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氏夫妇简直恨不得向赖宗泉叩头谢恩,夫妻俩将赖宗泉谢了又谢。他拈须而笑:“许大人宅心仁厚,今日老夫能来替令爱看诊,也全赖许大人结的善缘。若非小郡王前去求陛下,老夫也不知道令爱伤势如此严重。”

若非当着赖宗泉的面,许清嘉与胡娇都恨不得抱着武小贝好好谢一谢他。

夫妻二人千恩万谢去送赖宗泉,武小贝握着许珠儿的手自责:“都怪哥哥没的接住珠儿,珠儿别怕,你很快就会好的!”

许珠儿小时候真是个爱哭包,很长一段时间里许小宝与武小贝都怕她长大了还是个爱哭的丫头,哪知道这会儿小丫头苍白着脸倒是格外坚强,似乎一点泪意都无:“还是我马术不好的缘故。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好好学骑马,就算姓韩的撒泼,我也能保护好自己,不让人担心!”

她才醒,脑子里还在突突的跳着疼,但人却清醒无比,明知道永宁公主府里的小娘子身份高贵,纵心中恨的咬牙切齿,却一时半会不能将韩蕊怎么样。她若是哭声连天求父母为自己报仇,这是在为难父母。许珠儿在被子里暗暗的握紧了小拳头,恨不得自己快快长大,总有一日能够让韩蕊偿还今日之怨仇。

说不多几句话,喝完了药,她又昏昏沉沉睡了。

胡娇守着许珠儿,又催武小贝去休息。许清嘉见女儿终于脱离危险,才松了一口气,还要去前面领宴。

此刻夜色降临,行宫前面的空旷处已经架起了巨大的篝火,许珠儿的受伤对于许家人来说是天大的事儿,但对于此次狩猎,却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不足挂齿,压根不会影响今晚的大宴。

早有厨子将炮制好的猎物整只架到火上去烤,而行宫正殿里,今上坐在首位,身边坐着徐贵妃。今日皇后不曾来,便由贵妃坐在了今上旁边。依次往下是诸位皇子,身边都坐着皇妃,其后才是文武重臣,也有携眷前来的。永宁公主也在其位。

武小贝到了之后,先找了今上身边的德公公,央他跟今上悄悄说一声:“…求德公公跟皇爷爷说一声,许家妹妹经赖院正施针,已然醒了。孙儿回头寻了谢礼来谢皇爷爷!”

等到今上见到他出现在席间,坐在了宁王妃下首,便笑问身边侍候的宦官:“辉哥儿回来了,怎的赖宗泉还没出现?他今日可跟朕讨了鹿肉吃呢。”

德公公便上前去小声回禀武小贝的话,“许家女儿醒了过来,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不能挪动,要好生将养些日子。”又笑道:“小郡王还说要寻了谢礼来谢皇上,只皇上什么东西没见过,奴婢倒是好奇小郡王能寻到什么东西来谢皇上?”

“朕也好奇!”目光虚虚往永宁公主那边瞟了一眼,见她们母女倒坐的安稳,心中不止对外甥女厌恶了,便是连永宁公主也带了些厌憎之意。

下面朝臣见今上笑了,虽不知是何事,总归是好事儿。便都凑趣,一时场面倒很是和乐。又有乐人前来表演,宴至一半,便有肉香味从殿门外传了来,肉都烤的金黄焦香,有宫人先端了切好的肉块进来向今上奉上,又往各桌上分切,到了许清嘉这桌,他已经闷头喝了好几杯酒,季中丞拦他不住,问他何事又不肯说,便也陪着他多喝了两杯。

今次宴会的位置是按着品级排的,最前面上皇室成员,再往下才是朝中重臣,以许清嘉的品级,自然离御座极远,下面也有武官今日战绩骄人,已经在席间拼酒,场面甚是热闹,许清嘉埋头喝闷酒倒也不引人注目了。

太子喝了些酒,又有今上下赐的鹿血饮了生饮了半碗,吃了两口肉,只觉心里燥热,便向今上告了罪,出殿去外面吹吹风

韩蕊一直坐在永宁公主身边暗中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她对太子心情痴意,但永宁公主与韩驸马不同意,认为太子身体不好,况且太子妃连皇太孙都生了,大局已定,以她的出身何苦去趟这浑水,便死活不肯同意她入宫。

