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推开门，坐在办公桌后的是顾呈。
之前一年也见不到他几次，最近倒是不知不觉常常见了。
两个人俱是惊讶，前台姑娘抢先说：“顾律师，楚律师外出，交代直接将沈小姐带到您这边，他说您知道。”
顾呈皱眉，见沈云抒又一副拘谨的模样，抬手让前台姑娘离开。
“跟楚誉约好了？”他问她。
“嗯，约好了，说有些细节变动要面谈。”
顾呈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陶瓷杯，“咖啡还是温水？”
沈云抒抬头看一眼：“咖啡。”她最近睡眠不好，中午跟许蓓蕾吃完就开始昏昏欲睡。
“好。”他开门，去隔壁茶水间，手机里进来一条微信。
【楚誉：忘记约了你妹妹，外出有事，劳烦你接待吧。/微笑】
顾呈嗤笑，鬼才信他忘了。
他动手打字：滚蛋。
那头没动静了，一个表情都没回。
顾呈端着杯子回办公室，沈云抒安静的坐着，正在看手机。
“抱歉，回老宅的时候忘记把改过的细节给你。”他坐到她旁边的小沙发。
沈云抒收了手机，看着他，“没事。”
她瞟了眼茶几上的陶瓷杯，跟他摆在办公桌上的应该是同一套，都是青花瓷的花纹，但里面装的是热牛奶？
“牛奶？”她拿起来，果真是温温热热的。
那刚才还让她在咖啡和温水里选。
顾呈面不改色：“听说你胃不好？”
“现在还行。”没想到他连这都知道。
“空间只有几个细节要改，不急，等你给乔思的朋友做完书店设计再开始做也来得及。”顾呈进入正题，嗓音淡淡的，“跟你工作室签的合同指定设计师是你，休完假再接手，不占用你的假期时间。”
沈云抒双手捧起茶杯，鼻间是很浓的奶香味，她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是奶粉冲的牛奶，有股甜甜的味道和奶腥味。
06个月1段的奶粉，也不知道是合聿的哪位律师审美口味跟她这么臭味相投。
“我会尽快出图纸，这次不会在上海待很久。”她忍不住接连喝了好几口，熟悉的味道，她很喜欢。
顾呈却没有丝毫的惊讶，从茶几上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因为侵权的专利？”他平静的问。
沈云抒脸红，低头胡乱擦嘴唇的奶渍。
犹豫一瞬，她解释：“跟了个新项目。”
“嗯。”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专利的事情我查过，专利号属实。”
沈云抒心下一沉：“涉及到侵权了？假如ABNA追究，小姑娘会怎么样？”
“你的同事显然还不算黑心，没有做绝。图纸未商用前作废，严格意义上而言，打擦边球构不成侵权。”
顾呈看过去，沈云抒眉宇紧锁，似在沉思，倒是没了之前在他面前的拘束和疏离。
他继续说：“云抒，你从来报喜不报忧，但家里人一直很担心你，真的不考虑回上海？”
至少留在上海，乔家的背景或多或少能免她费神。
沈云抒眸光闪动，心口有些发痒，“你也希望我留下？”并不敢看他，又忍不住想问。
顾呈移开目光，门口的玻璃柜清晰的映出她的不自在。
她在紧张。
他叹气：“舅舅和舅妈都希望你回来。”
没直接回答，仍是长辈式的语气，沈云抒反而松了口气。
“我把楚誉改过的文件打印出来给你。”顾呈回到办公桌，点开桌面上的文件。
她这忐忑的模样，他终究是不忍心逼她。
拿走细节分布，沈云抒没让顾呈送她，一个人走出他的办公室，小心关上门。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她呼出口气，突然笑了。
沈云抒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才两点半，还早，等会儿她能四处逛逛。
进电梯，电梯门刚要阖上，又被人从外打开。
熟悉的脸蛋映入眼中，她赶紧摁住开门的按钮。
“谢谢。”郭丽娜匆匆进来。
沈云抒笑：“不客气。”
侧过脸去看，确实是个漂亮的姑娘。
郭丽娜抱着文件，摁了B1，站到电梯的一侧，“师兄的妹妹？”
沈云抒迟疑，最后点头。
“本人比头像更年轻。”郭丽娜自来熟的说，“哦，真心话大冒险不小心进了你们群，在群里看到过你的头像。”
不是女朋友？
沈云抒心跳漏了一拍，一股难言的情绪袭上心头。
“那会儿没注意微信群。”她撒了个谎，强作镇定，“你是我…”到了嘴边的称呼，她顿了顿，“二哥的学妹？”
郭丽娜垂下眼帘，抱紧怀里的文件，“嗯，学妹兼同事。”
沈云抒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并没有喜悦的情绪。有个人跟她一样喜欢着顾呈，她却一点都不排斥这姑娘。
电梯直达一楼，她跟郭丽娜道别，匆匆离开。
