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县令夫人今日组织了孩子们向妇人们致谢,又组织了这些妇人们参观了孩子们的寝室,课堂,以及食堂,最后还顺便让妇人们品尝了一下县学食堂的饭菜。

“外面都知道县学是县里的士绅官吏们捐款才能办成的,虽然每个月的帐务都在外公布,但具体如何实施的想来诸位也有疑问,今儿既然来了,不如便体验一番县学食堂的伙食,也好让大家有个切身的体会,知道自己家捐出的银子是怎么花出去的。”

其中很有几位富绅家的妇人们面色不好看起来。

她们平日皆是养尊处优,说句不好听的话,便是胡娇这位县令夫人都比不上这些妇人们的生活。她还要凡事亲自操持,哪比得上这些妇人们行动间皆要丫环服侍。

县学的伙食再好,恐怕连她们家里房里的贴身丫环都看不上,可县令夫人却带着大家吃食堂与这些贫家子弟共餐…简直是侮辱。

但是连县令夫人都毫不嫌弃的亲自落座吃饭,哪还有这些妇人们挑剔的余地?

高娘子肚里笑痛,心中暗自猜测县令夫人这是不是光明正大的报复,但看到她诚恳的眼神,还是觉得…夫人心慈,做这事只是从自己的心里出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不过这帮太太们恐怕回去后心里不会很痛快。

不管旁人痛快不痛快,县令夫人开动,下面的妇人们哪怕心里不痛快也不得不意思意思的动动筷子。

旁边还有孩子小声嘀咕:“夫人说了,浪费粮食是可耻的,现在饿着肚子的人可多可多了。”

听到这话的妇人们忍不住僵了一下,心里开始考虑此行目的是抱着与县令夫人重修旧好的念头来的。若是真惹的她不开心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在看到县令夫人将一碗饵丝吃干净了,高娘子也紧跟领导步伐将碗里的东西吃完,其余本来准备以食物来划分阶级的妇人们也暗中放弃了准备嘲笑县令夫人的念头,很客气的将碗里的饵丝吃完了。

看着她们的表情,胡娇是很想赠送些消化药给她们的,再或者消食茶什么的,总有种这些娇滴滴的娘子们回去之后大约都得消化不良,说不定还会爆出县学食堂食物的卫生问题,一致来声讨她。

到时候那可就成了本县的大闻新了。

不过考虑到已经去了州府的县令大人,胡娇又觉得自己的腰杆子硬了起来。夫荣妻贵,她是今天才有了深刻的体会的。

有县令大人在她背后,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吃完了食堂聚餐,她便开始了最后的演说动员,先谢了这些妇人今日前来,又从她们家中慷慨的丈夫夸起,一路夸到了家中的贤内助,面前的诸位,直夸的这些妇人脸色讪讪都有点红了,才开始诉哭。

总之一句话:好心的太太娘子们,冬天马上来了,县学的孩子们还缺冬衣,你们这么善良,一定不忍心看到孩子们挨冻吧?!

高娘子都快笑出声了,她一直以为县令夫人就是傻乎乎的一个丫头,没什么心计手腕呢。

这些夫人们今日前来的任务就是与县令夫人打好关系,反正都是巴结人,送礼给县令夫人最后也不见得能让她记住,反倒是这种捐款的事情,以上次捐款为例,都是拿钱买名声,还能在全县人民面前表现一番,再好不过了。

最后的结果是,县令夫人又募捐到了一笔专给孩子们添冬衣的款项。

她从桌洞里翻出笔墨纸砚,准备记捐款数额。

众人一脸猜到真相的难堪表情:原来县令夫人都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她们啊?!

胡娇记帐的功夫,食堂门口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响起,食堂里的妇人们以及胡娇皆扭头去瞧,不知道何时,门口竟然立着好几个人,领头的是名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古铜色的肌肤,狭长的眼神幽深难测,身侧跟着崔泰以及崔五郎,能让崔泰侍立在侧的,恐怕身份低不了。

“没想到许夫人口才如此了得,许大人真是娶了位贤内助啊!”来人双掌相击,走了进来,目光在食堂里巡视一圈,似乎带着王者天生的气场,神情倨傲,想来平日定然是发号施令惯了。

胡娇放下笔,起身迎了上去,轻轻一福,目光便直逼到崔泰脸上去:“崔将军,也不为我介绍介绍吗?免得让小妇人失礼人前!”

