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不着调一边心里苦的江晓媛领着她熊样的模特退场。

每个选手只有五十分钟的时间,江晓媛也不缺心眼,打眼一扫,发现别人连方案都是提前预备好的,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就觉得奇怪,组委会那评审四/人/帮第一轮的时候干嘛那么好心给她打高分,闹了半天在这等着呢——先前在网上闹那么大事,要是她精心准备的第一轮就被刷下去,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不如先让她过关,第二轮折得心服口服。

别的选手已经热火朝天得忙活了起来,江晓媛在跟自己的模特大眼瞪小眼。

江晓媛:“大哥,你是专业的吗?”

汉子说:“嘿嘿,我是咱们剧场负责设备维护的,临时来给他们充充场面,一天三百。”

江晓媛苦笑了一下。

汉子又补充说:“不过姑娘,你也别把我弄得太见不了人啊,不然我得跟组委会要加钱,精神损失费。

干脆把他化妆成一只北极熊得了。

四十多分钟后,出去自由活动的观众们陆续回来,等着比赛后续,一直坐在原地没动地方的蒋博却忽然站起来要走。

祁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嘛去?”

“走了,”蒋博说,“那边还好多事呢,我定的晚上的机票。在这耗着也没什么意思,提前去机场了。”

祁连:“你不看结果了?”

蒋博:“看也一样,造型设计这种东西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她上一个方案做了多长时间你也不是没看见,用即兴跟人拼方案本来就不现实,何况还是这么个题。”

“慢着慢着。”祁连伸手拉住他,蒋老师是个身娇体弱的男麻杆,恨不能连细胞膜都长得比别人薄一些,被祁连拽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咣当”一声。

蒋博:“……”

倘若祁连不是现阶段涅槃工作室的大股东,他现在一定要让此人后悔长了爪子。

“先看看,没准有奇迹呢。”祁连不慌不忙地说。

蒋博是个理智的悲观主义者,祁连曾经也是,很多人都是,大家风雨烈日里来往这么多次,种种猫腻全都了然于胸,很多事不必亲自尝试,看一点端倪就知道结果。

都太聪明了,也太理智了。

不过祁连有一点又与蒋博不同,祁连是一个亲眼见过奇迹的人。

出去休息的人回来得差不多了,主持人下去补了个妆,也赶回来暖场。

“大家可能都已经等不及了,”主持人风格浮夸地上蹿下跳,“但是时间还有一点,我先带大家到后台偷窥一下,应该只剩下收尾工作了,大家最想看谁的情况啊?”

观众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异口同声:“十二号。”

主持人:“好,我们看看十二号的‘佳人’准备得怎么样了。”

指令立刻传到了后台,大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晃动的镜头,江晓媛一手五颜六色,对着镜头直摆手:“不给看正脸,不给看,不然一会没惊喜了。”

镜头一晃,只见不远处的模特几乎是赤/膊坐在椅子上,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还不等人看清,江晓媛就一拉帘子挡住了,她脸上蹭得也不知什么颜料,姹紫嫣红的,冲着镜头做了个鬼脸,鬼得专业极了。

蒋博眉尖挑了挑,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目光忽然汇聚了起来:“她在搞人体彩绘?”

现场气氛活跃起来,主持人切断了和后台的联系,大屏幕上开始打倒计时牌,在评委的窃窃私语中,灯光暗下来了,第二轮模特上台走秀。

第61章

八个已经改头换面的模特在背景音乐中挨个亮相,这几位里一个专业的也没有,台步走得可谓是参差不齐,什么德行的都有。

其他选手们事先早有准备,做造型需要的东西也准备得十分齐全,与第一轮相比,整体发挥十分稳定,风格也同自己之前的作品一脉相承,没什么篓子,更也没什么惊喜。

直到江晓媛那位“北方佳人”亮相。

主持人报出“十二号北方有佳人”的时候,人未至,全场观众已经开始用笑声预热了。

后台冲上来一个影子,本来是一路小跑,离舞台近的人都能听见他在那说:“该我上台了,妹子你也太能磨蹭了。”

而追不上模特的可怜造型师在后面直喊:“注意风度!别跑,慢点走!颜料还没干呢,你别蹭掉了!”

前排坐得近的又跟着笑了一场,下一刻,模特亮相在灯光下,众人集体“哇”了一声。

臆想中的男扮女装、狗熊扮貂蝉的情景没有发生,十二号的模特赤/膊上阵,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十分有异域风格的丝绸长袍。

这位模特先前亮相时其貌不扬,没想到他身材居然意外的好,腰上少见的没有赘肉,几块腹肌整整齐齐地排列,身上仿佛被打了一层蜜,充满宗教意味的人体彩绘极富张力,面部妆容浓墨重彩,模特的眼角被人为拉长,脸上阴影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力量与柔美的临界点上,有点神圣,但是又十分妖异。

非神非妖,非佛非魔,似乎也非男非女。

模特那高大挺拔的身材优势被江晓媛不遗余力地发掘了出来,他整个人充满了原始的灵性。

闪光灯亮成一片,江晓媛这才深吸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跟上来。

那位第一轮意外给了她十分的嘉宾忽然开麦问:“十二号选手,你的造型是参考了敦煌壁画吗?”

江晓媛坦然点头:“对。”

坐在最后排的蒋博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完全想不到江晓媛有这么聪明的处理方法。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手上没有方案,自己也没有准备,很多复杂的材料根本来不及去找,模特本身又长成这幅鬼样子,男士造型中服装与饰品还是她本人的极大劣势,而她居然把造型中的“服饰”和“装饰”这两样东西完全淡化,别出心裁地用人体彩绘代替了!

