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和到伦敦后,两人的生日一直就是私下在过,今年天和送了关越一辆从德国定制送来的奥迪r八,并亲手设计了车的内饰。开兰博基尼出事后,这是关越第一次亲自开车,有效地缓解了再摸方向盘时的紧张感。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天和认真说。

“这么多年里每一次我送你东西,”关越说,“并没有发现你不喜欢的情况。”

天和说:“其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在生日蛋糕上许的愿望能成真就可以了。”

关越:“你又不告诉我许的什么愿望。我怎么知道?”

天和吃完燕麦粥,喝了咖啡,一本正经地答道:“你肯定知道,因为我每一年许的愿望都是一样的,就是和你在一起。”

关越:“我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研究生还要读一年。”

关越起身,送他去上学,天和在车上朝关越说:“哥哥,你有想过我们以后的生活吗?”

“什么?”关越有点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茫然地看着天和。

天和没有再重复,关越回过神来,说:“没想好,怎么了?”

天和朝他挥挥手,去上学了。

过了几天后,关越有点恼火地问天和:“你最近到底在想什么?”

天和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关越说:“我答应过你,不会的。”

天和想了想,又说:“我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关越疑惑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想回国吗?现在没必要想这个问题,你愿意交给我来决定吗,由我解决,你会满意的。”

天和说:“不…我只是觉得…”

最后天和老实道:“我害怕失去你,万一哪天你不理我了,我要怎么办?”

关越顿时就有点坐立不安,却没有说“你还有闻天岳”之类的话,第一时间只是茫然道:“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走了?”

天和尝试着像与天岳沟通一样地告诉关越:“我想,一直像现在一样,我们一起生活。”

关越的脸瞬间就红了,天和又坦然道:“未来不知道会是怎么样,但我已经觉得,我离不开你了。”

关越听到这话时,明显被击穿了从小到大受的“克己复礼”的底线,“我离不开你”这种话,不该是这么说的吧!更何况,还是一个同性恋的弟弟对着自己这么说,当即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在他的家庭里,是非常不习惯表现出“我很在意你,不想和你分开”这种情绪的,父母亲只要当着他们的面,连说话也很保守。

漫长的沉默,关越快要无法呼吸了。

考虑来考虑去,最后关越也不知道如何作答才是标准回复,只得紧张地说:“知道了。”

天和又问:“这意思是答应我吗?”

关越收起报纸,有点不耐烦,借以掩饰内心山崩地裂般的情愫,答道:“是的!是的!”

片刻后,关越又道:“我…”

天和倒是很镇定,现出无辜的表情,带着询问之色。

最近关越每天只要下课,第一时间就回家陪他,寸步不离的,查手机?随便查,除了晚上睡觉,双方都没离开过对方视线。怎么突然就开始这样了?

天和说:“哪怕以后有嫂子,你也不会赶我走吗?”

关越只得老实答道:“随便哪个女孩,我看都会吃你的醋。你觉得这样下去,有人会愿意嫁给我吗…我不是说我想结婚,我是说…算了。好了!不要继续这个话题了!”

天和惊讶道:“怎么不会?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你被人抢走呢。”

关越:“好了,快点吃,别总说这么肉麻的话。”

天和:“如果没有嫂子,那你是不是就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关越:“!!!”

关越快要炸了,而且听到这句话时,顿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生理反应,当场只想站起来离开,奈何又起不来。

关越简直被天和搞得没办法,拼了老命,把话题朝另一个方向引,说:“你不想我谈恋爱你就直说。我最近没有谈恋爱,你要查我手机吗?”

天和:“我从理智上希望你有个很好的家庭,但从情感上我不希望。不用了,我最近每周都查一次,顺便还帮你把卡关的手机游戏打通关了。”

关越根本没法应付天和的这种组合拳,只得说:“嫂子什么的,再说吧。我不适合英国女生的期待。”

天和还想说点什么,观察关越的表情。

关越突然说:“无论怎么样,以后我们都生活在一起,不会扔下你。”

“成绩单出来了没有?”关越说。

天和给关越看成绩单,感恩节快到了,关越又问:“放假想去哪里玩?你自己定地方。”

天和便开始选地方,佛罗伦萨或巴黎,关越打算自学数论,说:“放假你顺便给我讲讲数论。”

