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语一句的聊,宋昂指了指程天籁,“我和天籁认识很久,昨天太晚,就睡客房了。”

他似有似无的解释着,强调自己睡的是客房。

林爽扫向程天籁的眼神又恢复了冰冷,“你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你和陆唯在一起,我和他爸爸同意,前提是,你们必须补办喜酒。”

一进卧室,林爽开门见山,“等陆唯回来,就着手,喜帖一个星期后发出,你自己也准备一下。”

程天籁懵了一圈。

“小陆太倔,不肯接手家族生意,晚几年就晚几年,非得闹到差点断绝父子关系。”她顿了顿, “当然,其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程天籁敛神,不反驳。

“我们想好了,与其失去儿子,不如接受他的条件。就你们的小公司,再折腾几年吧,他总是要回归家族的。”

林爽心里的如意算盘,程天籁一听便知。

让他们补办喜酒,一是表明态度,愿意与儿子修复关系,二是借此宣传陆家。陆家在国外的第八家生产基地马上就要投产,是时候博人眼球。

“陆唯知道吗?”程天籁问。

“结婚这种事,当然还是新娘子多操心。我会跟他说的。”林爽环视了一圈,不满意道:“这婚纱照也抽空补上,房子太小了,我给你们新买了套公寓,就当新房吧。”

程天籁心里暗暗叫苦,送走林爽,她瘫在沙发上揉脑袋。宋昂已经换好衣服,问:“今天不上班?”

“不上班你给发工资啊?”

“可以。”

程天籁白了他一眼,“给你打工,想得美。”

宋昂说:“收拾一下,我搭个便车。”

“V市路途遥远,干嘛往这边投资?”

他正整理袖扣,抬头看向她,这个角度,抬头纹乍现,说:“你知道的。”

程天籁手一抖,穿了一半的高跟鞋掉在了地上。

正是早高峰,从住处到公司需要经过市三桥,但昨天起道路改造,到中心去必须绕路,偏偏二桥道路狭窄,三个方向的车都要通行,还没上桥,就被堵成了蜗牛。

程天籁的车是进口的高尔夫,她开车稳当,少有急刹。

“在我家有人敲门,为什么不叫我?”她是指刚才,陆唯的老妈子指不定怎么想。

“我叫了,你没醒。”

“这样子会引起误会!”

宋昂不认可,“她不会误会,她会很高兴。”

程天籁像在看怪物。

“陆家那点底细我清楚,两口子发家不容易,从仿货做起,能积累到现在也是本事。人到了一个位置,一是想巩固地位,二是想继续往上爬,找个有价值的合伙人是最佳方式,显然,你不合适。”

“想赞美岑蓝就直说,别踩着我。”

真实的话大都不好听,程天籁早就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高兴。

她讥讽,“宋总呢,想找个什么样的合伙人?”

“我不需要。”他回答干脆,看向她,“你应该三年多前就知道。”

程天籁一下子禁声,千头万绪又涌了上来,但很快一声响——

“砰!”

他们与前面一辆面包车追尾了。

“卧槽哥们没长眼睛啊!”面包车上跳下了司机身量高大。

程天籁连忙下车,“不好意思对不起,你这车变道插过来,我没刹住。”

面包车的右侧擦了两个面,受力点凹进去一些,其实她的车受损更严重,车灯都碎了。

“大哥,私了还是公了?”程天籁抱歉的笑,“要不咱私了吧,你看,后面一长串的车堵着呢。”

“私了行啊!给5000走人!”这司机显然不是善茬,一点也不怕事。

“你这车也就刮损了两个面,都不用喷漆,直接做个美容就行,顶多不超800。”程天籁脸上挂笑,和和气气的。

“八百,打发叫花子啊。”对方一下子怒了。

“行啊,那就公了吧。”程天籁也不恼,掏出手机准备拨号。对方却一把抢过,“你想干嘛,撞了车还有理了是吧。”

“把手机还给我。”程天籁指着他,再也没了笑脸,“你这车违规变道在先,别看我好说话就想敲竹杠,而且,我还要告你非法掠夺他人财物!”

这种无赖,她在新闻里见的多了。

以暴制暴才是最正确的方式。

但很快,面包车“哗啦”一声,车门划开,蹦下四五个男女,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气势格外猛烈,一下车就冲着程天籁骂骂咧咧。

“你这小瓜娃子臭不要脸,把我车上人都撞伤了,赔钱,今天不赔钱我就跟你死磕!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坏得很!”

