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贝与许小宝连连点头,小孩子完全不懂得压低声音,齐齐答她:“娘,我们懂了,我们只在心里说臭,嘴上不说出来!”

“乖!”

武琛与崔五郎都是练武之人,听觉敏于常人,闻听此言对视一眼,这位许夫人…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呢?

大概是县令大人也听不下去了,温言教育她:“孩子们不懂事,阿娇也不懂事啊?!殿下身边的人,怎么能教孩子们瞎说呢!”

一家人去的远了,宁王殿下才闭目在迎枕上靠了会儿,忽忽枕开眼睛来,与崔五郎道:“五郎,你小时候是怎么样儿的?”

崔五郎回想一下,似乎有几分乏味:“就是读书识字学礼…然后爹娘教着与长房的堂兄们打好关系,也了将来有个好些的前程。”总之就是巴结崔家当权派,为了将来铺路。

后来…到底还是没用上,他不喜走科举读书的路子,这才投了军。

本来以为自己就已经够叛逆了,哪知道崔家嫡房的崔泰也走了这条路。以前在崔家家学里,崔五郎与堂弟崔六郎费尽了心机巴结的堂兄崔泰,却因为走了相同的一条路而真正的亲近了起来。

武琛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然后与被不靠谱的许夫人教养的武小贝相比,遗憾的发现,儿子的童年似乎…更为愉快。

瞧那傻小子每次见到他都欢欢喜喜的模样,跟小狗一样扑上来,在他身上爬来爬去的玩,一点也不怕生,而且至今也不曾对他行过礼,就那么亲亲热热的扑过来…这在宫里或者府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宫里或者王府里的孩子,几个月抱在奶娘怀里就要由奶娘代替着行礼,不会说话就要学礼数,比起那些知礼的孩子们来,武小贝简直可以算野孩子。

宁王殿下却一点也不想约束自家的野孩子。

大年初一平平常常的过去了,灶上婆子再送来的饭菜都是易消化的饭食,还有滋补身子的汤汤水水。宁王殿下喝着老鸭汤,就着小菜吃了两块胡饼就饱了,晚间尚美人在外面求见,要来侍候,被他拒之门外。

少年时代读书,总觉得红袖添香是件乐事,美人垂泪是副画卷,可是等他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拼杀过来,到了而今这个年纪,却再也没有满腹柔情来与美人诉衷肠了。生而艰难,只能努力活着,连腔子里的心肠也都僵冷了,哪得柔情来替美人拭泪?

比起尚美人娇滴滴的这款,似乎许夫人那种虽然不太靠谱但却不会动不动掉泪的妇人似乎更好相处。

宁王殿下对自己的审美进行了全面的总结,却不知长安城中,宁王妃的又一次盼望落了空。

自上次夫妻一别,宁王殿下已经有四年不曾回京了,武敏马上都要议亲了,她写信到边关,也只得了寥寥数语:“一切但凭王妃作主!”

新年大宴宁王妃势必是要带着小郡主武敏进宫向太后皇后以及贤妃请安的,而且今日后宫里宗亲女眷与外命妇晋见,又有皇后赐宴,恐怕不会消停。

武敏早早就被身边的大丫环与奶娘打扮好了,只等着宁王妃收拾好了一起坐马车进宫。

王美人生子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按道理不管王美人死了还是活着,这是宁王的长子,便理应送回长安城,给宁王妃抚养。可惜掐指一算,孩子如今都马上要过三周岁了,还养在边疆。

宁王妃独守空房经年,对自己再有孩子抱的希望不大,起先也热切切巴望着这孩子能给她来养,却不知宁王的家信里只道孩子年纪太小,不适合长途跋涉,不如就在夷边养着。

母女俩坐着马车进宫,一路之上宁王妃都神思恍惚,一时里想着宫中人事,一时想着京中传言,朝中人事,她父兄皆在朝为官,她消息也不算闭塞,只觉得乱糟糟理也理不清,对过年更添了一层厌烦。