而她多次前往东宫,却不得见,只有太子妃出面接待。偏偏是这种不得见,倒激起了韩蕊心头的情火熊熊燃烧,旁人越是阻挠,她便愈发觉得自己的情爱真挚感人,只要太子听得她陈述心迹,定然欣然悦意,再无不从之理。

只可惜太子平日不是在东宫就是在宫中,身边跟着一批侍从,她压根无缘得见,唯独今日机会难得。因此一俟太子出去透风,韩蕊便也捂着肚子向永宁公主皱眉:“娘亲,我肚子不舒服,大约是方才茶喝多了。”

永宁公主今日前去替女儿收拾烂摊子,韩驸马跟着今上前去狩猎才回来没多久,还不知此事。她心中烦恼此事如何向丈夫道明,心中烦乱,压根没注意太子的动静,便放了女儿离开。

韩蕊心中狂喜,从席间悄悄退下。跟着她的丫环们都在外面守着,不能入殿侍候。但今日前来领宴的家眷们着实不少,因此这些丫环婆子们便三五成群凑在暗处聊天,她又是有心躲着丫环们,因此倒没人注意到她。

行宫建在半山腰,而今日宴会在行宫正殿,而沿着山道左右还散落着建筑。东宫是住在右手边的殿阁里,离此地不远。韩蕊想一想,便沿着右边山道走了过去。

许清嘉埋头喝了会儿酒,便觉腹中饱涨,急待解决,与季中丞打了声招呼就悄悄从殿里退了出来,打算沿着山道去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不期然他与韩蕊走的都是同一条路。

只因此处他所知道的最近的距离侍卫们解决人生大事的地方就是东宫守卫们的居处,倒可暂借,因此借着行宫前面的篝火,便摸了过去。

他一路走过去,眼瞧着离东宫不远了,却听得前面似乎有女子的声音:“…太子表哥,你心里真的没有蕊儿吗?太子表哥你抱抱蕊儿好不好?!”

许清嘉的一点酒意顿时被惊醒,他这是…碰上了太子的桃花?!

所幸行宫到处都植着树,就算是冬日也足以掩盖他的身影。许清嘉小心将自己藏好,这才探头瞧了一眼,一瞧之下顿时心头火起,借着冷月余晖,恰能瞧见站在太子面前仰着脸站着的女子正是导致许珠儿受伤的罪魁祸首——韩蕊。

许珠儿因韩蕊受伤之事,太子是知道的,虽然当时也遣了太医前去问诊,但倘若这韩蕊真进了东宫,只要时不时吹吹枕头风,就够许家人喝一壶了。

许清嘉原本只是想着如何报珠儿被害之仇,虽然不能弄死了韩蕊,好歹让她落个不好的下场,也不枉了珠儿受这一场大罪。没想到韩蕊倒是心气极高,竟然在此处拦住了太子一诉衷肠。

他屏声静气,倒想瞧一瞧太子的态度。

武坤此刻眉头都拧在了一处,他只是心头燥热,出来透透气,顺便回居处换件衣服洗把脸,哪知道就被韩蕊尾随而至。

“韩表妹,本王自小拿你当妹妹相待。若是哪里有不当失礼之处,还望表妹勿怪!”人却是朝后退了两步,离韩蕊再远一些,万一她失了理智扑上来,被人瞧见了可就说不清楚了。

韩蕊楚楚可怜的仰着脸儿,眸中含情脉脉,倒与白日甩鞭子的表情大为不同,似乎遇见了太子,她整个人都酥了:“太子表哥,蕊儿自小就跟在你身后,原来我也以为…我也以为自己只是拿你当哥哥的。可是后来才发现,蕊儿几日不见太子表哥就心慌的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子表哥就进了蕊儿的心,再也拨不出来了!太子表哥,你待蕊儿也是这样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太子妃的缘故,所以蕊儿每次去了东宫,你都不见蕊儿?!”

