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许大人婚姻状况堪忧,于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公事上,前来赴宴也带着印泥笔墨册子,关键时刻居然发挥了大用,掏出来让富绅们填写所捐数目,签字画押,也不强求大家现场交银子,等宴后让高正带着差役亲自上门收捐。

南华县的富绅们大约还没见过这种工作狂县令,都是捧着朱庭仙吃喝玩乐的惯家,许清嘉的工作方式还真有点暂时的不适应。

高正接了这任务,顿时引了不少埋怨。当初都巴着他想让他牵线,与县太爷搭上关系,在父母官面前刷点印象分,如今倒好,莫名其妙搭进去一笔银子。银子这种东西,花完就完了,半点响儿也听不到,但若是送个美人进了县令大人的后院,美人儿在县令大人枕边吹吹小风,带来的好处自不必提。

盘算落空,再见到上门收捐的高正,富绅们的脸色都不太好。但是又得罪不起他。得罪了高正,这位县尉大人若是三天两头带着差役往铺子里跑,进行防火防盗的军事演练,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反正无论县令还是县尉,本地富绅都得罪不起,索性只能交了银子,只当买个平安了。

高正也后悔自己头脑发热,忘了县令夫人的凶悍之处,竟然还做了拉皮条的事儿,被上司差来做这得罪人的事儿,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也痛痛快快捐了两百两。

胡娇想到高娘子今日来的目的,不由笑出了眼泪。

高正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拿点钱来也是应该。

许清嘉见她笑靥如花,当她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追问了一回,胡娇便将高娘子今日来的事情讲了一遍,又颇为遗憾:“我说我揍了你一顿,可惜她不信呢。”想要传播个谣言那么容易,想要传播事实,难度真大。

许清嘉凑过来,在她颊上亲了一记:“你个小泼妇,我以后啊,哪还敢惹你啊?!”

胡娇摇头晃脑,替他说了句公道话:“作孽哟,娶了个悍妇!”倒引的许清嘉笑了起来。

高正的担忧,许清嘉不是不知道,等到认捐的银子全部收上来,又差了衙役回各村去招收前来学汉话识字扫盲的夷族孩子,他顺便贴了个捐款清单的布告在衙门前的布告栏上,并且注明,此后财务公开,每季度学童所费支出帐目一定也会贴在外面,供大家监督。

并且,作为一县之父母官,他公开对这些向县学捐款的富绅们表示感谢!

连胡娇听到这消息,也惊讶不已,帐务透明可不是她跟许清嘉提过的。没想到他都能想到这一出。为此她还专门跑到衙门前的告示栏去看,当真是许清嘉的亲笔。旁边有百姓在纷纷乱乱的议论,夷语她听不懂,但汉话却听得懂。也有些是富绅家中派来的下人听到消息来看的,都在夸赞许清嘉的高洁磊落。大约是替自家主子花了一笔银子在县上扬名觉得很值,这才满口的夸赞许清嘉。

也有人担心许清嘉重夷而轻汉,不是好兆头。还未议论完,又有差役跑来贴布告,却原来是县学向本地学前儿童招生,招生条件只限于家贫而无力送子入学启蒙的人家,由保长具保,邻人监督。

胡娇在布告栏前面驻立了许久,她似乎…有点后悔将许清嘉揍的重了些。

第三十章

招收蒙童的告示贴出去没多久,从县里到各村寨的蒙童的名单便被陆续送进了县学,初步统计大约有一百多名蒙童,夷汉各占一半。

秋收在即,许清嘉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些蒙童的接待工作,遂将这事交付了胡娇。

她朝许清嘉挥挥拳头:“你这是拿我当丫环来使唤啊?”包家务包打理他的生活起居就算了,现在居然让她当一百多个孩子的保姆,会不会任务太重了?

许清嘉在她面上偷得一吻:“反正这事儿都交给你解决了!”一股脑儿将县学收捐的账簿子都交给了她,笑着走了。下午还命差役将收到的捐银都送了过来。

——他这是准备做甩手掌柜的了?