到底武敏还是小孩子,对过年还有几分盼望,与她东拉西扯的谈起宫里的事情,诸如哪个公主佩戴了御赐的他国进来的首饰,哪个公主在课堂上背不会书,伴读挨了手板子…小孩子的高兴总是简单容易的。

宁王妃一路敷衍着与武敏聊天,进了宫才发现大节下的,皇后的气色十分不好,理应出现的太子妃也没有出席。

太子妃就算有五个月身孕,可是过年的宫宴还是理应要参加的。

皇后瞧着她的神色也带着审视,宁王妃不明白那眼神的含意,等到宴罢,去了贤妃宫里,才知昨晚太子妃落了胎,生下来一个成了形的男胎。不止如此,东宫一名侍妾也同时落了胎,亦是男胎。

宁王妃回想皇后神色,悚然而惊,望向贤妃的神色便带了些哀戚:“母妃…我成日只在家,等着敏儿在宫里下学回家吃饭,或者做做女红,偶尔进宫请安,连娘家都不大回…”

贤妃倚在枕上咳嗽两声:“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事你权当不知道就好。反正原本也与你没有什么干系。”

宁王妃想想皇后刀刮一般的眼神,有心想辩驳一句:哪怕没干系,只恐旁人也要疑一下她。宫里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可是看看贤妃病骨支离,这两年间身体越发的不行了,她曾提起给宁王去信,却都被贤妃挡了下来,焉知不是思虑过重?

太子无子病弱,宁王掌兵,还有皇三子与皇四子比之太子小了三四岁,也日渐长成,宫里的水倒是越来越浑了。贤妃自然还是希望宁王能够安心戍边,能少回京便少回京。

虽免不了思子之苦,到底过年的时候念着宁王的战功,她这里的赏赐也不轻。

宁王妃思虑再三,还是将武小贝之事讲了,只道孩子如今已经三岁了,却还养在夷边荒蛮之地,她这做母亲的心里疼孩子,却不能亲自抚养。殿下既然发了话孩子太小,不宜长途跋涉,可如今长大了,却可以考虑接回长安来养着了。

“儿媳自己再生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若能将那孩儿接回来抚养,必定待他比敏儿还要好,殿下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事她自己开口跟宁王讲,万一被拒多伤面子,不如还是由贤妃来讲,到底宁王一向孝顺。

贤妃目光在儿媳妇忐忑的脸上细细扫过,心中暗叹,她到底是深宅妇人,又夫妻分离多年,不怪不知宁王心事。

“那孩子…既然是夷边出生的,就还是让他在那里长大吧。宫里如今这样儿,自不好大长旗鼓的将他接回来,没得给人添堵。只是个庶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等着你将来生个孙儿来抱抱呢。”贤妃轻轻拍了拍儿媳妇的手,安慰了她两句,就让她带着武敏回去了。

武小贝的抚养权,于许清嘉夫妇来说,当初是被迫接受,后来却养出了感情,但夫妻俩却随时都做好要与这孩子分离的准备。宁王殿下的心思,谁能猜得出来呢。

于宁王妃以及尚美人之流,却是后半生的指靠。

南华县衙的后院,丝毫不曾被旁人的谋算影响,许小宝与武小贝照旧傻吃傻玩,每日跟着胡娇玩乐。胡娇为了培养他们的爱心,特意让婆子在买菜的时候买了两对小兔子,一对白的一对黑的,分给这俩孩子养。

武小贝选了黑兔子,许小宝选了白兔子,胡娇发挥自己野外生存的技能,爬树折柳,给这俩孩子用柳枝编了俩兔笼子,虽然做工比较粗糙,可是在制作的过程之中,收获了两名小朋友仰慕的眼神,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当天武小贝与许小宝就将自己的兔子宝宝放进了笼子里,提着去向武琛炫耀了。

胡娇:…

她编的笼子也就哄哄孩子,宁王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这俩熊孩子!