崔泰向那男子瞧了一眼,见他微不可察的点了下头,便道:“许夫人,这位是皇长子殿下。原本是路过南华想要在县衙借宿一晚,听得南华县办了县学,来瞧一瞧,没想到撞上了夫人在此接待客人。”

胡娇听得身边的妇人们有隐隐的抽气声,扑通扑通,不用回身也猜得出来,此刻身后必定是跪倒了一大片。万般无奈,她如果不跪,似乎是对皇长子的不敬,只得缓缓跪了下来:“小妇人参见皇长子殿下!”

话还未说完,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很快到了食堂门口,然后便有张风尘仆仆的脸闯了进来:“阿娇,外面停了好几匹马,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把这条巷子…都…都堵上了…”看到跪着的一屋子妇人,特别是跪在地上使劲朝他使眼色的妹妹,胡厚福终于后知后觉得感觉到…似乎县里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说起来,皇长子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

自从银矿案之后,许清嘉还特意向胡娇科普过本地的军事力量。

说起来,定边军的最高领导人并非是崔泰,而是崔泰的顶头上司,皇长子武琛。皇长子原本是一个小嫔妃所出,是今上的第一个皇儿,本来也算是备受瞩目的,可是长到七岁之后,皇后娘娘却生下一子,虽然从出生就不够健壮,可是身份贵重,在六岁上便被立为太子。

这下皇长子在宫里的地位就有点尴尬了。

今上子嗣单薄,原本是很看重皇长子的,纵然后来封了太子,可是外界盛传东宫身体赢弱,这两年出生的皇三子皇四子年纪太小,生母身份也很是低微,因此长皇子的未来如何,还真不好说。

南诏原本就是大周与土蕃中间的一道屏障,只是后来南诏被灭,失去了这重屏障,大周便只有自己派将帅镇守百夷之地了。武琛从二十岁就自请来戍边,镇守百夷之地,以防土蕃异动。过个几年回京一趟,也算是另外一种变相的考核,听说他去年已经封了宁王,据说有镇边安宁的意思。

胡娇忙向武琛赔罪:“殿下,这是家兄,无意冲撞殿下,只是市井小民不曾见过这阵仗,望殿下恕罪!”又急忙唤胡厚福:“哥哥快过来见过宁王殿下!”心中暗叹,好好一场捐款,本来还想着从这些妇人身上挖些银子出来,给孩子们一人做套冬衣,倒霉催的遇上了皇长子…看来今日的捐款是要泡汤了!

胡厚福蹭了过来,跪在她旁边,朝着武琛磕了个头,“小…小民参见殿下!”他半生在市井生活,真正接触过的最大的官便是自己的妹婿许清嘉了,可惜太熟,在他身上半边官威没感觉到,所以相处起来很是很愉快的。升斗小民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会碰上皇子,当真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还偷瞧了一眼妹子,发现她跪的颇为安静,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胡厚福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里表扬了一下自家妹妹临危不惧的美好口德,果然是他带大的孩子!

胡娇完全没想到这个混乱的节骨眼上,大哥会跑过来。不过当着武琛的目光,她也不能问这么私密的事情,只能悄悄跟胡厚福使眼色。

武琛是从来没想到自己撞进了一场捐款的动员大会,在外面听得有趣了,这才拍手进来,不过低头瞧见这位年纪很小的县令夫人似乎鼓着嘴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他想了想,还是明白了。

感情他进来的时候,耽误了她正要做的事。

于是他格外宽容道:“起来吧,你们继续,本王就是看看。”

胡娇立刻从善如流的起来了,顺便还把自家哥哥拉了起来。也不知道是他腿软还是长途跋涉的原因,反正胡厚福有些使不上力,被自家妹子捏着腕子往起来提的时候,明显吸了一口凉气。

坏丫头!也不知道手轻点的!

她肯定又忘了自己手上力气很大了。

胡娇这会儿很兴奋,等皇长子寻了个位子坐下之后,她也立刻坐到了自己方才的位子上,仰着一张笑脸向才爬起来的妇人们动员:“连殿下也知道了咱们县的县学由县里的善人捐款,诸位肯定也更愿意让这书院里的孩子们能有一身冬衣御寒吧?!”

