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凌妈一直哭,哭得都顾不上接送孩子了,于是肖兔就每天拉着凌超的手一起走出院门,穿过弄堂,沿着河堤去念幼儿园。

直到有一天早晨,凌妈忽然不哭了,她从房里走出来,穿着土黄色的新连衣裙,肿肿的眼睛笑着,眯成了一条缝儿。

她对肖兔和凌超说:“走,今天妈送你们去幼儿园!”

肖兔高兴得直拍手,说:“干妈,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Chapter 3

后来,肖兔七岁,该上小学了。

报名的那天,凌超他妈带着儿子也去了。

学校给每个报名的孩子做了能力测试,正常的直接入学,个别几个不那么正常的就劝他们先读学前班,肖兔不幸成了少数派。

她妈倒是无所谓,可肖兔死活不肯。

要是她读了学前班,那凌超岂不是要高她一届?哪有干姐姐比干弟弟低一届的?肖兔不服气,缠着她妈一定要读一年级。

她妈被缠得没办法,只好跑去跟校长说情。

第一次去,没成功。

第二次去的时候,顺手在巷口称了两斤苹果,校长同意了。

于是,肖兔就背着书包去上一年级了,凌超上两年级。

什么?你问两人的年级怎么还是不一样?原因很简单,上次能力测试凌超考了满分,成了那届入学新生里唯一一个直接念二年级的学生。

到最后,肖兔还是低了凌超一届。

由于肖兔基础差,又不肯念学前班,听起课来特别吃力,等学期末考试,成绩发下来,她和凌超都考了一百分。

不同的是,凌超是语文和数学都考一百分,她是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正好考了一百分。

拿着那两张惨不忍睹的试卷,肖兔她妈悲催了:“上天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早产的孩子呀?”

于是,她决定给肖兔请家教。

请的第一个家教是个退休老教师,教了两天就摇着头走了,嘴里还念叨着:“朽木不可雕矣,孺子不可教矣……”

她妈听不懂这老头儿在讲啥,于是决定给女儿找个年轻点的。

请的第二个家教是隔壁院子王奶奶家,来老家过暑假的孙女儿,据说姑娘儿在学校里念的是师范专业,成绩特别好。

可惜,教了才两天那姑娘就借口家里有事,收拾包袱跑路了。

至于后来王奶奶提起孙女向学校申请转专业的事,那都是后话,可以忽略。

为了女儿的家教问题,肖妈烦恼不已,在院子里晒衣服的时候,无意间和凌超他妈提起了这事儿,他妈当即建议:“不如让兔兔和我们家超超一起做作业吧,不懂还能问问。”

这主意很称肖妈的心,当天晚上,她就把女儿送去了凌超家。

那天,肖兔竟然晚上八点前就做完了作业,第二天还在学校里拿了颗五角星。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在自己家做过作业。

那年学期结束的时候,肖兔两张试卷的总分破天荒地从一百分跳到了一百五十分,凌超还是满分。

三年级的时候,肖兔做了她人生的第一个班干部——劳动委员。

在肖兔他们班,老师规定劳动委员必须每天留下来指挥同学打扫卫生,这也是他们班只有肖兔一个人去竞选劳动委员的原因。

肖兔从没做个班干部,所以对胳膊上挂的这两条杠杠特别在意,每天都留到很晚,等教室全都打扫干净了,她才肯走。

这让每天和她一起回家的凌超等得很不耐烦。

“你怎么每天都要我等你啊?”

肖兔亮亮她胳膊上的红杠杠,说:“我是劳动委员嘛!”

“我不管,你要是每天都那么迟,我就不等你了。”凌超说完就管自己走了,果然没有等肖兔。

肖兔不在意,每天还是等到大家全都打扫完了,她才走。

过了几天,有一次她走下楼梯的时候,正好看见凌超也背着书包准备回家。

她问:“今天你怎么这么晚?”

