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刘汀闭目养神,那厢戚七瞄了眼帕塔,发现他正跟薄西岩说话,说什么听不清,反正一如既往低眉顺目。

“瞅啥呢。”李爽碰碰戚七。

“薄荷呗。”戚七收回视线,鼓起腮帮子,颇为不满,“都多少天了,还没个笑模样,这气性也太大了。”

“没啊,他气都消得差不多了。”

戚七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看出来的啊。”爽哥理所当然。

戚七黑线:“就那冰块脸你能看出来情绪起伏?”

“呃,”李爽飘乎乎地远眺一眼,然后大义凛然地说,“我能看见元神。”

戚七嘴角抽搐,索性闭眼睛,睡觉。

高速路上,汽车还算平稳,偶尔一个小颠簸,无伤大雅。戚七也就半梦半醒地迷糊着,好像做梦了,又不知道梦见了啥,各种片段交错着,像意识流电影。后来一个片段倒记得很清,就是从前认识过的两个吸血鬼都出现了,那个碰什么什么就腐败掉得女人递给他个苹果,说白雪公主都是爱吃苹果的,他没敢接,因为那上面已经发霉长毛儿,那个徒手杀了警察的递给他一杯鲜血,然后说年轻女孩儿的血最美味了,他更没敢接,因为那男人脚边就陈着个女孩儿干瘪的尸体。他一步步后退,说你们都给我滚开,那两个人就笑,说咱们是一路的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混人群里就是人了?

戚七是吓醒的,空调明明很凉快,可他愣是出了一脑门儿的冷汗。

车里的人几乎都睡着了,静悄悄的,只有大巴引擎的嗡鸣单调而规律。

他看身旁,李爽仰面朝天地睡着,半张的嘴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隔壁的刘汀,那人今天换了第三套夏威夷风情装,花色不带重样儿的,此刻唯一没被花布衫包裹着的脑袋正靠在玻璃上,随着汽车前行一下下规律的磕着。他又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帕塔,那家伙正把脑袋靠在薄荷肩膀,估计是沉沉睡着,而薄荷呢,光看背影也不知是睡是醒,坐姿倒端正,一动不动。

戚七把自己头顶的空调送风口百叶推上去,合拢。顿时觉得暖和不少。窗外的太阳依旧烈烈,可隔着遮阳帘,还有帕塔的独门防晒霜,伤不到他。

闭上眼,戚七重新蜷缩到椅子里。身体贴着李爽的,感觉到对方皮肤传递来的温度,莫名心安。谁说他不是人?他就是个人。或许特殊一点,或许奇怪一点,但他有朋友,有哥们儿,或许将来还会有更亲密的人,生活没放弃他,他也不要放弃生活。

苏州是一座很安静的城市,安静得让人意外。

李爽戚七以为这里会同上海一样,忙碌,急切,人头攒动。可事实是,再多得人,也掩不住这城市的古朴韵味。仿佛一切涌动的人群在这里都会慢下来,会渐渐配合姑苏的步调。

几个人在事先定好的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早,便奔赴园林。

“早上去人少。”这是刘汀的原话。

事实上,还真让他说对了。不光人少,天气也舒服。正赶上阴天,还不时刮着风,太阳一上午就没露面,几个人惬意地在园林里逛啊逛,拼命YY这是自家后花园。

“我说那么多大官儿退休后都喜欢跟这儿隐居呢,是他娘的舒服哈。”刘汀坐亭子里,喝着可乐,抒着情怀,“光看着就心里舒坦。”

李爽也被这满园绿意感染,召唤着薄荷:“喂,咱俩退休以后跟这儿定居得了。”

薄西岩正拉着帕塔讲园内四周各种景色呢,闻言淡淡瞥过来一眼,又淡淡收回去,仿佛连理都不屑理。

爽哥被冷落了,想傲娇。

刘汀倒是个热情的,紧怕话瓣儿掉地上,赶紧接着:“还退啥休啊,你让小七咬上一口,万年十八岁。”

爽哥黑线:“我已经过了。”

“那就万年二十八。”

“我还没到呢!”

见当事人激动了,刘汀耸耸肩,自由活动去了。

李爽挑挑眉,也没当回事儿,继续浏览自己的风景。

唯一上了心的怕只有戚七。他从头听到尾,听着刘汀说让他咬一口的时候着实紧张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期待李爽怎么回答,结果是,李爽压根儿没正面回答。说不上什么心情,开心肯定谈不上,不开心好像也没多,非要找,那最多也就是点小失落吧。

淡淡的,萦绕着。

“这是连廊,连通市内和花园的通廊,那边是亭子,亭子里还有古人留下的诗,柱子上也有刻的,你能摸出来。”

“薄荷,这个柱子也有哎。”

“嗯?”

