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开朗笑道:“想来宁王殿下这里是天天有客至,上次来也只有桌子,没想到这次连条凳都准备好了。”

宁王顿时也玩笑感叹:“可不是!自从夷边回到长安城,一时半刻都不得闲。本王总想着找地儿清静清静,都躲到天牢了也不能清静。”这是自今上将他打入天牢,便陆续有人前来探望。

而这些人所求,宁王也心中有数。

许清嘉与傅开朗陪了宁王一杯松叶酒,又挟了一筷子炙鹅吃了,这才道:“王爷是大忙人,圣上这不是瞧着王爷累的慌,这才想让王爷清静清静嘛。”

宁王忍不住大乐:“许中丞也学会玩笑了!”想当年这人多实诚啊,在官场打磨了十来年,也学了些圆滑手段,这句话不但遮掩了今上不信任他,为压下臣子言论便将长子投入天牢,还顺便圆了他们父子之情,倒好似今上此举乃是疼他。

况且,有了许清嘉这句话,他便知道自己今日是离不开这天牢了,看来这年也要在牢房里过了。他心中涌上微微失落,到底…他只是父皇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可是很快,这些情绪都被许傅二人带来的松叶酒给压了下去,连着灌了几杯之后,肚腹之间暖洋洋的,忆起当年醉卧沙场,还忍不住敲碗唱了两句军歌。

许清嘉与傅开朗虽然不曾有机会驰骋沙场,可到底也是在云南郡守卫战里拼死苦守过城池的,听得宁王歌中豪迈之意,忍不住拿着筷子敲着酒碗唱和,直引的狱卒探头探脑的来瞧,暗暗咋舌。

宁王喝酒喝到醉倒也不奇怪,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好端端一介皇子大过年都不能回家,要留在这幽冷阴沉的天牢,这两位审案的大人倒是更为奇怪。与宁王在天牢里欢聚一堂,太也奇怪!

许清嘉喝得醺然,环顾四周,虽然这间囚室被打扫的很干净,到底常年不见日光,空气里总透着股霉味儿。可大约宁王在外带兵,行军打仗吃过各种苦楚,安居囚室居然镇定如常,颇有稳坐金堂之姿,倒让他自愧不如了。

这一场酒喝到三个人都有了些酒意,宁王是直接倒回床上去睡,许清嘉还记得替他拉开了被子盖好,这才与傅开朗离开了天牢。到了天牢外面,冷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还隐隐带着栗子的甜香味儿,似乎瞬间从一个世界到达到另外一个世界。

许清嘉紧走两步,到了街对面去买栗子,傅开朗紧随其后跟了过去,从他手里抢了一袋栗子,“我今儿没带银子,改日给你啊!”径自登车而去。

许清嘉:“…”

他发誓傅开朗是故意的!

就算他自己没带银子,可他身边小厮总带着银子吧?那小厮看到他这般无赖跟许清嘉抢栗子,都有几分呆住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清嘉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傅开朗似乎心情极为不好,倒好似受了什么打击一般。

不过就算他问了傅开朗也未必肯说,许清嘉也就懒的问了。

他回到家的时候,永喜还没回去,胡娇正将家里做的各种小吃装了满满一提盒,好让永喜提到宁王府去。

许清嘉见状,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栗子取了一袋给永喜:“这个给小贝带过去,告诉他宁王在牢里挺好,有酒有菜,这会儿已经睡下了,让他不必担心。过完了年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来了!”

永喜回去之后,悄悄儿将这消息告诉了小贝,喜的他在房里接连翻了好几个筋斗,又揪着永喜再次确认:“爹爹真这么说?父王过完了年不久就能出来?!”

永喜也知道他最近睡的不好,白天瞧着无事人一般能吃能睡,可是越到过年就越急躁,便笑着宽慰他:“大人奉旨查案,既然大人说了那就定然是这样了!”