她的画功虽然在专业领域上毫无建树,但在半个业余的场合却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了。

祁连笑眯眯地转过头来:“怎么样?我就说吧。”

蒋博没吭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问:“我其实一直很奇怪,她的美术功底那么深,是从哪里学的?”

她那种“钱乃身外之物”的底气,究竟是从哪来的?

还有她对世界各大名品的如数家珍,真的能从杂志上看来吗?那要做多少功课?

祁连突然有点满足——因为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他假意思考了一会,给出了一个十分坑爹的回答:“这不知道,可能是天生的吧。”

台上大亮的灯光压过了台下的议论纷纷,这一次,评委、嘉宾和观众要在点评前打分。

主持人念出“十二号”的时候,江晓媛听见旁边的模特也跟着抽了一口气——他居然比自己还紧张。

主持人:“首先是大众评分——满分三十分,十二号选手……哇,十二号选手得分二十九点五!”

江晓媛听完没来得及高兴,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第一轮还不怎么买她账的大众点评居然给了她一个全场最高分?

被人承认是太美好的一件事,何况是被许多人承认。

惊喜来得有点太快了。

江晓媛顿了顿,才露出得体的笑容,向大众点评鞠了一躬,有这个分数垫底,她觉得哪怕自己折在这一关,也不能算是输了。

“那么接下来是特约嘉宾评分,三位嘉宾给出的分数分别是:“十分,八分和呃……一分。”

念到“一分”的时候,主持人的声气都低了下去,不用问也知道这一分是谁打的,范筱筱简直一意孤行,毫不顾忌自己和别人的脸面。

四下顿时响起嘘声。

江晓媛充满讥诮地低头笑了一下,心里并不觉得意外。

主持人连忙干咳一声:“最后是大赛组委会评审团的分数,组委会评审团总分四十,十二号选手得分……”

主持人微妙地顿了一下,江晓媛本来平静无波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击倒了她,下一秒,她的预感再次成了真。

主持人:“二十九分。”

除了范筱筱这样不顾公序良俗的奇葩,一般预选赛默认的最低分就是七分,四个人,二十九分,这就意味着四个人里至少有三个给了江晓媛一个最低分。

方才嘘的群众愕然地发现自己嘘早了。

江晓媛吊在半空的心“咔吧”一下摔了下去,砸得心肝肺一起震颤起来——就像她没料到自己的大众评分这么高,她也没料到自己的评委分数会这么低。

这两边的人针对她的分数坐起了跷跷板,玩了个“此起彼伏”,给这场名不见经传的预选赛加入了无穷的可看性和悬案性。

评审不像范筱筱那么彪悍,出现了这种情况,还是要派个代表出面表态一下的。

代表就是祁连私下去见过的投资人的老婆,她正襟危坐在评委席后面,显得十分疲惫,说话的时候双手也依然上下起伏,依稀是正在织毛衣的动作。

“评审团给出这个分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编织物专业户说,“十二号选手非常有才华,种种表现都出人意料,时常给我们带来惊喜,但是评审团经过讨论,还是认为她第二轮的作品存在了严重跑题现象。”

主持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话筒,不给江晓媛跟评委对喷的机会。

然而江晓媛没机会开口,不代表别人也一样。突然,那位一直没吭声、默默给江晓媛打满分的嘉宾出了声:“对不起,我有不同意见。”

三个嘉宾里,范筱筱最有存在感,她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坨巨大的存在感,还有一位嘉宾说话最多,此人除了发表各种毫无建树的中庸点评外,就是捧范女士的臭脚。

唯有这一位女嘉宾,短发,貌不惊人,一身粗呢大衣,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形象,走出去完全看不出是个时尚行业从业人员。

她一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几乎不怎么开口点评,就只是默默打分,尽管主持人介绍过,别人却还是都忘了她是谁。

短发嘉宾无视了范筱筱那张雪白雪白的脸,将目光转向评审团:“我想问一下各位评委老师,你们心目中的‘北方有佳人’这个造型,应该是个什么思路?或者说,在你们心里,选手做出来的‘正确造型’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一个做人妖打扮的大男人吗?”

编织物专业户忙讪讪地笑了一下:“那个倒不是……”

嘉宾执拗地问:“那是什么呢?”

另一位评委连忙接过了话筒,试图打圆场:“是这样的,我们认为,造型设计是一种非常主观的、以表达为主的艺术,针对同一个题目,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解读,所以没必要……”

短发嘉宾说:“就是说你们自己也没想法,那请问你们是怎么用自己都没有答案的‘答案’,去判断别人跑题没跑题吗?”

江晓媛和这位嘉宾素不相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仗义执言。

接着,为她仗义执言的短发嘉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铁面无双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在服饰方面是短板,但是瑕不掩瑜,而且在这一轮成功地把这个短板遮盖过去了,所以我给你高分,我知道绝对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但是一个对社会公开的比赛,劳民伤财地请来这么多人,搞三轮比赛和三位一体打分的模式,如果连起码的公平都保证不了,那我想不出自己被邀请来坐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说完,嘉宾把话筒一扣,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站起来罩在自己身上:“既然比赛都已经这样了,后面也不需要我再打分了,我任务完成了,你们慢慢玩。”

说完,她旁若无人地抓起自己的手包,一路睥睨凡尘地从后门走了。

主持人:“……”

嘉宾评委与台上咸鱼干一样排一排的选手:“……”

观众们“嗷”一嗓子被点燃了一样沸腾了起来,戏唱了一半,嘉宾走了,太离奇!

媒体的灯光掀起了新一轮的闪电狂潮,场面俨然已经控制不住了,台上主持人欲哭无泪地想:“干不下去了,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