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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听这么一句,退后一步转身就要走,却是身后也来了几个,都是安以墨还了东西的,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一眼望去十好几个。

“原是在这儿呢,张伯,您来吧,茶都沏好了。”

跑是跑不掉了,老张于是乎带着一股子悲壮的心情,跟着众人顺着天上人间旁边的甬道,蜿蜿蜒蜒地步向一个荒置的大院子。

在溯源住了一辈子,居然都没注意过这里还有这么个院子,想起半个月前他还在讥讽安以墨不识溯源呢,想不到今天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恩公说了,安家几处房宅都被收了,剩下安园独一处,不方便我们这么多人来来往往的,于是帮我们租下了这里——这是天上人间身后的大院,过去是个从良的姑娘住过的地方。”

张夫人推开院子门,倒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奇怪的是,院子里横七竖八摆着些劳作的工具,几间屋子都被挂上了牌子,写着“字”“画”“女红”“糕点”等等。

“那天恩公把袄子还给我,我死活要把当的钱还给他,他却是带我来了这里,说,不如以工代替,从那天起,我就每天白日闲暇的时候,来这里做些零工——”

“是,我也是读书人,考了许多年没中,街上摆摊子替人书信,连糊口都难,在您家当铺当了家传的扇子,也因此结识了恩公,寻了这份子差事,现在张夫人替人抄写、书信,我替人写对子、作诗,至于这委托的活计,都是小王哥帮忙找的。”

老张又转向了小王哥,这人他也熟的很,是当铺的老客户了,老婆跑了,孩子也病死了,倒是个可怜人。

这人没啥别的本事,就是耳朵灵眼睛利,溯源大大小小的事形形□的人没有他不知道的,往常只把他当做个好八卦的人儿,没想到安以墨能如此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没想到咱这张嘴巴好打听,也能成了赚钱的本事,要不是恩公提点我,我真是活到老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本领!”小王哥兴高采烈地说,“哪家想修窗子,哪家想寻个便宜的零工做些刺绣,哪家寻摸着给马车刷层漆,哪家孩子落地要起名字,我都能打听出来,然后回到咱这大院,人才济济啊,要什么就有什么——平日里隔一层墙,都不知道原来都有点手艺!”

又一个和老张年纪相仿的老汉沏好了茶,说:“我这也是听说了,专门到这儿找点事儿干,也算是老有所偿。虽说都挣得是小钱,但是房租不用缴,也没有税头——”

“那我们家大少爷是在做赔钱的买卖不成?”

“恩公说了,刚刚开始做,要做的是诚信,是牌子,不收我们一分钱,等以后做的大了,只需要给他一分利,我们挣得越多,他挣得也就越多,大家一起赚银子——”

七嘴八舌,兴致盎然。

这是老张闻所未闻的经商理念,老人家一屁股坐在院子的石凳子上,久久没有开口。

“不过这宅子据说是天上人间免费租给恩公的。”

“因为恩公那个妙手回春的方子给天上人间带来很多生意啊——”

“那东西真的有用么?”

老张反应过来,突然问:“对了,安少爷家里又出了什么事?”

正这个时候,被小王派去打听消息的下手跑回来了,大口喘着气,说:

“铁树开花啦,骡子变种马!安家大夫人怀上了——”

溯源沸腾了。

三重影深

念离有了。

这事儿让溯源沸腾,让安园直接喷发了。

上上下下除了煮雪还淡定着,其他人都如魔似幻了。

最先找到北的是对此事一知半解的几人,即安以笙、安以柔和婷婷。

“我就说大哥身体绝对没问题,怎么样?被我说准了吧!大哥,干的好,不愧是勤劳耕耘的劳动人民!弹无虚发!”

安以墨已经后悔把这小子从井底儿给捞上来了,还“弹无虚发”……这家伙真的曾经是佛门弟子么?

“夜夜笙歌,折腾吧,折腾出事儿来了吧,叫你们不让老娘我好睡,这下子生个娃出来,吵得你们也别想睡。”

安以柔照例是锋利的刀子嘴不留情面,满园子高喊着那四个字“夜夜笙歌”,让这肃穆的大院子突然间多了一份粉红的旖旎。

“原来安少爷是真的被主子做了啊——”

婷婷只说了这一句,就被安以墨发配去打扫茅房了,小姑娘到了晚上还不明白自己怎么沦落至此的,还是柳枝心善,特意来提点她:做和被做,婷婷,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些最先觉醒的人先轮番地践踏了一下安以墨脆弱的神经,然后才轮到先前一无所知的甲乙丙丁们突然间顿悟了——

