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了,她大口喘着气,低头望去,海面上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车角,没有人。

她捏紧了拳,眼睑下一片阴影,黑夜中,风声、海浪声、人声,所有的声音拥挤着。

蒋逊一跃而下。

海水冰冷刺骨,她的车静静地沉在那里,随着水缓缓地浮动。车门开着,里面的人倒在驾驶座上,她游过去,抓住那人的胳膊,没拖动。

她抱住他的腰,再次使力,那人似乎恢复了意识,睁了下眼。

海藻一样的黑发浮动着,眼前的女人双腮微鼓,眼睛动也不动看着他。

她在说话,他能听到。

他跟着她游了出去,意识又开始模糊。

一只小手抓住了他。

她到了他身边,翻过他的身,箍着他的脖子,用力往前游。

海底寂静无声。

“哗啦——”

“上来了!上来了!”人群大呼小叫。

“警察还没到!救护车呢?救护车!”

“快下去个人把他们拉上来!”

两个年轻人跳了下去。

蒋逊虚脱,湿湿地被抱到了堤上,面色苍白,胸口微微起伏着,一点力气也提不上。

救护车还没来,贺川被平放在地,昏迷不醒,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是没人懂急救,干看着干着急。

蒋逊喘了口气,撑着地使劲站起来,边上的人扶她:“你先坐会儿,救护车很快过来了!”

蒋逊有气无力地说:“没事。”

她到了贺川边上,跪了下来,探了探他的颈侧,然后开始做心肺复苏,按了几下,又去给他人工呼吸。

周围的人说:“等救护车来吧,你先歇会儿!”

“他还有气吗?”

“你们谁拿件衣服过来给这小姑娘披上,她冻得脸都紫了!”

衣服很快过来了,披在蒋逊肩头,蒋逊没空理,伏着身子给贺川做人工呼吸,半天没动静,她眼都红了,恨声低骂:“没用的东西!”

又伏下了头,贴上嘴,狠狠给了他一口气。地上的人身子挺了下,咳出一口水,眼睛缓缓睁开了。

蒋逊松了口气,瘫坐到了地上,半分力气也没了,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转回头。

两人都没力说话,耳边只有嗡嗡的人声。

警车和救护车赶到了,工作人员在努力捞车。

蒋逊没事,她不肯走,医护人员劝她:“怎么会没事,你跳海里了,刚才那些人还说你之前从车上摔了下来,一定要去检查,你现在觉得没事,可能摔断了骨头你都没发现。”

蒋逊说:“我真没事,你管那人就行了。”她手指了过去,正指着贺川。

贺川披着条毯子,手上捧着杯热水,正在跟民警说话,他们两人并排坐在救护车后板上,她的手指差点戳到他的脸。

贺川把水杯塞她手里,继续跟民警说:“就是这样,车子的刹车系统全坏了。”

民警问:“之前没发现?半道上坏的?”

蒋逊捂着热乎乎的水杯,回答:“之前没发现,等停车的时候才发现的。”

民警们交头接耳了一阵,又问:“全都坏了……这种情况还真没碰见过,你们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说到重点了,蒋逊说:“没有。”答完看向贺川。

贺川似乎思考了一下,说:“之前有辆车跟过我们,湖北牌照,车牌号是……”

他把车牌号说了,也没提有没有得罪人,说完了,民警去找周边群众了解情况,医护人员又劝他们上车。

贺川站起来,说:“去医院。”

蒋逊说:“你去,我在这里等着。”

“等什么,你那车捞上来也废了。”

蒋逊脾气上来:“我那车废了是谁的责任!”

“我赔给你,现在给我去医院!”

“不去!”

贺川去拽她,蒋逊一把甩开:“不去!”

贺川没好脸色:“你脑子进水了?”

蒋逊喘着气,望着捞车那边,过了会儿才说:“我包还在车里。”

“就几条破内裤!”

蒋逊瞪他,咬了咬牙:“将近两万块,全在车里!”

贺川愣了会儿,说:“你一路上都带着牛皮袋?”

“嗯。”

贺川说:“钱我赔你。”

“我要我的钱。”

“我说了赔你!”

“我说了我要我的钱!”

贺川拽她起来:“神经病,去医院!”

蒋逊甩他手,大声喊:“放开,你自己去!”

“要多少你开个价!”

“那是我妈的帛金,不一样!那是我妈的!”蒋逊眼睛通红,“你他妈的逞什么英雄,我开车绝对不会把车开海里!那是我妈的帛金,我就只有这一样东西了,你赔得起吗,你赔得起个屁!”

她想人的时候就数一遍钱,数钱的时候就想到母亲弥留之际,这世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人走了,只剩下这点钱陪着她。

别人为了什么生活她不知道,她为了钱才能生活,否则她不知道她还能干些什么。

现在这些钱,全都因为这个男人掉海里了。

蒋逊狠狠甩开他的手,水杯掉到了地上,热水洒了一地,雾蒙蒙的热气一下就散了。

贺川阴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把水杯捡起来,还给了之前给他们水的人。

走回蒋逊身边,他让救护车先走,医护人员再三问:“你们真的不上救护车?确定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贺川说:“不去了,麻烦你们了。”

身上衣服都湿了,贺川还好,他向来耐寒,蒋逊却冻得脸色发青。贺川拦了一辆出租车,让车就停在原地打表,开足暖气,把蒋逊塞了进去。

蒋逊跟他僵了一会儿,实在累了,坐到了车里。贺川把出租车上的纸巾盒拿了过来,一口气抽了十几张,全都扔到蒋逊身上,蒋逊擦了擦脸和脖子,其实早就干了,她又去擦衣服,羽绒衣穿着还不如脱了。

蒋逊脱了羽绒衣,里面只剩一件v领毛衣,有点薄,正贴着她的身。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闭眼靠到了椅背上,问:“肯定没伤?”

