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情况特殊。”

“那上回一块儿乘车的那两家人?”

“那是小老百姓难得享受享受。”蒋逊说,“你们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贺川侧了下头:“我们什么样?”

蒋逊说:“来找祖宗。”

贺川瞟向她,笑了声。

阿崇喷了:“啥?找祖宗?”

蒋逊挺认真:“是呀。”侧头抬了抬下巴,“他说的。”

阿崇扒着副驾的椅背,凑着贺川的后脑勺喊:“你什么时候认王云山是祖宗了?”

贺川笑着:“他要是派的上用场,我可以管他叫大爷。”

阿崇说:“你倒是没吃亏啊,他本来就是个老大爷。”

一路侃到别墅。

下车的时候,贺川想到什么,扶着车门说:“明天带几包烟。”

蒋逊问:“1916?”

“你还有其他像样的烟?”

蒋逊说:“没。”

贺川准备走了,又听到一句:“什么像样的烟都没了。”

贺川顿了会儿,问:“还剩什么?”

蒋逊笑道:“还剩两包红双喜,一包7块5。”

贺川砸上车门走了。

蒋逊好心情地回到丽人饭店,进了房间刚准备洗澡,石林过来了。

蒋逊穿上外套,指指凳子:“你坐。”

石林脸色不佳:“我找了你一晚上,你就不知道回个电话?”

蒋逊摸出手机看了眼:“呀,没电关机了。”

石林拧了下眉,有点无奈:“孙怀敏刚才在大门口趴倒了,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找不到徐泾松,我让人把她送医院去了。”

蒋逊随口问:“没事儿吧?”

“死不了,就是吐了一身,像从粪坑里捞出来的。”

蒋逊笑道:“你也挺损的。”想起什么,又说,“对了,面包车被我的客人借出去,在浮云台那边抛锚了。

石林说:”知道了,我明天找人去看看。你早点睡。“

蒋逊洗完澡,关灯上|床,躺了半天睡不着,又打开小夜灯,把床头柜上的牛皮纸袋拿了过来,倒出里面的钱一张张的数。数完了,又把手头的存款在脑里过了一遍,数目很小,不够当嫁妆的。

蒋逊把钱收拾好,正打算睡下来,突然听见有人敲了两下门:“蒋小姐,你睡了吗?”

蒋逊看了眼时间,都过了12点了。

她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王潇表姐。

蒋逊诧异:“找我有事?”

王潇表姐说:“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想问问,你今天有没有见到过王潇?”

蒋逊说:“没有。”

王潇表姐犹豫着,不说话也不离开,蒋逊问:“她不见了?”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声说:“也不是,王潇说今天想去探险,我中午不舒服,也没答应,现在都过了12点了……”

“她一个人去了?”

王潇表姐迟疑道:“也不是一个人……”

她说得藏头藏尾,显然有隐情,不想告诉蒋逊,蒋逊只好说:“让你们父母也去找找吧,实在不行我让我朋友帮忙。”

王潇表姐敷衍地点点头。

探险?蒋逊不知说什么好,她分明提醒过她。

蒋逊这段时间睡眠极浅,这晚同样。

早晨醒来,她脑子有一刻放空,呆了一会儿才下床穿拖鞋,用冷水洗了把脸,换上衣服后才去拉窗帘。

这一拉,才发现世界变了样。

漫山的白,没有多余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起起伏伏连绵着,风中夹杂着雪粒,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像是突然闯进了一个冰雪世界,期待着三头麋鹿驾着雪橇车从远处奔来。

蒋逊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跑进房里,脱了身上的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羽绒衣换上,又把那件黑色羽绒衣上的黑纱摘了下来,叠着放进了包包夹层里。

地上积了厚厚的雪,路边的树枝也都搭着一层白霜,雪花铺天盖地,像要淹没了这座山。

到了别墅外,蒋逊按了几下喇叭,没多久,远远地见到一颗脑袋钻出二楼窗户,喊:“蒋小姐,你先过来!”

蒋逊摇下车窗,正见阿崇站在窗户后头,裹着棉被冲她招手。

阿崇喊:“雪太大了,你先进来坐会儿,等雪小了咱们再走。”

蒋逊熄火下车,紧了下围巾走过去,到了别墅门口,她使劲儿跺了跺脚,落下一地的雪粒,正抬手准备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贺川穿着深棕色的睡袍,半露着胸口,踩着双凉拖,将她上下扫了眼,说:“进来。”

壁炉里升着火,客厅里弥漫着淡淡的果木清香,里面没开灯,火光照满着屋子。

贺川说:“随便坐。”

蒋逊身上有雪,她靠近壁炉站着,说:“我先烘一烘。”

贺川问:“早饭吃了?”

“吃了。”

他坐在沙发上,腿大叉着,两条小腿肌肉结实,蒋逊看了一眼,抬起手烘火。

贺川问:“路上好走吗?”

蒋逊说:“还行,路上都是积雪,晚一点景区会派人铲雪。”

“下了雪有什么地方可去?”

蒋逊想了想:“灵泉吧,那里海拔更高,看雪景特别美。”

“比浮云台好?”