领着他俩过去的是许县令。县令大人对自己老婆给孩子们做榜样,率先爬树的行为进行了一番口头教育,怕她记忆不深刻,又罚写大字二十张。

“这俩孩子本来就够淘了,除夕夜偷酒喝,前两日在园子里碰上尚美人,还憋着坏的等人家走远了使劲拿手扇风,尚美人回身都瞧见了。你瞧瞧你都给孩子们教什么了?都快成野孩子了!”

养宠物县令大人不反对,可是给孩子们做榜样爬树,就这俩小货,万一趁着没人的时候爬树可怎么好?

胡娇认错态度十分良好,将老公孩子都推了出去,表示自己一定好好反省。

许县令带着俩孩子进了听风院,撞上院中候着的尚美人。她见到武小贝就跟苍蝇见了肉似的嗡嗡个不住——如今总算搞清楚哪个是小郡王了。

“小郡王这是哪里弄来的兔子”

武小贝已经对“小郡王”这个陌生的称呼表示过排斥了,上次很有礼貌的告诉尚美人:“我叫小贝不叫小郡王!”可是再见到他,尚美人依然故我,武小贝便怒了:“我不是小郡王!”提着小兔子径自从她身边绕过去了,尚美人陪着的笑脸僵了,余光瞧见武小贝从她身边路过之后,拿着小胖手扇鼻子面前的风,怎么瞧怎么讨厌!

——这孩子真是跟她没缘法!

难道就因为王美人之死,所以才会这样?

尚美人近来总是想起王美人,特别是天天有机会在听风院里见到武小贝,费尽了心机的讨好,总落不着好。前日她还端了一碟子胶牙饧,想着孩子们定然喜欢甜的,结果端到武小贝面前,这小货竟然一本正经的拒绝:“我娘说了不让多吃糖,吃多了牙牙要坏!”

许小宝在旁惊讶的张大了嘴:明明出门之前,哥俩还从正房偷了好几块乳饧,偷偷分了,此刻就装在荷包里呢。

他回来之后悄悄跟胡娇透露,武小贝越来越聪明了!又对尚美人不懈余力的讨好武小贝想不明白:“娘,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小贝买好吃的?”天天拦在路上,亲热的不得了,对他就视若无睹。

明明是哥俩,这种不公平待遇真是让许小宝心里不痛快。

胡娇摸摸孩子的脑袋,考虑到武小贝的抚养权问题是个复杂的事情,跟孩子也解释不清楚,索性哄他:“无缘无故送小贝好吃的,难道是想把小贝拐走卖掉?人贩子都是这么做的,小宝千万不能贪小便宜吃别人的东西!”

许小宝心底里顿时生出了对武小贝这个傻弟弟深深的担忧来,今日提着兔子笼向宁王殿下炫耀了一番胡娇的手艺,武琛与崔五郎一头黑线的看着孩子们手里那个形状勉强算是长方体,但细究起来其实是不规则开头的兔屋,都觉得平生不曾见过这么粗陋的兔屋,不过在两个孩子“我娘最厉害求夸奖”的眼神里,还是违心的夸奖了一番那兔屋的建造工程,实乃平生罕见。

孩子听不懂武琛的戏谑之言,一旁坐着吃茶的许清嘉却听懂了,好险没一口茶给呛着了。

老婆在家里淘气就算了,但淘气到外面来就有点丢脸了。特别是俩小子讲起来没完,连他家老婆爬树的事情都抖搂出来了,若非肩负着重任,要坐着这里盯着这俩小子,以应付突发状况,许清嘉都觉得…他实在是有点坐不住了。

宁王殿下送他一个宽慰的眼神:许县令不必忧心,你老婆再粗鲁的举动本王都见过了,爬树算什么呀?!

他照例靠在迎枕上听俩孩子说话。他们的童言童语常能令人产生捧腹的效果,令他开怀不已。

许小宝与武小贝玩了会儿兔子,也不知突然想起什么了,他将自己的兔笼子扔在地下,悄悄跑过去凑到武琛身边,小声道:“王爷,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自那日回去之后,胡娇再次向许小宝重申了不许叫宁王“爹爹”之事,并且指着许清嘉道:“你若叫宁王殿下爹爹,不怕你爹爹伤心啊?”

