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她说的那句“我也是,陈声”,想起她端着热汤重复他说过的话,最终指尖一停,点开了她的头像。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那就简单说两句,也没什么问题吧?

同是天涯没事人,不如发个吉祥话。

可话又说回来,那家伙为什么不主动给他发个祝福啊?不是说也把他当朋友吗?朋友过年过节的也不发个问候,塑料友情?

他眯眼坐在那,盯着一片空白的对话框,看了好半天。

要是这么平白无故特主动地发句祝福过去,倒显得他对她多上心似的。

思索一阵,最后随意点开他人发来的群发祝福,复制,粘贴,发送给路知意。

祝福的结尾是:“新年快乐,我亲爱的朋友。”

他想了想,把“我亲爱的”删掉了,又在“朋友”后面添了个“们”——“新年快乐,朋友们。”

点击发送。

几秒钟后,收到回复:“谢谢,你也是,新年快乐,陈声。”

陈声眉头一展,回了句:“不客气。”

想了想,补充说明:“反正是群发的。”

他是群发给“朋友们”的,但她说的是“新年快乐,陈声”,这就是泛指和特指的区别。陈声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仿佛占了上风。

几秒钟后清醒了些,看清屏幕上的字,又回想起自己做了些什么。

陈声:“……”

妈的智障。

他严重怀疑自己去了高原一趟,把智商丢在那里了。

第二十七章

一大家子聚在客厅看春晚, 老宅里热闹极了。

陈声坐在沙发边上, 想了想, 打字问她:“在干什么?”

“在厨房, 煮汤圆。”

“一个人?”

“嗯。”

他扫了眼电视上的歌曲表演, 顿了顿,起身也往阳台上走。

一旁的魏云涵问他:“怎么了?”

“打个电话。”

“给谁打啊?”

“……凌书成。”

路知意把水烧上,立在橱柜边上出神。

陈声的信息抵达时, 手心一震, 她低头, 就看见那条“群发短信”。

对他要求不能太高,能有群发短信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路知意笑了笑, 回复了他。

那头沉寂了半分钟, 就在她盯着锅里缓缓升腾而起的细小气泡时,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并且不止两下, 而是嗡嗡震个不停。

她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

“喂?”

他在那头顿了顿,说:“天气太冷,懒得打字。”

“啊?”她没反应过来。

“我说打字太麻烦, 直接打电话比较快一点。”

路知意一愣,“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了吗?

哈, 还说是朋友, 朋友个鬼啊。

塑料友情没得说。

陈声靠在栏杆上,看着蓉城灯火辉煌的夜色,半天才憋出一句:“回家了也不能放松警惕, 没人监督你跑操了,你得自己监督自己。”

“……”

“每天起来晨跑,做做下蹲,一百组仰卧起坐,体能才不会退步。”

“……”

“路知意,你哑巴了?”

路知意低低地笑出了声,有些无可奈何。

“你打电话来,就为了说这事?”

陈声眼一眯,“说这事?这事怎么了?你觉得小题大做?”

“没没没——”

“前几天还踌躇满志跟我说要当飞行员,要飞出大山。路知意,当飞行员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笑了,“我知道,毕竟从北京到洛杉矶十二个小时,体能不好只能躺着开,对吧?”

她拿上回他教训李睿的话来搪塞他。

陈声顿了顿,才故作冷淡地说了句:“你知道最好。”

过了一会儿,想起件事。

“初五教务处网站出成绩。”

路知意:“嗯,我听苏洋说过了。”

“能拿第一吗?”

“我怎么知道……”

“自己考得怎么样,心里没点数?”

“可别人考得怎么样,我哪知道?”

没营养的对话进行了好一会儿。

实在是无话可说。

陈声握着电话,看着满城灯火,车灯川流不息,头顶偶有一架闪烁的客机经过。

总觉得不太想挂电话。

他把这归结为是除夕夜太无聊,春晚不好看,闲来无事就想与人斗嘴,找找乐子。而谈到互怼,路知意是不二之选。

遗憾的是,这回没怼起来。

他换了只手拿电话,问她:“你那边下雪了吗?”

“没有——”路知意下意识抬头看窗外,却忽然一愣,从灶台边上走远了些,一直走到厨房门口,定定地看着院子里。

下一秒,蓦地笑了起来。

“你是预言家吗?”

“什么?”陈声一怔。

冷碛镇,小院里。

红白相间的双层楼下,路知意站在厨房的门边,一手举着手机,一手轻飘飘探出半空。

前一刻还寒风大作的夜空里不知何时飘起小雪来,晶莹透亮,轻薄渺小。这场姗姗来迟的雪,终归还是落下来了。

一丁点大的雪花落在掌心,刹那间融化成水,悄无踪影。

漆黑的夜幕中无月无星,远处的贡嘎雪山也不见踪迹,唯有凛冽的风吹来细密小雪,它们打着旋儿在院落里飞舞,绕着那昏黄的灯泡,绕着这陈旧的小楼。

路知意由衷地笑起来,说:“下雪了,陈声。”

这山间夜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美丽,寂静却又不僵硬,活泼得欢快,却又欢快得悄无声息。

她握住几片融化的雪,收拢手心,低头笑道:“将来有机会,我请你来我家看雪。”

这是真心话。

等到那一天,她得以摈弃那些暗不见天的秘密,她一定请他来看雪,看山,看云海,看日出。

赵泉泉也能来。

苏洋也一定要来。

心情忽然无端轻快起来。

因为她知道,第六年已经来了,等到爸爸回家那天,所有沉重的秘密都将揭开面纱,变作这夜空中的雪,日出后便不复存在。

风里,雪里,她弯起唇角笑得开心。

耳边传来那人懒洋洋的回应:“好。”

下一句,“新年快乐,路知意。”

这一次,是特指,可不是“群发”。

从阳台上回到屋子里,陈郡伟凑过来,“跟谁打电话呢!”

“凌书成。”——百年不变的幌子。货真价实的塑料友情。

陈郡伟呿了一声。

“鬼信。一边打一边笑,满脸的骚气,隔着一道玻璃都叫人触目心惊。”

陈声看他一眼,“成语学得不错。”

客厅里人太多,两兄弟席地而坐。

陈郡伟坐在他旁边,悠闲地从手机相册里调出英语试卷的照片,找了有作文的那一张,发给路知意。

陈声瞥见了那个微信头像,脸蛋红红的小人儿,一顿。

“大过年的,你发卷子给你家教?”

“她让我把作文发给她看看。”

“二十五的满分,你就拿了个十八分,也好意思发给人看?”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要是能拿二十五分,要她何用?”

“……”

陈声很快看见那头回复了,手机字小,隔远了看不清,便有意无意凑过去。

陈郡伟很警觉,侧头狐疑地盯着他,“你干嘛?”

“……地板硌得慌,动一动。”他挪了挪腿。

陈郡伟说:“嗬,屁股大,就是不一样。”

陈声想揍他,碍于长辈们都在,没动手。最后只能瞥他一眼,低声警告:“放假期间,没事少给你家教打骚扰电话!”

“???”

骚扰电话?

陈郡伟眼珠子一转:“你干嘛。我打不打电话给她,关你什么事?”

陈声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她那么穷,漫游费那么贵,你打一次电话她就肉痛一次。还能不能做点好事了?”

这理由……

陈郡伟斜眼看着他,啧啧两声,“你心疼她?”

陈声从茶几上拿了只KFC的鸡腿,一把塞进陈郡伟嘴里,堵住。

“我心疼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