送银子来的差役上次跟着捉过鬼,对县令夫人的勇武印象深刻,因此丝毫不敢轻慢她,束手束脚将银匣子放到厅中桌上,垂首回话:“大人说了,他马上要准备秋收了,可能还要下乡到各村寨去,看看各地的收成如何,此事就…偏劳夫人了!”悄悄抬头瞧一眼县令夫人的脸色,见她似乎没有翻脸的迹象,这才又补了句:“大人还说,夫人长日无聊,有点事做他也好放心!”心道,夫人不生气起来,倒很是漂亮。可惜听说生起气来很可怕,上次大人愣是吓的连花魁娘子都不敢收了。

胡娇打发了差役,自己抱着盒子坐在厅里偷笑。

二人醉后圆房,第二天许清嘉挨了顿揍之后,再看到胡娇在院子里训练体能,他总有种奇怪的欲言又止。找了这事来给她做,难道真是被揍怕了?

胡娇也只有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索性向高娘子求助。高正倒是巴不得自家内眷与县令夫人关系亲密,恨不得亲自将高娘子送到县衙来住,帮完忙再回去。高娘子带着四名能干的丫环来帮忙,二人在后园子里选了两处馆阁,收拾收拾,这才能住人。

忙乱了一周,又雇了两名孤寡婆子专门给这些孩子做饭,才算初步将这事儿给定了下来。至于园子里的卫生,自有那些前来学汉话的差役们包了,倒省的胡娇再雇人来做。

等到这些孩子陆续前来报道,胡娇出面按着名册接待,每间宿舍里住了四名夷童,四名汉童,也算是给大家创造互相学习的语言环境。

这些孩子们见她和蔼可亲,她又穿的极之寻常,差役们都是将孩子们送到园子门口,就由婆子带了进来,都无人提醒过这是县令夫人,有汉家孩子还当这是县令夫人的丫环,跟着她姐姐前姐姐后的叫个不停。婆子吓的使劲朝这些孩子们使眼色,可惜这些小家伙们通通没瞧见。

新来的夷童先学的汉语竟然是“姐姐”俩字。

胡娇安顿完了孩子们,出来嘱咐雇来的婆子,不可向蒙童们多嘴,这称呼听着挺好。俩婆子诚惶诚恐,又喏喏称是。

朱县令家的夫人常年深居后院,百姓还真难得一见,寻常有机会碰见,都有丫环差役跟着,驱逐百姓靠近。许县令家这位夫人倒纳罕,一点也没有架子,对着一帮小孩子和颜悦色。这些日子外界都传县令夫人是只母老虎,俩婆子瞧着倒不像。

夫人笑起来多可亲?!

等到差役们第二日前来学语言课,听得蒙童提起“漂亮的丫环姐姐带领我们回房之语”,皆面面相窥。谁都知道县令大人后院没有使唤丫头,一切庶物皆是夫人亲手打理。不用多想也知,这些小孩子们嘴里提起的“漂亮的丫环姐姐”定然是县令夫人了。

有与这些蒙童同村同寨的,悄悄拉了过去嘱咐,此后再遇见了要叫夫人,而不是姐姐。

这些孩子懵懵懂懂,等到下午胡娇再来,其中几名便有些束手束脚,盯着自己的脚尖,姐姐是万不敢叫了。

胡娇摸摸他们的小脑袋,也不勉强他们。

送来开蒙的孩子最大的六岁,最小的才四岁,却都非常懂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若是再大一点,大约还要留在家里使唤,也只有这么大的孩子干不了什么活,在家还要吃闲饭,送到县学来开蒙最好。

差役们的汉语扫盲课都是在上午,胡娇便错过这段时间,每到下午过来瞧一瞧孩子们。她心里对这些早早离家的孩子带着怜惜,怕他们互相相处不来,又或者夷汉二族的孩子们在生活习俗上不同,万一打起架来,各种思虑,跑的也勤。

教孩子们启蒙的老秀才也跟着孩子们一起吃食堂,每见她来,便要道一声:“夫人慈心!”他自己科举无望,正好教这些孩子们,又因为是读书人,深知夷疆教化之功,功在百年,因此教这些孩子们很是尽心。

胡娇来了,有时候便问一问孩子们的功课,还与夷族孩子用汉话磕磕绊绊的聊天。孩子们学习语言是很快的,与同宿的互学语言,有时候也会有汉家孩子故意用初学的夷语来与她对话,胡娇来的勤了,居然也学了几句夷话。

若是哪间宿舍的孩子们闹了矛盾,不愿意告诉夫子的,等胡娇来了便会请她断案,胡娇便当一件大事来认真对待,许清嘉在前衙断案,她在后园里也断案,回房之后,夫妻两个聊起来,都不觉失笑。

“没想到夫人还有断案之能!”