后面的事情就非常顺利了,胡娇一直笑的十分开心,偶尔目光偷偷瞄一眼一旁坐着的皇长子,暗中考虑今日若不是他,恐怕收上来的捐款不及三分之一吧。

有了这笔捐款,她就不在心里怪罪这位皇长子出现的不是时候了。

第三十九章

在皇长子的注视之下,捐完款的妇人们哪还敢再逗留,立刻便退了出来。胡娇站在食堂门口送人,神情很有几分依依不舍。崔五郎目送着她送人的热情模样,蹭到她身后小声问:“许娘子,你这是舍不得钱还是舍不得人啊?”

“你…”胡娇转头对上他调侃的笑容,忽尔展颜一笑,扬声道:“真是多谢五郎对县里这帮孩子们的深情厚意。五郎既然愿意向县学捐款五十两,那我在此谢过五郎了!”她郑重向着崔五郎一福。

武琛与崔泰的目光皆被吸引了过来,崔五郎当着武琛的面儿,都被她气笑了。

“你个钱串子!”小声嘀咕一句,他这才从怀里摸荷包。

其实…这一幕坐在食堂里的武琛与崔泰没瞧见,但门口守着的两名侍卫包括以及跟着妹妹过来的胡厚福都瞧见了。胡厚福被自家妹妹的大胆行径吓住,一颗心七上八下,暗自寻思这丫头这么大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又生怕崔五郎找她麻烦,已经做好了万一崔五郎发怒,他便站在自家妹妹面前挡上一挡的念头,哪知道崔五郎却乖乖掏了银子。

胡娇接过银子来,笑的心满意足:“五郎不知,县里这善款都由我来管着的,外面还会公布捐款人名姓,决不会私下昧了善款,做了好事还是要扬名的。”拿了银子,这称呼都亲热了许多。

崔五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就从来没在这丫头面前占到过便宜。好处都让她给占了。

武琛听到这话,与崔泰交换了个眼神,见胡娇走了过来,便问:“许娘子,本王竟然不知,这县学事务许县令竟然交给了一介妇道人家来管?”

胡娇心里思量,大皇子这是对她一个妇人插手县学事务不满了?或者对许清嘉不满了?对自己不满尚且没事,他一个皇子难道还会与小官员的家眷过不去?若是对许清嘉不满便不好了。

“殿下驻守百夷之地,想来也知道百夷之地有些部族女子为尊,家里女主外男主内,我家郎君让我管县学善款这事,也是入乡随俗。再则若是交给旁人去管,不管贪了多少他必然是不知道的。交给小妇人管,有没有贪他一眼即看得出来,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小妇人做帐还是跟夫君学的,再说家里有没有多出银钱来,郎君也是知晓的。”总之千万不要因为此事而对我家许郎产生不好的印象啊!

武琛见她行事极有章法条理,自己才问一句,便立刻维护起了许清嘉。他虽然不曾见过这位南华县的县令,以往却也在南华县衙借住过两三次,与朱庭仙也算旧识,深知朱庭仙的为官之道。只不过他那位父皇历来最忌军政不分家,是以他自驻守百夷,除非事关国事,地方事务基本不插手,像上次银矿事件,也算特例,事关国库国律,这却是定边军巡防之时看到却不得不管的。

武琛没想到,南华县新换了县令,连招待他的风格也全变了。

以往他路过借住之时,朱庭仙必定是设宴招待,席间皆是红粉娇娃,临行又送程仪,极尽巴结之能事。可是今日借宿南华县衙,虽然依旧是住在园子里,红粉娇娃是没有了,只能听到儿童朗朗的读书之声,就连饭菜也只是家常味道,而且也只是四凉四热,传菜的工作就交给了他带来的护卫。

“难道这许县令身边就没个侍候的人?”怎的连个传菜的丫环也没有

崔五郎在一旁埋头偷笑,被崔泰在脑门上凿了一下:“你与这南华县令夫妇颇熟,还不快回殿下话?”