“摸着了摸着了!等我啊,侯……侯二宝……侯二宝到此一游?”

戚七原本静静看着,心说这薄荷也凑合了,虽然脾气怪,人不讨喜,但对帕塔也还算耐心,据说俩人好的日子也不短了,一时的耐心容易,长久的耐心就难了。结果正感慨,就听见那极品的到此一游,没憋住,扑哧乐了。

薄西岩听见声音,淡淡瞥过来,长久地看他。

戚七只觉脊背一凉,回身就扁着嘴找李爽去了——

“哥,薄荷瞪我,好可怕,呜……”

几个人用了几乎一天的时间逛林子,午饭也是简易解决的,待回到市中心,已是下午四点。天倒还明亮着,且渐渐有了晴朗趋势。

刘汀说市里有几条老街,算是苏州园林之外为数不多可以逛逛的地方,几个人索性租了电动车,就那么环保的在青石板上一路骑过去了。

苏州的老街不像上海的城隍庙,听名字听怀旧,进去了那叫一个摩登。哈根达斯挨着南翔小笼,江南绸缎临着另类潮牌,麦当劳前方一溜炸臭豆腐,各种囧囧有神。苏州的老街很简单,就一条青石板路通到最里面,全程或许只一条岔路,却也不会长到哪里去,兜兜转转,还得回来。店都是小店,却各有味道,有的卖苏绣,有的可以欣赏苏州评弹,有的只是简单的咖啡店,静静的,仿佛一开门,时光就会流泻出来。

或许傍晚的缘故,古街上的游人不多,三三两两,倒是有个摄影团体在拍照,不知是影楼还是杂志,模特是个外国姑娘,穿着中式旗袍坐在古街的长凳上,颇有种奇异而和谐的调调。

五个人也凑热闹地在旁边围观了一会儿,刘汀还很有建设性的发表看法:“帕塔凑过去,你俩能直接拍婚纱照了,多登对,哈哈哈……”

没人接茬,刘先生的哈哈哈飘散在尴尬的空气里。

但人家锲而不舍,热情依旧,后来就招呼大家去老街上一家最正宗的店铺吃生煎。所谓生煎,有点像北方的水煎包,但肉馅香甜浓郁,味道还是有些区别的。再要上几碗豆花儿,啧,美妙极了。帕塔一人吃了十来个,弄得刘汀心有戚戚焉,特同情地推推薄荷,说养媳妇儿不易啊。薄西岩没理他,径自端起豆花儿碗就西里呼噜喝起来,戚七觉得奇怪,仔细看,好么,薄荷那耳朵根儿居然红了。

云彩不知什么时候散去,傍晚的老街,笼罩在夕阳里。

一行人几乎要走到街的尽头,忽然看见一家概念书店。事实上一路行来,他们发现解上有很多家这样的店子,几架子书,几张木质桌椅,一个吧台,构出特别的氛围。但奇怪的,这家店子人就比较多,前堂的位置都坐满了,后堂还一个院子,几张桌椅上也零星坐着埋头苦写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好几个站着的游客,正对着几乎满墙的明信片收纳袋发呆。

后来几个人才知道,这是家慢递店。就是写张明信片给一年甚至几年后的自己,或许那个时候你自己都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份东西,可店主记得。

“我们不敢保证每一张明信片都送到,但我们保证会按时放进邮筒。”店主在吧台里淡淡微笑,安逸,平和。

“那明信片上都写啥呢?”刘汀听得兴味盎然。

“随意啊,”店主喝口咖啡,不紧不慢道,“比如你此刻的心情,或者你对未来的一切期许,都可以。”

“只能邮给自己吗?”帕塔忽然问了句。

店主一愣,想来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么问的,想了下,才说:“你想邮给别人也可以,只要地址正确。”

最终,每个人都挑选了一张送给未来的明信片。包括帕塔。

趴在老树下得桌子上写明信片的时候,戚七,李爽,刘汀,薄荷都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条街,这家店,这种慢悠悠的情调,真是个适合留住时光的好地方。

帕塔的明信片是戚七帮忙写的,本来刘汀自告奋勇,但帕塔死活没让,理由是刘汀作为小喇叭广播站,实在不适合保守秘密。

所以最终也没人知道帕塔到底让戚七写了什么。

事实上,每个人都写了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爽挑的就是这条街的风景,翻过来,背面除了贴邮票的一席之地,其余尽是洁白。他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可他尽量写得工整——

小李同志:

如果你收到这张明信片的时候某个小孩儿还在身边的话,就认了吧。

哪怕是做梦,也认。

此致

敬礼!