当然,她们的关注点首先不在孩子身上,而是在于安以墨和念离居然有了夫妻之实——

“这么说来,宝儿少爷也真的是大少爷的???”柳枝做沉思状,给二姨娘捶背的手慢下来。

二姨娘神经崩断后,终于长长久久地发出了一声:“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秦妈妈不愧是人老见识广,不过咂咂嘴,说,“我给大少爷接生的时候,那小鸡鸡挺立得很小铁锤似的!你们少见多怪。”

莫言秋着实觉得这样的消息由他来传达是不妥的,果然一屋子人都疯癫了。此时他还想装正经,于是瞄了眼满屋子乱窜的宝儿,说:

“还有宝儿在,不方便多谈。”

谁知道人小鬼大的宝儿一翻白眼,说:“我早就知道了,白花花,两坨。我爹爹大早上小鸡鸡还硬着呢……”

一屋子石化,唯有葬月笑破了音。

“哎呀呀逗死人了,宫外真有趣啊真有趣!”

于是,在有人沉思、有人长嚎、有人咂嘴、有人闷骚、有人白眼、有人讥笑的这个热闹的时候,老太太定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咯咯咯打了三个鸣儿,然后身子一栽,直愣愣地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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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睁开眼睛,就看见念离的一张脸,出于本能的,老太太的眼珠子一路往下直奔她的小腹。

“几个月了?”

“两个多月,还看不出来。”念离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问,温婉一笑。

“是我的孙子?”

“是您的孙子。”

“死了死了,倒是死之前盼来了孙子了。”老太太突然老泪纵横,念离就算再淡定的一个人儿,也料不到老太太的泪珠子说下来就下来,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

“娘,不是还有宝儿么,您病的糊涂了。”

老太太摆摆手,长叹一口气。

“颜可去了之前,把什么都和我说了。”

念离的笑容僵在脸上,轻声,小心翼翼。

“娘,您都知道什么了?”

“颜可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三个月的孕了,我这个生养过五个儿子的,怎么会看不出来?别骗人了哦——墨儿说他是京中孤独,酒后乱性,可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了,他不可能做的出这样的事儿。”

当娘的总是无条件地站在儿子这一边的,就算安以墨真的做了,老太太也不会信的。

不过这一次,老太太这护犊子的执拗心理倒是歪打正着,说对了一次。

“颜可生下宝儿之前,什么都不肯对我说,可我知道,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啊——她是大有来头的,不然不会连柳家和裘家都拿她没办法。”

“女人有女人的智慧,娘看的透彻。”念离点点头,“娘心里知道宝儿不是安家的孩子,却一直没有说出来,还对宝儿这么好,实在太难得了。”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做戏的成分。

万一安以墨真的不能生育,那么宝儿好歹也给安家撑起了门面,不至于叫柳家或裘家私吞了去。

只是这一层,老太太明白,念离明白,都不再说了。

全当老太太人善。

“我是打心眼里心疼宝儿,心疼颜可啊。有一次,柳枝要伺候她洗澡,我看柳枝也是个没生养过的,怕她伺候出事,于是就亲自去了——我看见她的大腿上,黑乎乎一大片烧伤啊——”

念离整个人愣在那里。

大腿上,烧伤。

“我看她已经把那地方连皮带肉地快要挠出血了,她只说痒,平时用草药泡澡,还能挺挺,可是有了孩子,怕对孩子不好,只能忍着,实在是忍不住了——我这颗心哪,一下子就软了。”

老太太再说些什么,念离都听不到了,满脑子转着古怪的念头,让她迫不及待地起身,顾不得礼数。

“娘,该吃药了,我去叫婷婷伺候您吃药。”

“你脸色不太好——”

“我……头晕。”

“怀了孩子就是这样的,先去歇着吧。”

有了孙子在,念离的待遇自然也就不一样了。现在是安园不济了,老太太说话没有先前那样的底气,要是放在以前,说不准直接吩咐让轿子抬回去了——

可是念离早已等不及轿子,匆匆就朝落雨轩走去。

还记得第一次伺候安以墨沐浴,看见他背后的灼伤。

——影者,遍布南北,纵观东西,背负死约,一旦违誓,纹身一去,便会落下烫伤,奇痒难忍,成为风痒。需每十日,以苦参、白鲜皮、百部、蛇床子、地肤子、地骨皮、川椒、薄荷等煎汤浸泡、熏洗瘙痒处。

——相公这屋子里,充斥这奇怪的香味,念离很巧的,对这股味道很熟悉。

——我原先在宫中,伺候过和你一样的病人。

——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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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宫中。

“可儿姐姐,你伤成这个样子,都不疼么?”年少的岚儿那时候刚刚跟着桂嬷嬷学规矩,连逐风这个名字都还没有起。

那时候她天天被桂嬷嬷责罚,非打即骂,哭得天天都想死过去再也别醒过来。

而她不堪回首的这段日子里,最幸福的时光,就是跟着桂嬷嬷一起伺候可儿姐姐。

可儿姐姐有一颗最坚强的心,是她教会了岚儿如何在这弱肉强食的宫中生存。

她和桂嬷嬷两个人,一个似水,一个若火。

“姐姐不疼,姐姐要出宫了,姐姐很快乐。”

“听说姐姐是影者啊,影者烧掉自己的纹身就是退出组织啊,为什么皇帝没有杀死姐姐呢?为什么把姐姐交给嬷嬷来照顾呢?”