随着跳动的指示灯，电梯往下到了B1，郭丽娜没出去，重新按回事务所的楼层。
望着电梯镜面中自己的苦瓜脸，她努力挤出一丝笑。
她喜欢顾呈，即便有个情敌在，她也希望自己是坦坦荡荡、光明正大。
作者有话要说：沈姑娘：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顾二哥：大家都希望你留下来。
沫子：哦，那还是回纽约吧！
第九章
沈云抒走出大厦，外面依旧阳光明媚。
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大厦对面是个免费开放的小公园，她穿过红绿灯，在公园前的小长椅上坐了下来，给许蓓蕾打电话。
下午许蓓蕾直接进公司上班，电话响了好几下才接通。
“顾呈没有女朋友！”沈云抒直奔主题，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许蓓蕾埋首在一堆无序的数据里，连翻白眼的劲都不想使，“所以呢？”
“没所以。”
“姐姐，你给我打个电话就为了说这个？从认识你开始，你一路都是学霸级人物，别人家的孩子。结果呢，一遇上顾呈，你的智商呢？一朝回到十七岁？哦，不对，比七岁都不如。”
沈云抒笑了笑，仰头望向对面的大厦，合聿律师事务所的楼层并不高，但她仍然没能找到顾呈所在的办公室。
“是挺蠢的。”她自黑。
确实跟个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可她明明已经26了。
“知道自己蠢就好，改过自新，我不会嘲笑你的。”许蓓蕾依然劝她放弃。
沈云抒沉默，舒口气，很平静，“你问过我为什么有年暑假要去走遍里昂，其实我不止走过里昂，我还看过塞纳河畔的夕阳、看过冬日里飘雪的莫斯科。我选了最难的Walker's haute route登上瑞士的阿尔卑斯山，去澳门的观光塔闭着眼睛完成了蹦极…”
顾呈走过的路，她一步一步全部都走了个遍。
但唯独她不能，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跟他说一声“喜欢”。
她有妈妈、有乔爸爸、有乔家，还有…
“傻子。”许蓓蕾扔了鼠标，红了眼眶，“我总劝你放过自己，这回我支持你一次，你去找顾呈，无论成败，我陪你不醉不归。”
沈云抒静静的望着阳光下的大厦，眼泪终于冒了出来。
她摇头：“我爱顾呈，可我也爱妈妈。”
多希望顾呈跟乔家一点关系没有啊！
那她一定不管不顾走到他身边，就如许蓓蕾说的，无论成败。
反正，她从来就不是个输不起的人。
但他偏偏就是顾呈。
沈云抒再次自黑：“我只好远远的做个你眼里的傻子了。”
所以，她其实最羡慕刚才在电梯里遇见的姑娘，至少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喜欢顾呈，而她只能选择孤独的揣着不能说的秘密。
“见了鬼了，我最近遇上一个阴魂不散的男人也姓顾，特么的姓顾的都不是好东西。”
手机里传来许蓓蕾骂骂咧咧的声音，沈云抒安静的听着，又酸又涩的情绪没过心头。
“云抒，留在上海吧，我给你介绍男朋友，比顾呈好一百倍。”许蓓蕾骂完，轻声说，小心翼翼的语气。
沈云抒仍是摇头：“我的心不大不小，恰好被一个人抢先填得有些满。”
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许蓓蕾沉默，许久，传来一声叹息。两个人就这么通着电话，谁都没有再说话。
贴着耳朵的手机接连震了几下，沈云抒看了看，是Q.Q消息，她把电话挂断，打开对话框。
【Ville：有个朋友的新公司需要室内设计，我将你的Q.Q推送给他，如果他有需要会直接联系你。】
【Ville：中国人。】
沈云抒有点意外，她跟Ville虽然有联系，什么都能聊，有时遇到案子也会向他咨询相关法律问题，但其实两人极少会真正涉及到生活里的牵扯。
【云卷云舒：好。】
【Ville：在忙？】
【云卷云舒：没有。】
脸上干了的泪痕很不舒服，她拿出湿巾和小镜子一点点擦干净，结果，Ville的消息又进来了。
【Ville：那就是遇上糟心事了？】
沈云抒愣住，没想到Ville光凭文字竟能看出她情绪不佳。想了想，她胡乱抹了把脸，双手捧起手机打字。
【云卷云舒：我有个很喜欢的人，喜欢了他许多年，可是，但凡知道的人都希望我回头是岸。】
第一次，她对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有了倾诉的欲.望，也或许是仗着从不曾见过，她可以无所顾忌。
【Ville：为什么？】
【云卷云舒：因为看不到未来。】