宁王年后不久要出来,这只是许清嘉的猜测,拿来安慰小贝。不过小贝自觉掌握了最新消息,看到宁王妃派来的婆子,也没先前那么憎恶了,心里还想着,等宁王从天牢里出来了,看她们还敢不敢守在这院子里。

不过许清嘉的预测只对了一半儿,宁王确实年后春三月里没放了出来,不过宫里举行了除夕宴,过完了元宵,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太子终于站了出来,打破了历时数年的太子病弱不能理事的传闻。

显德三十二年的初春,寒意未退,宫中墙角处积雪还没消融,整个长安城还沉浸在节后的余庆之中,太子殿下稳稳的一步步走在大明宫里,从蜗居了数年的东宫书房里走了出来,投入到了长安城这座巨大的名利场。

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才过完了年,许清嘉暂时回到了御史台继续蹲班,似乎年前的那件案子已经与他无关了。但是等到年后的再次大朝会,今上却钦点了太子彻查户部,左膀右臂乃是许清嘉与傅开朗,另有户部尚书宋璟以及户部一干人员协查。

太子殿下就站在文官之首,以往宁王就站在对面武官之首,不过如今宁王还在吃牢饭,他也许是没想到自己上朝之后领的第一份差使竟然如此棘手,愣了一下才出列跪下领旨。

宋璟以及傅开朗许清嘉依此跪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高坐在御座上的帝王离的太远,而匍匐在他脚下的儿子以及臣子们都不敢直视天颜,因此没人瞧得清这一刻帝王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国舅傅温就站在太子身后,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象笏,前拙后直,乃是三品以上的形制。他牢牢握着手里的象笏,就好像自己想要牢牢握住的一切,如非必要是压根不愿意放手的。

从金殿上出来的时候,韩南盛向许清嘉奉送一个保重的眼神,口里却道:“许中丞真是年少有为啊!”

许清嘉对这位老上峰当真是无语之极。

他脱了身,爬上岸去就看着自己在水里扑腾,明明风高浪险,说不定一个浪头打过来不但自己小命玩完,就连家小都有被连累的危险,怎么感觉老上峰自从进了长安当了府尹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极打多了,如今人品是越来越不厚道了。

“下官比不上府君大人睿智!”他浅笑,连称呼也用了旧时,顶好是让这位老上峰检讨一下自己如今在人品上的疏失。

韩南盛却似乎不欲与他这等年轻要争意气,笑的意味深长加快了步子走了。

从这天开始,许清嘉就算是暂时跟着太子干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书斋里闷太久了,做起事来很是拼命,他接到彻查户部旨意的第一天,就带着人将整个户部公署都围了起来,然后组织人员查帐。

他带过去的东宫僚属以及许清嘉傅开朗从那天开始就吃住都在户部,至多让人传个话回去捎个换洗的衣服来。

最近户部堪称六部里面最热门的地方,每日外面都候着一帮下仆,专等着里面的差役出来传话,比如“某某大人家的在不在?某某大人要换洗衣服…”之类。

永禄与永寿就轮班在户部门口值守,防着许清嘉需要什么。

胡娇隔一日便让人给送换洗的衣服进去,一起送进去的还有汤水点心,肉干之类,也一直没接到过许清嘉的只言片语,直过了一个月,许清嘉才从户部被放了出来,就跟坐牢似的,终于回到家了。

孩子们一个月没见过爹,顿时都乐疯了,特别是许小宁,再也不觉得每天晚上被爹爹逼着背诗厌烦了,扑上去就要求抱抱。中丞大人被孩子的热情给感动了,抱起许小宁来就亲,然后就被嫌弃了。

“娘,爹爹好臭!”许小宁扭头向娘亲求救,执意要挣脱爹爹的怀抱。

胡娇:“…”

许小宝与许珠儿都凑过去在许清嘉身上闻了闻,就跟在他脚边打转的狗狗一般,闻完了俩孩子也嫌弃的从他身边走开了,委屈的到胡娇身边:“娘,爹爹味道好怪!”

偏许清嘉还要抱着许小宁不放,自己抬起袖子来闻闻,“没臭啊?真有那么臭?!”

孩子们齐齐点头,许小宁还捏住了鼻子极力扭过了身子,一副恨不得离他远远的模样。

“臭小子!爹爹都没嫌弃你呢,你竟然敢嫌弃爹爹!”遥想当年这三个小家伙还是小肉团子的时候,他常半夜起来给擦屎擦尿,如今却已经轮到他们嫌弃自己了。

中丞大人表示很伤心!

户部虽然能提供暂时休息的地方,但想要沐浴却是不能够。大家至多能够洗把脸,有时候连轴转起来,连脸都没功夫洗。等忙完了一个月以后,所有人基本都是这个味儿。

胡娇唤了丫环将浴桶抬满了水,许清嘉泡进了热水里,才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她挽起袖子替他洗头发,等将他打理干净,都换了两次水。

许清嘉沐浴更衣,又吃了些易消化的清粥小菜,一觉就睡到了日阴西斜,再醒来之时,房里安静至极。他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脚踏上的花猫立刻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朝门外叫了两声,许小宁立刻跑了进来,直扑床上,这次再没嫌他臭,蹬掉鞋子直接爬到床上去,在他身边滚来滚去,十分开心。

这狗都成精了!

