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下,夏暁一狠心,将好几个大银锭子往自己肚兜里塞。

冰凉凉的银子冷不丁地贴着肉,冰得她一哆嗦。她胸部本来就长得饱满,现在银子强塞,更是鼓囊囊的要爆。加之纤长的脖子缩在衣领里,头上还包着花布,夏暁整个人看着更肿更猥琐了。

西周府在京城的西郊,看得出是个富人聚居的地儿,周围的景致十分清幽。夏暁从小巷子里一路穿过来,都没碰上什么人。

她小心地缩着,闷头往外头走。

凭着直觉,她在街道岔口处找到了熟悉的景致。胆子再肥,她也是不敢孤身一人往花街柳巷里跑的。

毕竟那里头的人做的皮肉生意,夏暁自认自己还没胆子去挑战老鸨的眼力。急吼吼地转了个弯儿,她畏畏缩缩地往西南方向跑去。不是她自恋,凭她的身段样貌,倒霉被谁给拉进去卖了的几率不要太大!

出了城区,接下来就简单了。

夏暁不再耽搁,飞快地跑向西南郊区的一个破庙。她记得那里有好几个七八岁的乞儿,往日夏家还没败光,夏暁还给过他们吃食。

城里的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满城讨食的乞丐。

因不对小孩子设防,小乞儿的打听能力更强。夏暁去的这个破庙,就住着一群早早知事儿的小乞儿,特别其中一个快九岁的癞子头。

这孩子就跟野狗似得,凶得不行。

夏暁有一次看他跟南城的胡屠夫家的狼犬抢食,咬得那狗子皮都撕下来了。夏暁那时候看到,就把自个儿手里的馒头给了他。这小孩一直记着恩,有次赌场打手来要债时,他还偷偷给夏暁报过信儿。

癞子头果然知道她家花儿被卖到哪儿了!

“暁儿姐姐。”癞子头吃过夏暁几次吃食,一直姐姐姐姐地叫她,“花儿姐姐在摘星楼!那天黑子他们拉走花儿姐姐的时候,我就跟在后头。”

黑子是那打手头头的名儿,癞子头大口大口地撕着夏暁带来的烧鹅,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听摘星楼后门看门的三瘸子说,花儿姐姐遇到了个分位高的管事。那人没叫花儿姐姐接客,说是难得的好颜色,要吊着卖!”

“什么意思?那花儿现如今在做什么?”

知道还没被糟蹋,夏暁心里松下一口气,“你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啊!”

癞子头吞下一大块肉,“听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还在学才艺呢!”

“才艺?”

夏暁眼一亮,懂了:“那老鸨希望花儿卖艺不卖身?”

“不是啊。”两个翅膀下了肚,癞子头手又摸向了烧鹅腿,“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要学不会,还不是要脱裙子…”

话没说完,夏暁一骨碌敲在他头上,“滚!你才脱裙子!”

“本来就是啊!花楼里的姑娘不都要脱裙子吗!”

夏暁气死了,逮着小孩的头一阵猛敲:“好好说,小小年纪满嘴的荤话!!”

癞子头抱头鼠窜:“别打别打,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带消息给花儿姐姐了!再打我就不给你带了啊!!”

…闹了一通,夏暁给了癞子一两银子当辛苦费。叫他给花儿递了一封信,自己揣着满肚兜的银子,又畏畏缩缩地回了。

幸幸苦苦地爬上围墙,一只腿刚翻过,正准备翻另一只。墙下站着一个人,夏暁不知道,冷不丁的,她就给吓一个倒插葱给栽下去…

第13章

墙下站着绿蕊,一动不动的僵立着,吓了夏暁好大一大跳。捂着胸口,她没好气地白了绿蕊一眼:“干嘛这守在这儿?”

“姑娘。”绿蕊的神情尤为严肃,“姜嬷嬷发现了…”

夏暁一惊,不是吧?!姜嬷嬷不是很忙吗!

绿蕊避了避脸,不忍直视如此一言难尽打扮的夏暁。见她头上那块花布因攀爬歪七扭八的,她眼痛牙酸地抽了抽腮帮子:“…下午发现的,已经在主屋等你多时了。”

夏暁:!!!

绿蕊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罚,艰难道:“姑娘,走吧…”

夏暁有点怵姜嬷嬷,想着那张严肃的脸,缩了缩脖子瞬间往后退了两步:“去哪儿?”

“明园,奴婢屋里。”主屋不能回,必须得找个地儿把这幅打扮给换了。看着面前十分伤眼的人,绿蕊操碎了心,“奴婢屋平时打扫很勤,不脏的,姑娘你先将就去下。等奴婢去主屋给你取件衣裳回来,您,您好歹是弄得干净些,省得姜嬷嬷发火…”

夏暁:…这就是掌事嬷嬷的可怕之处,管家不说,还顺带教导别人规矩。

“…怎么去?”

绿蕊想到回程路之曲折,垮着脸:“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还以为有什么近道儿,搞半天还不是鬼祟的躲着跑。夏暁啧啧地摇了摇头,因着伺候她,绿蕊的屋子在明园夏暁是知道的。想这鬼样子穿过后花园,小花廊,再到明园不被发现,绿蕊还是太天真了!

她敢偷溜,就不是毫无准备:“稍等。”

将肚兜里的银子掏出来,嘱咐了绿蕊小心看着。夏暁鬼鬼祟祟地躲到树后面,哼哧哼哧爬上树,在树桠丛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包裹,里头是她临走之前藏的衣服。

绿蕊眼睛倐地一亮,捧着银子小跑到树下。

就见夏暁不知从哪儿摸了个帕子,囫囵地擦完了脸擦脖子,迅速穿戴了整齐。动作之迅速,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下来:“…姑娘,你以前在闺中都学了什么!”