胡娇洋洋得意:“你可别小瞧了孩子们,你不过是着眼于眼前,我却是着眼于未来。等这帮孩子们长大了,将来的县令恐怕都会感谢我的功劳呢。”夷人融入汉族,替后来在南华县为官者省了多少事儿。

许清嘉一面笑,一面来脱她的衣服:“夫人能干,这是为夫的福气!”

胡娇横他一眼:“你还没被我打怕啊?!”上次打的狠了,他还带着伤,安静了半个月,居然还敢来?!

许清嘉义正言辞:“敦伦大事,岂能退缩?”这话说的颇有几分一往无前的孤勇,引的胡娇伏在枕上直笑,“倒好似我要取你脑袋似的。放心,我也就是偶尔教训教训你,省得你当整个南华县自己就是老大,不知天高地厚,张狂起来。”笑的软了,倒被许清嘉利索的扒光了衣衫。

“哪里哪里?!有娘子在一旁看着,我哪里敢?”他一面在她身上动作起来,一面小小声在她耳边低语:“等咱们生了儿子,你好生教导就是了。为夫一向规矩的很,还请娘子高抬贵手!”

这话听着倒怪委屈的!

胡娇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下,听得他低低吸气,却坚定不移的将自己往前送,忍不住骂:“你才要高抬贵臀,快压死我了…瞧着也不瘦怎么这般重?”

初次在醉后,她连他脱了是啥模样都不记得了,现在再瞧,这货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一点也不像她想象之中的瘦骨伶仃啊。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跟孩子们相处多了,再提起生孩子,她倒也没那么抗拒了。

二人亲密了没几日,赶上秋收,许清嘉带着高正,率本县大部分差役下乡去视察各村寨的收成情况,前衙留了赵二与四名差役,以及两名笔吏坐镇。

胡娇自他走后,每日还是往后园子里跑,如今差役们的汉语扫盲课已经停了,请来的几名翻译也跟着下乡去了,她可以整日在园子里逛了。有时候还上街去转一转。

南华县百姓基本都不认识她,此间民风开放,在沪州她都敢当街卖肉,在此地更不会拘束了,日子倒也过的悠闲。

许清嘉走了半个月之后,南华县发生一桩命案,一户五口之家被灭门,有邻居说是夷人作案,案子报到县衙,赵二顿时傻了眼。

他是真老实木讷,若说急智,那是全然没有。如果是高正,这件案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的处理了,但赵二带着四名差役去看完现场,是青白着脸几乎成了软脚虾,被四名差役拖着回来的。

进了县衙他就要告假,但顶头上司不在,许县令命他坐镇县衙,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大可以吓唬几句,糊弄过去,人命关天,却是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的。

其余四名差役虽然也吓的不轻,但见捕头是这般怂样,心里未免鄙视他。

赵二坐在县衙大堂里愁的肠子都要打成结了,恨不得装病,最后还是一名差役瞧不下去了,心道:就凭赵二这样子,恐怕这事要办砸,许县令看着是个好说话的,但高县尉却是个武人,这事办不好回来肯定要挨板子。本着请人来顶雷的想法,他提醒赵二:“头儿,大人虽然下乡了,但夫人…夫人不是还在吗?”捉鬼的时候夫人就很是厉害嘛,说不定这案子她也能破呢。

就算破不了,将来县令与县尉回来了,难道还能追究夫人的责任不成?

赵二一听这话,如汪洋之中抓到了浮木一般,狂喜难言:“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求见夫人!”要直往后堂闯,又省起这般不妥当,忙拔脚跑了出去,直接跑去后园子里敲门,求婆子通传。

其余三名差役瞧着他跑了,皆向那名出主意的差役举起了大拇指:“兄弟,你这主意妙!”不然跟着赵二,他们也只有挨板子的份儿。

又有差役擦着汗表示:凶案现场鲜血淋漓,万一吓坏了县令夫人可如何是好?

那出主意的差役提醒他:夫人连鬼都不怕,难道还怕人?