孝顺孩子许小宝考虑了下惹自家爹伤心,让自家爹泪水涟涟的画面,本身的哆嗦了一下,觉得接受不了,便听从了胡娇的建议,终于把这称呼改了。为此宁王还惊奇了一回,拿话套许小宝,得知原因之后忍不住大笑了一场。

宁王殿下也觉得,许小宝描绘的许县令泪水涟涟的画面接受不能,于是便欣然接受了这孩子对自己新的称呼。只有武小贝还在依然故我,许小宝觉得他年纪小,还对他的智商怜悯了一下,总觉得弟弟有点傻。

武琛侧耳听,小孩子热热的呼吸喷到耳边,只觉得懒懒的不想动,孩子的神情里含着戒备与认真:“王爷,你这院子里有坏女人!”

这院子里总共三个女人,武琛不用猜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还是起了逗弄之心了。

“她怎么坏了?”

许小宝小小声道:“她想拐走弟弟,拿饧骗弟弟,要给弟弟吃。我娘说了,凡是莫名其妙给小孩子吃食的,都是人贩子,她想把小贝拐走卖钱!”

武琛:…

许清嘉坐的有点远,听不到儿子跟宁王殿下都嘀咕了些什么,只知道宁王殿下神色复杂的瞅了他一眼,才低头小声跟小宝说了句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孩子一脸郑重的点头,目光在小贝身上扫了一下。

等到回去的时候,俩孩子一人怀里揣着俩只小兔子,县令大人一手拎着个兔笼子,颇有点闲少的感觉。他自己心生感慨:有了儿子以后,他也终于过上了提着兔笼子溜儿子的悠闲生活了。

只不过这种悠闲生活也就这么几天,等到过完了元宵节,开衙之后就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

回家检查老婆的大字,发现她写了足足二十张兔子,斗大的墨字占了满满一页纸,许小宝与武小贝除了卖力捧场,夸奖娘亲大字写的好,还十分写实的描述:“一张纸上一只大兔子!”

捉了兔子回来之后,胡娇就在沙地上划了兔这个字,教他们认字。她的教学是随时随地的,寓教于乐,没想到这俩孩子就记住了。

胡娇顶着县令大人谴责的眼神逗这俩孩子:“是娘纸上的兔子大啊,还是小宝小贝怀里的兔子大?”

俩孩子看看自己怀里打着盹的乖巧的小兔子,再看看娘亲的兔字,傻了眼。

这要怎么比?

胡娇见为难住了这俩小子,顿时捂着肚子大乐。

县令大人准备着要开衙,胡娇也要准备着县学开学了,前往园子里吩咐婆子们打扫教舍与宿舍,迎接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她碰见了崔五郎。

崔五郎向胡娇表达了“仰慕”之情,“没想到夫人的手艺真不错,居然连兔子笼子也会编。听说为了编这个兔笼子,夫人还亲自爬树折柳,可着大周去打听打听,恐怕没有哪个县的县令夫人有许夫人这胆量吧?”明着是夸,暗着可是讽刺。

胡娇的脸皮早练出来了,对他的讽刺全然不放在心上,笑眯眯回应:“五郎是不是嫉妒小宝与小贝有兔子玩?难道你小时候没玩过?没关系,我心软的很,不如改明儿让灶上婆子去买菜的时候,也给你买只兔子回来,省得你哭着喊着的找我麻烦!”

崔五郎…

果然改日,灶上的婆子就提了个一看便知是胡娇亲手所编的兔笼子,里面装了两只玉雪可爱的小兔子,送到了听风院去,当着宁王殿下的面送到了崔五郎手上。

“我家夫人说了,昨儿崔小将军将她拦在园子里,非要求着她给买只兔子来玩。她瞧着崔小将军可怜,大约是小时候没养过兔子,就吩咐了老奴去菜场的时候挑两只小兔子给崔小将军。夫人还亲自给崔小将军的小兔子编了个笼子,省的小将军不会养,让兔子跑了,回头眼馋小宝与小贝的兔子!”

