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衣跟皮肤粘在了一起,不能脱,光剪都会疼,袖子剪开了,李医生检查了一下伤口,打量对方:“这伤怎么来的?”

蒋逊说:“路上遇到了混混,您这里有电话吗?我们想报警。”

李医生听他们要报警,放了心,看着蒋逊打了110,一边弄着工具,一边对贺川说:“你失血有点多,我先帮你把子弹挖出来,你要尽快去医院,医院有点远。”

贺川问:“村子里有车出去吗?”

李医生说:“村子里没车,坐车要走两个多小时,每天有两班车去镇上。你们外面不是停着车吗?”

蒋逊挂了电话,说:“车没油了。”

李医生说:“哎呀,那麻烦了,只能等警察过来了。”

李医生开始给贺川挖子弹,条件简陋,止疼不起效,贺川硬咬着牙,大冷天出了满头汗,王潇根本不敢看,早早躲到了一边,蒋逊一直盯着李医生挖着那血淋淋的口子,等挖得越来越深,血肉模糊成一片的时候,她偏了下头。

贺川最后闷哼了一声。

李医生成功取出了子弹,给他伤口消毒包扎,夸他:“小伙子,能忍啊,看着像经常见血,怎么一点都不怕?咦——”他看了眼贺川脑袋顶上的刀疤,“还真的经常见血啊。”

贺川笑了笑:“血不常见,太平间跑过几回。”

蒋逊回头朝贺川看了眼。

李医生说:“说鬼故事啊,太平间?”

贺川笑而不语。

李医生给他找来块毯子,又去给王潇处理伤口,王潇额头被打出了血,倒也能忍,上药的时候就叫了两声,她又惊又怕了一整天,上完药后就撑不住了,直接晕了过去,李医生不慌不忙地喊蒋逊把她抬到床上去,又喊了声:“老太婆,起床做早饭,多做一点,有病人!”喊完了问,“你们什么都没吃吧?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随便吃一点,我再去院子里熬点药,你陪着病人,有什么事喊我。”

蒋逊道了谢,搬了把椅子坐到了贺川边上。

贺川叫住李医生:“给她的手看看。”

“手怎么了?”李医生停下脚。

蒋逊松松的握了下拳头:“没事。”

贺川看着她:“打开。”

“不用看。”

贺川朝李医生示意了一下:“麻烦您给看看。”

李医生等着蒋逊给他看手,蒋逊没法,只好把手打开了,指甲断裂、渗血,伤口不一般,李医生的惊愕程度胜过见到贺川的枪伤,他连连看了蒋逊好几眼,才急急忙忙替她处理伤口。

处理完了,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受伤,他才匆匆出去给贺川熬药。

贺川躺在“手术床”,床是竹子做的,底下铺了一张棉被,屋子里没暖气火炉,他光着一只胳膊,伤口包扎过了,血迹却还没清理干净,从手臂一直到手,还能见到血痕。

蒋逊给他掖了掖毛毯,贺川声音干哑:“你去歇着,不用管我。”

“我不困。”蒋逊说,“这里都是汉人啊。”

“嗯,口音还是不太一样。”

蒋逊点点头。

贺川问:“手疼不疼?”

“疼,你呢?”

贺川笑了,说:“还行。”

蒋逊说:“装。”

贺川说:“真不太疼。”

蒋逊说:“要是枪崩了你的头,就疼了。”

“不会,我算着呢。”

蒋逊冷笑:“这都能算?”

“他们不敢开。”

“是啊,他们不敢开。”蒋逊说,“我要是没跑出来,你一个人也能逃。”

贺川顿了会儿:“我知道你有本事。”

“什么本事?”

“逃出来的本事。”

“没本事。”蒋逊回忆之前,说,“你要是再往停车那里走几步,我就没法上车了,我没本事。”

“什么走几步?”

蒋逊说:“你挟持着徐泾松往车子那边走,我不敢出来,怕引起他们注意,被他们抓住。”

“我知道你出来了。”

“嗯?”

贺川说:“我知道你要出来了。”所以他停下脚步,又把刀往徐泾松脖子里刺了点进去。

蒋逊问:“你怎么知道的?”

贺川说:“猜的。”

蒋逊不语,过了会儿又问:“你哪来的刀?”

贺川说:“上午跟那家旅馆拿的。”

蒋逊想了想:“出门的时候,你就是找前台去拿刀?”

“嗯。还要了点东西。”

蒋逊没问他要什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不管你,真开车走了呢?”

“没事。”

蒋逊不说话了,摸了摸指甲,不知道在想什么。贺川问:“冷不冷?”

“有点。”

“到床上来。”

蒋逊摇头:“我先出去下。”

她起身跑了出去,贺川来不及喊她。

李医生在院子里熬药,见到一阵风飘过,大声问:“怎么啦?”

蒋逊没应,她冲进车里面,弯腰在驾驶座上翻找,找完地上找椅子,找不到,她又跑到了副驾,仍旧没有,她再钻到后坐,后坐地上都是些果壳垃圾,还是没有。

蒋逊想了想,又跑到了来时的路上,在刚才询问村民的地方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蒋逊愣了会儿,折返回去,心里一阵阵莫名其妙的空落,回到李医生家门口,她看了眼皮卡,又进去再找了一遍。

一直找了二十分钟,她终于在手刹附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她立刻捡了起来。

蒋逊回到屋子里,药还没煎好,味道却已经飘了进来,外面的厨房里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娘喊:“老头子,我蒸六个包子够不够?”