“有些事,不该你这么小就懂的。”可儿摸摸她的脑袋瓜子,“你今年多大了,入宫多久了?”

“十四了,我刚入宫不满一年。”

“也是该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女人啊,好时光就那么几年罢了。”可儿苦涩地笑着说,“你想出宫么?岚儿?”

“想啊,当然想,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的黑哥哥。”

“你家在哪里?”

岚儿刚想脱口而出溯源,突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冒名顶替王家的小姐,于是三缄其口,可儿自然明白,笑笑说:“家,藏在心里面,只要你一人记得回家的路就好,这样你总有一天能够回去。”

“嬷嬷说我最好放弃这念头,因为我就会这样老死在这里,如果幸运的话。”

可儿摇摇头,坚定地说:

“人在做,天在看,命不能违,路却可以自己走。”

然后突然间有一天,可儿姐姐就不见了,岚儿去找桂嬷嬷的时候,嬷嬷只说:

“这就是她自己选的路。”

尚是懵懂的岚儿已经明白,可儿姐姐死了。

那就是她执拗地要走的路。

可是她的那句话,岚儿时刻记在心里。那句话,在鞭打、在讥讽、在忍辱负重、在慢慢苦熬的没有尽头的日子里,陪伴着她,从岚儿,成长为逐风。从景贵妃身边,走向了魏皇后。

直到有一天,壁风在她面前说,帮我。

——你能答应我,做一个好皇帝么?

那一瞬间,逐风面前闪过那么多张脸,可儿,景贵妃,那些等不到出路的女人门,还有宫外更多的没有出路的人。

那一瞬间,逐风突然明白,她要出宫,她面前的路,就在壁风身上。

尽管这条路走到尽头,她会失去很多。

逐风没有想到,阻挡在她面前这最后一道屏障,不是皇帝,不是皇后,不是魏家,而是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桂嬷嬷。

皇帝和皇后关系一直很微妙,就像皇帝和魏家那样,用之,怕之,欲弃,不得。魏家在皇帝身边布满眼线,桂嬷嬷就是其中的一个。

做掉景妃,扶魏妃上位,成为皇后的左膀右臂,这就是桂嬷嬷最大的荣耀。

当壁风利用魏皇后预谋起事时,桂嬷嬷自认为是拯救她于水火的不二人选。

忠言逆耳,桂嬷嬷坚信自己的逆耳忠言一定会让魏皇后回心转意。这正是壁风怕的地方。

“起事之初,我就说过,皇帝和皇后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这一点皇后可能看不透,可是桂嬷嬷看的透,她必坏我大事。你既然已是反骨,与我同心,就不应该顾及私情,放桂嬷嬷一马。”

壁风几年下来积攒的力量,对付一个老嬷嬷绰绰有余,他迟迟未动手,就是看在逐风的面子上。可是到了这关键的时候,他已经顾不得了。

王权面前,一切都可以牺牲。

“的确,当初你要杀桂嬷嬷,我就说过,如有一天她要坏大事,我必手刃。”逐风说这话时没有任何表情,那面前,却是延伸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是什么她看不见,因为前面站着高大无比的桂嬷嬷,那是一个让她无法超越的路标。

如果这是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那么她可以放下手中利刃,不计这十年挣扎,只因为她下不去手。

可是回头看看身后,已经站满了那样多的人,壁风,侍卫队,那些常年被昏君欺凌、被魏家左右的人们,他们高举改朝换代的旗帜和火把,就算她挡在前面,也誓要踏过她的尸体向着那终点而去——

他们会将腐朽王权的走狗撕烂,让她尸骨全无。

我的桂嬷嬷。

也许你死在我的手下,死的有些尊严,死在这改朝换代之前,作为一代忠良而不是逆臣贼子,会是最好的结局?

逐风推开桂嬷嬷的房间大门,她正对镜梳妆,穿着皇后钦赐的明黄色袍子,转身起来,抚摸着她的脸,临死前终于表扬了她唯一一次:逐风,你终于能成为这污黑之中,最黑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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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何才能见到你呢,可儿姐姐?如果你如愿以偿出宫去的话……

——傻丫头,我们总有机会再见的。兴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走过的路,你正在走着,我住过的地方,你正在住着,我爱不了的人,你正在爱着。天下的事,就是这般的奇妙。

——那我如何才能报答你教给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