她这一长串话下来,便要伸手去拉太子的手,只当太子与她的心境是一样的,哪知道太子听得这话更是朝后又大大退了三步,连声音都已经有了冷意:“韩表妹,本王从来不曾对你有过什么儿女私情,却是你自寻烦恼了!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多有不便,韩表妹请自便,本王先行一步了。”

韩蕊哪里想得到太子会是这种态度?当下便流出泪来,心碎欲绝:“我不信!我不信你如此绝情!太子表哥,明明上时候你也很喜欢陪我玩的,每次我在皇后娘娘处见到你,你都有陪蕊儿玩。你明明就是喜欢蕊儿的!”

太子本来对韩蕊的跋扈就有耳闻,自瞧出她的心迹就故意远着她,从不给她机会。又出了今日许珠儿伤重这档子事,对韩蕊就越发的厌恶了。哪知道却教她逮着了机会追了出来,一时间都恨不得时间倒退,自己从不曾出现在这里。

“你也知道那是小时候了,何必再提。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韩表妹也请回去罢,此事以后休得再提!”太子已经有了恼怒之意,他还从来未曾见过这般不要脸面的女子。

韩蕊是什么性子?况又是自己认定了许久的事情,眼见得月辉之下太子温润如玉,似乎这个人一直是这个样子刻在自己的心弦之下,想忘也忘不了。可是当面诉情却遭到了他的拒绝,如何肯接受?

当下便要去拉扯太子,太子早防备着她这招,立刻闪避开来。太子身子再弱也是个男人,当即大怒:“韩蕊,你再不顾廉耻,休得让本王也不再顾皇姑母的面子,喊了侍卫前来拉你!”

韩蕊哪里料得到太子态度如此坚决的拒绝她,当下又是绝望又是心碎,也不顾廉耻的嚷嚷了起来:“太子表哥不要蕊儿,蕊儿也不活了!蕊儿这就死在太子表哥面前!”

她这性格偏执的厉害,若是真当着太子的面出了事,太子也说不清楚了。二人正僵持不下,却听得不远处有脚步声,有人走了过来:“微臣只是腿脚慢了几步,殿下倒是让微臣好找!”

韩蕊正举着匕首欲抹脖子。今日领宴,大家都效法胡人拿匕首割肉来食,而韩蕊手中这把匕首正是她进餐的工具。出来之前只是随手握着,却不曾想到如今倒派上了用场,正好用来要挟太子。

她自己也没想过就算是要挟了太子接受自己,难道能要挟一辈子?只是此情此景,总归不能让自己的想法落空,因此便不顾一切的闹了起来。哪知道也不知道哪个不张眼的闯了过来。虽然对着太子要挟自杀是没什么问题,可是被旁人瞧见了就大有不同了。

太子听得这声音,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忙唤他:“许大人快来,本王等了你许久,你这腿脚也忒慢了些。”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也算是有了人证。况且许清嘉向来稳重,又与韩蕊有怨,肯定不会帮着韩蕊了。

韩蕊哪里想得到这会儿冒出来的定然是许清嘉。

她今日害了许家闺女,如今又在许清嘉面前上演了一出凤求凰,偏偏求爱不成羞恼心碎之下又举刀逼挟太子,原本都是见不得人的事儿,更何况是露在了仇家面前。当下握着刀子的手就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在考虑到底要不要趁此机会让太子答应了她。

许清嘉快步走了过去,倒似完全没瞧见正举刀欲自杀的韩蕊,瞧着他脚步似还有些虚浮,到得太子近前也不行礼,朝着太子的方向晃了一晃:“微臣…微臣”打了个酒嗝,“微臣今日心情不好,又加之酒宴之上的佳酿难得一见,微臣就贪杯了,殿下见谅!”似乎不胜酒意。

他方才朝着太子走过来的时候,太子明明瞧见他脚步很稳,偏到了近前就打起晃来,心下暗道他宅心仁厚,撞上了韩蕊死缠烂打,就算韩蕊多有不是,他也禀承君子之风,竟然不出一句恶言,只化解眼前尴尬。

太子哪里知道许清嘉平生最疼妻儿,谁若是对他的妻儿不利,他心中便视谁为仇敌。韩蕊都做出了危及许珠儿性命之事,他怎会轻易放下此节?只不过当着太子的面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到底还是顾虑着太子与永宁公主之间的亲缘关系。

太子扶了一把许清嘉,他便主动将身子往太子身上靠:“微臣向殿下讨杯热茶…喝,回头再谈公事如何?”