凌超嗤了一声:“我检查卫生。”

肖兔不明白:“你又不是劳动委员……”

凌超白了她一眼:“我是班长。”

没错,凌超已经当了三年的班长了。

从那以后,凌超他们班的班长就比别班多了一个任务,每天班里打扫完卫生之后,班长都得检查完一遍,才能走。

这样,他们又能一起回家了。

后来,肖兔过生日,她妈送了她一只绿毛龟。

肖兔很喜欢这只绿毛龟,当成宝贝似的养着,她妈觉得女儿和这只乌龟很有缘,就开玩笑地对肖兔她爸说:“你看女儿和乌龟这么有缘,将来说不定能钓个金龟婿。”

肖兔她爸没把这话当回事,嗯了一声就过去了,可是却被肖兔记住了。

那天做作业的时候,肖兔问凌超:“什么叫做金龟婿啊?”

凌超正在低头做一道奥数题,没搭理她。

肖兔提着嗓门喊:“喂!我在问你话呢?什么叫做金龟婿啊?”

凌超放下笔,抬头盯着肖兔,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来:“肤浅。”

“肤浅”这个词儿,在小学生常用词典里是有的,肖兔一下子就查到了,查完之后,她生气了。

这小子不就高她一届吗?凭什么说她肤浅?算起来,他还是她干弟弟呢!

肖兔生了气,回家到时候就等凌超,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跑,没一会儿就到了家。过了很久,凌超才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家,也不问肖兔为什么。

这样僵持了几天,有一天下课的时候,肖兔的同桌缪可言就神秘兮兮地问她:“兔兔,你跟你男朋友吵架了?”

肖兔不明白缪可言在讲什么,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

缪可言朝她眨眨眼:“你就别瞒我了!就是五(二)班的那个班长凌超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干嘛每天等你等那么迟?有一回我还看见你们手拉着手一起回去呢!”

肖兔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凌超?个子比她还矮,胳膊比她还细,皮肤比她还白,最重要的是,他竟然骂她肤浅!还男朋友呢?简直就是——开!玩!笑!

虽然肖兔百般否认,但是缪可言却表示,她都已经是凌超公认的女朋友了,不用再解释什么了。

原来,这几年来,凌超一个人包揽了学校参加的大大小小的奥数奖项,早就是出了名的数学小神童了。而肖兔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小学生人际八卦网络,成了大家口中公认的,凌超女朋友。

“清白”被毁,肖兔没有生气,她只是……愤怒了。

Chapter 4

对于有辱她“清白”的不实谣言,肖兔很愤怒,琢磨了一天该怎么报复凌超,只可惜到了放学还没想出来。

肖兔赌气,回家路上依旧没去理凌超,一溜烟地往家里跑。

跑到院子门口,才发现早上出门忘记带钥匙了,进不去。

肖兔在院子前徘徊了一阵,琢磨着要不要爬墙进去,却看见凌超已经慢慢悠悠地跟上来了。

“喂,你有没有带钥匙?”她很不客气地问。

凌超摸了摸口袋,摇摇头。

肖兔本来就生气,这下更生气了,捋起袖子就准备往墙上攀。忽然,她定住了,扭头颇有深意地打量着凌超。

凌超那时候正靠着树,准备等大人回来开门,察觉到肖兔闪烁着阴谋光芒的眼神,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肖兔指着墙对他说:“你爬进去帮我开门。”

凌超看了看那堵快他两人高的墙,断然拒绝:“我不爬。”

肖兔说:“我要是不进去,小绿会饿死的。”小绿是她养的绿毛龟。

“它是乌龟,不会饿死的。”

“不嘛!我就要去喂它!”肖兔干脆耍起了赖皮。

凌超皱了皱眉头:“你自己为什么不爬?”