“够了够了!”

蒋逊坐回凳子上,贺川一直醒着,已经靠墙坐了起来。他不言不语,低头看了看蒋逊的手,然后揉了揉她的头。

她头上的被他抹上去的血已经干了,粘着发,乱七八糟,脏兮兮的。蒋逊回摸了他一下,他的头发还是刺刺的,这两天没长。

失而复得的银戒,像朵光,晕开在她的手心。

☆、第60章

李大娘做好了早饭,喊他们过去吃。蒋逊休息够了,去叫醒王潇,王潇还没从噩梦里清醒,一惊一乍:“救命——救命——”

蒋逊说:“演电视剧啊?”

王潇愣愣地看了会儿蒋逊,眼泪又不知不觉淌了出来,可能觉得丢脸,使劲儿抹干净了,蒋逊装作没看见:“起来吃点东西。”

王潇下了床:“我怎么睡着了?”

“你晕倒了。”

“我晕倒了?”她没什么印象。

蒋逊说:“放心,李大爷说没事。”

王潇“哦”一声,又问:“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不清楚。再等等吧。”

两人走到客厅,桌上已经摆了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饭,贺川正在喝药,李医生说:“原来你背上还有伤,怎么不早说,这伤也是新的吧?”

贺川那件毛衣没法再穿,换上了李医生给的一件大衣,其他衣服嫌小,只有这件能套上,上身之后有些不伦不类。贺川喝完药,回道:“背上的没所谓,过几天就好。”

李医生说:“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不把身体当成自己的,你背上都这样了还说没所谓,那个小姑娘指头都烂成那样了,居然还不给看。”他摇着头,“弄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

李大娘正好见到进来两个小姑娘,往她们手上看了看,惊讶:“呀,手指头都弄伤啦!”

李医生说:“可不是!”

“小伤。”蒋逊笑着走到桌前,看了眼桌上的早饭,说,“都是大娘做的?麻烦您了!”

李大娘笑道:“就几样东西,多弄了一点而已,你们快坐下吃!”

蒋逊直接坐下了,王潇还有些不好意思,道了声谢,紧紧挨着蒋逊坐,看见蒋逊拿包子了,她才跟着去拿。

贺川扫了眼她的手指,说:“用筷子。”

“嗯。”蒋逊换成筷子,免得把药汁吃进嘴里。

李大娘听说了他们的事,唏嘘道:“还有没有王法了,居然有枪!”

李医生见怪不怪地:“老牛他们家也有枪。”

“那是打猎的,再说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哪里还有枪!”李大娘给蒋逊夹菜干,“多吃点,不够我再去煮,小伙子你也是,多吃点别客气。老头子你别吃包子了,给客人留着!”

蒋逊笑着:“我够了,真不是客气。”

“吃这么几口就够了,难怪这么瘦,我们家孩子比你胖多了!”

蒋逊问:“您孩子不在家啊?”

“不在,她是老师,在镇上教书。”

“已经开学了?”

“还有几天就开学了,老师要求提前回去。”

李医生插嘴:“我们家孩子是大学生,前几年毕业了不肯留在大城市,一定要回家里教书。”

蒋逊捡好听的:“您家孩子了不起,现在有这种想法还能做到的年轻人不多了。”

李医生笑着说:“赚不了多少钱,但是这样也算回报社会,我们只好随她去!”

吃完了早饭,派出所还没来人,家里的火炉坏了,李大娘搬了个脸盆给他们烧火取暖,房子里空气流通不佳,蒋逊咳了几声。

贺川闭眼躺了会儿,听见她咳嗽,睁眼望过去,问:“想不想晒太阳?”

蒋逊往外面望了眼,已近中午,太阳高悬,无风,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

蒋逊问:“你再睡会儿?”

贺川下了床,说:“走。”

李医生在给人看病,大娘给他打下手,院子里没人,只有两只老母鸡跑来跑去。熬药的炉子边有张小凳子,贺川扯了过来,让蒋逊坐在太阳底下,他坐在门槛前面,刚好也能晒到太阳。

贺川从脚边捡了两颗石子,朝老母鸡扔过去,没砸到,老母鸡“咯咯”叫着躲远了。

蒋逊说:“无聊啊?”

“还行。”

“几点了?”

贺川看了看太阳:“不到12点。”

太阳光一圈一圈晕开,看的人眼花,蒋逊眯眼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双眼全是小黑点。她问:“你往徐泾松手上刺了一刀,到时候怎么说?”

“有必要说这个?”贺川说。“等抓到他再说。”

蒋逊想了想:“手心穿了个洞,肉能长出来吗?”

“担心他?”

蒋逊白眼:“我有病?”

贺川笑了笑:“那刀呢?”

蒋逊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嗯。”

贺川没接:“放你那儿。”

蒋逊把刀打开,刀刃已开封,血迹未干,还有一股腥味,9cm的刀,一刀刺穿徐泾松的手心,下的力需要多狠?她往草地上扎了一刀,刀头才没进泥里几分。

蒋逊说:“这刀给我吧。”

贺川干脆:“嗯。”

蒋逊把刀收回去:“你的背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贺川说,“帮我看看。”

蒋逊让他转个身,贺川照她的话,转了过去,拿背对着她,又看到了那两只瞎跑的老母鸡。蒋逊把衣服往下一拉,从领口望下去,看得并不全,但黑青色的淤青很显眼。

贺川问:“怎么样?”

蒋逊如实说:“四个色都有了。”

“哪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