武琛捂着伤处小心笑,忍不住问他:“五郎你怎么得罪许夫人了?”

崔五郎红着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在宁王殿下的笑声里提着硬着头皮接过兔子鼠窜而去。

太丢脸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许小宝与武小贝看到崔五郎也开始养兔子了, 顿时生出了知己之感,迅速将他归类为知音,没事抱着兔子围着崔五郎转,倒将榻上养伤的武琛给冷落了。

好在休养了半个月,许清嘉开衙之后,武琛就可以起身适当的在园子里略微走转了,伤口外皮已经结痂愈合,只是内里还没长好而已。

尚美人适时充当了温柔解语花,跟在武琛身后服侍,期望多博得些宁王殿下的恩宠。可惜却换来了一句:“以后离小贝远一些,不要对他心怀不轨!”

“妾身…妾身只是怜惜小郡王年幼丧母,有机会才想多疼疼他的。”

哪知道宁王殿下微微一笑,一句话就将尚美人打进了地狱:“小贝幼年丧母,不是你的功劳吗?!”

尚美人脸白如纸,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宁王殿下面前,“殿下冤枉啊!殿下冤枉!”

这件事情,只能打死不认!

宁王殿下走开了两步,淡淡道:“我留你活着,不过是因为你是父皇所赐。赐了俩美人,一个难产而死,总还要留一个表示父皇恩宠,本王时刻未忘。”至于死了的王美人,宫里妇人争宠丧命的,她并非第一个,也非最后一个,只能怪她自己太蠢。

这世界弱肉强食,没什么好怨的。

尚美人后背冷汗涔涔而下,贴身的小衣都湿透了。她忽然之间感觉到心寒,似乎从来也不曾了解过眼前尊贵的男子!

在家做着娇娇女的时候,谁不曾暗暗想过将来要嫁的良人?那时候怀揣着天真的梦想,哪怕被赐给了宁王殿下,也为他的马上英姿迷恋,那尊贵英俊的男子,假如目光能够长久的停驻在她身上,该有多好?

比起死去的王美人到死都恋着宁王殿下,尚美人宁愿自己从来都不曾知道真相。

这个男子,心硬如铁,薄情如斯。

原来,他只是想要个自己血脉的儿子,至于身边的女人,不止是她与王美人,恐怕就连长安城中的宁王妃以及满府的姬妾都算上,她们这些妇人的死活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份量。

他的世界,早早关上了大门,她进不去。

宁王殿下走的远了,身后跟着的贴身侍卫似乎完全没有瞧见地上还跪着一个尚美人,也无人拉她一把。直等云姨娘与丫环寻了过来,才将几乎已经瘫软在地上的尚美人扶了回去。当晚她就发起了高烧,云姨娘与丫环都想将此事报给宁王殿下,尚美人却拦住了。

她如今倒盼着自己一下烧过去,再不用醒来。

可惜事与愿违,她在床上躺了五日,被云姨娘与丫环灌下去了许多粥水,总算是退了烧,又活了过来。

再看到县令夫人带着许小宝与武小贝在园子里玩耍,尚美人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曾走过去。她生了一场病,一下子就没有了精神头,也不好涂脂抹粉戴花了,就素着一张脸,瞬间成了个幽怨的女子。

不明真相的群众胡娇瞧见了,还当宁王殿下最近身体不好,没办法用亲密的方式来疼美人,倒引发了尚美人的闺怨。她一不能将武小贝的抚养权拱手相让,二不能前去劝宁王,殿下啊您后院的妇人都闺怨了麻烦安抚安抚,省得孩子们开学回来,这怨妇造型吓着了孩子们…

她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带着孩子们远远的走开。反正离的远了不招惹就好了。

前衙里开衙之后的第五天上,县学还要继续上学的孩子们都陆陆续续返校了。作为实际上的校长,胡娇在园子里迎接学子归来,许小宝与武小贝出跟在她身边有样学样,非要迎接哥哥们回来,一时之间,园子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武琛与崔五郎亲眼目睹了县学开学的盛况。夷语先生在前衙跟着许清嘉忙碌,不参加开学典礼,教汉字扫盲的老先生也不参加,整个主场都留给了胡娇与她带着的俩熊孩子。