第三十一章

城东的一户人家门口,此刻围满了人,都站在门口议论,哪怕大白天,却都没人敢走进去。之前来了差役,进去打了个转,便走了,只临走吩嘱门口的围观百姓,不许随便进去。

其实不用差役吩咐,也没人敢进去的。

一大清早,这户姓贺的人家院门紧闭,路过的人能闻得到透鼻的血腥味,原本也无人注意,都匆匆而。时近中午,这家人也不见开门,最后还是左邻吴姓男子前两日借了他家花锄,敲门去还,没想到大门略一用力便推开了,院子里照壁之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吴姓男子自己都没敢进去,站在这家门口喴了一嗓子,见无人出来,引的路人驻足,这才前去报官。

围观百姓们此刻就在研究半开的大门里,照壁之上蜿蜒干涸的血迹,猜测案发状况。

胡娇随四名差役前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赵二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假回家了。胡娇并未准他假期,她也没这个权利,只道:“大人将整个县里都托付给了你,赵捕头这会儿撂挑子走人,让谁去担?”

“偏劳夫人了,我实是…身体不适!”

胡娇也没勉强他,自带着其余四名差役过来了。其中有一名差役还好心建议她:“夫人不如以白绢覆面,也可阻挡一下血腥味。”被她采纳了,点头致谢。

门口围观的百姓见官府又来人了,还是之前的四名差役,这次又加了一名白绢覆面的女子,看不出面目神情,都暗中猜测这女子的身份。见她带着两名差役进去了,另外留了两名差役守门,都暗中咋舌,只觉她胆子奇大。

绕过照壁,院子里地上也有血迹,此刻已经干了,成了褐色的印迹。沿着血迹一路寻过去,在院子里的花圃旁边,看到一名倒下的四五岁孩童,孩子侧趴在地上,眼睛睁的老大,面目扭曲,显示出案发之时的恐惧神情,另外一只小手却抓着脖子似乎无声的在呐喊,又好似根本喊不出来…其状可怖。

胡妞扭过头去,继续往房里走,先后看过了这家的其余四位家庭成员。

贺姓人家一共五口人,一位老母亲,年轻夫妻外加一双儿女。

老母亲听说耳袭多年,被锤杀在房里,年轻夫妻死在了自己房里,桌上还有酒菜,酒是本地最常见的米酒,这种酒口感甜醇,度数不高,一般喝不醉人。丈夫是被砍杀,双目圆睁,妻子却是被人拧断了颈椎,似乎都是毫无抵抗之力。

最后找到的厢房里睡着的小女孩子似乎有六七岁,似乎是被枕头闷死的,瞧不清明显的伤痕,但看表情似乎是窒息而亡…

“本县的仵作呢?”

胡娇细细看过一圈案发现场,这才想起来古代官衙还有仵作一职。

“杨叔…在义庄…”事发突然,本县仵作老杨头一向是在城外的义庄里呆着,没事都不轻易进城,无人通知他也不知此间命案,这几名差役跟着赵二就跟没头的苍蝇似的,都想不起来去找老杨头。

也不怪他们,除了当年南诏国灭之时,此间死过大批的人,自立县之后,哪里出现过灭门案?

这算是南华县第一个灭门案。

胡娇遣了一名差役立刻雇个马车去城外寻老杨头,她自己则带着另外一名差役在这家院子里转来转去,不但把这家的厨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墙角花圃茅房都看了一遍。她看的仔细,差役跟着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搅了她的思路。

等看完了,她才终于从院子里出来,让差役从里面抬了张桌子来,开始传问报案人。

吴姓男子似乎被邻家的灭门案吓住了,只一遍遍念叨:“太惨了…太惨了,贺禄儿只有四岁啊才四岁…”

胡娇让他把经过供述一遍,又从县里传了个笔吏过来记录,等到那笔吏带着笔墨纸砚来了之后,吴姓男子将自己一大清早来还花锄以及报案的经过都讲了一遍,他讲话的途中,目光时不时掠过贺家,向贺家右邻的方向瞧过去。

贺家的房子地理位置不错,紧靠着街道,吴姓男子家门前就连着铺面,贺家却没有加盖铺面。

等他讲完了,胡娇便猛不丁问起:“吴郎君家住贺家左边,可不知贺家右边住的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她细心观察吴姓男子的神情,见他听到这句话瞳孔微眯了一瞬,又放松了下来,“贺家右边住着一户夷人,平日不与我们这些汉人来往,只不过…”他停了一下,见胡娇颇有兴趣的样子,才接着道:“只不过十日前那夷人与贺郎大吵过一架,周围邻里都瞧见过。”

“为什么吵架?你可知道”

吴郎君摇摇头,“小民一向不爱打听旁人家私事,所以他们两家因为什么事情而吵起来,小民还真不知道。不过,”他猜测道:“小民估摸着贺家被灭门,肯定是这夷人干的!”