方才他就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厨房里县令夫人亲自挽袖子下厨给他们做饭,又揪了个小童问了问,这会儿便笑道:“殿下不知,许县令夫妇身边确实没个侍候的人。就连这园子里两名婆子也是请来给孩子们做饭,照顾他们的。听说至今县衙后院也就县令夫妇两人,不拘丫环小厮一个都无。今儿这晚饭也是许娘子做的,说是怕婆子们做的不干净,便自己下厨。”

这个规格也算高的了,家中有客当家主妇亲自下厨。

武琛奇道:“难道真就穷成了这样?”京中之事他也有所耳闻,据说这位许榜眼家中贫困,既无后台也不愿意趋炎附势,是以很不得座师欢心,被从中作梗,最后只得了个县丞的位子。这就罢了,不过是个家贫不得意的书生而已,大周每年考中的进士里不知凡几,最后宦海沉浮,全身自身悟性与努力。

只是让他料想不到的是,怎的当了县令还是这般穷?

同样管理南华县,怎的朱庭仙就是暴富,再瞧瞧这位许县令,也不知是该说他缺心眼啊还是不会捞钱,真令人啧啧称奇。

“这个…大约是县令夫妇喜欢劳动吧。”崔五郎心中暗笑,总不能当着皇长子的面说那丫头极度抠门,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听说这位许县令的父亲当年也是考过进士做过县令的,只是年纪轻轻便死在了任上。至于许娘子…殿下有所不知,许娘子颇有把子力气,上次银矿案发,便是她陪着许县令,还与末将动过手。”

武琛坐直了身子,这下倒有了几分兴趣:“难道这位县令夫人竟然是位练家子?胜负如何?”

崔五郎的身手,武琛的知道的,只是眼下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位许娘子的身手。

“末将惭愧,与她打了个平手。”崔五郎摸摸鼻子,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等到灶上侍候完了大皇子一行人,婆子们给孩子们弄好了饭,孩子们按着年纪大小,年纪小的排在前面,年纪大的在后面,还有四名小少年维持秩序,入食堂吃饭。食堂原是建在园子离厨房不的一处极大的厅里,原是园子里唱戏,给戏班子放戏服道具以及化妆换服装的地方,因此地方极大,还可以在梁上垂下帘子用以隔开单个空间。

到了胡娇手上,她便带着高娘子带来的丫环将垂下的帘子全部取下来,打扫出来,就是个开阔的大厅,里面整齐的摆上长桌条凳,便成了孩子们的饭堂。

武琛吃完了消食,随意在园子里逛,见到排队进饭堂等饭的孩子们,更奇:“听说这些孩子皆是贫家子,夷汉皆有,瞧着倒是很规矩。”又召了教孩子们课的老秀才来聊天。

那秀才原本是许清嘉请来的,可是进了园子以后才发现实质上县学的主管是县令夫人,这就不太愉快了。

——让他一个老人家听一个毛丫头的话,算怎么回事?

不过鉴于站在县令夫人身后的县令身份要比他高上许多,这一节不愉快便被压了下去。又加上相处日深,在这帮孩子们面前的权威还不及县令夫人,人上了年纪不免有些啰嗦,便忍不住絮絮叨叨讲起这县学之事,比如县令夫人每日带着孩子们疯玩,生出了多少种玩的花样,闹的这些孩子们有段时间只顾着疯玩,都不肯专心听课了…后来还是他与之谈过,才算遏止了这股歪风。

“那现在县令夫人就与孩子们不玩了?”

老秀才迟疑了:“…玩的,只是玩的…没以前那么多了。”

武琛一哂,等这老秀才走了之后,他打了个呵欠,“本王若是这帮孩子们,也愿意跟着年轻的县令夫人玩,而且玩的很有章法,也强如听这老头子啰嗦。听这老秀才讲,还带着孩子们训练玩,她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懂练兵不成?”

崔五郎在旁嘻嘻笑:“谁知道,总之许娘子是个怪胎。”

许清嘉是两日后才回到南华县的。

彼时皇长子武琛已经将南华县在他上任之后的变化摸了个透,顺便…也了解了下胡娇的出身。

此事交给崔五郎恐怕问不出什么,便由崔泰出手,召了胡厚福来。

胡娇还不知道自家哥哥跪在崔泰面前,在崔泰的询问下,几乎连祖上八代都讲了个遍,末了擦着冷汗退了出来,直奔县衙后院去向他家妹妹求救。

仔细想一想,他家祖上都是良民,从来没做过什么违法行为,可是被崔将军冷着脸查问祖宗八代,当真不是个愉快的经历。

等胡厚福退下去之后,崔五郎率先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这丫头竟然出身屠户家,难道是在杀猪的时候练的本事不成?”

