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就连空气都凝结了,屠夕定在半空一动不动,雾舞双眼紧盯,紧张地吞了吞喉咙,倘若这一招不足以致命的话,那么耗尽全部气力的他们真就没辙了……

赤炎一边观望一边小幅度地捂住胸口,使劲按捺着,但血迹还是从喉咙中喷出来,白染亦是如此,鲜血滴滴答答地淌入万丈之下的岩浆中,他们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沉住气,等待或生或死的最终结果。

而屠夕,怒目圆睁,赤红的双眼充满即将崩裂的金丝,喀喇,喀喇啦!光柱从他的五脏六腑中爆裂开来,“嘭”地一声!就在地动山摇之际,彻底将他坚如磐石的庞大身躯炸成齑粉!

大快人心!却来不及高兴。

“快!找从他身上……快找……”“东西”字还未说出,雾舞已因耗尽法力恢复人身,眼前一黑向岩浆中直线坠落而去,赤炎即刻飞向雾舞,但因法力全无也开始坠落,他抓住石桥边缘,抛出铁链拴住雾舞的腰际,一转身翻上石桥,无暇顾及大口大口呕出喉咙的鲜血,卯足力气,用最原始的力量向石桥上拽。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将雾舞拖上来准备歇口气时,猛然发现少一个。

赤炎弹起身,在混沌的瘴气与蒸汽间寻找白染的身影。

“白染,白染!你在哪里先回答我一声啊!”暂时不具备飞行能力的他急得火烧火燎。

白染不敢浪费法力与他千里传音,眼瞅着屠夕即将消失不见,他只得忍受着岩浆的灼烧,低空悬浮,一寸一寸地在屠夕碎成粉末的残渣中寻找雾舞一再提及的东西。

可究竟是怎样一件什么?

他拭了下嘴角的血迹,而这用手背蹭嘴角的动作,连带传来钻心的刺痛。他翻看手背,发现整个手背都被烫出血泡,那种疼是他身为仙身从未感受过的,属于凡人的痛楚,只有当法力耗尽时才能感受到的锥骨之痛。

此时,一枚亮点在涌动的岩浆中若隐若现,问题是,他该如何过去……

隐约间,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回响:瑰姿金琼属于你,瑰姿冥琼属于雾舞,找到它,所有的谜团即将迎刃而解。

话音消散,一只纤细美丽的手托起白染的身体,缓缓地向那枚光点移去。

“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雾舞得到幸福,比起她所承受的苦难,你算很幸运了,”妇人轻声一叹,“我倾尽所有妖力只能帮到这一步,只怕那孩子再次做傻事,这一次你一定要拦住她。”

白染不再追问,从妇人的口吻中不难听出她是谁,也只有一位母亲甘愿放弃轮回守护在女儿身旁,居无定所的魂魄,也终于走到必须接受轮回的尽头。

石桥上方——

“白染……师父……你上来啊……”雾舞啜泣呼唤,“不要了,不管是什么都不要了啊!求你快上来……”嘶吼的声音在翻滚的岩浆面前变得那般渺小。

“你别急,我还活着证明他也没事。”赤炎的心情也是无比沉重,召唤术用不了,千里传音用不了,只希望守在泥流恶灵山出口的众魔可以及时赶过来。

她身子一软瘫倒在赤炎的肩头,虽然都受到致命的重创,但屠夕的魂飞魄散便预示着雨过天晴……“赤炎,倘若能救起白染,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送他走出轮回门,让他忘记所有的苦与累,当一个普通的凡人……”她不知哪冒出来的这念头,总觉得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赤炎长吁一口气,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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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恶灵之首屠夕魂飞魄散的喜讯立刻在三界中传开,各路神仙聚集冥界,各施本领协助众魔王压制恶灵。神族与魔族成员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此次战役可谓开天辟地以来损失最惨烈的一场对决。不过,也正因遭遇毁灭性的灾难,再次使得势不两立的天冥两界,重新建立友谊与信任。

但凡认定的坏事,也许不算太坏,好与坏从来都不是绝对的。

玉帝在等冥帝恢复元气,因为封印恶灵的环节也只有他们联手方可完成,至于雾舞,元气几乎耗尽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日子,而执法天尊至今昏迷不醒。