蒋逊说:“没伤。”顿了会儿,“你呢?”

“没伤。”

蒋逊说:“你都能在海里晕过去,我一个在这里没事,你走吧。”

贺川没理她,眼睛一直闭着,似乎累极。

蒋逊看着他,知道他没睡,说:“你刚才怎么不跳车?”

贺川顿了一会儿:“来不及。”

蒋逊说:“你刚才冲破隔离带的时候就能跳。”

贺川淡淡地说:“哦。”

蒋逊笑了声:“虚。”

贺川睨她:“什么虚?”

蒋逊没回答,贺川看了她一会儿,也笑了。车里暖气足,已经没那么冷了。

堤边一声欢呼,一辆白色的车破出水面,蒋逊立刻开了车门往那里跑去。

车子算是废了,她的手机也没了,行李箱少了一个,双肩包还在,浸了水,重量倍增,里面的牛皮纸袋也安然无恙,万元现金差点就要成纸糊。

蒋逊把包抱在怀里,那边贺川跟民警又说了几句,才跟她招了下手。

两人回到出租车,旅馆就在附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好几个小时,旅馆只剩下一间房。

老板说:“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呢,这都快12点了,刚才有人要,我就给了别人一间。现在还剩一间,要不你们将就一晚?”

蒋逊没反对,贺川掏出湿漉漉的钱包办了登记。

两人手机都丢了,贺川没记阿崇的号码,暂时没法跟他联络,时间也太晚了,估计诊所已经关门,他只能明天再去找人。

蒋逊把空调打开,问他:“你洗不洗?”

贺川说:“你先。”

蒋逊想了想:“你先吧。”

她打开背包,里面的东西全都湿透了,内裤都能挤出水。她把牛皮纸袋拿出来,小心翼翼捧出里面的纸钞,在地上垫了两块毛巾,一张一张的掀开放上去。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声,打开行李箱,里面只剩下热水瓶和热得快,还有剃须刀、牙刷毛巾,和阿崇的内衣裤。

他蹲了一会儿,两手空空去了洗手间。

十五分钟后,贺川洗完澡出来,腰上只系一条浴巾,说:“水不是太热。”

“哦。”蒋逊还在掀钞票。

钞票还有一叠,她放到了毛巾上,说:“别碰到。”

贺川低头瞟了眼:“我帮你?”

蒋逊想了下:“小心点,容易撕烂。”

蒋逊进了卫生间,关上门。

这是间大床房,床在正中央,没有窗户,所以这间房一直没人订。

卫生间在床的右侧,推拉的磨砂门,马桶背靠门,淋浴在对面,正对着门的方向。

边上是扇小窗户,已经贴上了彩纸。

蒋逊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外面。外面灯光很暗,只有一个节能灯,望出去,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一个人影,隔着床,背对着卫生间坐在那里。

蒋逊收回视线,把套头毛衣脱下来,再脱了牛仔裤。她还穿着保暖内衣,湿哒哒的粘着身,脱了之后终于舒服不少。

还剩下文胸和内裤,她站了一会儿,一并脱了。冲澡的时候一直背对着门,洗发水和沐浴露是同一个,她挤出来抹了,没怎么弯腰,尽量提着腿涂。

她洗得有点久,长头发洗起来麻烦,旅馆的梳子小,也不太好梳。

洗完了,她擦了擦头,才发现里面没有吹风机。

衣服都湿了,没有一件能穿,她裹上浴巾,浴巾短短的,只到大腿半截。

她打开卫生间的门,贺川坐在床头柜上,揉着一个烟盒。

他朝她笑笑:“湿了,没得抽。”

☆、第35章

蒋逊目不斜视的走到电视机柜前,说:“哦,这里可能有卖。”

“出不去。”没衣服能穿。

蒋逊“嗯”了一声,打开抽屉找吹风机。第一个抽屉没有,她又打开边上的,还是没有。她弯下腰,把下面的柜子打开了。

蒋逊腿长,笔直匀称,这一弯,浴巾往上缩了下,白花花的大腿只遮住了一点点。贺川捏了下烟盒,视线定在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说:“晚饭还没吃,叫个外卖?”

蒋逊背对着他,又拉开一个抽屉:“这么晚了还有外卖?”

“泡面?”

蒋逊想了下:“算了。”

找到了吹风机,她又去了浴室,没多久又出来了,把吹风机插头插在了电视机这边的接线板上。

贺川还坐在床头柜,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蒋逊说:“浴室里没插座。”

“哦。”

吹风机轰轰地响,她侧站着,慢悠悠地揉着头发,浴巾没遮住的地方,雪白雪白,浴巾遮住的地方,凹凸有致。

她吹完一边,又去吹另一边,半湿的头发贴着她的脸,贺川想起几小时前看见的海藻,乌黑发亮,在海中伸展,像有无限的生命力。

“看什么?钱都弄好了?”

蒋逊懒洋洋地倚着电视机柜,眼角不轻不重的扫了他一下,手上没停,还在吹头发。

贺川靠着背后的墙,说:“没。”

蒋逊没听清,噪音太响了,她关了下吹风机,偏头看向贺川:“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