“自然使得!”

太子顺势搀了许清嘉,二人转头便向着东宫居住的殿阁而去,似乎都将举着匕首要自杀的韩蕊忘记了。

韩蕊举着匕首在脖子上横了半天,眼见着太子与许清嘉渐行渐远,拐个弯就消失在了树影后,顿时羞惭气恨心碎欲绝,狠狠将匕首掷到了地上,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不远处的树桠上坐着个少年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等到韩蕊哭够了,抹了把脸沿着山道去的远了,他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将那把匕首从草丛里捡了回来,在月辉下瞧见匕首手柄处镶嵌的宝石,叹息不已:“败家啊败家,果然是没有教好!”轻声一笑,似带着无限讥诮之意,他也转瞬下了山道而去。

当晚宴散,永宁公主求见今上。

今上正在灯下看折子,听到外面传报,只淡淡道:“传吧。”

永宁公主进来行完了礼,又关心了今上身体两句,“皇兄白日打猎,晚上看折子,也要好生保重。”

今上近两年原本就对自己江河日下的身体多有担心,儿子们已到了盛年,他手握权柄三十余年,一朝年老哪里舍得放权?今日打猎归来,又喝了鹿血,正觉自己还精力旺盛,就听到了永宁公主这句话,心中不喜,便道:“大半夜的永宁来求见朕,可是有事?”

永宁公主轻描淡写将韩蕊与许珠儿玩笑,不防惊了许珠儿的马之事讲了一遍,又笑道:“蕊儿那丫头自来玩起来不知轻重,也是许家丫头生的可爱,哪知道就出了这桩事儿。臣妹已经跟许夫人许诺了,定然求皇兄让赖院正前去瞧一瞧许家小娘子,也好安一安许夫人的心。”

其实永宁公主原本的打算一点也不错,只要在今上面前提一提这事儿,以今上往年看重她的态度,只要让赖宗泉走一趟,这事儿就算了结了。而今上也不会追究,若是许清嘉再不依不饶,到时候吃亏的可就不是她了。

可是她万不曾料到武小贝会为了许珠儿擅闯到今上面前来求借赖宗泉,且大哭了一场。小孩子的眼泪只因单纯,才更能让今上这种执掌权柄数十年的帝王柔软了心肠。

况赖宗泉也来禀过许珠儿伤情,只道断腿倒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头上的伤。若是今日不是武小贝带着他去下针,许珠儿今晚不醒,恐怕以后永远都有可能醒不过来了。

有了武小贝那一哭,小宦官对许珠儿受伤的坐骑的描述,以及赖宗泉的回禀,今上再听到永宁公主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心中就莫名觉得发寒。

身为帝王,他可以视百姓如蝼蚁,可是若是身为公主却视官员家眷如蝼蚁,这就不得不令今上沉思,在他知道的地方,永宁公主都是这副样子,那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永宁公主又做过什么欺压臣子伤害皇权之事?

有些事情压根禁不住深想。

原本是韩蕊的小女儿刁蛮意气用事,哪里料想得到却让今上心中对永宁公主起了怀疑。

今上近年来是对太子有所忌惮猜疑,连带着宁王也跟着遭了殃,拿来做了棋子。这一切都是为了皇权。今上自己可以对皇子臣子有所猜疑,但却想要臣子的忠心。而且他也明白臣子的忠心有时候还是要帝王要做些表面功夫,才能收到臣子的忠心。

“赖卿已经去下过针了,许家女儿也已经醒来了。你无事且退下吧!”

今上的语气很淡,淡的永宁公主压根在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怒意或者不满,但是正因为这样淡然的语气,才让永宁公主心头发虚,只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了。

——是谁将此事捅到了皇帝面前?!

永宁公主不知道,但想一想也应该不是许清嘉。许清嘉上次在御前与她大闹一场,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她算是见识过了。今次的事情可比上次要严重许多了。若真是许清嘉告到御前,岂能这样无声无息?