许清嘉再看看在床上傻滚的许小宁,抬头看到花猫温润的眼睛,总觉得这大狗看着许小宁的眼神都透着一股慈祥——定然是他的错觉。

这个点儿也要到摆晚饭的时间了,许清嘉将儿子从床上捞起来下床,许小宁还没滚够,被他在小肉屁股上拍了两下,才安静了。

胡娇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准备摆饭,见许小宁还在许清嘉怀里扭来扭去,颇觉可乐。这小子越大似乎越别扭,明明想许清嘉的紧,这一个月没少追着胡娇问:“娘,爹爹去哪了?”亦或“娘,爹爹几时回来?”真等许清嘉回来了,他表示思念的方式就是在爹爹身边闹腾,到底不如闺女乖巧贴心,这会儿上前去准备拉弟弟下来。

“宁哥儿快下来,别累着爹爹。”

许清嘉被闺女这贴心的举动给感动的,恨不得抱着闺女好好亲几口。不过鉴于许珠儿读书识字了,已经懂得男女之别,只能克制的摸摸她脑袋,心里一阵柔软,恍然惊觉闺女长的太快了,再过两年媒人都可以上门了。

一想到还不知道在哪里的臭小子要将他如花似玉的闺女给娶走,中丞大人就一阵胸闷。

这顿饭自然吃的十分欢乐,许小宝颇有长兄风范,秉承着食不语寝不言的原则 ,可是遇上许小宁这种话唠型的弟弟,追着问许清嘉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有没有饿着有没有冷着,他好几次以眼神制止。可惜许小宁就不是个会看眼色的孩子,他只管问的高兴,况且许清嘉也一一作答,倒好似在殿前奏答一般认真,丝毫不曾因他年纪小而糊弄他。

许小宝虽然有教育弟弟的权利,但是却没有教育父亲的权利,最后只能挫败的低头吃饭,又竖起耳朵来听许清嘉失踪这段时间的生活经历。

至于他的工作,孩子们对此不感兴趣。在孩子们的眼里,他们的爹爹就是整日穿着官服走来走去,这大约就是他的全部工作了。

胡娇催了好几次,让这父子俩好好吃饭,但许小宁问不清楚不罢休,最后才弄明白爹爹最近不在,是被人关在了一处房子里,“坏人!”他给了太子殿下一个评语。不但关起来,还不能洗澡,要没日没夜干活。“太坏了!”这是他第二次评价太子殿下。

许清嘉都要笑喷了,假如太子殿下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

不过太子殿下事忙,这等小事自不必理会,他最近…大约很焦头烂额罢?!

户部清查下来,有上百万两银子不知所踪,且帐面做的很平,而钱成郁房里带血的册子就有问题。

许清嘉傅开朗他们这批负责跟着太子清查的官员一天天查下来,户部好几名官员都面色如土。等查完了他们从户部出来,回家来了,有问题的帐册封存,而太子还要沐浴更衣之后去宫里向圣上禀报清查结果。

国舅府里,户部尚书宋璟就跪在傅温的书房里,一遍遍叩头:“傅大人,求您救救下官!救救下官吧!只要您向太子求情!况且这银子也不是下官一个人吞掉的!”大头还是落入了傅温的怀里,而追根究底,谁不知道傅温是保太子的?宋璟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这银子最后流入东宫的可能性极大!

而偏偏此次圣上下旨让太子清查户部,而太子初次办差,自然不会办砸了,肯定会要一个漂亮的结果。

想他宋璟跟着傅温多年,就算是一条狗,也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傅温坐在案子后面,只专注盯着手里茶碗上面的缠枝莲,半晌才淡淡道:“去吧,你家里上个月似乎才给孙子摆过了满月酒,我保你宋家留这一条根。”

宋璟一下子绝望的瘫坐在了原地。他现在更不能将银子的去向供出来了,只为了宋家这条根!

当初他选择跟着傅温,就是投靠了太子,算是坚定的了。原想着太子总有一日荣登大宝,到时候他也算是潜邸之时的老人了,能够再进一步几乎是必然,哪知道现在太子还未登基,他就已经没有活路了。

“来人哪,好生送了宋大人出去!”

