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动起了筷子,饿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潇听了水叔的话,有点不太敢吃,结果见蒋逊埋头吃得跟打劫一下,她这才跟着吃了起来。

农家菜,手艺很地道,尝一口就停不了。

武立要开车,跟女人一起喝椰子汁,另外三个男人碰了碰酒杯。水叔还点上一根烟,奇怪地问贺川:“你怎么不抽?”

贺川说:“戒了。”

“戒了?”水叔一愣,“哦,戒了好,你是早该借了。”

贺川进正题:“你还记不记得九年前来这儿做环评的人?”

“当然记得!”

“我这半个月,就是去找了他。”

水叔怔了怔:“找他?找着了?”

贺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找着了,我还拿到了当年那份真的环评报告。”

水叔把酒杯拍桌上:“那还等什么,马上去告他!”

“不急,一步步来。”贺川轻声。

几个人商量了一个小时,水叔老婆又去炒了盘花生米给他们下酒,王潇拿出相机要拍照,非让蒋逊陪她一起去,蒋逊戳了戳贺川的大腿,贺川一边听着,一边若无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蒋逊说:“我跟王潇去逛逛。”

贺川握了下她的手指,低声说:“别瞎跑,门口转转就行了。”

蒋逊笑了下:“知道!”

王潇背来了一部单反,兴致勃勃地给房子、河流、树木拍照,边拍边问:“蒋姐姐,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吗?”

“知道啊。”

“怎么回事啊?”

蒋逊问:“阿崇没跟你说?”

王潇撅嘴:“他十句话里八句话都是在耍人,就两句真的!”

“他说什么了?”

王潇想了想:“他说徐泾松跟他们有仇,他们活着的意义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蒋逊笑了:“差不多吧,没骗你。”

王潇不信:“你也耍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出来了,王潇马上朝阿崇跑去,贺川走到蒋逊边上,问:“看什么?”

蒋逊说:“没什么东西看,就只有一条河。”顿了下,“我记得你说过,你喝过两个月矿泉水?”

女人记性太好,贺川笑了笑:“十多年前的事了。”

“怎么回事?”

贺川回忆:“那会儿我还在念初中,水被污染的没法喝,上头免费送矿泉水,整整两个月,镇上的居民每天只能用矿泉水。”

“……”蒋逊说,“这不是小事,就没人重视?”

“有,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反映?”

贺川说:“省台有档新闻,专门关注民生的,前两年村民打电话请他们来采访,采访车过来了,还没进厂区就被堵回去了,跟九年前一样。”

“跟高记者那次一样?”

“一样。”

水叔送他们上车,情绪看起来比之前平静了很多,他又跟贺川说了几句话,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

回到车上,王潇问:“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阿崇说:“去老贺家里。”

贺川家离这里不远,开车开了十来分钟就到了。

高三层的农民房,白墙黑瓦,外形没装修,边上还有几栋房子看着像这几年新造的,外墙都贴有粉色或灰色的瓷砖,造型不一。

房子前面有几块田,田地里还种着菜。

贺川开了门,一楼客厅空空荡荡,墙边堆着几张桌椅,停着一辆生锈的自行车和落灰的摩托车。往里是厨房,烧灶头,边上是餐桌,厨房另开一道小门,门外是一个湖,冷风灌得猛。

贺川让阿崇和王潇住二楼,他和蒋逊上了三楼。

蒋逊进了门,一眼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学生照,照片里的人留着三七分的短发,穿着件校服,她刚看了眼,边上的人就把相框往抽屉里塞,蒋逊握住他的手腕:“干什么,让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你害臊啊?”

贺川松开手,随便她看。

蒋逊捧起相框,看仔细了,照片里的人脸庞稚嫩,左耳没戴耳钉,蓝白色校服拉链开着,里面的t恤半截塞在裤子里,半截挂在外面,单肩跨着一只书包,脚踩在一辆自行车上,那车跟楼下那辆很像。

吊儿郎当,流里流气。

九十年代的老照片,像是蒙了一层晕黄的光。

蒋逊笑道:“让我想想,我那个时候还在念小学吧,你初几了?”

贺川已经坐下,腿随意往桌上一搁,说:“初二吧。”

蒋逊说:“那我四年级。”

“有照片么?”

“家里有。”

贺川指着床:“休息会儿,我前两个月来过一回,灰尘不多。”

这是他的房间,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摆着,还没铺被褥,墙壁上贴着几张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他成绩不错。

房子没有铺地板,就是水泥地,卫生间很简陋,贴了半面的白色瓷砖,淋浴在马桶边上,白色水池里锈迹斑斑。

蒋逊在浴室里问他:“水叔是什么人?”

贺川回:“他以前在德升的二分厂工作,去年刚辞职。”

“去年刚辞?”

贺川顿了顿,才说:“去年六月,他儿子刚大学毕业,做了个入职体检,检查出得了癌症。”

蒋逊一愣。

“后来水叔组织了一百多个人去做体检,一百个人里,六个癌症。”

蒋逊关上水龙头,问:“为什么不网上发帖?”

“发了马上被删,没用。”贺川问,“你在干什么?”

蒋逊回:“洗脸。”

蒋逊刚准备拧毛巾,门里很快进来一个人,把毛巾夺走了,用力拧干,扔回给她,直接出了卫生间。

蒋逊擦了擦脸,抹了下毛巾架,把毛巾挂了上去。

贺川正在铺床,动作麻利,蒋逊帮他套了个枕头套,铺完了,贺川回到书桌,打开抽屉,拿了块玉佩出来,边解绳子边说:“过来。”

“嗯?”蒋逊走过去。

贺川问:“戒指呢?”