关越家里是个大家族,父亲也与他的弟弟关正平,甚至堂兄弟以及母族前来托庇的亲戚们住在一起,大家族有大家族的烦恼,但从小到大在这个环境里生活,关越丝毫不觉得带着天和一起生活有什么问题,从小他也与关正平很亲近。

天和观察关越,感觉得出关越今天话挺多,这代表他心情不错,他高兴的时候总会朝天和主动说话,并做出不少提议。

关越确实不知为什么心情很好,尤其每一次在听见天和依赖他的时候。但混乱的思绪在他心里搅成了一团,他开始有点明白天和每一个表情与细节背后的暗流汹涌,但很明显,天和将这个定时炸|弹扔了给他,自己倒是很轻松地跑了。

将近一年时间,天和不再与关越一起睡了,但就在前往佛罗伦萨度假时,订的房间关越没注意,订到个带露台花园的观景房,房里只有一张大床,两人便在佛罗伦萨又重新睡到了一起。

夜半时,漫天星斗,天和试着朝关越那边靠了靠,有点不好意思,想像小时候那样枕在他的肩膀上,关越却背对着他,天和便靠过去,抵着他的背睡觉。不多时,关越转过身,伸出胳膊,让他枕着。

抵达罗马时,关越背着相机包,一手拿着摄像机,跟在天和身后。两人逛了下市集,又去电影《罗马假日》的沿途景点逛过一圈,来到喷泉前时到处都是人,天和看着许愿池,关越递给天和一枚银币,就知道他要许愿。

“你许一个吧。”天和说。

关越:“我没有愿望。”

天和:“那你听我的,许一个愿望,就当成是你自己的。”

关越拈着银币,彬彬有礼地看着天和,两人目光接触的刹那,天和一瞬间就知道,这么久以来的自我心理建设,其实全是自欺欺人。他是真的爱他,那是爱情,不是亲情。

“没什么了。”天和有点沮丧,转身走了,刚转过身时,关越却认真地说:“我不想与闻天和分开,我许愿要保护他、照顾他一辈子,让他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说着,关越手指一弹,银币闪着光,划出一道弧,掉进许愿池里。

天和的心脏刹那猛烈地跳了起来,关越从背后过来,搭着他的肩膀,两人慢慢地走在罗马街道上,彼此都没有说话。

关越说:“这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肉麻的话。”

天和顿时哭笑不得,关越不解道:“你成天这么肉麻,都是跟谁学的?江子蹇吗?”

天和:“你可以用法语、西班牙语、拉丁语说啊,这样就不肉麻了。”

关越:“真没想到,谢谢你的提醒。”

天和:“或者用山西话。”

关越:“…”

天和:“不过我不确定山西话这里的神能不能听懂。”

关越:“又在嘲讽我,只要我把许愿池买下来,这没有太大区别。”

天和:“许愿池你买不起,罗马政府就靠这钱过日子了呢。”

关越突然用山西话说了句“老子有的是钱”,天和听懂了,顿时觉得很有趣,哈哈大笑,说:“再说一次!再说一次!教我说!”

“不说了!”关越脸上带着笑意,天和一跃而起,骑在关越的背上,说:“快!我要录下来当闹铃!”

回到酒店后,天和不住回忆今天关越许的愿,关越则躺在沙发上看他的数论,天和忍不住过来,一会儿弄他一下,一会儿用抱枕扔他,关越一直被打断,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

“总统,来点奶茶吗?我喂你喝。”天和卷了份旅游传单当漏斗,正要去拿奶茶,关越忽然暴起,抓住天和,野蛮地揽着他的腰,把他按在沙发上,一手隔着衬衣捏他的肋下。

天和一声狂叫,他非常怕痒,当即求饶,关越却不打算放过他,把他牢牢按住,天和大喊:“我不敢了!放过我吧!”

