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笑了笑:“院长,注意情绪。”傅博文叹了口气点点头。

开会通知一出,会议室内已经坐了二十多个医生,还有医生陆续往里走。

杨帆坐在首位,两边坐着程慧英和赵伟刚家属,他手边放着赵伟刚和程慧英的病历本和检查。

“什么要紧事突然就说开会?”下面有疑惑不解的大夫在悄声议论。

“有人告了陆晨曦,这回她祸闯大了。”有人低声说。

陆晨曦挂了电话就拿着刚才看的片子和检查单匆匆进来,也没看杨帆,直接往后面走,被杨帆喊住:“陆大夫,你等一下。”

陆晨曦站住,发现程慧英气哼哼地瞪着她,这会儿二十多个医生和两个患者及家属都坐着,但只有她一人,被杨帆叫住,孤零零地站着。

杨帆环视了下周围,傅博文和庄恕还没到,他作为会议主持,开口道:“今天突然集合开个短会,是因为有人在工作中,出现了严重损害医德医风的问题,必须引起高度重视,严肃处理。”

陆晨曦听到这里笑了出来,一边手指着程慧英,一边冲杨帆说道:“医德医风?还要严肃处理?处理我吗,就为了这么个总怀疑自己有病的学生处处长?”

程慧英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气势汹汹地道:“主任,你看见了吧,我可没乱说,我怎么叫怀疑自己有病了?我没病我到医院来干什么?她现在当着领导都这么说我!”说罢她一手拿起桌上那个病历本,干脆站起身挨个对座位靠前的几位年长大夫,如同申冤一般大声控诉:“各位领导,你们看看,一个年轻大夫怎么能这样对待病人呢!病人吐血了她都不重视,还让我长了肿瘤再来找她,还说我有精神病!这是什么话?”在座各人带着不同的神色,有的不置可否,有的无奈摇头,还有的带着同情的眼神看着陆晨曦。

陆晨曦苦笑着摇摇头,静静地看着杨帆。杨帆起身,拉住还在显摆的程慧英道:“程处长,您别着急,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您放心。”程慧英点点头:“好,我相信你。”

“程处长,我们这个会可能还要开一会儿,您学校里是不是还有事儿?”杨帆温和地问。程慧英“哦”了一声,呆呆地点点头。

杨帆继而转头冲赵伟刚的家属道:“您中午反映的问题,事关同一位大夫,我们一会儿一起讲。但这个会还有科里其他的事情,”他看一眼程慧英,“请您二位先回去,等做完处理,我通知你们结果。”

送走了病人和病人家属,会议室内一片安静,杨帆整了下领带坐好,这才看向陆晨曦,道:“陆晨曦,现在请你向大家说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一个是因为咳嗽带血,就怀疑自己患有严重疾病的患者,一个是因为患者术中没使用吻合器,家属觉得我有私心,不就这么简单吗?杨主任,你想干什么,直说吧。”陆晨曦语带不忿,一丝冷笑挂在唇边。

杨帆轻咳一声道:“陆大夫,科里抽出紧张的时间来开会,不是来吵架,我希望就事论事,解决具体问题。”他举起手里的病历本,“这个病历本上,有侮辱病人的字句,还有你的签名,你怎么解释?”

陆晨曦扬着头:“这就是我的诊断,杨主任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杨帆声音严厉起来:“陆晨曦,我再提醒你一次,你如果继续毫无悔意,是要承担后果的。”

第3章 最难手术

这时门被推开,迟到的傅博文和庄恕先后进来。杨帆站起来,将主位让给傅博文,再看着庄恕向大家示意:“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加州大学医疗中心的庄恕庄教授。”

庄恕起身,向众人点了点头。

陆晨曦一怔,似是意外,却又似乎应当如此,竟然是他,也果然是他。

而杨帆接下来的话却让现场气氛一沉,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从今天起,庄教授加入我科,接替陆晨曦,承担一分区主管的职务,并担任教学主任。”

陆晨曦这时真的愣住了,目光有几分茫然地看向庄恕,庄恕向她平静地点点头道:“陆大夫。”

陆晨曦只觉得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一边点头一边牵出一个说不清意味的笑容:“嗯,久仰了,庄教授。”她转向杨帆,笑容渐渐变得嘲讽,“恭喜你啊主任,找到了临床水平高,不捅娄子的高人,他是不是还不挡你卖药推销器材啊?或许他还会帮着你把无利可图的重病人推回县医院,给你撑场面、堵人嘴…”

傅博文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怒斥道:“陆晨曦!你胡说什么?!”