…………

冥殿中,雾舞守在白染身旁不知已过去多少个日夜。

并非她不想去休息,而是白染始终攥着她的手不愿松开。

“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帮你照顾他。”怒莲悄然走上前,接过雾舞手中的巾帕。

“他为何一直出虚汗?像是做了噩梦。”雾舞顺势坐在床边,只要她一动,白染便会用力抓紧她的手指,却怎样呼唤都不肯醒来。

怒莲身为魔不了解仙的体质,长期昏睡的情况还真是从未听过:“唉?这是何物?……”她指向戴在白染无名指上的冥色戒指,戴戒指不足为奇,奇在颜色。

“早就注意到了,我怀疑就是这东西令他陷入昏迷。”雾舞边说边试图将戒指从他指骨上拔出,明明就没卡到肉,却死活取不下来。

“别拔了,等冥帝出关之后问问清楚。”怒莲将一杯茶递给她。

“我是真的很担心啊,万一这枚戒指便是导致屠夕沉睡的元凶,那白染就危险了,”雾舞无力地歪倒在床边,晃了晃他们十指相扣的双手,见白染再次蹙起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滴,她忍不住再次呼唤,“别睡了,快醒醒。”

怒莲注视白染无知无觉的表情,又看向着急上火呼喊连连的雾舞,问道:“喂,你究竟是喜欢白染还是冥帝?”

“我?都喜欢。”雾舞停止躁动,卧回床边把玩发梢。

“装什么傻?”

“谁装傻了,我觉得他们都不错啊。”

“冥帝看到你与白染手牵手定会难过。”

“他才不会咧,赤炎肯定也希望白染早日醒过来,你不了解这对兄弟,他们表面上水火不容实则互相关心,更不会为了我一个外人反目成仇,”雾舞推搡怒莲的肩膀,“你出去吧,鬼帝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说到重点你就开始轰赶了是吧?”

雾舞不能双手抱拳只得单手行佛礼:“昏迷不代表意识不清醒,万一被他听到会不高兴的。”

怒莲欲言又止,罢了,她替冥帝抱不平也没用,爱情这种事谁又算得清。

待怒莲离开,雾舞揉了揉眼皮,打个哈欠,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倚靠床边小眠。

但愿一觉醒来,白染就坐在她的对面,吵闹着要吃东西或口渴了,那该有多好。

而躺在枕边的白染,经历着一场非同寻常的旅程,倘若真相正是如此,那他不知是该责骂雾舞还是该恨自己的后知后觉。

记忆回到两千年前,他看到刚满一千五岁的自己,那时的他,终于被获准走出禅房,可以置身窗外那些美景之中。

那日的天空格外明媚,他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弯身溜进七彩花丛,无所顾忌地躺在百花丛中,仰视飞舞在半空的灵鸟灵蝶,深深吸一口清馨的花香,粲然的笑容溢在唇边。

这时,花丛中发出沙沙的响动声,他无奈一叹,立刻恢复一派严肃,刚欲起身便被一道闪过身后的快影捂住了口鼻。

“不准喊!告诉我执法天尊的房间在何处我便饶你不死。”虽然挟持他的女子很想显示出威胁之意,但说话声太过委婉温柔。

白染指了指捂住口鼻的手指,示意她挪开才能说话。

“你当我傻啊!我一拿开你准会大呼救命!”女子捡起一根树枝塞进白染的手中,“画!画个方位图,不许耍花样。”

其实白染随便出手便可将此女降服,不过他有些好奇她找自己的目的。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画下禅房的位置,还在图旁边写了一句话——禅房四周安置了护体法器,小心行事。

“唉?看你仪表堂堂原来这般贪生怕死啊……”女子搓了搓下巴,索性松了手,她一屁股坐在花丛中,望天叹气。

白染笑而不语,她的想法真怪异。

“你找执法天尊作甚?”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偷偷看一眼他长什么模样。”

白染侧头看向她,见她只不过是一位不满千岁的小仙,更加不以为意地笑了。

她顺手折断一枝向日葵捏在指尖把玩,白染蹙眉教训:“花草皆有灵性,你这般折断花枝是不对的,快些将葵花种回去。”

“哎呀呀,你们玄天仙境的弟子不会都这么罗嗦吧?!”小仙女将圆形的向日葵挡在脸前,歪头笑着问,“你知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么?”

