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意不好做啊。”无风叹气,“再这么下去,只怕我也只有改行做米面营生了。”

“为什么?”来福好奇问,“珍珠跌价了?”

“不是跌价,是压根就采不到。”无风道,“就算采到了,也是大小不一成色欠佳,卖不到好价钱。”

“客人一定经常去深海吧。”来福压低声音,颇为神秘道,“去贝沙湾,那里有鲛人。”

“哦?”无风意外,“鲛人?”

“是啊,鲛人,一大群。”或许是难得有人愿意听这段故事,来福连渔网都没心思再织,眼睛放光又凑近了些,“在海里游得可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有多少?”无风问。

“少说也有二三十条。”来福道,“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尾,和画里的一模一样。”

“除了贝沙湾,还在哪里见过鲛人?”无风继续问。

“没有了,就那一回。”来福期盼看着他,“你信吗?”

“我信。”无风点头。

来福高兴道:“我是真见着了,只是一直就没人信。”

“只是贝沙湾离这里不算近,为何要去那里?”无风又问。

“那时我还没成亲,听三叔说大鲲城的楚王爷在招兵买马,爹娘想我能出人头地,就收拾行李随几个同乡出了海。”来福道,“招兵的见我身体健壮又会水,就让我到船上做帮工,无意中看见的。”

“当时可有将此事告诉别人?”无风道。

“没有,万一在海上冲撞了鲛人,掀起风浪可了不得。”来福道,“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说的,有鲛人的地方就有海神。”

“那上岸后呢?也没有同别人讲?”无风又替他倒了杯茶。

“上岸之后,我不小心得罪了副将,就被赶出了军队。”提及此事,来福明显有些沮丧,“回到家后再说,就没人信了。”

怪不得见着了鲛人,却还没被灭口…无风心里了然,继续有一句没一句与他套话,直到夜幕降临之际方才离开,扯帆回了落樱岛。

“贝沙湾?”云断魂打开地图,“离大鲲城很近。”

“那里我曾经与无影去过,终日白雾茫茫,四周遍布漩涡。”无影道,“除了楚国海军的战舰之外,普通商船根本无法靠近。”

“所以里头定然有名堂。”云断魂道,“你与小影子去那里做什么?”

“三四年前的事了,带他去捞海花螺玩。”无风道,“虽说贝沙湾进不去,不过附近还有条水路是通向东洋,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有商船经过。”

“先将此事告诉小柳子。”云断魂道,“再去贝沙湾附近看看,务必小心行事。”

无风点头答应,转身出了书房。

大鲲城离落樱岛不算近,书信一来一往之间,已经由春转到夏,温柳年蔫头蔫脑,抱着一小碗酸梅汤慢慢喝。

中暑了。

木青山指挥下人,给他搬了不少冰块进来,又坐在床边道:“粥等会就熬好了。”

“嗯。”温大人有气无力,鼻头略红,看上去甚是憔悴。

“等好些了,再吃肘子。”木青山安慰他。

想起那油腻腻的口感,温柳年觉得胸前一阵憋闷,难得反胃。

于是当楚家父子进来时,一眼就见着他正趴在床边干呕,脑袋上系着红布条,柜子上还摆着山楂干与野酸梅。

楚承嘴角,有了吧这是。

“王爷,世子。”温柳年有气无力。

“大人怎么病得如此严重。”楚恒道,“可有请小王爷诊治过?”

“治了,还没治好。”温柳年道,“不知王爷找下官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楚恒道,“就是听闻大人抱恙在身,所以过来探望一番。”

“真是有劳王爷费心了。”温柳年往起坐了一些,又埋怨,“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物。”

楚承:“…”

他何时说了有带礼物?!

温柳年又开始拼命咳嗽。

楚恒只好道:“大人客气了,只是些清火食材,稍后下人便会送来。”

“最近天气着实是啊。”温柳年道,“若是王爷有清火食材,不如多煮些汤药给百姓?省得若是闹出瘟疫,到时候又要焦头烂额。”

“大人所言甚是。”楚恒道,“我会命人尽快在城内搭建善堂。”

“好好好。”温柳年很是满意。

楚承有些气结,居然会有这种人,生病都不忘讹诈。

待到两人走后,温柳年躺在床上叮嘱木青山:“粥里多放些泡菜。”

“大人以后切莫再如此劳累了。”木青山有些替他不平,“修房修路本就该是地方官员的事,哪有他们在家睡觉纳凉,大人却日日往工地跑的道理。”

“这倒没关系,反正他们官也做不久。”温柳年道,“事关百姓,交给那群草包我反而不放心。”

“都病四五天了。”木青山道,“若是让大当家知道,定然是要心疼的。”

温柳年挠挠脸蛋,略想亲一亲!