阳光从露台上照进来,大蓬的鲜花开得灿烂无比,天和被关越压在身下,关越道:“你这个顽劣的小孩…”

“help——!”天和眼泪都出来了,又哭又笑,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关越按着他,威胁地低头看他,两人的脸距离不到五公分,静静地看着彼此。

天和满脸通红,怔怔注视关越,气氛仿佛凝固了,关越忽然放开他,捡起地上的书,一个踉跄,到书桌前去坐着。

天和躺在沙发上,侧头看他,关越无意识地转头,看了天和一眼,两人视线一触,便随之分离。

我喜欢你。天和在心里说。

关越翻过一页书,发现自己把书拿反了,调了个方向。现出有点懊恼的表情,有些话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说,却忍不住就出了口。

“老子有的是钱。”天和自言自语,学着关越。

“错了。”关越又把那些情绪扔到了脑后,朝天和认真地说,“老子有的是钱。”

天和模仿了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关越起身,天和茫然地看着他到门口去穿鞋,说:“去哪儿?”

关越:“去给你花钱,去不去?”

天和赶紧起身,跟着关越出门。

家里花园里的花谢了又开,雪化了下,下了又化,成年前的最后一年,天和渐渐觉得,在自己的人生里,仿佛又有什么不一样了。伦敦的夏天到来,成年的那天也快来了。

但随着他成年的日子将近,关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虑起来——他常常一语不发地看着天和,仿佛碰上了什么人生的难题,或者不停地在家里走来走去,在天和做课题时,弄得他心神不定。

“我出去散散心。”关越被天和骂完以后,起身走了。

“你去哪?”天和说,“就不能在家里好好坐着吗?”

关越:“教堂。”

天和:“今天又不做礼拜!”

关越也不吭声,走了,天和怀疑地看了眼手机定位,关越确实去了教堂,还在那里待了快一个小时,搞定今天的课业后,满腹狐疑的天和正决定出门去找关越时,闻天岳的视频电话来了。

“宝宝,哟,你要成年了啊,”闻天岳说,“不需要监护人了吧。”

“我居然要十八岁了。”天和拿着手机,与闻天岳视频,走到客厅里,说,“以前一直觉得十八岁很远。”

闻天岳:“这一年里没什么变化嘛,我过去陪你?关越说有事想找我商量,顺便也好久没见子蹇了。”

闻天岳上一次来看天和是八个月前了,还是圣诞节在慕尼黑探望舅舅。

“商量?”天和莫名其妙道,“商量什么?”

天和确实想让二哥过来玩几天,却没想到关越先通知了他。

“关于解除监护权的事吧?”闻天岳轻松地说,“让它自动解除不就好了,不过可别告诉他,我告诉了你,他让我什么都别给你说。”

天和无奈道:“好吧。”

闻天岳说:“那语气,总觉得关越似乎有求于我,没关系,本来也想看看你,正好听听他想说什么。”

关越决定招待闻天岳在伦敦玩几天。但日子临近时,闻天岳突然被邀请去参加一个为期五天的国际技术产业会议,只得改到天和生日的前一天过来,陪他庆祝。

关越亲自开车去接,天和再见二哥,这才几个月,忽然也觉得哥哥陌生了不少,仿佛每一次见闻天岳,他都变得更不一样了。但说说笑笑,两兄弟还是找回了熟悉的感觉,闻天岳更使劲摸了摸天和的头。

“哎,”闻天岳笑着说,“关越,这些年里被折腾得不轻吧,照顾一个中二小孩,真是太辛苦你了。”

关越开着车,有点不安地说:“天和也是我弟弟。”

闻天岳:“哟,这车不错,挺有品位,想找我商量什么?”

关越:“待会儿…待会儿说?“

闻天岳突然想起了弟弟今年年初的一笔消费,蓦然道:”这车是天和给你买的?”

天和只得硬着头皮说:“嗯。”

闻天岳:“…”

天和知道闻天岳肯定吃醋了,自己长这么大,也没给二哥买过什么东西,居然给关越买了一辆车?!

“以后注意点别闯祸,”闻天岳换了个话题,朝天和说,“再闯祸就没人罩着了。”

天和:“我从来不闯祸。”

关越:“我会继续罩着的,这次你过来…”

闻天岳:“找男朋友没有?”

天和:“…”

关越从倒后镜里看了天和一眼,天和茫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闻天岳:“猜的。从来不和哥哥讨论女孩,同性恋了吧?”

关越有点紧张,幸好闻天岳没有朝他追责,说:“天和自己还搞不清楚。”

“也许是吧。”天和说,“别问了,太尴尬了!”

闻天岳说:“这有什么的,哥哥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

天和有点感动,看着闻天岳,闻天岳低头给女朋友发消息。关越说:“和我姐联系了吗?”