陆晨曦看着傅博文,心里的委屈猛然涌上来:“傅老师,我是在胡说吗?”

傅博文脸色越发难看,沉声道:“突然把我请过来参加这个会,两个患者的病历、检查单我都没有看过,事情的原委也没有了解。如果心胸外科对陆晨曦做出职务上的调整,可以暂行,但作为院长,我保留意见。”

会议室一片安静。

杨帆没有看陆晨曦,目光复杂地落在傅博文身上。

“不必了傅院长,杨主任想要什么我知道,就是这个嘛!”一片寂静中还是陆晨曦开口了,她伸手想摘掉自己的胸牌,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胸牌在庄恕手中,一抬头,庄恕已经走了过来。

他走到陆晨曦跟前,伸出手,手掌中正是陆晨曦的胸牌。他开口道:“今天一直忙,还没机会还给你。”

陆晨曦摇摇头:“不用给我了,直接给杨主任吧。”

庄恕一边把胸牌别回陆晨曦胸前一边说:“杨主任并没有要赶你走,大可不必这样。还有,那个孩子的玩具我已经拼好,没有损坏。”

陆晨曦冷冷地看着他。

“陆大夫,你刚才说的,支持杨主任收回扣、推销仪器和进口药,为了怕欠费、怕麻烦,推走本应该手术的患者,这个人是我吗?”庄恕的目光淡而静,毫不回避地对上陆晨曦冷漠的目光。

“我可不是无凭据地瞎扯。杨主任找人要把我这个碍事的挤走是一定的,不是你也会是其他人。庄大夫,我早上接诊一个病人,肺脓肿合并脓胸,支气管胸膜瘘,并发大咯血,他的病历你可以去看,我做出的‘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决定对不对?难道应该像主任一样,怕病人欠费、怕手术不成功引起麻烦,就让他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回当地的县医院做手术吗?”陆晨曦瞪着他,语气激愤。

而庄恕的回答毫不犹豫:“病历我已经看过了,‘暂时止血,情况稳定时手术’这个临床判断是对的。”

陆晨曦有点儿没想到庄恕如此坦然正面的回答,声音倒是微微迟疑:“那么是不是应该…”

庄恕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在他情况稳定时,我为他进行了根治手术。”他看看腕表,“二十分钟前手术结束,过程顺利,目前患者情况良好。”

“你把手术做了?”陆晨曦讶然,回头瞪着杨帆,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愤然道,“杨主任,对病人做出诊断进行必要的治疗,是医生的基本权力。在心胸外科我是被剥夺了这个权力吗?还是只有您请回来的专家才有这个特权呢?”

杨帆同样义正词严地回应:“我从来没有双重标准,我尊重医生的权力,但是医生也要尊重病人及家属的个人意愿。”

“病人及家属的意愿是要回县医院!您请回来的外籍专家,怎么就能立刻进行手术了呢?”陆晨曦冷笑。

庄恕语调平静地道:“陆大夫,我为患者进行的手术,是在他们了解了所有风险,自愿签字之后,严格依照程序进行的。”

“那么我请问庄大夫,你和杨主任对病人家属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签了同意书,并且代我手术?”陆晨曦怀疑地挑眉。

庄恕问:“当时患者为什么犹豫,不肯签同意书,你知道吗?”

陆晨曦理所当然地道:“他们是怕花钱做了手术还是会有意外,事实上我对这个手术很有把握,是杨主任利用患者这种心理,误导他们,加重了他们的犹豫。”

庄恕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杨主任怎么对病人讲的,你听到了吗?”