她从皇帝寝殿退出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才觉得后背已然见汗,却是因为此事而生也了寒意。皇帝虽然表面上待她十分看重,但实质上她与皇帝并非同母,至多有些兄妹情,但皇家的兄妹情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这些年今上对她的看重,那一重重年节之时的赏赐,何尝不是做给臣子看的?好让臣子瞧一瞧天家骨肉亲情。若是有事,她坚信这骨肉亲情一定抵不过皇权。

她一路走回去,便直闯女儿居处,准备苦口婆心好生教导韩蕊一番,哪知道进去之后,却见得侍候韩蕊的丫环婆子们正满面惶惶,而韩蕊却在床上埋头大哭,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你这又是怎么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

永宁公主又气又急。

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韩蕊被太子拒绝心碎欲绝,简直等于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美梦,更耻于向人提起。况永宁公主向来不同意她进东宫,因此,无论永宁公主问多少遍,她也只埋头痛哭,决不肯吐露半句。

永宁公主原本一腔怒气,可惜见女儿哭的这般凄惨,便不好再教训她了,只盼能在冬狩之后为她寻一门亲事,顺顺利利将她嫁出去。

此后几日永宁公主便着意与前来参加冬狩的妇人们结交,委婉含蓄的透露出自己家闺女到了婚嫁之年,她也想看到女儿早日成家的意向来。

以前大家在一起也不是没谈过儿女嫁娶,还玩笑似的相互试探过。也有人家似乎准备向永宁公主伸出橄榄枝来,但冬狩后面几日,每当永宁公主提起儿女嫁娶这一主妇之间永恒的话题,大家立刻都转了话题,去讨论衣衫首饰去了。

永宁公主:“…”

难道借着冬狩带着儿女来猎场,不是长安城官宦人家心照不宣的公开相亲方式吗?比之正式的相亲宴可要自由许多。

不然这么多女眷大冷天跟着男人们跑到行宫来做什么?!

只因冬狩之时离了长安城,礼法就疏松很多,许多适龄人家的小娘子们既可以在外面瞧一瞧小郎君们英武的身姿,也有小郎君们借此瞧一瞧小娘子们骑马的娇俏丽影,若再参加几场骑马比赛,说不得就真能成就几双儿女亲事。

但大家的态度明显很奇怪。永宁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分明觉得哪里不对。

她思谋两日,便想到了缘故。多半是韩蕊伤了许珠儿,许夫人在背地里说了韩蕊坏话,这才让这些夫人们打退堂鼓了。

一旦找到问题症解,永宁公主便觉天地豁然开朗,她派了嬷嬷以探伤为名,前往许家送礼,顺便瞧瞧许夫人都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巧聚集了一帮相熟的夫人们在说韩蕊的坏话。

那婆子去了半日便回来了,神色间也有几分奇怪:“公主,许夫人正守着许家小娘子呢,见到奴婢也十分客气。而且奴婢特意打问了一番,最近几日许夫人闭门谢客,衣不解带,奴婢瞧见她眼底都有了青色,显然是好几日都没睡好了。”

永宁公主更觉奇怪了。

不过她也不能见人就揪着告诉人家,她家韩蕊有多乖巧善良。不过想到也许因为许珠儿之事,别人听到风声也会悄悄议论,她索性在参加宴会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儿故意叹息:“我家蕊姐儿别的都好,就是性子淘气了些。前几日与许中丞家的小娘子玩耍,没想到惊了许小娘子的马,许小娘子年纪小骑术又不精湛,竟然跌下马来摔伤了…这个孽障!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

她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众家夫人神色更见怪异,永宁公主还当大家都接受了她这个说词,遂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又催着韩蕊每日出门去交际,顶好是能够碰上中意的小郎君。

韩蕊被她催着出门,心情郁郁,便专捡没人的地方去躲,每日里无精打彩,饭也吃不了几口,又整日吹风,没几日就瘦了下来。

而永宁公主则坚持不懈一场不落的参加夫人们之间的聚会,只是再无人向她提起过韩蕊的婚事,总之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直等到了冬狩快结束的时候,永宁公主才知道其中原因,当下气的就摔了杯子。

原来,这一切都是胡娇折腾出来的结果。

冬狩要进行半个月,许珠儿醒来之后就脱离了危险,剩下的就是精心照料了。胡娇寸步不离的守着许珠儿,愈想心中愈加不甘,便令永禄每日牵着许珠儿的马去随行的太仆寺驻扎的营地,好让懂马的小吏给治伤。

