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郡伟忍气吞声,从包里摸出钱夹,刷刷刷掏出所有零用钱,啪的一声拍在陈声手里。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弟弟这回。”

“老子还需要你施舍?”陈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钱塞回去,翻了个白眼往屋里走。

刚走进门,又回过头来看他。

“小伟。”

“干嘛?”

“你装疯卖傻没关系,烟就别抽了。”年轻的兄长看他一眼,那一眼明亮而沉静,波澜不惊之下,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秘密。

陈郡伟一顿。

夜风悄无声息地吹着,他没点头,陈声就一直回头望着他,两人静默对视着。

片刻后,陈郡伟点头。

“好。”

陈声也点点头,转身回客厅了。

阳台上只剩下陈郡伟一人,他摸出打火机,摁了下去,幽蓝色的火焰在风里晃动。

松开,熄灭。

摁下,亮起。

熄灭。

亮起。

熄灭。

亮起。

……

他重复这个动作很多次,终于松开了不再摁下,然后把打火机握在手里,朝着远处重重一扔。

对不起,大兄弟,你就和那包烟一起红尘作伴,好好安息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的话他愿意听一听——

陈郡伟低头自嘲地笑了。

大概也只有这个哥哥了。

第八章

陈声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下午没课,他躺在床上睡大头觉,结果手机响个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锲而不舍的精神贯彻到底,死不罢休。

他闭着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看也不看,凑到耳边,“不管你是谁,最好能给老子说出个扰人清梦的理由来——”

话说到一半,眼睛猛地睁开。

“……书,书记啊?”

五分钟后,穿戴完毕的人顶着鸡窝头,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第一百零一遍“对不起”,一边试图劝服赵老头取消“下蹲刑罚”。

寝室里另外三只俨然笑成三朵狗尾巴花。

陈声走到门口,回头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

可这点威严立马被下一句出口的话一扫而光。

“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下蹲就别罚了,这周我家老爷子过七十大寿,一瘸一拐去见老人家很失礼的。”

关门时,他听见门内传来那三个畜生的笑声。

凌书成还扯着嗓门在嚎:“书记,他家老爷子上周刚过完七十大寿——别听他唬您!下蹲是必须要罚的!撒谎的人得加倍!Triple kill!”

陈声太阳穴突突直跳,干脆利落挂了电话,重新把门推开。

门后挂着扫把拖布一类的清洁用具,他随手拎了支通马桶的,二话不说走向凌书成。

凌书成正打游戏呢,还没来得及反应,阴影从天而降,罩在他脸上。

下一秒,他闻到一阵奇特的芬芳。

午后的102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陈声关门走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另两人,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一边“安慰”正在洗脸的凌书成。

“朋友,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冲动的惩罚。”

“得了得了,那通马桶的也没怎么用过,你用不着倒半瓶洗面奶在脸上,全用完了我偷谁的用?”

凌书成一边洗脸,一边咆哮,满寝室回荡的都是一个“操”字。

似乎所有的学校都偏爱银杏这种植物,秋天一到,满眼金黄。

午后的阳光照下来,天地之间一片亮堂。

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陈声懒洋洋站在电梯里,看见红色的数字停在5L处,正欲出门。

结果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险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而那人也和他一样,往同一侧挪了几步……两人依然面对面,挡着对方的去路。

“……”

这么有默契?

陈声抬眼看,看清那人后,嘴角蓦地一弯,脑中赫赫然冒出四个字——

冤家路窄。

电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个短发女生,标志性的高原红,一米七几的个头,女生中的大高个。

呵,又是她。

显然,路知意看见是他,也没什么好气。

“借过。”她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侧身挤进电梯。

看他没急着出去,她又抬眼问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谁说话?”

见他眉毛微抬,一脸正在等待下文的样子,她又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加了句,“……师兄?”

“这就走……师妹。”

着重强调后两字。

陈声双手插在裤兜里,笑了笑,头也不回离开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还不得叫他一声师兄?

赵老头叫陈声来办公室,主要为了解新生的早操情况,顺便叮嘱一下,学习方面不可放松。

“下学期去加拿大这事,虽说人是我们选的,但也不是进了名单就十拿九稳。”

“去了那边,他们还要再选拔一次。”

“那边的特训教练会和你们先相处几天,随时提问,你们都得对答如流。所以专业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语能力不过关,还是会被退回来。”

“……喂,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陈声一进门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姓名那栏写着三个熟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标题是……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

他又看了看旁边那摞矮一点的文件,生源地贷款。

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资料。

他顿了顿。

赵老头召唤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

陈声蓦地回过神来,“嗯?”

看着眼前霎时垮下来的脸,趁着几千个下蹲还没落在头上,赶紧说:“您操的什么闲心?有这功夫担心我,不如多做点正事。”

赵老头:“你但凡靠谱半分,我也不至于成天为你操碎心!”

陈声:“没事了?没事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这什么态度?”

已经走到门口的陈声回头,扯扯嘴角,“感谢书记教诲,学生必定时刻铭记于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下行了?”

“……”

晚上九点,跑操时间。

老规矩,全体人员还是先跑一千米热身。

陈声立在跑道旁,看着一群人在夜色里快慢不一地跑着,视线落在最前方。

监督新生跑操一个多月了,路知意永远是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不是因为她个头高,也不是因为她是万绿丛中两点红之一,而是因为她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

毕竟是一群年轻人,哪怕满腔热血,一个多月下来,也渐渐学会敷衍塞责。

可她不一样,她永远跑在人群最前方。

俯卧撑时,男的都趴下了,她还在一声不吭继续做。

不知疲倦,沉默而认真。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赵老头那看到的两份资料,大概因为自幼物质丰足,所以不曾留意过,如今才察觉到。

她穿的是一件深蓝色旧毛衣,小时候他也看同龄人穿过这种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手工织成的,很朴素,放在现在就有点土。

没有烫染过头发,永远素面朝天,和花枝招展的同龄女生截然不同。

一双黑色帆布鞋,边缘洗得泛白,脚后跟磨得很厉害,再穿几天就能直接磨穿了?

很穷,也很努力。

他定定地站在跑道旁,看着夜色里跑在人群最前面的女生,她的额头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但眼里满是坚定。

……好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军训刚结束的那一周,苏洋心血来潮,叫上一整个寝室的人去聚餐。

“军训完了还没改善生活呢,走吧,一起去小吃街开开眼界!”

赵泉泉第一个举双手赞成,“我想吃火锅!”

吕艺:“可以啊,吃什么你们定,我无所谓。”

路知意下意识瞄了一眼搁在桌上的钱包,也没好意思明目张胆地数数还剩多少钱。

苏洋看出来了,笑眯眯补充一句:“这次我请客,咱们就不搞AA制了。大不了轮着来,下次你们再请我吃一顿好的。”

头一次寝室聚餐,三人都积极响应,路知意不好拒绝。

哪知道第二周,吕艺就硬把大家拉去了学校附近的茶餐厅,把客请了回来。

赵泉泉不甘落后,第三周也请了一顿西餐。

第四周了,赵泉泉忽然问苏洋:“这周末咱们又去吃什么?”

苏洋一愣。

赵泉泉笑眯眯说:“这周该知意请客啦。”

路知意骑虎难下,好在找到了家教兼职,虽然还没拿到工资,但小孩妈妈说下周就给她结算一次,料想不至于这周请完客就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