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饽饽店离衙门不算远,拐过两个街角就是。虽说已经天黑,但街上还有不少百姓,见着杨大富被带进了府衙,看上去似乎都颇为意外。

“大人,人带到了。”衙役道,“还有两个形迹可疑的外乡人,也一道带了过来。”

“带进来!”潘泰威严道,温柳年坐在他身边听审,却没料到抬头竟然看到了尚云泽与木青山。

“大人。”木青山道。

“师爷与尚堡主如何会在此处?”温柳年吃惊,“又怎么会被带来府衙?”

木青山道:“我们原本是想给大人买几个饽饽就回去,没想到刚好遇到这位杨掌柜家中出事。”

潘泰也有些糊涂:“几位…认识?”

杨大富只掀开看了一眼白布,便趴着呜呜大哭起来,木青山蹲在他身边小心道:“当真是令夫人?”

杨大富已然哭到哽咽。

尚云泽向温柳年微微使了个颜色。

“潘大人。”温柳年转身,“你先留在此处安抚这位杨掌柜,待到本官回来之后再行审案。”

“下官遵命。”潘泰连连点头,吩咐下人去倒了茶给杨大富。

温柳年与尚云泽一道出门,去了隔壁空房间中。

“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尚云泽道。

“尚堡主发现了什么?”温柳年问。

“在官道拓宽之前,潘家镇原本是王城南下行军的必经之地。”尚云泽道,“再加上四周有不少田地,因此百余年前,这镇子里的百姓便研发了一套做行军粮的古老方法,槐花饽饽便是由行军粮演变而来。据说只要保存得当,就算放上几个月也不会坏。”

“所以呢?”温柳年坐在桌边。

“后来这附近的新的官道被修通,再加上水路运河挖凿,潘家镇的军事地位便被逐渐弱化。再后来楚国版图越来越大,军队也没有了必须带大量口粮上路的必要。”尚云泽道,“行军粮虽说方便果腹,却着实不算好吃,因此这门手艺也就逐渐失传,到如今这潘家镇里,只有一名唤潘珍的妇人尚且知道该如何制作,便是杨家槐花饽饽店的老板娘。”

温柳年若有所思。

“先前我们也打听了,杨大富夫妇二人都是世代居于此处,为人又老实,不会结下什么仇怨。”木青山道,“前几天杨大富出远门不在家,有一名男子上门找潘珍,要买行军粮的制作之法,开的价钱极高。”

“这笔买卖做成了吗?”温柳年问。

“嗯。”木青山点头,“潘珍将秘方悉数告知,对方留下银子之后,又叮嘱务必要保密,就算是老杨也不能说。不过潘珍向来便什么事都听男人的,夫妇两人关系极好,因此待到杨大富回来,便将此事偷偷告诉了他。”

“要做行军粮,十有八九是要备战。”温柳年道,“青虬的人?”

尚云泽点头:“八成不会错。”否则如今清平盛世,谁会花这么一大笔银两,去买一个完全不好吃的点心秘方?

“还真是阴魂不散。”温柳年摇头,“若我们的推测没错,那大概是先买回去秘方,确定当真能做出来之后,便折返绑架杀害了潘珍,好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槐花饽饽店的隔壁是个寿衣铺子。”木青山道,“里头的老板娘也曾见过陌生男子出入饽饽店,正好是老杨不在的那段时间,应该就是要买秘方之人。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潘珍失踪之后,城内才会出现说她与人私奔的传言。”

温柳年点点头。

“大人又如何会来此处,赵大当家呢?”尚云泽问。

提及此事,温柳年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我们原本是来找七绝王的,但是不小心将红甲狼弄丢了。”

“啊?”木青山吃惊。

丢了?

温柳年晃晃脑袋站起来:“罢了,已经有不少人在找,着急也没用,我再去看看杨大富那头。”

赵越推门进来。

“找到了?”温柳年赶忙问。

赵越笑笑,在他面前伸手。

一团亮闪闪的小东西正在发红光。

温柳年心里先是一喜,看清后却又疑惑:“是这一只吗?”为何看上去…小了一圈,形状也不大一样。

赵越道:“是另一只。”

“另一只?”温柳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袖子里头窸窸窣窣,而后便探出一双小触角。

红甲狼欢欢喜喜爬出来,速度简直快!

温柳年满脸惊喜。

红甲狼嗖嗖爬到他手上,拼命摇晃触须!

回来了呐!

温柳年用手指蹭蹭他的背甲,几乎要哭出来——还当会永远都找不到。

“好了好了,这回找到了,下回不会再弄丢。”赵越给他看另一只红甲狼,“还捎带了一个利钱。”

后头那只红甲狼明显要呆上许多,此时已经呼呼睡着。

“不是说只有云南才有吗?”温柳年将两只红甲狼放在一起。

“谁知道,大概是谁从云南带来的。”赵越拿出小木盒,将两只小东西都装了进去,“你这头呢,案子怎么样了?”

“有些复杂。”温柳年与木青山对视一眼,将方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给他。

“又和青虬有关?”赵越听完之后果真皱眉。

“只是猜测,不过这当口要做行军粮,除了他也没别人。”温柳年道,“陆上作战还好,若是换成海战,如何做出能长久保存的粮食至关重要。”

“青虬要与皇上打海战?”赵越道。

“不仅是皇上,或许还有大明王。”温柳年道,“不过对方警惕太高,不管是王城还是这潘家镇,只怕都不会轻易被我们找到。”

“大人要留在此处审案吗?”木青山问。

“若能留下最好,但王城内即将要有庆典,我怕是不能缺席。”温柳年道,“师爷可否帮我一个忙?”

“自然。”木青山点头,“大人是想让我们留在这里?”