“浮云台是四面凌空,视野开阔。灵泉位置高,雪景壮观,感受不一样。”

贺川说:“那待会儿就去灵泉。”说完瞟了眼蒋逊。

蒋逊站在火边,穿着一件白色短款羽绒衣,脖子上系着浅灰色棉围巾,小脸被烘得红红的,长发上沾着一点一点的白色雪粒,雪粒正渐渐消失。

贺川问:“你就这么站着?”

蒋逊烘得差不多了,走过去,坐到了边上的单人位。贺川扫了眼,见她今天不光换了衣服,还换了鞋。

是双白色球鞋,她今天穿得倒有精神。

蒋逊扔了样东西过去,落在贺川边上。

是包1916。

贺川拿起来:“不是说没了?”

“我没了,丽人饭店还有啊。”

贺川看了她一眼:“就一包?”

“就剩一包了,这烟平常没人买。”顿了顿,说,“100。”

贺川笑了声:“待会给你。”

过了会儿,他起身朝厨房走去,蒋逊以为他去拿钱了。

没多久贺川回来,拎着一个塑料袋放在蒋逊跟前,说:“帮忙削皮。”

塑料袋里是未削皮的荸荠,7元一斤。

蒋逊看向贺川:“这似乎不在我的服务范围内。”

贺川似笑非笑:“你什么服务范围?”

“野导还要包干家务活?”

贺川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野导还卖烟?”

他松了手,塑料袋落到蒋逊腿上:“你吃了早饭,我可没吃。”

蒋逊揪着塑料袋,过了会儿说:“这又不能填肚子。”

贺川坐回沙发,说:“又不是进你肚子。厨房有米,你去煮?”

“可以啊。”

“我光吃白饭?”

蒋逊说:“有饭吃不比吃这个强?”

贺川笑着:“行啊,这样,你去煮饭,再把这个削了,我当菜。”

蒋逊:“……”

贺川说:“怎么,还是你想跑一趟帮我打包吃的?这就在你服务范围内了?”过了会儿说,“你要是能变出其他菜,我来削皮喂你。”

“那你削吧。”蒋逊说。

贺川抬眸看向她。

蒋逊站起来,把塑料袋拎到贺川跟前,笑着:“我马上去变,你削皮吧。”

说完,她去厨房翻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把铲子。开了门,风雪往屋里灌,蒋逊走了出去。

别墅周围是竹林,苍翠茂密,此刻半白半绿,轻轻一晃,积雪就簌簌的往下掉。

蒋逊弯着腰,观察着竹子边上的地。她踩在积雪上,用脚扫开跟前的雪,过一会儿换一个地方,长发落下来,她抬手挽到了耳后。

她穿着一身白,走在其中,淡得像雪地幻化出来的妖,越走越远,只剩下一尾衣角。

贺川抽着烟,站在窗边,眯眼看着远处那抹将要消失的白,错开眼时,眼前一点点的黑,视线模糊不清。

看白色看得太久了。

他把烟盒塞进口袋,叼着烟,穿着睡袍,踩着拖鞋,走了出去。

蒋逊把围巾扯高了一点,遮住了嘴,两只手往衣袖里缩,低头专心寻找,边走边用脚扫开雪,突然眼睛一亮,她蹲了下来。

后面传来一道声音:“怎么,祭拜土地公?”

蒋逊转过头。

贺川露着胸口,露着小腿和脚,清清凉凉踩在雪地上,嘴里叼着烟,手插着口袋,眼睛微微眯着,勾着笑,一脸闲适,像是夏日清晨出来散步。

蒋逊的声音闷在围巾里:“是啊,你要拜一拜吗?”

贺川走近她,居高临下:“挖什么?泥鳅?”

蒋逊说:“笋。”

“笋?”

“冬天有冬笋。”

“这里能有?”

“怎么不能?”

蒋逊转过头,用铲子往下面刨土,铲子不够专业,今天的土又像冻住了似的,蒋逊刨得有点吃力。

贺川慢悠悠地抽着烟,冷眼看着她。她个子不算矮,但比他矮太多,一蹲下来,更显得小,屁股又圆又翘,崩得紧紧的。

她侧脸专注,睫毛浓密,鼻子挺挺的,呼出薄薄的气,嘴角抿着,渐渐地扬起一点,这变化很细微,不仔细看,难以察觉。就在这时,她突然侧过脸,仰起头,捧起手里的东西,挑衅地一笑:“这不就是了,漫山都是。”

白皙的手上沾了几星泥土,胖胖的冬笋正躺在她手心。

长长的烟灰被风吹落,烫在了贺川的手背。

贺川“嗯”了一声,轻弹了一下香烟,问:“还有?”

“有。”

蒋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往另一株竹子走去。

贺川跟在她身后,她在前面开路,留下小小的脚印,他踩在她边上,留下了她的脚印,“沙沙”声一前一后,是除了风雪之外,这片竹林里唯一的声音。

蒋逊站定,用脚扫了扫雪,再次蹲了下来。

贺川也跟着蹲下,看了眼,说:“什么都没。”

蒋逊说:“你要是能看见什么,我就不挖了。”

“怎么?”

“露了尖的笋都不好,没露的才好。”

贺川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