“我…我当时不在场。”陆晨曦的声音低下去。

“那么请不要用推测当作事实,更不应该以此对别人做道德评判。患者不愿意做手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他们是怕这里手术没法报销。”庄恕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但陆晨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咬着牙问道:“这个老人如果不马上手术,在转院期间出现了意外,就会有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命重要钱重要?”

“即使给出了最好的治疗方法,但是病人用不起,也没有意义,你说呢?”庄恕淡淡反问一句,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几张纸,铺开在会议桌上,清楚地说明,“两个月前修改实施的新农合医疗保险政策明确指出,严重威胁生命的突发急症,就近抢救后,应根据病人实际情况,选择水平适合的医疗机构继续治疗。换言之,这个病人在我院手术,可以报销。”

下面的大夫纷纷开始低声议论。

陆晨曦惊讶地拿起那份打印的新农合保险覆盖的说明仔细看了,确实——急重症只要市区三甲医院医生认证,必须及时就诊治疗,农村病人可以不受转诊限制,保险可以覆盖——这一项可以消除大咯血病人的顾虑。

“这是两个月前才通过的条例,而且各地不同,想必医管科还在研究细则,没有安排各科学习。”庄恕看着沉默下来的陆晨曦,声音也温和了一些。

陆晨曦坦然承认:“是我的疏忽,如果我们提前向病人讲到了这些新医保政策,事情可能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杨帆见陆晨曦认错,立刻抓紧时机发言道:“大咯血的病人,庄大夫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我们再说另一起纠纷——患食管癌的赵伟刚老先生,术后不适,现在家属一定要请外院专家来会诊,确定手术没有问题。”

听杨帆提起这个病例,陆晨曦倒是立刻又抬起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一码归一码,上个病例她有疏失,但这个病例她有什么错?她理直气壮地大声道:“我并没有违背任何常规,请外院专家会诊没问题,我只想问一句,难道每个病人术后不适,都可以质疑我们,都要请外院专家会诊吗?”

“现在病人家属最不满的,是其他病人用了吻合器,他们父亲没有用,而术后不适并没有出现在其他病人身上,所以认为你的手术方式落后。”杨帆道。

“杨主任,您作为一个心胸外科医生,认为一位七十九岁的老人,做过两次大手术,有各种基础病,他的术后恢复,能跟邻床三十岁小伙子比吗?老人术后恢复没有别人快,这都是我手术的问题?”陆晨曦挑眉。

杨帆接着她的话道:“你既然知道这位高龄病人的情况,就应该把所有未知的可能性,都跟患者讲清楚,杜绝患者的误会。但是你却连吻合器的选择,都没有提供给患者。”

陆晨曦不以为然地道:“我的手动缝合效果是怎样的您不知道吗?三百多例痊愈病例跟踪半年到一年的统计结果,您不清楚?我给他们选择的是最好又最便宜的方式,这有什么错?”

“错就错在你没给他们选择!致使他们认为,是你因为个人利益,偏颇地选择手术方式,造成了现在的术后不适。”杨帆这句话让陆晨曦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震惊地问:“我因为个人利益不给他们用吻合器?!”

“这是病人家属的观点,不是我说的。”杨帆只道。

“好,病人家属的观点跟您的可真像啊。”陆晨曦被气乐了,讽刺地说。

杨帆恼了:“陆晨曦,你这是什么话?”

“你今天做的这些事不就想说一句话吗?想让我走是吧?不用说了,我走!”陆晨曦这句话是对杨帆说的,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傅博文,她的恩师。

傅博文不安地看着她,却欲言又止。陆晨曦心里一灰,微微欠身道:“对不起,傅老师。”她缓缓摘下胸牌,低头看了一眼胸牌上微笑的自己,忍着泪把胸牌轻轻放在桌子上,低声道:“我是动手术刀的,没有杨主任和庄大夫这样了不起的口头功夫,你们犯不着挖空心思找理由赶我,我自己走!”

她说完转身就走,到这时分傅博文终于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道:“陆晨曦!你给我站住!”

陆晨曦停下脚步:“傅老师您都看见了,今天的事儿我有什么错?好,不了解医保政策算是一项,对病人态度不好我也认了,但是杨帆那些医疗器械,不光我现在不会用,以后我也不会用!”