许珠儿的坐骑当日就被禁军送了回来,马臀上好深的一道鞭痕,皮开肉绽。可见韩蕊当时恨意之深。

太仆寺的小吏起先给了永禄几日的药,又将护理的法子告诉了永禄,却依旧日日能见着永禄,颇感奇怪:“这马儿只要好生养着,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小哥不必日日牵到这里来上药的。”

永禄苦着脸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小娘子就着紧这匹马了,在病床上也不放心小人,必要小人每日里牵了过来给大人上药才放心!”其实许珠儿醒过来之后压根没问起过她的马,每日伤处疼的不得好眠,哪有精神头问起她的马来。这一切都是胡娇授意。

起先永禄也不明白,夫人让他每日在日头出来最暖和的时候牵着这马儿在山道上慢慢走,穿过大半个营盘前往太仆寺营地是何意。后来在山道上遇见了许多夫人娘子们就渐渐回过味儿来。

这些夫人小娘子们在猎场出行,大部分都骑着马,看到这受伤的马儿被他牵着慢腾腾走,也有好奇的遣了身边丫环来问的,永禄便道:“…这不是我家小娘子遇上了韩家小娘子…马儿被韩小娘子抽了一鞭子,就伤成了这样。小的这是牵着马儿去寻人敷药的。”

夫人说了,若有人问起,回话一定要简洁明了的将事情说明白即可。这个度永禄觉得很好把握。他生就了一张利嘴,脑袋瓜子也十分明白。起先只是按着胡娇所说点到即止,后来就纯属自由发挥了。

遇见爱马的小丫环,他就怜惜的摸摸马臀伤处叹息:“这马儿虽然是畜牲,这么深的鞭子也疼的慌不是?”由马及人,似乎也被韩蕊吓着了,还要哆嗦一下:“我想着,得亏这鞭子落在我家小娘子的马儿身上了,要是落在我家娘子身上…”永禄一脸的畏惧不忍。

那前来好奇问话的小丫环也吓的哆嗦一下,回去就向她家小娘子回话:“…那马儿是被公主府里的韩娘子抽了一鞭子。”小丫头忠心,立刻设身处地为自家小娘子设想一下:“娘子,韩娘子脾气这般差,一言不合即抽人鞭子,这次抽到马儿身上了,下次要是抽到人身上呢?奴婢多嘴,娘子还是离韩娘子远着些吧!”

大家以前能玩在一处,那是身份地位,后来家中长辈告诫不让玩,其实见到了也还可以打个招呼,说几句话。现在看来这韩娘子也太吓人了,搞不好还有性命之忧,那是必须不能玩在一起的!

有些夫人带着丫环出行碰见了,丫环好奇问完了去向夫人回话:“…许家的下人牵着马去敷药。那伤口瞧着真是吓人。”主仆顿时对韩蕊的狠毒都有了个新的认识,再听到永宁公主在聚会上说的话,心里难免会想:韩蕊玩闹都能抽出那么深的伤口,若是不玩闹跟人来真的,还不得上刀子啊?!

不出几日,这山间大部分出来走动的夫人娘子们都瞧见了许珠儿马臀上的伤势,都在暗中议论韩蕊的狠毒。

人人心里有杆秤,出了这样的事儿,各家夫人娘子也会掂量一番永宁公主母女的人品可否值得结亲。有些小娘子们也受了惊吓,回头跟自家娘亲提起来也道不愿意家中有这么凶狠的嫂子(弟媳),否则定然要闹的家无宁日。

最归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韩蕊不适合做人子媳!

此次来冬狩的官员家眷们也是各有派别,难得大家对一件事情得出这么一致的结论,且背过永宁公主不免要议论议论,倒成了冬狩之时大家的一件谈资。

等到这消息传到永宁公主耳边之时,此次前来的贵妇娘子们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韩蕊的狠毒了。大周朝的女儿们哪怕有一二骄纵的,那也没什么。女儿家也只有没出嫁之时能够过几日快活日子,等成了亲哪得松散的日子

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小叔小姑,还有同宗同族,又身负诞育子嗣之重,桩桩件件不得打叠起精神来应对?