蒋逊从外套口袋里掏了出来。贺川解开了红绳,把它穿了进去,刚要打结,就听见蒋逊说:“等会儿。”

他停手,看着蒋逊抽走绳子,带伤的指头灵活的在连着银戒指的绳子上编了起来,很快编了一个漂亮的绳结,把戒指固定住了,再在头上套了个圈,让贺川用打火机烧出一个球形的头,一个扣就弄好了。

蒋逊把红绳塞他手里,转过身说:“帮我戴上。”

贺川顿了会儿,看了看手上那枚刻着豹子的银戒指,慢慢给她戴上了。他亲了下她的耳朵,蒋逊就势靠到他怀里。

对面是铺着深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墙上是一排红通通的奖状,奖状下的墙上还有铅笔涂鸦的痕迹,阳光静静洒落。

冬天快过去了。

☆、第63章

晚上武立打包了饭菜回来,大家草草吃完,各干各的。

时间还早,蒋逊睡不着,房子里没电视,她只好躺床上一个人玩手机。床小,边上的人一靠下就占了一大半,她往里挤了挤,说:“出去点。”

贺川往边上挪了挪屁股,垂眸看着笔记本电脑,问她:“在玩找茬?”

蒋逊说:“不是,在玩消消乐。”

“又换了?”贺川敲了几下键盘,问,“那是什么?”

蒋逊说:“消灭小动物的。”

贺川瞄了眼,只看见屏幕上一堆河马、狐狸、猫头鹰和青蛙,四周像放烟花一下,挪一下消几个,很快就死了,蒋逊重来。

他笑了下,摇了摇头,继续看了会儿电脑,等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把电脑一阖,随手扔到了床脚,问:“你这关闯了多久?”

蒋逊说:“半个多小时?”

“第几关了?”

“343关。”

贺川放下枕头,躺下来抽走她的手机,问:“怎么玩?”

蒋逊说:“你想玩?”

“闯过这关睡觉。”

蒋逊靠过去:“就剩一次机会了,想接着玩得花钱买精力瓶。”

贺川说:“来!”

蒋逊点着屏幕小声指导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居然一次闯过,蒋逊笑道:“行啊你!”

贺川把她手机扔书桌上,说:“幼稚!”

蒋逊指指墙壁:“哎,你这行字怎么回事?”

贺川顺着手指看去,奖状下面有一行铅笔涂鸦,画的乱七八糟不知什么东西,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他皱了皱眉,靠过去仔细看了看,终于看清了,那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是:吴春芳,我爱你。

贺川神情自若:“小时候写的,记不清了。”

蒋逊问:“几岁的时候?”

“谁记得,应该是小学。”

蒋逊似笑非笑:“幼稚!”

小心眼子!贺川帮她脱了衣服。

天气不算冷,房间里还打了空调,事后两人出了一身汗,又重新洗了个澡,蒋逊沾床就睡,贺川拍拍她的屁股,见她没反应,他才把灯关了,也跟着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后半夜,边上的人突然下了床,她刚落地,贺川就把她拦腰一扣,半睡半醒问:“去哪儿?”

蒋逊声音沙哑:“喝水。”

贺川睁开眼,坐了起来,捋了下她的头发,就着月光打量她:“哪里不舒服?”

蒋逊摇头:“没事,有点胸闷。”

贺川把床头灯打开了。

蒋逊赤|裸裸地坐在床边,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贺川往阳台一瞄,立刻下了床。

阳台门已经关死了,边上的窗户却没有关严,还露了一道缝,他把窗户关紧,穿上衣服裤子走了出去。蒋逊问:“去哪儿?”

“拿点东西。”

贺川很快回来,手上拿着一壶水和一台空气净化器。

蒋逊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胸闷头晕好多了,她问:“怎么回事?”

贺川朝窗外示意了一下:“在排废气。”

蒋逊懂了,默不作声地把热水喝完,问:“你不喝?”

贺川拿过她手里的杯子,倒了一杯喝了几口,喝完问:“好点了?”

蒋逊点点头:“好多了。”

贺川亲了亲她光|裸的肩膀,蒋逊躺在他怀里:“每晚都会排废气?”

“嗯,三更半夜排几个小时。”

蒋逊说:“白天没闻到。”

“春节放假时间长,一直没开工,空气好了点。”

蒋逊想了想,问:“明天你打算做什么?”

贺川揉着她的胸,心不在焉地说:“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7点不到,宁河岸边铺起了一块红色横幅,年轻人分发水彩笔,起初只有十几二十人来,时间越往后推,来的人越来越多,水叔举着扩音喇叭喊:“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万人|签名,还我家乡!金钱满袋,良心狗叼!万人|签名,还我家乡!”

村民们一个个排着队签字,宁河岸边被挤得人山人海。

上午11点,由一个四五十岁的龅牙男领头,一帮五十余人的村民队伍来驱赶参与者,辱骂、抢横幅、动手,很快就演变成了一场乱战。宁河岸边的小卖部二楼,一部手机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中午12点,网络上第一个帖子出现,图片和视频正是一小时前的斗殴场面。

下午2点,第一个帖子被删除,同一时间,数十个帖子又在不同的平台出现了,并且更新了后续内容,提及河昌警方已介入调查德升集团绑|架伤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