“有问题有意见,可以当面说,也可以向领导汇报,一批评你就甩脸子摔胸牌,你给谁看呢?仁合医院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傅博文沉声道,他指着胸牌怒道,“你给我拿起来!”

傅老师这是在留她。

陆晨曦心里明白。但心里是一片冰水漫过后的凉,她回头看着胸牌颓然道:“我是在这家医院出生的,从见习开始到现在十一年了,在座的很多老师可以说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也不想走,但是现在的仁合胸外已经不是您当主任的那个样子了,不光我,很多同事都是越干越伤心。傅老师,就是今天不走,我想以后我也干不了多久,您就别拦着我了。”

说罢,她不看任何人,也不理会傅博文在身后喊她,平静地走出门去。

会议室里越发安静得呼吸可闻,在座的年轻医生都因为陆晨曦最后的一番话表情各异。

傅博文慢慢坐下,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而庄恕平静地微低着头,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杨帆的声音自若地响起来:“当初破格提拔陆晨曦,是因为特殊情况,傅院长查出重病需要手术,几位老主任医师又刚退休,暂时没有临床与管理上都合适的人选。陆晨曦临床水平出色,我和傅院长希望她随着年资增长,可以提高思想认识和处事水准,可惜啊,”他叹了口气,“揠苗助长,陆大夫非但没有适应管理位置,加强全局观,反而自我膨胀,连一个普通外科大夫的职责都没有尽到。”

听到这里,不少人忍不住去看傅博文,傅博文抬一抬手开口打断杨帆,咳嗽一声道:“关于陆晨曦的问题,还需要科室领导和院务会再讨论。她在本院实习轮转至今十一年,多次在抢救和手术中,展现出过人的才华和高超的技术,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让这样一个优秀的手术大夫离开手术台,离开仁合,我们都有责任。”

会议室依然一片沉默。

陆晨曦一路走回心胸外科的大办公室,在自己位子前站定,翻出一个纸箱,将桌上的笔记本、水杯、折叠好的电脑桌、几本书、医学词典和毕业合影等杂物,纷纷扔进去,丢到半满。

然后环顾一圈,工作这么多年,似乎杂物也很少,毕竟,作为心胸外科的医生,她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手术室或者门诊,真正待在办公桌前的时间少之又少。忽然想起傅老师语重心长地劝她把论文做出来,现在,恐怕是不用了吧?

她抱起纸箱往外走去,门口站着几个自己病区的实习医生和护士,看样子才从手术室出来,默默地看着她。

身上还穿着刷手服的方志伟站在最前面,轻声叫了句:“陆老师。”

陆晨曦苦笑:“都来了啊,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很烦我,管我叫变态。现在变态滚蛋了,你们可以轻松了,以后没有人吹毛求疵地骂你们了。”

“陆老师,我们是怕你,不是烦你。我们都明白,你每次骂我们都是有理由的。”方志伟低着头说。

几个实习医生纷纷点头。其中一个年轻点的声音有点哽咽:“陆老师,我还一直盼着,等我毕业了考你的研究生呢。”

另一圆脸女孩急切地说:“陆老师,我妈都知道,我自从见习开始,张嘴闭嘴都是您,您看我的发型,照您剪的。”

陆晨曦忍住泪走到她跟前,在女孩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笑了笑:“我的发型,哪有这么难看。”

大家都眼睛里闪闪发光地笑了起来。

陆晨曦吸口气打起精神冲他们说:“谢谢你们,好好干。”然后不敢再多停留,快步走出去。

空空的走廊上,陆晨曦一边走一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会议室里一片压抑的安静,傅博文看向了庄恕。他方才是和庄恕一个电梯上来的,在电梯里,庄恕语气诚恳地说,我已经接受了杨主任的建议,接替陆晨曦大夫的教学主任和一分区主管职位。他表示了意外,而庄恕说,我知道,您会有些意外,还请您支持我之后的工作。然后,他们握了手。庄恕的手,凉得有点异乎寻常,似乎与他诚恳坦然的笑容有那么一点相抵触的地方,有什么微妙地在他心里掠过。但他毕竟现在依然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他理应在大家面前表示对庄恕这样级别专家的欢迎,正欲开口,广播里响起总护士长的声音:“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医院门口路段发生严重车祸,预计伤员过十。请大外科各科主任原地待命,尽一切可能配合急诊工作。”