Chapter50

从苏州回来之后,李爽和薄荷就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里。后奥运时代,反而比奥运期间还忙碌,因为奥运期间你只需要上街当个威慑物维护世界和平就行了,人人都在家里看奥运,贼估计也看,连社会治安都稳定了,结果奥运一结束,各种问题成洪峰爆发。

派出所恨不得一个人顶四个人用,连偶尔发来的“薄法医协助申请函”都一律驳回,家里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援助外人。

于是时间就这么踩着风火轮过去了,转眼便到了年底。这几个月对警察们来讲,就是脚打后脑勺的为人民服务,而对三只吸血鬼来讲,则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仿佛打个麻将看个电视,这日子便过去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来时三个人还奇怪呢,仿佛上一秒还是夏天,这一秒就入了冬。帕塔问,秋天哪里去了?刘汀看着手里的扑克牌,回答道,秋天在方块五里。

等忙碌终于告一段落,已是年底。

李爽和薄荷去刘汀家领人的时候,东道主很不乐意,说没事儿时候就放我这,要过年了你们知道领回家了。奈何假期结束的小朋友们都很开心,一个个恨不得扑家长怀里,刘汀只得一脚一只,把俩没良心的踢出大门。

久违的同榻而眠,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戚七一个劲儿往李爽怀里拱。

被窝让小孩儿弄得四下漏风,没辙,李爽只好牢牢把人固定在胸前:“暖气不给力,你就别得瑟了。”

戚七八爪鱼似的抱住李爽,完全没觉出暖气的不给力来。

黑暗里李爽看不见小孩儿的样子,只知道自己被捆仙绳捆住了,于是哭笑不得地问:“暖和么。”

小孩儿猛点头。

李爽刚想把他胳膊扒开——这架势根本没法睡觉——就听小孩儿又咕哝一句:“哥,你身上有股味道。”

李爽皱眉:“什么味道?”

戚七的声音低不可闻:“风尘味儿。”

李爽囧:“老子卖艺不卖身!”

戚七更囧:“我说的是风尘仆仆的风尘!”

后来俩人一总结,得,还是小破孩儿的汉语没过关,你直接说土味儿灰味儿不就得了!

不过那一晚,两个小别胜新婚的娃还是在风尘味儿里睡得很踏实。

之后没几天,李爽就捞着个三天假期,算是弥补过去两个多月的连轴转。更让人开心的是年终奖也发了,虽然数目不多,可总归算额外收入。于是那个冬日的晴朗上午,戚七就看着难得休假的爽哥坐沙发上一个人捧着个东西傻乐。

戚七洗个苹果,咔嚓啃掉一大口,然后走进客厅嘴巴塞得满满艰难地问:“哥,你乐啥呢?”

“我在欣赏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什么?”

“银行卡。”

后来戚七才知道,原来是单位发了年终奖,爽哥琢磨着给家里汇钱呢。

乐完了,爽哥在满客厅的暖阳里穿上英姿飒爽的……羽绒服,小帽子一戴,小围巾一围,整装完毕。他老家比较偏,所以汇款一般用中国邮政,李爽也就正好趁休息去走这一趟。

出门之前他问戚七:“中午想吃啥,我给你带回来。”

小孩儿歪头使劲儿琢磨半天:“烤地瓜。”

李爽哭笑不得,宠溺地捏捏小孩儿鼻子:“你真好养活。”

走出楼门口的时候忽然起了风,李爽下意识拽拽帽子围巾,希望可以把自己遮得更暖和些。

警局的工资卡用的是工行,李爽汇款要去邮政,A市不大,所谓商业中心也就那么一小块地方,但银行齐全,李爽家又在附近,自然要去那里。但没想到会在工行遇见薄荷。

按说本是遇不见的,因为薄荷在工行里面,而李爽只是用下外面的提款机,哪知道就那么寸,外面提款机没钱了,只能存不能取,这不变相吸金么,爽哥一怒,决定进柜台办理。这一下就碰见薄荷了。

美好的相遇发生在抽号机前。

李爽先是抽了个号码,然后看见旁边的一位抱孩子的大姐也要抽号,于是爽哥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号递了过去,转身又抽一张。大姐连声说谢,李爽就顶着雷锋哥哥的光环做鬼脸儿逗那包在小棉被儿里的娃娃。

娃娃很捧场,咯咯地乐,爽哥很开心,也跟着乐。然后就听见背后传来凉凉的一句:

“你能不挡着抽号机么?”