胡娇也不问他为何这么肯定,只让门口立着的差役前去贺家右邻敲门,外面吵吵嚷嚷成这样,都快热闹的赶上市集了,这家夷人却院门紧闭,就算没有问题也不由她多想了。

不多时,差役就领着个黑壮的夷人汉子过来了,他见到胡娇就跪倒磕头,说了一堆话,她一句没听懂。仅凭着她在幼童启蒙扫盲班学到的几句你吃了没喝了没的日常用语,完全没办法应付这么高难度的会晤。

旁边有懂夷语的人主动承担了翻译的工作,向她解释:“夫人,他说自己没杀人!这家人不是他杀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搞半天这夷人汉子翻来覆去说的就是这几句话,一再表示人不是他杀的。

本来这么凶残的灭门案,胡娇也觉得自己的运气没可能那么好,一碰上就能破了案,只不过她也不能因为这夷人的几句话就断定他与此案无关了。她让那夷人起来,又问那夷人与贺家为何吵架,夷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原因来,只道是件小事,当时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而且他不懂汉话,只是知道对方很凶的骂了过来,于是…他就用夷语很凶的骂了回去。

胡娇额头都要掉下一滴冷汗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架居然也吵得起来。

语言不通真可怕!

也就只有这种夷汉杂居之地才会有这种事情。南华县真应该适时打破夷汉壁垒,在全县公开开办语言课,先让大家能够沟通无障碍才能谈以后的发展了。

吴郎君咬死了贺家一家是被“凶蛮”的夷人汉子尼南给杀死的,而尼南则坚不认罪。

等到仵作老杨头从义庄赶过来,胡娇又随着他在凶案现场转了一圈,细细勘察,最后才将贺家一家五口装上义庄的板车,拉到了城外义庄去,由老杨头细细研究。

贺家门口被贴了官府封条,封了起来,胡娇一声令下,将吴郎君与尼南都下了大狱,关到了相邻的两间牢房,可以互相瞧见对方,但又没办法上前撕打。

吴郎君被抓起来的时候,大声喊冤,“夫人,我与此事无关,怎的也要将我关起来?恶人不是已经关起来了吗?”

胡娇安慰他:“这是保护证人,万一被凶犯再杀个回马枪,你总不想自己也被杀了吧?”

吴郎君拼命挣扎:“夫人,这夷人汉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凶犯已被抓,小民不用保护!”

胡娇哪里理他这么多话,挥挥手,差役便押着他走了。她站在被封起来的贺家门前,猜测这起案件到底是情杀还是仇杀,又或者是为财而杀,不得头绪,转头之时,瞧见吴郎君家门口立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粗胖,目光复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呆呆瞧着贺家门首,眼神里有太多的情绪,胡娇的直觉只是觉得,单纯的邻里关系,不至于全家灭门,还能露出这种神色。

全无恐惧,倒似有怨意,又或者如今已经解脱了…

那妇人瞧见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立刻转头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倒是右邻尼南一家,开着个门缝,门口趴着一二三四个小萝卜头,依小到大,一个比一个高,皆是一双泪眼瞧着她,最高处也是个三十许的妇人,母子们都是一双眼泪,默默流泪,既没有上前哭求跪辩,也没有退却的念头,只是默默流着泪望着她。

这样的目光无端让她觉得沉重,也许许清嘉的这份工作并不轻松,甚至还关乎别人的生死性命,当真轻忽不得。

胡娇是隔了三日才知道,尼南家有个孩子在县学启蒙班里上课的。那名孩子只有五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更小些,似乎有四岁,跟死去的贺禄儿身高仿佛。跪在她面前一遍遍磕头,用初学的汉语求她:“夫人,阿爸是不会杀人的!阿爸是不会杀人的!”再让他说出详细的事情来,他也说不上来。

孩子毕竟年纪还小。

只不过他这种沉默的磕头方式与尼南的方式一脉相承,可见是一家的父子,带着难以形容的倔强。

她安慰了一下这个惊惶失措的孩子,又嘱咐做饭的婆子,这两日须好好看顾这孩子,如果他想回家去看一看,便由她们其中一个带着他回家一趟,再回来上学。

那孩子谢过了她,当真跟着婆子回家去了。不等他回来,胡娇便带着差役去了城外的义庄。

老杨头这两日忙着解剖尸体,见到她便带着她去了停尸房,公布了验尸结果:贺家郎君与贺小郎的胃里有部分混和着酒液的哑药,这是本地山民在火把节之后,保护嗓子的药,当时吃了只是发不了声,但过两日发声过量的嗓子便完全好了,说是哑药,其实是一种护嗓的药,用米酒送服。