傅博文忽地坐直,立刻开始了解情况——车祸就发生在医院出门右转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四车连撞,严重之处在于其中有一辆拉装修材料的小卡车侧翻,一车的装修材料砸在行人身上,很多伤员身上有玻璃插入。傅博文核对了血库,立即给总护士长打电话:“我刚刚核对过血库,库存不足,你立刻电话血站要求加急特批。急诊要做好疏导,劝症状较轻的病人理解,另行就医…”

杨帆也在讲电话:“…四个胸部创伤一个胸腹联合?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安排手术室准备。”

大夫们都已经站了起来,两个年长的大夫听完杨帆的电话内容立即吩咐年轻大夫:“马上去联系手术室护士长,要五个手术间,有胸部创伤和胸腹联合手术。”

几个年轻大夫听完嘱咐疾步跑了出去。

傅博文放下电话,开口道:“杨帆你通知胸外全体留守待命,至少是五台胸外手术。陆晨曦,你带人先到急诊去…”他说得顺嘴,没想起陆晨曦刚才的状况。

杨帆听到这话,与傅博文尴尬对视,整个会议室突然又安静下来。

傅博文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两年出现大事故,可都是一分区为主,陆晨曦主持抢救的。”

此时,杨帆电话响起来,一接通,那边急诊科主任钟西北的大嗓门就透过话筒清晰地传过来:“杨帆,陆晨曦下来没有?”

杨帆皱眉,沉吟道:“钟主任,我们从美国特聘了一位胸外专家,今天刚到的,我想请他带组过去…”

他话还没说完,那边钟西北几乎吼出来:“今天刚到的?人头还分不清楚呢,设备都不熟悉,你推给我主持抢救吗?你怎么想的?!”

杨帆这边还没来得及接话,那边火爆脾气的钟西北已经挂了电话,直接拨了傅博文的电话,几乎是用吼的:“院长,我这儿有两个开放胸外伤、两个胸腹联合开放伤,外面还有两个埋在建材底下呢,我得立刻去现场,配合消防队救人!”

“老钟,你听我说…”傅博文一句话没说完,钟西北又给吼了回来:“您甭跟我说什么教授专家,你们胸外大夫这两年挑手术、写论文都挺在行,急诊抢救只有陆晨曦还上心,这时候我只认她!什么都别说了,把她给我发过来!”

电话挂断了,傅博文抬头看向杨帆,杨帆有点不知如何是好,愣了愣,一边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道:“一分区的副主任都跟我去急诊,傅院长在这里,准备手术。”

傅博文拦住他沉声道:“杨帆,你已经两年没有在一线配合急诊抢救了。”

杨帆有点意外地问:“傅院长,您认为我没有能力组织创伤抢救吗?”

傅博文并不放松:“在急诊抢救上,胸外急诊操作的速度和成功率,你我都比不上陆晨曦。”

杨帆一急脱口而出:“心胸外科不是只有陆晨曦!”

“抢救面前人命关天,一切都要往后推!”傅博文神色严厉,而当他说到“人命关天”四字时,庄恕忽然抬眼看他,目光复杂。

杨帆气得一把将手里的文件拍在桌子上,傅博文依然拦着他,待要再说话,庄恕先开口道:“陆大夫应该还没有离开医院,可不可以在广播中,请陆大夫先去急诊,主持抢救?”

傅博文和杨帆听到这话,同时都觉得意外地看着他。

陆晨曦抱着自己半空不满的纸箱子,正默默擦着眼泪走在二楼到一楼的楼梯上,突然听到总护士长的广播,一激灵,条件反射地抓住一位护工急道:“麻烦你,把这送到心胸外科医办,扔墙角就行。”自己快步奔往急诊科。

急诊科此时一片混乱。并不算宽敞的楼道内,若干轮床,进进出出。原本在急诊输液观察的病人被推出来。车祸的重伤员,不断被急诊医生、护士一起推向急诊室、抢救室。急诊护士推着轮床,跟从楼上疾步过来的其他科室医生飞快地交代病情,交接急诊病历记录。

护士长和急诊钟主任的声音交错地响着:

“呼吸科,再催呼吸科!这个大叶肺炎高烧40℃的必须住院!”