“嗯。”温柳年道,“一来保护杨大富,二来也看看会不会有其余线索。待到王城内大典结束,我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好。”木青山答应下来,“大人尽管去便是,我们会一直留在这镇子里。”

府衙大堂,杨大富由于过分伤心,已经哭得晕厥过去,潘泰命人暂时将他带下去休息,又替温柳年收拾了一间客房,尚云泽则是与木青山暂时住在了府衙对面的客栈。

“又有这么多事情。”木青山叹气。

“要留在这里?”尚云泽帮他倒了杯茶,“先前还心心念念,要去王城看闹。”

“都出命案了,自然是这里比较重要。”木青山道,“况且还与大明王有关,更加马虎不得。”

“没关系。”尚云泽将他抱到怀中,“将来有的是机会。”

“嗯。”木青山趴在他肩头,觉得安心。

小二很快就送来了水,浴桶不算大,只能装一个人。

尚云泽抱着他放进去。

“烫!”木青山全身都泛红。

“烫一点才好。”尚云泽用帕子帮他擦身子,“手脚都冷冰冰的,半夜还踢我。”

木青山嘻嘻笑。

尚云泽道:“先前睡觉分明就老实。”怎么一成亲就开始滚来滚去。

“不知道。”木青山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先前若是乱滚,会掉下床。”现在身边有了人,自然不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

“歪理。”尚云泽将他裹出来擦干,“好了,去睡吧。”

木青山抱着被子看他。

“又要干坏事啊?”尚云泽凑近。

“才不要。”木青山歪过头,脸一红。

“当真不要?”尚云泽坐在床边,“再想一想呢,我也不贵,一次就一文大钱。”

木青山笑出声:“一文大钱也没有。”

“这样啊。”尚云泽低头亲一亲,“行,先欠着也无妨。”

当真是…非常好说话。

而在府衙之中,温柳年正躺在被窝中,看手背上的小虫子。

两只小虫子。

都被洗了澡熏了香,干净的不得了。

“该睡觉了。”赵越道,“明日再玩。”

温柳年将红甲狼装到红木匣中,然后端端正正摆在枕头上,又用手捂住,方才安心闭上眼睛。

赵越一僵:“那我要睡在哪里?”

温柳年道:“地板。”

赵越:“…”

红甲狼趴在红木匣中,和新的小伙伴一道欢欢喜喜蹭触须。

高兴呐!

第二天一早,温柳年便与赵越一道回了王城,留下尚云泽与木青山继续守着杨大富。

楚渊已经回宫,正在御书房翻阅奏折,突然便听到说温柳年求见。

四喜总管道:“温大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应当是急事。”

“宣。”楚渊放下手里的折子。

“皇上。”温柳年推门进来,“臣回来了。”

“是为了去潘家镇通传七绝王?”楚渊道,“四喜已将此事告知过朕,辛苦爱卿了。”

“七绝王那头倒是没什么问题。”温柳年道,“但潘家镇却有事。”

“哦?”楚渊道,“何事?”

温柳年将杨大富夫妇之事大致说了一遍。

“简直丧心病狂。”楚渊果然怒极。

“明日七绝王会率部下进王城,大典首日,亦是当初许给那伙杂耍艺人的最后期限。”温柳年道,“不管大小,他们应当都有行动,而且看潘家镇的架势,此番只怕对方来者不在少数,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妙。”

“朕何惧他们会行动。”楚渊冷笑,“就怕他们会一直如此缩头缩尾,连面都不敢露。”

温柳年点头:“向统领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对方有意思风吹草动,就必然能一网打尽。”

从皇宫里头出来,回家就闻到一股香气,温夫人正在厨房忙活,温如墨则是坐在小院中,问赵越潘家镇的一些事。

“尸体?”温如墨手一抖。

“是啊。”赵越叹气,“在河边发现的,好好一个妇人面目全非,歹人当真是丧尽天良。”

温如墨冷静放下杯子:“的确如此。”

“爹爹!”温柳年猛然扑在他背上。

“啊!”温如墨被吓了一跳。

“啊唷。”温夫人在厨房也被吓得不轻,赶忙丢了勺子出来看究竟。

“爹,你没事吧?”温柳年在他面前晃晃手。

赵越也颇为担心。

“老爷?”温夫人晃晃他。

“没没没事。”温如墨脸色略白。

“做什么了,把你爹吓成这样。”温夫人一边帮自家老爷顺气,一边不满埋怨儿子。

“我什么都没干啊。”温柳年很是茫然,先前经常这样出其不意,爹爹分明就就很乐呵,小时候还会举高高。

“无妨无妨。”温如墨连连摆手。

“你们方才在聊什么?”温柳年问。

温如墨还未来得及制止,赵越便已经道:“潘家镇的离奇命案。”

温如墨:“…”

“怪不得。”温柳年道,“爹爹最怕这些,你以后莫要再说。”

“咳!”温如墨使劲咳嗽。

“伯父恕罪。”赵越识趣递台阶,“是我说的太过恐怖,惊到伯父了。”

“真是,下回留意着些。”温夫人也跟着数落了两人几句,便扶着自家老爷回房歇着。温柳年小声问赵越:“真说得很恐怖啊?”

“也不是。”赵越道,“刚说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尸,你便跑进来了。”

“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温柳年扯住他的耳朵。

“是伯父自己要问。”赵越道,“不能说?”

“也不是,但爹爹最怕就是听到人命案子。”温柳年道,“他胆子小,小时候爷爷又总拿鬼吓他,一来二去就落下了毛病。”

赵越:“…”

“总之下回别说了。”温柳年叮咛,“知不知道?”

赵越立刻点头。

一个怕虫一个怕命案,还当真是…亲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