“因为我是女孩子嘛……”肖兔说这话的时候,柔柔的,确实像个女孩子。

凌超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过了一会儿,他放下书包朝肖兔走了过去。

“你上去,我在下面垫着。”肖兔说着,蹲了下来。

凌超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踩上了她的肩膀。

“你别乱动。”他第一次翻墙,不免有点紧张,声音透着心虚。

肖兔嘴里答应着,身子却不经意地晃了晃。

“别动啊!”凌超喊。

“知道了,你快爬呀!”肖兔催促。

凌超哼了一声,咬咬牙,攀着墙垣的手用力想支撑起身体。

忽然,脚下的人出其不意地晃了一下。

“啊!”

他叫了一声,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

一声闷响过后,他们俩全都摔在了地上。不同的是,肖兔是坐在地上的,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报仇后的快感。而凌超是卧在地上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脚腕,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没错,他摔着腿了。

后来,大人们回来了,立马把凌超送去了附近的医院,X光片出来后,医生宣布凌超的左脚踝有一条细微的骨裂,必须打半个月的石膏。

这下,肖兔知道自己闯祸了,心虚地想去讨好他,却被凌超狠狠地白了一眼。

凌超会生气是难免的,下周他要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一个重要的奥数比赛,现在打了石膏,难不成叫试卷自己飞来给他做?

不过凌超气归气,在凌妈问他是怎么受伤的时候,还是没有把肖兔供出来,这豁达的行为霎时就衬托出了肖兔内心的狭隘,一时,她为自己幼稚的报仇行为感到无地自容。

回到家后,为了补偿凌超,肖兔主动要求每天送凌超上下学。

大人们很高兴,都说肖兔长大了,懂事了,会照顾干弟弟了。其实只有肖兔心里明白,她这是在赎罪了呢。

肖兔每天扶着凌超上下学的事情,后来在学校的八卦网络里传开了,大家更加坚定不移地深信肖兔就是凌超的女朋友,那几个对凌超有意思的小女生再也不敢借口去问他数学题了,这样一来凌超的耳根反倒清净了很多。

后来,市里的奥数比赛举行了,由于路太远,凌超打着石膏没能去成。肖兔心里过意不去,思来想去,最后决定把自个最宝贝的小绿送去讨好凌超。

凌超拿着那只装绿毛龟的鱼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的神色。他很讨厌爬行动物,特别是这种浑身长满绿毛,湿漉漉的东西。

可是看到肖兔期待的眼神,他最后还是把小绿收下了。

“先说好了,养死了我不负责。”

“好……”肖兔看看小乌龟,有些不忍心,又补充了一句,“你那么聪明,一定养不死吧?”

凌超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再后来,小乌龟确实没被养死,一直平平安安地待到了肖兔出嫁。当然,这些仍旧是后话了。

肖兔他们就读的学校,小学部和初中部是在一起的,等凌超顺利升上了初一,肖兔也终于是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了。

六年级,很多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变化,包括女孩儿们的身体,肖兔的初潮就发生在六年级上半学期的某一个下午。

那时候,学校已经上过几节生理卫生课,肖兔多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可是她依旧不知所措地坐在位置上,不敢站起来。

后来,放学了,大家打扫完卫生陆陆续续地都走了,肖兔还是没敢站起来,直到凌超来教室里找她。

“怎么还坐着?”凌超把她放在桌上的书包一提,就打算走人。

“等一等!”肖兔喊了声,紧皱的眉头透露了她心中的尴尬。

凌超发觉了什么,走过来:“你怎么了?不舒服?”

肖兔咬咬嘴唇,吱吱呜呜地不知该怎么和他说:“我……我那个……来了……”

凌超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他走过去,放下两人的书包,然后脱下校服,递给她。

“给。”

肖兔坐在那儿,不安的眼神盯着那件递来的校服,踌躇着不敢伸手。

“难道你想在教室里待到明天吗?”