崔泰倒想的更深远些:“许夫人的兄长倒只是个生意人,瞧他的样子也不是练家子,而且…”父母双亡,许娘子又是兄长拉扯长大,她这身本事从哪学来

武琛敲桌沉吟:“历来…异人异事,也不是没有。”

第四十章

胡厚福是擦着冷汗一路小跑穿过县学直达县衙后院的,胡娇正在院子里消食溜弯。本来她最近溜弯的地方是后园子里,可惜武琛住了进来,她只好选择了改变路线。

再看到胡厚福出现在南华县,她还吓了一跳,当着武琛一行人的面,她又不好意思问出来,直等侍候完了那帮大爷,回到后院给胡厚福做饭的时候,才有机会问问胡厚福的来意。听到他上次回去赚了一笔,准备再行贩运,胡娇也替他高兴。

兄妹俩吃完饭,她去洗碗,胡厚福便不见了,等她收拾完他就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跑了来,告诉妹子,他被崔泰盘问祖宗八代了。好险他回忆了一下,祖上没有做土匪或者不法之事的,一直是良民,这才稍微放心一点了。

“阿娇,这位崔将军查问咱们家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啊?”家里也没个做通缉犯的祖上啊。

胡厚福紧盯着自家妹子,不知道的还当被钱章附身了。自从妹子出嫁之后,离开了他的羽翼,胡厚福就越来越真切的认识到,妹子真是长大出息了!

他都快认不出来了。

“大概是…闲的吧。哥你不知道,这些有钱有权的人遇到个把平民百姓,但凡有出奇之处,便要查问清楚,总觉得有什么阴谋诡计。咱们家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啊?赚钱过日子还来不及呢。你别担心,问问没事就算过去了。”

她纯粹是以已之心揣测他人,却不知被猜个正着。紧跟着胡厚福过来的崔五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是跑来问问,晚上殿下要喝茶,总得找个煮茶丫头吧?

园子里那俩婆子他也见过,真要侍候皇长子殿下,也嫌太过寒碜。

“你家殿下平日在营里也带着丫头侍候喝茶?”胡娇心道:总不能我半夜跑去给煮茶吧?那也太打我家许郎的脸了。位卑是一回事,自己上赶着巴结又是另外一回事,她还是做不出来不计一切抱大腿的事情的。

“这个…这不是来了县里嘛?”

“难道…你家殿下要的不是煮茶丫头,而是暖床丫头?不行我让钱章去楼子里召个姑娘来陪?”胡娇算是明白崔五郎的要求了。

崔五郎瞠目结舌看着她。

给皇长子召ji这种事,若是许清嘉在,知情识趣的给默默安排了,宁王殿下也笑纳享用了,那是美事一桩,可被她直不愣登提起来,就好像他这个做属下的在向县令夫人提了什么不堪的要求一般。

崔五郎觉得自己真冤!

他真的就是来问问能不能安排个煮茶的丫头给殿下,方便武琛晚上看书之时能够有热茶喝。

一点也没别的意思啊!

作为一个贴心的属下,他觉得皇长子殿下在军营里被一帮糙老爷们围着,到了县里能有个丫头侍候着不是更好吗?至少也赏心悦目不是?

被胡娇闹了个大红脸,崔五郎丫头也不要了,自己跑回去任劳任怨的给武琛上夜煮茶,嘀嘀咕咕骂了胡娇半夜。

武琛被南华县接待过好几次,只有这次最冷淡,不够趋奉,但也唯有这次最舒服,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才觉得前南诏国亲王的这园子建的着实不错,有时候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在园子里散散步,真是难得放松。他都有点喜欢上这样的清静日子了。没有战事,又无算计,各处也没有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当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心。

他比较期待许清嘉来了之后有无变化。

许清嘉是接到县里的差役送信,知道了皇长子夜宿南华县,便立刻向府君请罪,赶来接待皇长子的。他先进了门,见到大舅哥也只来得及问声好,又梳洗了一番,问了问胡娇的接待情况,发现老婆特别靠谱,虽然崔五郎有提皇长子殿下的需求,但被她装傻蒙混过去了(大雾),于是趁着换衣服的功夫赞赏的亲了她两口,便匆匆跑去见武琛了。