过了个年,孩子们从家里回来,或多或少都会带着礼物,或吃的或玩的,就连许小宝与武小贝也收了不少夷族特色的小玩意儿,以及小吃。

胡娇也给孩子们准备了新年礼物,每个人一套笔墨纸砚,都是寻常的东西,可是对于家贫的孩子们来说,那是最好不过了。

她的记性不错,与夷人孩子用夷语问好,有些家中有特殊困难的孩子还特意问过了家人近况,与汉人孩子便用汉语,每个孩子见到她都扬着笑脸,喜悦发自内心,争先恐后与她讲起年节趣事。

夷人有的部族与汉人的节日不同,只是如今汉化的厉害,汉人的年节夷人也过,夷人自己的年节也过,很是有意思。

崔五郎远远看着,忍不住感叹:“我现在知道了,许夫人这就是一个孩子王啊,不怪小郡王那么喜欢她。”端看她对孩子们的态度,就与她所见过的所有家长迥异。

他所见过的家长们都是一言堂式的,哪里容得子女们有异议?但许夫人似乎不同,她似乎拿孩子们都当大人,郑重与之对话,与之友爱和谐相处,不怪孩子们喜欢她。

宁王殿下负手瞧了一会,似乎被孩子们的热情感染了,眉眼都柔和了下来,“五郎,我觉得将小贝将给许夫人抚养,似乎并没有错。”

这位许夫人以往表现略不靠谱,好多次都让他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也不知她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反正武小贝目前瞧来身心健康,性格活泼开朗,完全向着好孩子的方向发展。那天他还考许小宝与武小宝,拿了本书过来,指了些简单的字给他们,结果这俩孩子都认识。

识字量在同龄人中算得上非常多了。

只不过复杂的字他们不会写而已。

“只要小贝不要学到许夫人的刁钻,那就…应该没有错吧?!”吃过胡娇苦头的崔五郎还是觉得不太能苟同宁王殿下的观点。

新的学期开学,照例是食堂讲话,然后大家美餐一顿,今日收拾东西,明日正式开课。

胡娇除了要迎接孩子们,主持开学典礼,还要算帐。学校如今的支出全都是本县爱心人士定期捐献。因为县令大人不在年节之时不肯收礼,又不肯设宴,过完了年县里富绅往县学送笔银子都快成常例了。

开了学之后,各家的捐款都送了进来,胡娇要一一核查清楚记下来。她如今的一笔字也看着端端正正了,虽跟县令大人的比起来差太远了,但做到帐目清楚还是不难。

当夜忙到了二更天才将这一切做完,卧房里许清嘉与孩子们早已经睡了。腊月与小寒都被她赶去休息。她写记完了最后一笔银子,把银子收进了箱子,锁了起来,这才轻手轻脚的去了卧室。

到底天气还未转暖,她又在灯下坐了很久,许清嘉半梦半醒之间,觉得怀里钻进来个冰凉的身子,伸臂就搂住了,用被子将她裹严实了,这才小声问:“可记完了?”

胡娇在他怀里蹭了蹭,“总算是记完了,今年县学的支出都有了,倒不用愁了。我只是觉得…万一你调走了,这县学还能不能办得下去?”后来者会不会贪墨,还真不是他们夫妻俩能够保证的。

许清嘉在南华县做县令都已经五年了,三年一任,最多再有一年,恐怕就会有变动。像朱庭仙那种多少年都不挪窝的,另有原因。但似许清嘉这般受上司看重,自己又做出政绩来的,没道理不会高升。

自他做县令以来,年年考评都是优,两年前府君就想调他去州府,若非许清嘉推辞,恐怕都没有这一任期了。

“府君是不可能让我再连任的。”他若再执意连任下去,恐怕韩南盛就要怀疑他另有隐情了。

“我瞧着,你倒是与那些孩子们真有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