“心内还没床?那我把昨天后壁心梗的让出院回家?!”

“绍聪,你先给他做紧急压迫止血!”

车祸前常规候诊的患者,也还没有全部离开,一个举着受伤的胳膊的女青年无奈地抱怨: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算等到,刚要进去缝合,又不接诊了…

一个护士把一张盖了章的条子递给她,语速极快地解释:“您看车祸重伤患者已经陆续送到,先看重症生命垂危患者是急诊原则。这是您的缴费单,我写了条子盖章了,请您去退费。您这个伤已经查过只是皮外伤,给您暂时包扎了,请到两站路外的嘉禾医院进行缝合。谢谢您的配合!”

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一手抓起诊台上的听诊器、血压计,朝着一张正从门口推进来的轮床迎了过去。

抢救室中,伤患已经满员。

一个年轻急诊医生紧张地在给一位患者接监测仪器,那患者脸已经憋得发紫,手软软垂在床边,一双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没来由地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慌,测血氧饱和度的夹子半天没夹上。

一个护士给患者接上吸氧装置,看了眼仪器大声说:“心率一百三,血压高压八十三低压四十,呼吸快!”随着她的示警,监护器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声,患者突然闭上眼睛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护士的声音也慌了:“呼吸心跳骤停了!”年轻医生更是慌得厉害,赶紧过来想做CPR(心肺复苏术),但是没敢下手,反倒对着护士犹豫地问:“加去甲肾上腺素…还是做CPR?”

护士眼睛瞪大:“你问我?!”就在此时,一个沉静而带着毋庸置疑口吻的声音在护士身后响起:“大号针头!”护士扭头一看,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陆大夫!”

陆晨曦冲过来迅速戴好手套,抓过护士递来的大号针头,在患者胸间一划,找准位置,准确地刺入第二肋骨间,患者方才明显暴胀的左胸迅速平复,喉咙咕噜一声,憋紫的脸褪去紫色,睁开眼大口呼吸。陆晨曦接着快速剪了个三角口的胶皮指套,附在了针头外端,没有骂人,而是解释道:“患者是由于一侧气胸肺萎缩,两侧气压不平衡,造成的纵膈摆动,这时候首先要保证两侧气压平衡,恢复纵膈位置,记住了?”

年轻医生一边擦汗一边连连点头:“记住了。”

这时护士长的声音又在广播中响起:“心胸外科陆晨曦大夫,马上到急诊室参与抢救!心胸外科陆晨曦大夫,马上到急诊室参与抢救!”

傅博文与杨帆等人走出会议室,傅博文的电话响起,接通后是陆晨曦利落清楚的声音:“抢救室现在四个伤员都需要立刻手术,一个肋骨骨折,张力性气胸,肺挫伤;一个心包伤,污染性伤口;一个心包填塞;一个气管裂伤。”

众人听见陆晨曦的声音,大多是如释重负,傅博文轻轻舒了口气道:“我马上准备手术。”

杨帆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庄恕,庄恕表情平静。

仁合医院内,两张轮床快速推向急诊楼。钟西北和一个急诊医生跟在其中一张轮床边,一人一边小心地扶着伤员保持坐位,另几人尽力将轮床推得平稳。轮床上的伤员被两根自行车车条从前胸穿入后背穿出,另有一大片碎裂成三角形的玻璃扎入他前胸,他耷拉着脑袋,嘴唇惨白。

另外一张轮床上,伤员平躺,胸口插着一大片玻璃和若干小片玻璃,衬衫一片殷红,却正是方才那个疑心自己患了重症,拉扯陆晨曦的学生处处长程慧英。

钟西北等几人护送伤员进入抢救室后,钟西北亲自为这两个重伤员接上监测仪器,冲陆晨曦道:“晨曦,你快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