“必然是在笑,你真无聊。”白染所能接触到的皆是佛学仙法,平日听得是经文条规,对于此女的种种行径很难理解。

——不过至此之后,每当他看到向日葵便想起她的样子,故起名:笑脸葵。

小仙女移开向日葵朝他吐吐舌头,同时这才看清白染的容貌,她定睛眨眼,忽然双手捧花:“好帅吖……不如你陪我双修吧!”说着,某女抱住他的手臂蹭啊蹭。

“……”白染甩了甩,甩不开,站起身甩,此女便跟猴子似的挂在他肩头死不松手。

“我叫雾舞!你叫什么?”她展开九彩长尾,开心得羽毛乱飞。

白染怔了怔:“你生有九尾?莫非是?……”

雾舞快速点头:“是的是的,我是未来的,伟大的神魔双修圣女,我从天庭来的!”

白染应了声,如来佛祖已通知他近日会有一位前世乃九尾玄鸟的神级仙子前往玄天仙境进行修炼,原来指的就是眼前这位小仙女。

她一出生便是神级仙子,但因为体制特殊魔性大于神心,魔性主要由欲望而来,所以需要通过双修在保留其无穷妖力的情况之下净化其心魔,由此开启“神魔终极双法”的最高法力。

不过雾舞完全没有神级仙子的端庄典雅,一窜身爬上他的后背:“你真帅!叫执法天尊哪凉快去哪待着吧!快告诉神仙姐姐,你叫什么呀呀呀……”

“执法天尊,白染。”

“……”

雾舞默默地从他身上出溜下来,摩挲着衣角,鞠了躬,她误以为执法天尊是一位满脸皱褶的老和尚,误会大了。

“双修乃是一种高等修炼,你六根不净需先诵经。”白染指尖一扬,给她换上一套白色素裙,头发也“帮”她变成一个尼姑缵。又听“哗啦”一声,一串佛珠挂在雾舞的身前,不等雾舞跳脚反对,肩膀一沉已在白染的施法中双膝跪地。

白染一手压在她的天灵盖上:“择日不如撞日,自当你是本尊收的第一位弟子。法号逐情。”

“逐情你个头哇……我不当尼姑啊,等双修完毕我还要嫁人嘞!”雾舞拧了拧脑瓜顶。

白染莞尔一笑,这小仙女真是有趣。

…………

从梦境回到现实中的冥殿——

“雾舞……雾舞……”

白染躺在枕边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她的名字,原来这三界之中从来就没有另一位执法至尊,原来他们已经相识二千年,原来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雾舞。

“呃?我在,我在呢。”雾舞迷迷糊糊地醒来,抓过巾帕替他拭着汗滴,可等了许久都不见他睁开眼,雾舞拧起眉,看他在梦中煎熬她的心情也不好。

雾舞抚了抚他苍白的脸颊,喃喃道:“我知晓你过得很辛苦,甚至不想活了,所以我自作主张将你送出轮回门,届时你会失去法力失去记忆做一个普通人,但是不必太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恶灵不再出没我也不回天界了,留在凡间保护你,也给你当当师父,嘿嘿。”她并不喜欢天界墨守成规的生活方式,也不喜欢冥界的阴冷黑暗,还不如留在人间,静观百态变迁,若是赤炎想她了,便来凡间找她喝茶聊天,对了,在凡间当个捉鬼师也不错哟。

此时,不知是白染听到了她的话还是噩梦突袭,他拼命地摇着头,指尖愈发用力地攥住雾舞的手指,雾舞疼得龇牙咧嘴。

…………

玄天仙境,风和日丽的晌午

白染每日最开心的时段就是监督雾舞诵经,而雾舞则是各种耍赖。为了逃避枯燥乏味的念经打坐,她会给白染跳舞,唱歌,猜谜语讲故事,做好吃的。起初,白染非常抗拒,但很快发现这一切着实有意思,甚至在雾舞的唆使与诱惑之下——

双双溜到凡间品尝美食;

扮演游行侠伸张正义;

坐在茶楼听说书先生瞎掰神话故事;