傅温开口唤人,立刻便有两小厮进来,将瘫软在地的宋璟扶了起来,一左一右搀着他出去了。

当晚,宋璟便在家中自杀了。

听到消息的贾昌与许棠都问了前来报信的门生一个相同的问题:“自断一臂会是什么感觉?”

这两人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故旧,前来报信的自然也是贴心人,都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表示这滋润肯定不好受。

贾昌微笑:“何止是不好受啊?!”

许棠亦对着前来报讯的门人冷笑:“恐怕还疼的厉害,又没地儿去说!”

 

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贾昌许棠与傅温斗了小半辈子,若非傅温有个国色天香的妹子做了皇后,焉得有如今傅家权势之盛。

不过盛极从来必衰,如今被他拥立的太子自断一臂,心中那种怒恚简直无从说起,生生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吐都吐不出来。这两日上朝,贾昌许棠还要假惺惺的问一声:“国舅爷这几日瞧着气色不好,可是最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屁!

装什么装?!

傅温在心里默默的爆了一回粗口,面上却还要与这两只老狐狸客气一番:“老夫夙夜忧心太子贵体,生怕殿下累倒了,所以最近睡的不好。”

贾昌与许棠不免在心中想,难道不是盼着太子殿下病倒吗?!

贾昌算是坚定的帝党心腹,与今上有着多年深厚的情份。些许冷落过去,就又重新赢得了今上的信任。又或者人上了年纪便爱念旧,今上身边的旧人是越来越少了,因此对贾昌也就越来越宽容了。

许棠专注捞钱,兼职本职工作,凭着自己圆滑的处世以及毫无背景的出身,比之许多世族豪门的官员,用起来更要让今上放心,只因他背后没有盘根错节的世族姻亲关系网。他这些年也颇得今上信重,居然也一路高升,算是寒门士子在朝中的代表人物,只不过他门下聚集看重的弟子背后的人

脉却不能小觑。

傅温这些年将户部搂在怀里,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早让贾昌许棠等人眼红不已,只不过碍着太子与皇后的面子,不好将傅国舅打倒再踩上一脚。再说谁也不能确定国舅的意思是不是太子或者皇后的意思,总归他们是一体的,将来太子君临天下,万一被秋后算帐就不好了。因此傅温这些年过的可谓顺风顺水。

现在太子亲自出手,那就最好不过了。虽然未曾将傅国舅拉下马,但斩了他在户部的臂膀,当真是大快人心!

——至少不必让他们眼看着傅温发财而自己插不进手去。

又因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都已身故,等于一次性在户部腾出了两个重要的位子,而且太子彻查之下,恐怕户部的官员也要重新换一茬了,故而许棠跟贾昌这几日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就等着将自己人往户部安插。

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吵的不可开交,一部分朝臣主张追查户部失踪款项的去向,就算是户部尚书宋璟自杀,也应该对宋家进行抄家,罪及家小;大家更提出大胆猜测,钱成郁之死定然是宋璟所逼;而另外一部分吵的最凶的朝臣都是为着户部尚书与户部侍郎这两个官职,要为自己营里的伙伴争取…

在众臣乱哄哄吵成一片的时候,许清嘉越众而出,向今上发表自己的看法:“既然宁王殿下与钱成郁的死无关,何不放宁王殿下出来?”

一殿的人都扭头去瞧他,太子神情瞧不出悲喜,傅国舅大大的不赞成,其余官员有附议者也有观望者,总之当时朝堂之上是静了一刻。

许清嘉入朝为官也有些日子了,在朝会之上看着别人打嘴仗掐架,从来都是默默观望的,难得今日自己提出问题,这对他来说算是一大进步。

等到下朝回家,面上便带了喜色,还让胡娇再见到永喜前来,一定要他去转告小贝,宁王不日就回家了。

钱成郁之子已经被收押,太子殿下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当真雷厉风行,顺着许清嘉提供的线索去追查钱成郁之子赌债的欠银以及后来出手阔绰的赌资,发现这赌资竟然是宋璟派人提供。

朝会之后,今上已经下达了查抄宋府,将宋璟家人都收押牢中的旨意。宋家人都入了罪,想来钱成郁之子也难逃法网。

相信钱成郁之死,不日就应有定论。

春三月上,宁王终于从天牢里放了出来。

他回府的前几日,宁王妃已经解了小贝禁足。她娘家父兄皆在朝为官,钱成郁之死已经查明,乃是被逼自杀。

宁王清查户部,宋璟见势不妙,便派人引的钱成郁之子豪赌,又派人平了钱大郎的赌债,还供他赌资,等到钱成郁知道此事,儿子在外积欠的赌债及借贷就算是用他三辈子当官的俸禄都还不清了。

——此后如何,还不是任凭着宋璟摆布!

