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赵泉泉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说谎?

她的目光在路成民下方的寄件人地址处停留片刻,又发现了不妥之处,为什么地址不是甘孜州冷碛镇,而是蓉城大道将军碑路999号?

路知意的父亲在蓉城打工?

这不对啊,她明明说她爸在冷碛镇当村支书的。

赵泉泉一顿,将其余信封塞回去,只拿了其中一只,回到自己桌前,打开电脑浏览器,在搜索栏里一字一字输入那行地址,然后按下回车键。

搜索结果出来时,她的瞳孔蓦然紧缩。

页面上,搜索结果显示为:蓉城监狱。

第五十四章

路成民回到车站附近的小酒店时,路雨已经收拾好东西候在一楼大厅里了。下午一点之前不退房,就要多付一天房费,她一直坐在大厅沙发上等着路成民回来。

事实上她也没去过中飞院,这回来了蓉城却没去看看路知意,也是想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女。

路成民回来时,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显得那整张憔悴的老脸都有些容光焕发。路雨松口气,心道毕竟是父女,三言两语,隔阂冰消雪融。

两人赶了周五的末班车回甘孜。

路知意在晚上八点接到路雨的电话,得知他们已经到家了,有些惆怅地一头扑倒在书桌上:“要是能跟你们一起回家就好了。”

路雨在那头笑,“好好念书啦,尽想些有的没的。在学校吃得好、玩得好,都是些同龄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旁边插进来路成民的声音:“让她安心学习,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到时候再回来。”

他站在小楼后面的猪圈外头,从桶里舀了一大勺拌好的玉米与青菜叶子,哗的一声倒进食槽里,一群黑乎乎的小猪一拥而上,呼哧呼哧抢饭吃。

路雨就在他旁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路知意在那头问:“才刚回家就忙着干活,吃饭了没?”

“几只小东西还饿着,我们哪敢吃?”

又聊了片刻,路成民催促路雨挂电话,让路知意好好学习。

路雨也是忍俊不禁,依言挂了电话,笑话他:“又不是高中生了,成天忙着题海战术,大学生也有自己的生活,该放松就放松,好好享受青春,你还把她当小孩子呢?”

路成民低头看着围栏里的藏香猪,个个都是小猪仔,一丁点大,活蹦乱跳挤在一处,恨不能钻进食槽里。

他苦笑了两声,“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不点,回来的时候都长这么大了……”

该尽父亲的责任时,他不在,如今想对她好,又有点迷茫,不知从何下手。

路雨知道他心中所想,安慰了一句:“你也别急,毕竟这么多年没在一起生活,难免有点不适应,还是顺其自然吧。”

大一下期,跑操比刚入学时轻松许多。都说新生刚入门,得有个下马威,如今下马威已经给了,陈声也乐得轻松,谨遵赵老头的吩咐,每周一到五跑操,周末休息。

晚上九点,他带着众人跑操完毕,挥手解散。

路知意跟着苏洋一起往操场外面走,被他一口叫住:“喂,路知意!”

除了路知意和苏洋,还有不少人一起回头看着他,带着兴致勃勃的眼神,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武成宇哀怨悲伤的目光。

陈声一顿,面无表情地说:“你刚才有个动作做得不标准,留下来重做一遍。”

“……”=O=

路知意:“哦。”

众人一脸揶揄:哦???

苏洋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拍拍路知意的肩,“去吧,你陈师兄要手把手教学了,你注意点啊。”

路知意:“注意点什么?”

“别让他趁教学之便,行苟且之事。”

“………………”

路知意还是不适应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以谈恋爱的名目出双入对,他大名在外,只要当众走在一起,一定招来无数双眼睛。事实上不管路人知不知道陈声此人,他这张脸难免引人注目。

她故作正经地走过去,停在陈声面前,顶着众人热辣辣的目光,认真地问了句:“师兄,哪个姿势不标准?”

隐约听见周围传来一阵哄笑声,她面上有点烫,还继续装傻。

陈声看她片刻,嘴角一弯,不紧不慢地说:“还装?”

他好整以暇拉住她的手,往操场外面走,“谈恋爱的姿势不标准,来,师兄教你。”

哄笑声又热烈了几分。

大抵热恋中的年轻人都和他们一样傻气,从前没有牵挂时,每次到了门禁点,目睹宿舍楼下难舍难分黏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陈声也好,路知意也好,都颇为不适。其一觉得这么旁若无人地亲热,丝毫不顾及他人观感,实在有碍瞻观。其二是不理解,不就回去各自睡一觉,第二天又能欢天喜地见面了,干什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说不定就连梦里也能在一起呢。

直到今日身陷其中,才忽然明白,感情这种事,原本就是不讲道理的。

《霸王别姬》里,陈蝶衣说:“说好了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都不行。”

于是寒冬苦夏,小情人们都愿意一圈一圈这么不知疲惫绕操场、逛校园,也许话题都说光了,也许只能捡些有的没的胡乱说着,陈芝麻烂谷子也好,总之就是舍不得分别。

但愿前路无止境,且踏月色数星辰。

他们也一样。

也就是在这样的夜色里,路知意下定决心要对陈声说清楚,家中的事,别人瞒得住,却瞒不住陈声,如果前路真要并肩走下去,早日说清对她和他都好。

可她还没开口,陈声就先扔了个炸弹。

“这学期期末,我要去加拿大实飞。”

路知意一愣,“去多久?”