“大人。”暗卫敲门进来,“有书信。”

“是东海来的吗?”木青山问。

温柳年迫不及待伸手,果真是心有灵犀。

暗卫道:“是西南王送来的。”

温柳年摸摸鼻子,哦。

“西南王找到了破勐族的族长。”木青山将信念给他,“明晚便会带过来见大人,还说这位族长脾气不大好,又暴躁,似乎极其不愿意配合。”

“那为何会愿意出山,前来这大鲲城?”温柳年不解。

木青山道:“是被段念打晕之后,直接扛过来的。”

温柳年道:“甚好甚好。”

木青山:“…”

“东海没有新的书信吗?”温柳年又问。

“暂时没有。”暗卫摇头。

温柳年遗憾叹气。

木青山心情很是复杂,若他没记错,分明在十天前才刚收到过一封信,根本就没隔多久——若换做不知情者看大人这副样子,说不定会以为大当家已经出了墙。

大鲲城外,段念将烤好的肉干与面饼递给阿勘,见他一脸凶相张嘴撕扯,心里觉得有些没底,回到段白月身边低声道:“当真要就这么带去给温大人?”

“自然。”段白月道,“人已经找到了,不赶紧送出去,难不成还要留在本王身边。”

“但…”会不会打起来啊。

“放心吧。”段白月道,“你搞不定的人,不代表温大人也搞不定,说不定相处几天下来,会一见如故也说不定。”

段念又扭头看了阿勘一眼,就见他正狠狠吐出一块骨头,满手满脸都是油,头发乱糟糟沾着茅草,脖子上挂着一串兽骨,脸上刺青狰狞又凶狠。

这副模样,莫说是把酒言欢,一般书生见着后只怕跑都来不及。

“那位温大人可不是一般的读书人。”像是看出他的心事,段白月笑着摇摇头,“虽说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又斯文,但行事作风比起秦宫主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能归为一类人,不占便宜就叫吃亏。

吃饱喝足后,阿勘胡乱铺开披风,找了个避风处躺了下去。对于段白月,他自然是打不过的,也惹不起,但那位朝廷来的大人就不一样的,千里迢迢非要将自己弄来海边,待到见面之后,定然要好好出一口气。

第二日天气很好,早上下了场雨也不再闷。下午的时候,温柳年打着呵欠从床上爬起来,晃了晃脑袋,还是觉得有些晕。

“大人当真没事?”木青山帮他倒了杯茶,“不如再多休息一天吧。”

“无妨。”温柳年道,“千里迢迢从云南来的客人,不好怠慢。”

“但大人看上去一副病态。”木青山道,“还是要多休息才好。”毕竟鲛人之事光想就知道不简单,再加上那族长听上去也不像很愿意配合,还不知道要耗多久。

温柳年吃了半个点心,拍拍衣裳去了前厅。

木青山只好跟上。

其余人都已经到场,阿勘端坐在椅子上,一脸黑风煞气。叶瑾抱着猫坐在他对面,视线一刻也未曾挪开——五大三一脸刺青,眉毛几乎连在一起,领口露出一撮胸毛,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如果段白月也长成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也省得自己操心。

暗卫默默同情了一把沈千枫,看架势谷主喜欢五大三满身毛的爱好似乎一直就没改啊…这目不转睛的。

“你是谁,盯着我做什么?”阿勘显然也有些不爽快,伸手“哐啷”一拍桌子。

“又不是大姑娘,还怕被人看?”叶瑾反问,“莫非害羞不成。”

阿勘明显胸闷了一下,然后声气问:“你就是那位温大人?”

“我不是。”叶瑾摇头,伸手一指,“这位才是。”

温柳年一路小跑进来,进屋先弯着腰咳嗽了一气。

阿勘立刻嫌弃躲远了些,千万莫要有痨病。

“这位壮士。”温柳年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想来就是破勐族的族长了。”

“是我。”阿勘坐得离他百八十里远。

温柳年跟过去称赞:“真是英武不凡玉树临风。”

暗卫嘴角,大当家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勘不耐烦道,“西南王给我看了信,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那篇传说分明就是用破勐文字记录。”温柳年道,“阁下若是不知道,莫非破勐族长另有其人?”