钱成郁当日怨愤无奈之下被逼自杀,凶器却被宋璟暗中派人收走,又制造出宁王逼杀钱成郁的假象,也好阻止宁王清查户部。

内有钱成郁之死,外有傅温指使朝臣逼迫今上将宁王下了大牢,也算是暂时解了户部之危。

虽然朝中内外皆知宋璟乃是国舅傅温的人,但宋璟死的干脆,连半点户部之事与傅温有关系的证据都没留下,太子又已经罢手不再追查,宋家被抄家下了大狱,就连宋璟刚满月不久的孙子也没有例外,此事竟然半点也不曾牵连到国舅傅温身上。

甚至没过几日,天牢里便传来消息,宋璟的孙子发疫症夭折了。

这时候的孩子稍不注意就容易夭折,而傅温听说了消息,只叹一句:“这孩子竟然是个无福的,追随他祖父与地下,也算是祖孙俩团聚了!”

傅温书房里近身侍候的小厮偷偷窥见国舅爷唇边的森然冷意,只觉得后背发寒,悄悄低下了头。

他还记得宋璟那一日以命相求,才为自己的孙子留得了一线生机。

原来…终归还是死路一条!

国舅爷行事,向来斩草除根,岂能留待春风吹醒?

不久之后,此案终于尘埃落定,钱成郁之子以及宋家所有成年男丁尽皆等待秋后问斩,女眷则没入教坊司。

许清嘉重回御史台当职,牟中良待他极为亲热,直恨不得携着他的手去办公,还口口声声道:“许中丞乃是自己人!”许清嘉想了半日才想明白,感情牟中良乃是太子一系,当初拉拢他未果,后来见他跟着太子查案,与傅开朗关系亲密,想来便以为他已经是太子心腹了。

这种事情,他觉得还是不要辩白的好,只随牟中良去了。

反是遇上季成业,这一位还对他打了声招呼。

“许中丞早!”

季成业打招呼的方式还是那么特别,目光只随意往他身上瞟了一下,就潇洒的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片刻都不曾停留,仿佛就是为了打招呼,全然不准备停下来寒喧。

只难得这次他竟然加了称呼。

不过这次许清嘉成功掌握了他打招呼的节奏,在他走出去三步之后终于来得及跟季成良打招呼:“季中丞早!”

也许是牟中良的态度太过亲热,让他生出了不适感,反觉得季成业这种距离才让人觉得舒适。

许清嘉傍晚回家,便见到许久不曾出现的武小贝在院子里陪着许小宁玩,花猫热切的围着他转个不停,在他身上嗅来嗅去。而许小宝与许珠儿也在院子里,见到他四个孩子一涌而上来抢他手里的吃食。

他这日心情好,在回来的路上带了蜜饯果子,荷香肘子,以及江东来的糖蟹给孩子们。

糖蟹乃是把活蟹放入糖和其它作料中浸制而成,当初孩子们在苏州的时候就吃过的,今日他自己在街市间胡乱走着,偶尔瞧见有店铺卖,便买了些回来。

许小宁还没吃过糖蟹,等着胡娇开瓮,趴在瓮口瞧个不住,还不住伸鼻子去嗅:“什么味儿什么味儿?”

许清嘉则去书房将前几日买的一套文房四宝拿了过来,递给了武小贝,“生辰礼物!”这是他前几日算着武小贝过生辰了,在外面买回来的。

许小宝与许珠儿凑过来嫌弃的看了一眼:“爹爹送礼,都只会送一套文房四宝!”话音里对他不无怨言。

不但许小宝与武小贝的生辰礼物是文房四宝,便是许珠儿去年秋天过生辰,他这当爹的也是一套文房四宝。得亏得许小宁还不会写字,只能送他个小玩具,不然恐怕中丞大人还是文房四宝一套。

许清嘉在三个孩子的头上各敲了一记:“你们知足吧!我当年想要一套文房四宝都没有呢,最穷的时候写字都是用树枝在砂盘上画的!”这导致他后来成家立业,家境好了以后简直是对文房四宝有了执念,总觉得送孩子们文房四宝做生辰贺礼,就是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