她咬咬牙,终于还是接过了凌超手里的校服。

肖兔把那校服系在腰间,正好遮住湿漉漉的裤子,然后凌超就穿着短袖,拿着两只书包,陪她一起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门口停了辆车,一看就很高级的那种,不少街坊站在院子门口,伸长着往里看,边看边悄悄议论着什么。

等凌超和肖兔过去,有好事者就偷偷地对凌超说:“你爸回来了。”

没错,那天对肖兔和凌超来说都是个来亲戚的日子,不同的是,肖兔来的是大姨妈,而凌超来的是他那个消失了六年,终于又出现的老爸。

凌超进院子的时候,一直沉默着,脸色不太好。

他没直接回家,而是把肖兔送到了屋里,嘱咐她注意休息,然后才背着书包回了家。

看着凌超离去的背影,肖兔忽然有些担心。

她知道凌超不爱在别人面前提起他爸,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因为收作业和班里的坏小子起了冲突,那坏小子后来拉着一帮人在校门口堵他,指着鼻子骂他是个没爹的野种。

那也是凌超唯一一次和人打架,后来,要不是肖兔跑去叫警卫,凌超额头上留的可能就不止是那个淡淡的疤痕了。

这件事,后来害得凌超被她妈狠狠打了一顿。但是从那次以后,学校里再也没人敢在凌超面前提起他爸,也没有老师再说他文气了,因为大家发现,这只小猫发起威来,简直比老虎还狠。

老凌的回来,让这个院子原本平静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那天晚上,肖兔他爸妈一直在凌超家待到很晚,肖兔被勒令待在家里不许出门,她只能可怜兮兮地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

没有哭闹,没有争吵,只有时断时续的谈话声,隔着一堵墙,她听不清楚。

后来,她爸妈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没有去时的凝重。

再后来,老凌就搬回来住了,他那辆高档的轿车没一起开来,据说是停在镇上那个新建的高级停车场里,停车费高得吓人。

那之后的很多年,肖兔有一次想起这件事,问她妈,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妈闭口不谈,只是淡淡道:“其实你干妈,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人。”

的确,聪明的女人懂得用一颗宽容的心去装下一个男人所有的爱。

Chapter 5

老凌回来了,凌超家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原本那些脸都没见过的亲戚全都来了,每天接待的人都快把这个小院子的门槛给踏破了。

肖兔不喜欢这些人,特别是他们看凌超的眼神,活像要吃人似的。

当然,凌超也不喜欢,所以每次回家的时候,只要看到门口放着陌生鞋子,凌超就背着书包去肖兔家做作业。

做完了作业肖兔她妈就直接把他留下来吃饭了,直到访客走了,凌超才收拾东西回家。

后来,老凌察觉到儿子的变化,觉得这样下去不利于儿子的成长,干脆和老婆建议搬到市里去住,那里房子大,学习条件也好,对凌超未来的发展有帮助。

可是凌妈不肯,她说:“要是搬走了,去哪找肖兔这么听话的儿媳妇?”

老凌想了想也是,于是就没再动过搬家的心思。事实上,这几年他在外打拼,一直觉得愧对于家里的老婆孩子,所以自从老婆原谅他之后,他就一直对老婆言听计从,成了标准的二十四孝老公。

凌超虽然没有搬成家,但是几个月后,政府的新城规划下来了,肖兔他们住的这片老街被规划成了一个游乐园,年底就准备动土施工。

上头为了安抚这一带的居民,一早就替他们准备好了房子,新房建在开发区,虽然远了点,但是却比这里住的要大很多,还是小区式建筑,高层都有电梯上下,就连搬家都是政府派车一户一户地接送。

肖兔她妈一开始不肯搬,后来肖兔一听说有电梯,就迫不及待地催她妈搬,她妈拗不过,想想做钉子户也不没什么好名声,于是就答应搬了。

肖兔家一搬,凌超家也就跟着搬了,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缘分,总之他们又住到了一起。这回更近了,一个楼梯上去,肖兔家在左边,凌超家在右边,两扇门距离才不过三四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