程天籁一下子懵了。这种泼妇骂街似的对手,她可没有遇见过。

车来车往人声鼎沸,后边汽笛声燥热不堪,交通被堵的一塌糊涂。对方里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孩,竟跑过来拽住她的衣服,又哭又叫脑袋都要炸了。

“我车里人都受了伤,这下可不是光赔车钱这么简单了,七千,一分不少!”司机也来了神,一唱一和跟真的似的。

一直坐在车里的宋昂,推开车门走了出来。

“行,咱们不公了。”他的声音沉沉稳稳。

对方见男人气质出众,穿着考究,琢磨着是个能说上话的,胆儿也更大了,手一比划,“早说不就完了,这个数。”

宋昂却看了看手机,十几秒后他抬起头,对程天籁说:“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已经录下来了,车牌号码和他们的样子也清清楚楚,已经报了警,走吧。”

他回头对司机说:“不公了,也不代表我同意私了。交警已经来了,你们受的委屈好好说,对了,说完留点神,待会还有警察找。”

说完,宋昂牵着程天籁的手直接过马路。

程天籁:“哎!我的手机还在他手上呢!”

“不急,半小时后就在你办公室了。”

交警骑着摩托赶来,面包车里的一行人已被围住,似乎还没回过神。

她回着头看热闹,宋昂左手环住她的后脑,一用力,人就到被胳膊收紧,半拖半抱着走了。

程天籁猜,一定是宋明谦出面摆平的此事。他和宋昂亦敌亦友,顺水人情的事情最爱做。

果不其然,刚踏进公司,被面包车司机抢走的手机,安静地搁在办公桌上。

**

宋昂是隔壁公司的最大资方,程天籁摸清了他的规律,每周五下午都会到公司,开个简短的会,然后一个人坐在那看书,五点二十,就起身不见人影。

而她下班去车库,都会看到他斜靠着车,春风满面地对她笑。

每周飞一次,来往R市和V市,名义上是视察工作,实际上,都是等着她下班,借口要尽地主之谊,缠着她请客吃饭。

第一个星期,是厌烦。

第二个星期,是好笑。

第三个星期,是习以为常。

第四个星期,宋昂并未出现。

连一通电话和短信都没有。

程天籁有些失望,很确定的失望。

她的办公室正对隔壁公司的会议室,以往,宋昂就坐在最前头,身后是投影屏,十几号人有秩序地坐着。透过两扇玻璃,也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切。

宋昂开会的时候,手边一定要有一瓶水,他的会议本是棕色的皮质封面,笔是定制,黑色的笔身握在他手里,写字的动作都仿佛透着一股劲。

程天籁晃神,望着空空的会议室,心底一片惆怅。

**

与陆唯通电话的频率是两天一次,但邮件每天准时发来,照片、文字,告诉她那边工厂的进度情况。

最后一次邮件是昨天,陆唯说碰上了点棘手的事,电话里没细说,但程天籁的直觉极准,也充分相信,这几日眼皮乱跳的情况不完全是因为宋昂。

她当即决定,去道县。

道县在一个劳力输出大省,位置偏西北,内陆地区,四季分化明显。

不明显的地理优势,经济贡献却能位居该省前列,因为这里的工业园区特别多。

星飞的工厂,就在去年刚成立的工业园内。

程天籁没有通知任何人,下飞机后转车,直接去的工厂。

本应进入最后收尾阶段,正是人多忙碌的时候,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而且施工场地外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周围还有零零碎碎的垃圾,她看清了,才发现是纸钱、香烛,还有一堆堆烧过的痕迹。她去马路对面的商店买了瓶水,付钱的时候随口问:“对面的工厂上个星期还热火朝天的赶工,这两天怎么没动静了?”

老板啧了声,“死了一个工人,闹着呢。”

程天籁头皮都炸了。

陆唯的电话关机,她马上拨岑蓝的,第一遍没有接,第二遍终于。

“叫陆唯给我滚出来,这事我和他没完!”

程天籁用尽全身的愤怒,吼的都破了音。

岑蓝发了一个地址,是家相隔很远的小旅店。

陆唯憔悴了,也瘦了,看见她进来,一贯的笑脸,“老婆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程天籁冷冷的看了一眼岑蓝,“你俩一起打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姓陆的,家产怎么分有数了吗?把这事处理完了,回去咱俩就离婚。”

“你,别得意,我这婚都还没离呢,就急着挖墙脚了?”她指着岑蓝,一点也不客气,“说吧,工厂的事,别瞒我。”

出事的工人是通过第三方劳务派遣签的合同,他负责的那块墙漆工作已经完成,前天是最后一个班,下班后和工友聚餐,多喝了酒,过马路的时候明明已经走过了,却不知怎的又返回来,迎面的大客车躲避不及,人被撞的当场死亡。

死者是本地人,亲戚特别多,齐齐找上门来闹事,二十好几个,个个凶悍霸道。而且,死者的叔叔在当地非常有背景。

程天籁明白了,工人的合同已经执行完毕,而且是下班时间出的事,不应由他们负责。偏偏碰上了地头蛇。

“对方要多少?”