阿勘果然被激怒,大声骂了一句,虽说没几个人听懂,不过凭借神情与语调也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段白月眉头微皱,刚打算上去制止,却见温柳年双手叉腰,也跟着骂了回去——虽说不是破勐族语,却也是苗疆通用的语言,而且声音只大不小。

当真一点亏都不吃。

阿勘显然也被惊了一下,扭头看了眼段白月。

“早就说过了,温大人是大楚第一才子。”西南王忍笑,“莫说是你,连本王也占不到便宜。”

温柳年揉揉鼻子,表情甚是无辜。

阿勘:“…”

“破勐族既然常年居于深山,定然是极少与外界接触的,更别提是这千里之外的东海。”温柳年道,“平白无故出现这本书,阁下却说自己不知情,那要么族人背叛,要么另有人暗中主事,完全是情理之中的推测,毫无冒犯之意,族长大可不必动怒。”

阿勘恼怒喝干一杯茶,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说,非要骂回来才开始讲道理。

“族长千里迢迢来这大鲲城,总不能一点事都不做。”温柳年摊手,“否则岂不是白跑一趟。”

阿勘瞪大眼睛,说得好像我自己想来一样。

“况且若是族长愿意配合,对破勐族人也有好处。”温柳年扭头看西南王,“对吧?”

段白月挑眉,不置可否。

“咳!”叶瑾凶残咳嗽。

段白月摸摸鼻子,点头默许。

“就算不要封赏,能让西南王欠一个人情总是好的。”温柳年拉着他亲坐在桌边,“到时候其余族长听到,约莫会吐血羡慕,此番情形,光是想一想就很威风。”

“我当真能用这个提要求?”阿勘问。

“自然能。”温柳年满口答应,“以段王的名节起誓,屋里这么多人都听到了,言而无信是小人。”

段白月:“…”

阿勘的汉话也不见得有多好,温柳年又情,一时之间也没分辨出来“名节”和“名誉”的区别,于是稀里糊涂道:“七八年前,的确是有个人来过破勐山。”

果不其然啊…温柳年笑容愈发纯良:“为了鲛人?”

“为了买金线蛊。”阿勘道,“当时开出的价钱不低,条件是要派一个人随他一道去东海。”

“然后族长便答应了?”温柳年问。

“我倒是不想答应。”阿勘又看了眼段念,语调明显不善。

段白月挑眉,七八年前,正好是自己联合其余部族孤立破勐的时候,估摸着也是钱尽粮绝,所以不得已出了山。

当年派出去的人是阿勘的堂弟,名叫纳巴,算是族人中的养蛊高手,在东海待了大半年才回来,带回了不少金银珠宝,破勐族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

“他人呢?”温柳年赶忙问,“为何没有一道过来?”

“前年打猎时滚下了山。”阿勘道,“没救回来。”

温柳年眼底有些歉意。

“据他所说,在东海的时候一直被囚禁,只能见到两三个人,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阿勘道,“每日所做之事就是不停养金线蛊,偶尔听起守卫交谈,曾提到人身鱼尾,觉得稀奇便写成了故事,打算带回来给族人长见识,后头却不慎遗失。”

“那应该就是这本了。”温柳年从桌上拿起来,“恰好被谁捡到,当成古书送到了书院。”然后在事隔多年后,又被自己重新找到。

这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囚禁纳巴的是座什么样的宅子,他可曾说过?”叶瑾嘴问。

“屋中间有一根大圆柱,墙壁干干净净。”阿勘道,“院子里种着树和花。”

其余人都沉默,城里至少一半宅子长这样。

“院里还有个水缸。”大概是觉得众人眼神有些难以言表,阿勘又努力想了一遍,“里头有红色的鲤鱼。”

“锦鲤?”温柳年来了兴趣,大鲲城里的百姓虽说大多是渔民,不过大都是捞海鱼,寻常人家也没能力花大笔银子,从外头运两条锦鲤回来养。想起王爷府中那一池锦鲤,温大人满意挠挠脸蛋,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金线蛊是用来操控人脑,一旦在人体里待超过十年,便会彻底吞噬人脑将其变为傀儡,寿命也会大大缩短,极为阴毒残忍,非但为武林正道所不齿,连其余苗疆部落也深为唾弃,也难怪对方会去破勐族开天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