虽然都是来银行,但爽哥很快发现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抽的普通业务,人家薄荷是大客户服务,他前面排二十个人,人家前面还剩俩,大堂经理还一个劲儿劝,说先生您可以去里面VIP区等,那里有沙发和茶水。薄西岩也没想到会碰见李爽,刚说上话,自然不需要进去,结果经理锲而不舍,弄得李爽连连保证,放心吧,我一定帮你把他招待好。

“怎么过这边来了?”等候区上座率八成,李爽找了最后一排的位置,跟薄荷坐下,“你家附近没银行?”

“有银行但没西餐厅,”薄荷耸耸肩,“帕塔想吃意大利面。”

意大利面……

烤地瓜……

爽哥油然而生一种微妙的幸福感。

“咦,那帕塔呢?”李爽左顾右盼,没看见可爱的小蝙蝠。

“先回去了。”

“你让他一个人回去?”

“第一,这里不是上海,他变成蝙蝠都能飞回去。第二,我说来银行办点事,他嫌无聊。”

“第一条我接受,至于第二条,呃,我可以认为你在抱委屈么……”

薄西岩没回答,只眯起眼,静静地看他。

李爽识相的转到下一话题:“你来办什么业务啊?”

“没定,投资理财方面的吧,我也就是顺路过来看看。”

李爽羡慕嫉妒恨了:“你到底有多少钱啊……”还投资理财,自己那银行卡就是全提现了俩裤子口袋也完全可以容纳。

“对了,说到投资,”李爽忽然想到,“刘汀熟啊,你干嘛不让刘汀帮你鼓捣鼓捣。银行能帮你啥啊,都为了给它们自己圈钱。”

薄西岩微微一笑:“我自己会判断。”

李爽发誓,他看见了对方跳动的额角。

刘汀是禁语,爽哥懂了。这俩人八成上辈子结过仇,这辈子又攒了点儿怨,很可能还八字犯冲。

“请A308号请到6号窗口,请A308号请到6号窗口。”

李爽一看自己的号码,328,内心无限悲凉。

薄西岩倒是站起来:“我进里面看看,应该要轮到了。”

“嗯。”李爽挥挥手,示意,好走不送。

薄西岩今天穿了件立领的商务风衣,从背影上看根本和警察不搭嘎,反倒像某集团CEO,就那种说话有回声走路都带风的。

李爽正对着薄西岩的背影YY得起劲儿,忽然斜着就撞过来一人,薄西岩好端端往前走愣是被撞了个踉跄,李爽眯起眼,觉得那人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只是着急忙慌不知道想什么呢。

李爽的分析纯属职业病,很随意,故而也没再去刻意观察。可薄西岩却脸色突变,下一秒忽然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李爽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薄荷变脸色,这事儿可就大了。

但李爽没想到会大到那种程度。

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大堂里所有人都吓呆了,很快,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慌不择路几乎连滚带爬地往门口逃窜。

砰!又是一声枪响!

“都不许动——”另外一个男人站在距离被薄荷抓住手腕的男人的不远处,大声喝道,“都给我蹲下!”

众人都吓傻了,再不敢动,有些镇定的还能缓缓蹲下,更多的是直接瘫在了那里。

薄西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分了神,被抓着的男人趁机抽回手腕,下一秒便掏出枪直指薄荷脑袋:“你也给我蹲下!”

薄西岩没说话,静静地蹲下。

李爽躲在两排椅子中间,才反应过来薄西岩刚刚为什么反常,想必是看见了歹徒的枪。而说到歹徒……爽哥想咆哮:这年头碰见抢银行的概率比中国足球冲出亚洲都低,薄荷,你他妈就是人品无极限!

其实抢银行是一个非常有难度的活计。别的不说,光是那层钢化玻璃就够让犯罪分子头疼的,你指望银行职员从那么小一个口儿给你往外塞钱?就是人家肯,估计你也没那耐心等。所以有时候劫运钞车都比抢银行有可操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