然后武琛就发现,许县令回来之后,他的接待规格也还是维持原样,完全没有往上提的意思。

宴饮没有,美人没有,伙食还是照旧。

唯独等于眼前多了个人。除了每日早起处理公事,许清嘉势必一日三回要跑到他面前来请安问候,如果不是他派出去的护卫回来禀报,这位许县令在南华县的官声非常好,他都要怀疑这人会不会当官。

派出去的护卫来报,比之其余百夷之地的县乡,如今南华县的夷人与汉人如今相处日渐融洽,而且本县夷人最近比较流行学说汉话,见面用汉话问好已经算是一种时髦的新风尚。而许县令有意识的推行汉化竟然初见成效,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南华县恐怕不会再因为种族不同而夷汉产生激烈的冲突。

武琛驻守百夷数年,虽然不能插手地方政事,可还是要分神去关注的。定边军守着百夷边防,除了防着日渐强大的吐蕃军,还要防止百夷各部。所以,但凡有地方官员能够令百夷各部与汉人融合,边境安宁,都算是解除了定边军背后的压力。

现在看来,许清嘉除了不会巴结奉迎这一条,又或者是不愿意巴结奉迎之外,竟然算是个很勤勉睿智的官员,而且清廉公正。

这就非常难得了。

许清嘉忙起来,便派了钱章前去武琛面前听令,防着这位皇子殿下要使唤个跑腿的。

钱章在武琛面前露了两次脸之后,便带着武琛出门散心,顺便去喝了回茶,听了回书,不遗余力的在皇长子面前夸了回他的偶像。于是武琛神奇的发现,南华县百姓包括眼前的差役崇拜的竟然不是县令许清嘉,而是县令夫人。

——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许清嘉将县学交给胡娇管理了,这不正是顺应民心吗?而且办县学本来就是慈善亲民的举措,由县令夫人出面真是再好不过了。

就连崔五郎也觉得神奇:“没想到她还会断案?!”

武琛失笑:“还真是…奇人异事吗?!”今年回去过年,倒可以讲给父皇听听,顺便…也打打尚书令许棠的脸。

许清嘉的座师许棠一向是慧眼识金玉的,但凡家底厚的,有财有权势背景的学子,无不被他另眼相待。反是出身贫寒的学子不得他欢心,许清嘉哪怕成为榜眼也没有用。

已经到了年底,武琛是入京路过,住了四五日休整了一番,便走了。临别时许县令倒是给他们准备了一大堆熟食,据说还是许娘子亲手做的,卤肘子卤猪蹄膀点心饼子之类,程仪那是一个大子没有。

武琛虽然不是太子,可每隔个两三年必要奉召回京一趟,这一路上京沿途大大小小的官员无不是极尽巴结之能事,送美人送补品药材银子奇珍,不知道要砸出去多少,唯独碰上的这位许县令夫妇是朵奇葩。

崔五郎奉命拎着这大包的吃食往武琛的马车里放,忍不住额角抽筋,向许清嘉抱怨了一句:“我说许郎,就算你的俸禄不多,可是…也不至于连程仪也送不出来吧?怎的就给皇长子送这个?难道殿下还能缺了吃喝不成?”日子过的再糙,这位爷可也是今上的第一个儿子啊。

小时候那是按照未来储君的规格来养的啊。

如果不是后来中宫异军突起,生下了嫡子,这位爷哪至于跑到这犄角旮旯来戍边啊?!

临行送点吃的喝的这也太寒碜人了。

许清嘉苦着脸拉着他诉哭:“五郎啊,你是不知道我家娘子,钱到了她手里那是每一文都要花在刀刃上的啊。这些事情都是她在打理,她说没银子,说捐给县学了,我总不能逼着她拿银子出来吧?再说逼急了她性子上来…还不知怎么着呢。”

送程仪给上司是惯例,许清嘉也并非真是傻子。只是他家穷是事实,哪怕当了这么久县令,也并没有存多少钱下来。这次胡厚福前来,胡娇把家中所有积蓄全办了货物,准备跟胡厚福合资做买卖,兴冲冲的要发家致富。皇长子自小生长在金窝里,奇珍异宝不知见过多少,倾他家之力送个四百两银子,也不见得能放在武琛眼里,索性一文钱程仪也不送,装穷装到底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