卧在戏园子里嗑瓜子听曲儿……

不到五百年的光景,雾舞就把他彻底带“坏”了。

再之后,天界召雾舞速速返回,迫不得已,进入双修。

正是这本该抛开七情六欲的双修,让他们彻底沦陷。

但是他们的爱情注定得不到祝福,且严重违反天规,所以他们都压抑着这份情感不敢表露。

最终,雾舞还是要返回天界上任,她变得郁郁寡欢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白染亦是将自己囚禁在禅房中谁都不见,就这样,他们在各自的领域中忍受相思之苦。

这一煎熬,就是两百年。

直到各路神仙纷纷前往天界,向雾舞提亲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时,白染再也不能让自己视若无睹。就在各路天神汇聚天庭,等待一睹神魔圣女芳容的那一日,白染只身前往天庭,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场扯断象征地位与权利的至尊执法杖!

他面对朝思暮想的女子,只提出一个勇敢的问题——雾舞,可愿跟我走。

有些话说出来也许会后悔,但不说出来会更后悔,哪怕为之会付出一切。

雾舞双眼含泪,等待这一日不知多久了,愿意,当然愿意,于是她不假思索地点着头,提起裙摆扑入他的怀中。

顷刻间,电闪雷鸣,乌云滚滚,红雨从天而至,紧接着,天边出现一轮金光乍现,如来佛祖亲临天界,势必要对白染施则重罚,罚其永不超生。

所谓永不超生,便是让你拥有记忆以及魂魄,但再也无法拥有肉身,沦为囚禁之徒。

雾舞岂能眼睁睁看着她深爱的男子永生永世受苦,当即冲破云霄飞到如来身前,继而跪在如来眼前,为避免众神与白染听到他们的对话,她边磕头便用心语恳求道:“都是我的错,我不但会让他彻底忘了我,还会让他亲手制裁于我,至于今日之混乱,我会让众神就此忘记,只求佛祖饶恕白染。”

如来佛祖自是知晓雾舞的本领,更不忍亲手责罚由他辛苦培养出来的执法天尊,所以点头默许,随后将折断的至尊执法杖用法力修复,再交到雾舞手中,勒令:她需在一日之先让白染心甘情愿返回玄天仙境且绝不返回,其后兑现其余承诺,若反之,白染身为至高无上的“竺”派佛门弟子,必须接受惩罚。

一日,只有十二个时辰,雾舞面对刚刚将爱说出口的爱人,对面她日思夜想的男人,泪如雨下。

但时间紧迫,由不得她多愁善感,于是她拭去泪滴,首先使用独门妖法遁忆术,施法消除对今日之状况了然,以及目睹白染出现于此的记忆,再若无其事地返回凌霄宝殿,将白染从一干暂时僵持不动的神仙中带了出来。

反正她已是待罪之躯,还会害怕多几条罪责吗?

“佛祖为何回去了?”白染确定自己定会受到重罚,天边却金光晕晕恢复一派祥和之气。

“因为我告诉佛祖,我爱你,非常爱你,佛祖被我们的爱情感动了……”

雾舞笑靥如花,却殊不知,所有守护在天界的灵宠,因为与她心有灵犀都在替她流泪。这酸楚的泪水化作倾盆大雨洒向凡间,悲悲戚戚。

白染虽不信,但他还是笑了,笑起来的模样总是很迷人,不管上苍会如何惩处于他,他至少在有能力表达心意的时候没有退缩,哪怕他们独处的时间很短,认了,足以。

悠悠地,雾舞牵起他的手,漫步在白云蓝天之间,彼此着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她笑着对他说:“我先教你一个好玩的法术,你这般聪明定是一学就会。”

白染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环住她的腰,额头贴在她的眉心,眼底溢出满满的爱意……这样放肆地爱着一位仙女,他却认为这是最正确的决定。

雾舞则用尽全力压制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将一张美丽的笑脸呈现在他的眼前,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合起双眸,迎上饱含思念的强烈的拥吻。

也就在这一刻,雾舞将神魔圣女的独门秘笈,可以抹去记忆的禁忌法术——遁忆术,悄声无息地灌入于他的脑海。随后在唇齿相依之间,她又从白染脑中抹掉有关她的全部记忆,伴随几乎窒息的悲痛,擦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