身。

宋灵一个退步没站稳,趔趄倒向沙发,她麻木冷漠,眼神还带着一惯的恨意,咬牙问:“傅明朗,你想打我吗!“

“你为什么不让司机送他,为什么不给他钱坐车,他只是个孩子,你就这么容不得他?如果真的恨,当初,我有征求过你的意见,是你同意他回傅家的。“

傅明朗声音哀戚,他最注重仪表风度,此刻却委屈的不顾任何,“家里司机那么多,你随便答允一个,知因都不会出事。“

宋灵是要面子的人,出身豪门,养尊处优一身傲气,就算有错,也不轻易承认,何况这么多人在场,她硬气地一笑,“如果他姐姐不是十天半月不来看他,他又怎么会出事,你这种强行追责,那么,是不是有人比我更适合担这个罪名。“

她转头看向程天籁,“你这勾人的本事真是像极了令堂,谈个恋爱昏头了吗!我可不止一次听到傅知因偷偷给你打电话,那语气只差没求着你见面,怎么,要男人不要弟弟了?“

程天籁一口血堵在胸口,那是她做的决定,在傅家和宋昂之间,她选择了宋昂,而与傅知因的适当疏离,是抽身傅家的开始。

宋灵略显得意的表情,被突然冲上来的程天籁一巴掌打掉。细嫩的脖颈被她掐着,才留长的指甲又尖又利,戳进肉里是钻心的疼。

“放手,放、放开我!“宋灵挣扎,程天籁本就有备而上,全身的力气都被愤怒激发,她挠着女人的脸,精美妆容被撕的稀巴烂!

程家破败,强加贪污罪名,父亲狱中自杀,还有自己最好的青春韶光却是坐了两年牢,这些她都可以忍,都可以因为有宋昂,而变得不那么难过。弟弟是她唯一的底线,程天籁想,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女人,心底一股粘稠的血腥味直冲脑顶,手上的劲又重了!

离得最近的傅明朗连忙去拉扯,手还没碰到人,就被程天籁扬手的耳光打得眼镜飞了出去。

推门进来的傅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妈妈被压在身下,爸爸被赏了巴掌,而程天籁手长脚长,对着宋灵又掐又咬。

傅添冲过去,腿抬在半空,对着她的肩就是一踩,生了风的劲却被生生拦在半途,宋昂以更快的速度,一脚劈向他的腿腹,傅添跪在地上一声惨叫,抱着右腿白了脸。

程天籁连忙回头,见摔伤的不是宋昂,微微松气。

“宋昂,你搞清楚身份!我是你姐,他是你外甥!”

宋灵从沙发上跳下来,发型全乱,她抹了一把脸,指着程天籁说:“这种素质,还指望进宋家,想得真美啊!”

宋昂却一把拂开她的手,正色道:“是你们过分了。”

“过、分。”嚼着这两个字,她嗤声,“程天籁,要怪,就怪自己投错了人家,我就没打算让你好过。”

程天籁气息不匀,听到这话却突然冷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