岑蓝比了个数。程天籁惊叹,“这么多!你不是有亲戚在这边吗?”她问岑蓝,“可不可以出面调节?”

“问题就在这里,我那亲戚和这工人的叔叔就是死对头。对方可能也知道了,更不想让我们好过。”

程天籁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着陆唯披头大骂,“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一个人扛着?然后任他们敲竹杠?告诉你,赚的钱是咱俩的,离婚的时候一个子都不准少。”

她说着说着也红了眼眶。陆唯对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是不想让你担心,你看你这性格,又骂又吼的,我头疼。”

程天籁生气他的隐瞒,这么多年相依相守,就算是挚交,也不应该如陌生人一般,只能共富贵,而不能同患难。

她稳了稳情绪,问岑蓝,“能想办法联系上出事工人的叔叔吗?”

“你想干嘛?”

“既然是当地有背景的人物,多少要讲些道理,我不指望他能马上和解,但咱们的立场一定要摆明。而不是像现在和无头苍蝇似的,你们已经报案了吧?”

程天籁叹气,“效果肯定不好,对方敢发难,肯定有资本。”

陆唯:“我去谈。”

“不行。”程天籁拒绝,“他们要逮的就是你,抓住你先暴打一顿再敲竹杠,到时候还要在你身上花医药费,人财两失,我不准。”

她定了定神,说:“我去。”

小旅馆的房间本就狭小,加上气氛沉重,极其压抑。

岑蓝打圆场,一贯的娇俏语气,“好啦好啦,慢慢说慢慢谈,都饿了一天了,我们先吃饭啦,就当为天籁洗尘了。”

程天籁点点头,“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三个人前后出了房间,她和陆唯并排,拉了拉他的手。

陆唯一怔。

“别怕,我和你一起。”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出了旅馆,岑蓝感叹,“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啊!破破烂烂的交通也不是最发达,真受不了你们,来这儿开工厂!”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财大气粗。”程天籁不平,“星飞发展才两年,没有那么多资金预算,只能折中选择了。”

三个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见着有辆空车驶来,陆唯招了招手。突然,反方向直直杀来一辆灰色面包车。

“快走!”陆唯的反应再快,程天籁和岑蓝已被掳上了车。他急着去抢,也被拖了上去。

**

眼罩被拿了下来。

光一下子涌进眼里,程天籁不适地眯了眯。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屋,有两个门,一扇大门,一扇像是卧室的。屋正中坐着一个男人,他旁边有五个手下。

陆唯和岑蓝在她对面,见三人都在一起,程天籁微微松气。

“您是方大哥吧。”程天籁对坐着的男人说,客客气气的,带着一丝讨好。

年逾四十的男人,精瘦高挑,五官周正,岁月洗礼后多了几分硬气。一看,就不是好招呼的人。

如果没推断错,这人就是死者的叔叔,很有背景的那位,方明。

“这位…好像没有见过面,你认识我?”方明饶有兴趣。

“能在大白天的把三个大活人弄到这儿来,也没几个有本事的可以做到。不是你,还有谁?”

程天籁笑了笑,语气更柔和了,“方大哥,您侄儿的事我们很遗憾,但是中间肯定有误会,您是明事理的人,我们再好好谈谈?”

“谈?”方明笑道:“你想怎么谈?”

“无非就是钱。你的江湖经验比我们可高多啦,之前如果多有得罪,希望你不要见怪。今天你以这种方式请我们来,会吓坏小女孩的哟,你看,我妹妹眼睛都红了。”

岑蓝到底是富家小姐,一生衣食无忧,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自己还被绑着,眼泪怎么也停不住。

方明呵呵笑,“有点意思,你自己不也是小女孩,你好像不怕我。”

“怕有什么用,解决不了问题。说吧,你想怎么样?”程天籁压了压气,索性敞开了说:“你们要的数太离谱,不是我们不愿意给,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钱。再说了,人是下班后自己出的事,而且合同已经到期,搁法律上也说不过去。”

她有条有理,不卑不亢,不放过对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