但骄纵归骄纵,却不该恶毒跋扈。不然谁家敢娶到后院里来?

一言不合是上鞭子还是上刀子?

永宁公主砸碎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却不能跑到许家门上去声讨。人家闺女被她家闺女害的此刻还重伤在床,许家人也好言好语,不曾闹将起来。而许家人也并没有到处去宣扬韩蕊的不是。只不过许家人牵着马儿去治伤,难道她还能拦着不成?!

就算是永宁公主想要指责许家,也无从出口。

她若真上门去找麻烦,恐怕不用胡娇说什么,整个大周朝的贵妇们都不敢再与她打交道了。永宁公主倒也不怕这一点,她怕的是韩蕊的婚事,到时候可真就无人敢娶她家女儿了。

当务之急,就是要与许家交好,并且要让大家相信两个孩子只是玩闹。

永宁公主左思右想,只能将这口气暂时咽下,亲自备了份厚礼前去求太子妃。没过两日,太子妃果然设宴召各府女眷聚会。胡娇也得了邀请。

太子看重许清嘉,太子妃待胡娇也不错。特意遣了心腹向胡娇委婉透露了此次宴会永宁公主母女也会到访,若是胡娇不想见自可推脱了。

胡娇微微一笑,向宫女道谢:“娘子替我向太子妃娘娘道谢!长安城就这么大,将来总归会遇上的,再说公主也已经亲自上门来瞧过了,又派了婆子来探病,我反倒不好躲着。”

那宫女回去还向太子妃回禀,太子妃其实最近也想见胡娇一面,只是她一直闭门不出,一直寻不到机会。

那晚太子被韩蕊拦在山道上,回去换了衣服,只隐约向太子妃提及,以后但凡韩蕊来了若是面上避不过就敷衍一二,小心看好皇太孙,别与韩蕊打照面。

太子妃听了太子的话,心头不够要思量,韩蕊这是做了什么惹的太子大为光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为女人,太子妃对韩蕊的心事不是瞧不出来,只不过太子很明显的表示了不喜,她自然也乐得装傻。只是太子如今提到了皇太孙,太子妃就不得不慎重了。

许珠儿受伤之后,太子妃也派人去探过送药,宫女回来也提起此事。没过几日东宫侍奉的宫女瞧见了许珠儿马臀上的伤痕,向太子妃娘娘提及,太子妃娘娘也在想,难道是因为此事?

但她的直觉却告诉她,此事必没有这般简单。又细细追查,才知道今上赐宴那晚,太子曾与许清嘉回过东宫。她当时只当太子出殿透气。当时韩蕊在不在殿中太子妃不记得了,但她记得后面韩蕊一直不曾出现,再次与韩蕊在外面见面,她神色间似有躲闪之间。

起先太子妃还当她是因着许珠儿之事,但提起许家小娘子伤势,韩蕊一问三不知,且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太子妃就想到了旁的地方去了。

胡娇到达东宫之时,各家女眷都差不多到了,果然席间坐着永宁公主与韩蕊。

她今日虽然打扮的很是整齐,但到底眼底青黑,面色憔悴,她又特意只搽了一点点粉,并不曾掩盖自己的憔悴。席间众夫人娘子见到她这模样,也有关系不错的问候一声。

比如季夫人,傅二夫人,还有太子妃等。

永宁公主好不容易求得了太子妃设宴,只为了挽回自家女儿的名声,见胡娇出现,便立刻朝韩蕊使了个眼色。韩蕊这两日被永宁公主耳提面命,在外面宴会上碰上了许夫人,定然要谦恭有礼。

她心中不情愿,面上便带了出来,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儿向胡娇赔礼:“许夫人,当日是我玩闹太过,才让令爱受伤了!”话虽然说的不错,但到底面上还带着倨傲之意。

胡娇心中冷笑,我家珠儿断腿受伤就值这么点不诚心的歉意?但当着满堂宾客,她却不好与永宁公主母女大闹,只淡淡道:“韩娘子不必多礼!也怪我家珠儿骑术不精,否则也不致受伤!韩娘子也没有狠毒到故意要让我家珠儿从马上摔断腿的地步!”

见过许珠儿坐骑的众人心中不免要想,说不定韩娘子就是想要许家小娘子摔死呢。多大的仇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