闻天岳:“没有,你还想再撮合撮合我俩?”

车停在江子蹇家门口,鸣笛。闻天岳说:“哟,子蹇买的这套房不错嘛,空了我也在这儿买一套。”说着下车去拍照了。

“我也是这个态度,”关越又从倒后镜里看了眼天和,忽然说,“只要你高兴就行。”

天和:“无论…我想选择什么样的人生吗?”

关越戴上墨镜,摸出手机,看了眼,头也不抬地答道:“是的。”

天和笑道:“和什么人在一起,你都会身体力行地支持我吗?”

关越:“…”

关越转过头,眼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天和,但就在这个时候,闻天岳带着江子蹇回来了。

江子蹇也不知道自己的房子哪儿来的、什么时候买的、多少钱买的、差不多的地皮值多少,反正关于钱的问题,统统一问三不知。他跟在闻天岳身后上了车,回身朝天和抛了个飞吻,三人去给天和提前庆祝成年生日。

关越包了泰晤士河上的游船,伦敦的夏天,阳光非常好,应天和的要求,没有请其他人,就江子蹇、闻天岳、关越与天和四人,闻天岳吃过午饭,又要急急忙忙地去硅谷了。

江子蹇与天和在栏杆前看河景,关越与天岳二人坐在餐桌前。

关越抖开餐巾,给天和铺上,闻天岳看着江子蹇的背影,正在思考。

“是这样的。”关越在泰晤士河上的风里开了口,朝闻天岳说:“天和总算满十八了,这些年里,我觉得,我…实话说,有些事,我想先朝你解释清楚…”

闻天岳笑道:“多谢你的照顾,关越。真的多谢。咱们就像一家人,一家人嘛,总是吵吵闹闹,偶尔互相吐吐槽,天和都长这么大了,有什么好解释的?”

关越马上谦让,与闻天岳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午饭未曾开始,杯里只有柠檬水,关越的话被打断后,一时更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两人望向栏杆前的天和与江子蹇,关越沉默片刻,又说:“天和说,成年后,希望继续和我生活。”

“随便他啊,”闻天岳说,“我无所谓,只是你不打算回国工作么?家里怎么交代?”

关越:“我…其实是这样的,天岳!”

闻天岳笑着说:“你看天和与子蹇,像不像英国的这些小恋人?”

关越:“…”

江子蹇正在朝天和大谈特谈他最近新交的小男朋友,颜值与天和简直旗鼓相当,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说了半天,天和转身回来,忽然发现餐桌前的气氛有点奇怪。

天和:“可以吃饭了吗?你们在说什么?”

“说你呢。”闻天岳道,“碰个杯吧?庆祝一下,宝宝成年了。关越说一切还是照旧,之前怎么样,之后还怎么样。”

关越的话还没说完,却已不想再说下去了。

世人总是自说自话,对他人的声音漠不关心,

四人便举杯,碰杯,席间又开始沉默。天和渐渐地发现,只要有除了他与关越的第三人在场,关越的话就变少了。

闻天岳与江子蹇闲聊着,天和与关越却沉默地看着彼此,而就在那一刻,天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关越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那感觉只是转瞬即逝,天和的理智却马上压倒了感情,让他千万不要这么想,否则只会误解关越,自讨没趣。

厨师长在朝关越介绍他的拿手好菜,关越却只看着天和。闻天岳评价着葡萄酒,天和忽然想说点什么,这一刻他成年了,不用再忌惮什么,就在这一刻,犹如基因里流传下来的,在他身体里流淌着的疯狂的血液,驱使着他内心生出了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如果我在这里说,我喜欢关越会怎么样?天和不敢想象,接下来这顿饭要怎么吃下去,但他只差一点点就这么做了。

“我说,”天和道,却低下眼,看着餐盘里的食物,说,“哥哥!”

餐桌前静了一会儿,天和抬眼,看关越,再看闻天岳,欲言又止,就在这一刻,关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送给你的。”关越拿出一份包好的生日礼物,认真地交给天和,打断了天和的思绪。

“啊?”天和接过,拍了拍,像是一本书,这辈子头一次收到关越如此朴实的礼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把那本书出版了?!”

“不是,”关越说,“忘了它。这是一本聂鲁达诗集。”

“哦——”众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