“短则半年,长的话,一年吧。”

“那不是大四快结束了,才回得来?”

“怎么,舍不得我?”他似笑非笑低头看她。

路知意问:“是学校的项目?”

“是啊,差点就没我的名额了,我大一马克思挂了科,文件上明文要求不许挂科。要不是赵老头帮我周旋,给我找了个干部名头让我来带大一的新兵蛋子跑操……”

“你就不能去加拿大了?”

他侧头看看路知意,轻笑两声,“我就遇不见你了。”

“……”

话题不知不觉就被岔开了。

路知意又替他欢喜又替自己忧伤,“加拿大好啊,飞行条件不在话下,又是国家出资培养飞行员……中飞院再好,毕竟赶不上荷枪实弹的国际飞行基地。”

陈声:“既然加拿大那么好,你的表情为什么这么狰狞?”

路知意看看他,想了想,说:“我听说欧美的女生都挺开放的。”

“然后呢?”

“然后胸也挺大,身材够火爆。”

“……”

陈声眯了眯眼,“路知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

路知意说:“谁知道呢?头一回在食堂见面,不是你说你对我这种胸肌还没你发达的高原红不感兴趣吗?”

“哦,那是我失算了,现在发觉你虽然胸肌没有很发达,但比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

路知意心道:你又没碰过,怎么知道!

这话她可不敢说,没那脸。

陈声却好像知道她心里所想,扯了扯嘴角,“这种事,非要上手才知道?抱一下,接触面积也能说明问题。”

路知意一把捂住他的嘴,拉着他一阵狂奔,“你闭嘴!”

他笑两声,睨她一眼,“这可是你先提的,老古板。”

老古板路知意,就这么被岔开了话题,最后回到宿舍才记起,其实她是有很严肃的事情要向他坦白的。可父亲的事情是很正式很难于启齿的,她却并没有非常担心陈声的反应。

她与他走到一起,自当知道,他从不是会在意家世背景的人。唯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因为她瞒他这么久而生气。

应该不会吧?

她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收到陈声的截图,微信界面上,她的备注被他改成了:胸肌比我发达的老古板。

她回复一串:………………

又笑了笑。

对他,她充满信心。

那就明天说。

明天一定一五一十跟他坦白,撒个娇,插科打诨,他只会心疼,不会生气。

寝室里熄灯后就陷入一片黑暗,床上的人各怀心思。

路知意在被子里摆弄手机,赵泉泉就在床上不动声色往她那瞧。

手机亮了。

路知意笑了。

敲屏幕的细微声音。

捂着被子傻乐。

她那么高兴干什么?真以为自己的事情瞒天过海,进了中飞院,傍上个陈声,就成人生赢家了?

赵泉泉没吭声,躺在那,脑子里浮现出五花八门的念头。

要说出来吗?

可仔细想想,她虽然看不惯路知意一条穷命,走得如此平坦顺畅,但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她真的要把路成民坐牢的事情爆出来,毁了路知意的前程吗?

政审作假,这不是小事情。

学校如果知道了,会怎么处理?她会被开除吧?说不定会因为这事拥有永久的污点,将来找工作都成问题……

赵泉泉模模糊糊想象着未来的事情,又退却了。

不成,那也太狠了。

陈声选在周五告诉路知意去加拿大的事,其实并非偶然。

早上,赵老头把他叫去办公室,说了第二批学员一周后就要准备出发去加拿大了,签证与文书都批了下来,让他好好准备。

陈声在这时候改变了主意,说想第三批,也就是暑假再去。

到那时候,反正她也要回家,他与她隔着六小时的车程无法见面,不如选在那时候飞加拿大。六小时与十三小时,总之都是见不着面。

赵老头眉头一皱,“给我个理由。”

陈声说:“私人原因。”

“私人原因?说不出个理由,随随便便就要改期,你当我这是哪里?菜市场?想讨价还价动动嘴皮子就行?”赵老头气得拍桌板,“我看你是没人管的日子过太久,我纵容你,把你纵容得无法无天了!”

陈声不吭声。

赵老头骂他半天,唾沫星子飞了一桌子,最后眼一眯,“是为了大一那姑娘吧?”

陈声看他一眼,认了:“是。”

“嗬,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陈声不卑不亢,“我也没看出,您还是个八卦老头。”

赵老头气得又是一阵拍桌。

陈声还劝他:“这是学校公物,您注意点。别到时候报上去要换桌子,人家一看是被您拍坏的,说您对下脾气差劲,动不动就发作一通,这影响多不好?”

吹胡子瞪眼睛也缓解不了赵老头的心理阴影。

最后大眼瞪小眼半天,陈声认命地交代了。

“大一的不是下周就要开始上模拟机了吗?我想亲自带一带她,有个好的开始。等我走了,她练好模拟机,大二就能提前开始实训。她成绩拔尖,大三想必是能去加拿大的,这么一来,路就很顺了。”

赵老头斜眼看着他。

陈声投降,认错:“这事是我不对,想一出是一出,但第二批第三批去加拿大的,文件签证也都是一起办的,您就把我从名单上挪一挪,也不碍什么事,您就成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