只是奇怪的是,那药除了贺家父子胃里有,贺家娘子与贺小娘子胃里却没有。

明明是夫妻俩同桌饮酒吃菜,怎的最后妻子胃里没有这哑药,只有丈夫与儿子有,那么小的孩子,寻常人家是不可能与大人同桌共饮的。

胡娇大胆假设:“或者…当时席上不是夫妻俩对饮,而是丈夫在陪着另外一名男子饮酒?”她当时对夫妻俩在房里共饮居然衣衫整齐印象颇为深刻,这三日将细节处想了又想,只想到这种可能。

不然,哪怕米酒,喝到醺然处,又是夫妻俩,岂能还穿的一般整齐?除非夫妻俩跟他们夫妻俩之前似的状况,全无亲密之举,分房而居。可是这在贺家是不可能成立的,贺家一双儿女可都是最强有力的证人证明夫妻感情不错。

况且,她后来也传问过贺家围观的人,据说贺娘子颇有几分姿色,与丈夫感情恩爱融洽,完全不存在这种情况 。

老杨头昏黄的双眼瞬间亮了,“夫人说的这种可能,似乎也有。”

胡娇顺着自己的猜测往下讲:“火把节刚过不久,贺父用米酒给儿子灌了这药,自己也喝了药,没想到药效发作,自己被同饮的男子给杀了?只是贺娘子没有当场尖叫救命,难道…她与这男子是旧识?有情?没想到这男子最后连她也给杀了,而且心狠手辣,索性一门全灭?”

老杨头补充她的猜测:“贺小郎在各处跑来跑去的玩,因此可能是从门口瞧见了这一幕,小孩子一吓就容易出动静,所以他才会被杀死在院子里?”他指着旁边的一包药渣:“这是从贺家厨房里拿回来的药渣,我细细看过了,乃是受寒伤风的药,里面还有安神助眠的成分,贺小娘子胃里就有这药汤,想是她喝了药在睡梦中,又在厢房,最后在睡梦中被杀…”

二人异口同声:“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才会这么了解贺家的情况。只是作案动机还不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过县衙牢房里现关着两位贺家邻居,吴郎君倒与贺家相熟,周围街坊都说两家交好。只不过吴家娘子脾气不好,与贺娘子有些不对付。至于尼南一家,倒与周围的汉人都不大来往,他家家境穷困,这房子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据说老辈人还是南诏官员,后来南诏灭国,就越来越穷困了,到尼南这辈孩子倒生了不少,就是生活环境也越来越差,夫妻俩整日奔波在外,给人家打短工维生。

当天傍晚,吴郎君与尼南都被押解到了城外义庄,关进了一间黑咕隆咚的房子,只等到三更天,才有差役来开门,带了他们去停尸房:“夫人说了,今夜正是诈尸的好日子,这种凶杀案的冤魂都是厉鬼,死后怨念强大,若是真凶在尸体旁,定然会来找真凶。既然你们俩都不是真凶,想来在停尸房里呆一夜也没什么关系吧?”

老杨头难得懂尼南这族的夷语,在旁充当翻译,尼南立刻点头表示:就是让我在停尸房住半个月都没关系!只要能洗清冤屈!

至于吴郎君,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差役只作不见,将这二人送进了停尸房,用一道大锁哗啦啦锁上了房门,一阵脚步声远去了。

停尸房内一片黑暗,窗外月郎星稀,透着隐约一点月光,可以瞧见这房里五个尸床上都被白布盖着,从身高体型判断,当是贺家一家五口。尼南进去之后便选了个墙角靠墙坐了下来。吴郎君朝着他旁边靠近了几步,见他倏然转头,虽然瞧不分明他的表情,也知他十分厌恶自己,便又小心退后了几步,也靠墙坐着。一时房间里安静已极。

过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本来很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之间响起轻微的咕噜声,就好像断了的气管在沉重的垂死工作,声音十分的骇人。吴郎君立刻转头去瞧尼南,见他安静坐在那里,心里便有点发慌,小小的往他身边挪了一点点,怕他发现,又不敢靠太近。

渐渐的,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响,好像断了的气管续接上了,开始重新工作,初始有几分不顺,慢慢的那气管便工作的顺畅了。第三张床上的尸体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缓缓的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