沈云抒最初以为她对顾呈只不过是年少时的意乱情迷，结果，最后才发现，这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她无法割舍的习惯，大约此生难忘。
这回Ville没有秒回，隔了些许的时间，他的消息才出现在她的手机屏幕。
【Ville：要听实话吗？如果是我，我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某些看不见结果的东西上，尤其是感情。】
沈云抒反复看了几遍，忽然笑了起来。
【云卷云舒：这么现实？】
【Ville：毕竟生活从于现实。】
她不赞同：如果不呢？
【Ville：事实证明，往往现实主义者要比理想主义者过得更好些。】
沈云抒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有跟顾呈第一次遇到时的画面，也有她十六岁那年离开上海，踏上未知旅程的忐忑。
【云卷云舒：Ville，你有喜欢过一个姑娘吗？】
她不知道Ville的年龄，但从相识十年的接触中，她估计他大约比她大上五六岁，跟顾呈差不多的年纪。她知道他没有结婚生子，至今单身，却也从不多问过他的感情生活。
对话框安静着，没有回应。
沈云抒没在意，斟酌着打字。
【云卷云舒：我不清楚他此时对我到底抱着怎样的情感，也许只是单纯的将我当作妹妹，可我并不介意。假如有一天，他有了喜欢的人，我会难过，但也会笑着祝福；他若一直没有，我就会仍然做个傻子。】
【云卷云舒：我并不高尚，甚至有些自私，我曾悄悄想过他一直单着挺好，我陪他一起单着就是了。后来我又觉得人生太长，一个人太孤独，也许只有等他尘埃落定，我也才能解脱。】
【云卷云舒：我妈说过，即便黑夜再长，总会出现一盏灯点亮漫漫前路。在纽约的很多个夜晚里，我渐渐明白了这句话，他大概就是我的那盏灯，支撑我一路登顶。】
别人都说她年纪轻轻就能在工作室占得一席之地不容易，乔家的亲戚和旧识在提到她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少的会带上“乔董事长继女”的帽子，实质上，她所有的努力不过都是为了能跟他站到同一个高度，看同一片风景。
喜欢一个人不是委曲求全，不是步步算计，而是让自己变得更好。
安静了许久的对话框终于不再只有她的消息。
【Ville：有过。】
有过喜欢的姑娘。
他只回了两个字。
沈云抒莞尔，发了个表情，他没再回复。
放在一边的湿纸巾早已冰得不成样，她把它塞回包装袋，握在手中扔到公园门口的垃圾桶。好似是一同扔掉了刚才几乎让她失态的情绪，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沈云抒打开打车软件，打算按照之前的计划四处逛逛。
忽的响起两声喇叭声，她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一眼，彻底怔住。
熟悉的大众，驾驶座的窗玻璃缓缓摇下。
居然是顾呈。
“云抒。”戴了副墨镜的男人叫她的名字，“还没回去？”
沈云抒低头快速揉了下眼睛和脸颊，疾步走过去，“这么早下班了？”避过了他的问题。
顾呈“嗯”一声，视线在她眼睛上停留一会儿，说：“上车吧，送你一段。”
“不用了，我打车。”本能的拒绝，尤其不想他看出她哭过了。
顾呈却下车，打开驾驶座同一侧的后座车门，指了指一侧的电子探头，“再多停几分钟，马上就该收到罚单了。”
他就站在车门前，大有她不上车就不走的架势。
沈云抒第一次觉得，这人怎么也挺无赖的！
没辙，她只好上车。
车里依然没开空调，只罕见的开着电台，正放着摇滚音乐。
顾呈打转方向盘驶上大路，他没问她要去哪，直接往前开，戴着墨镜的眼底看不清情绪。
“那个，我去万达的永辉。”沈云抒主动交代，随口说了个最近的地方。
他说好，说得有些轻，声音几乎被电台劲爆的摇滚乐盖住。她盯着后视镜看了会儿，默默的再次拿出手机，胡乱刷微博。
红灯，顾呈踩刹车，伸手把电台关了，音乐声戛然而止。
“云抒，身上有现金吗？”他突然扭头问。
沈云抒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点头，“有。”
“能借我两百吗？”低哑的声音，似乎带着些别扭的意味。
她看着他，隔着副墨镜，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很快就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纸币，想想不好，又多拿了几张，“两百够吗？”
顾呈只拿了两张，塞进自己的口袋，“够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