夏暁嘿嘿的笑,摇了摇手跳下树:“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绿蕊看她轻巧的像猫似得,想起她那几日夜夜守门外的窘迫,心里忍不住羞臊的嘀咕,果真是天赋异禀。

夏暁不知她心里乱嘀咕,拽了拽衣服下摆,将裙子拉平整了。

穿戴好,总算是心定了些。

两人一路疾走,又猫在周斯年养锦鲤的园中湖边擦洗干净了,才悄摸摸地往明园去。

绿蕊好久没干过坏事了,有些怀念。

她看着夏暁,头一回觉得如此亲近:“奴婢小的时候,也跟着家里哥哥上窜下爬,只是后来家里吃不上饭被卖来这里。姜嬷嬷严厉,日日教导着规矩,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隔膜就这么散了。经此一遭,主仆两人的关系,莫名拉近了许多。

夏暁拍了拍她肩,真心承认了绿蕊是自己人:“以后呢,你就跟着我混了。”

绿蕊很高兴,眼睛弯得像新月:“好!”

只是回了明园,看到姜嬷嬷黑沉的脸色,两人脸上齐齐一悚。掌事嬷嬷就是这么可怕,尤其,在真正的主子还没有明言承认夏暁的地位,下人们只认姜嬷嬷的时候。

主屋里没什么人,只姜嬷嬷一个,看来她还很知分寸,在下人面前维护夏暁的脸面。

夏暁看得分明,心口松了松。

两人快步走进主屋,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门里头的姜嬷嬷,表情都有点不自觉的怯怯。

这些日子,姜嬷嬷对夏暁的印象很好,不,应该说十分好,但不包括今日的事。

居然心大到孤身一人翻墙跑?外头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等着她!姜嬷嬷绷紧了脸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如此野性难训的姑娘,真的适合她们世子爷么?

“夏姑娘!”

这是夏暁来西周府这大半月来,姜嬷嬷第一次对夏暁露出难看的脸色,“奴婢不说,或许夏姑娘不清楚。”

夏暁脸一抽,头皮发麻。

“府中主子贵重,奴婢们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得紧着皮,丝毫不敢懈怠。”姜嬷嬷冷着脸,“下人们的郑重,奴婢私以为,夏姑娘聪慧理应能看得出觉得来,可如今出了这事儿,看来是奴婢太高估了。这是奴婢的过错…”

夏暁被她这出场白吓得不轻,眼珠子都瞪出来:“那个…”

我就小小出去了一下,有这么严重…

“奴婢不知夏姑娘出去了小半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姜嬷嬷还顾忌着夏暁是周斯年身边唯一伺候的,见她眼神坦坦荡荡,话不敢说得太难听,“但请夏姑娘,万事之前,多思多想…”

夏暁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她。

“…爬墙这类的事儿,以后万不能做。”

她话音刚落,夏暁差点跳出口的一颗心又吞回肚子里。

姜嬷嬷看她脸上的表情顺着自己的话变来变去,知晓这姑娘心思不深,许是真的只出去玩玩,心里松了口气。

但也免不了有些失望的,小门小户的姑娘,果真还是差太多:“若是往后姑娘想往外头去,不用偷偷摸摸的。您只需秉了爷,得他允许,带着府里护卫一起也不是难事。”

说罢,她目光转向夏暁身后的绿蕊,眼神瞬间犀利如刀:“绿蕊,你可知错!”

绿蕊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知错!”

姜嬷嬷私心里很喜欢绿蕊,若不然,不会指派她去伺候夏暁。但今日的事儿太严重,不罚不长记性。夏暁是主子她不能怎样,只能拿绿蕊给紧紧皮。

“那你说,你错在哪儿!”

“奴婢身为贴身丫鬟,没有尽到奴婢的职责,奴婢认罚。”

绿蕊闭口不提夏暁乱跑的事,姜嬷嬷有些欣慰,但该罚的必须罚。

她瞥了眼一脸紧张之色的夏暁,心里又好受了些,是个善心的:“既然知错,你且自行去训教处领罚。”

“那,那个…”

见姜嬷嬷脸转过来,夏暁咽了口口水,“嬷嬷,绿蕊要受什么罚啊?”

“主子犯错,她身为丫头没跟着护着,更没有劝解,理应受五个大板。”

五个大板?

夏暁想起电视古装剧里,衙役们喊武威的那重型红木板子,脸都白了!古代高门大族家里,私刑都这么重的?

“…能不能不罚?”

姜嬷嬷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知晓这次教规矩起到作用了。瞥了眼下头脸同样煞白的绿蕊,她缓了脸色:“无规矩不成方圆,有错就罚,方可服众…”

“奴婢受主子所托,教导西周府规矩,这就是规矩。”姜嬷嬷看着夏暁的眼睛,眼里的严厉都要满出来,“不过,念在是第一次,加之姑娘您求情,五个板子改五个手板。姑娘以为如何?”

“我以为特别好!”夏暁立即应道。

虽然最后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姜嬷嬷该起的威慑是半分不少。夏暁心里感慨颇深,古代大家族里出来的人,都是人精…

绿蕊感激地看了眼夏暁,自己去领罚了。

事情过了,给夏暁散漫的心留下了点阴影。这也算给她上了一课,叫夏暁这没规矩的好好紧了紧心弦,不敢再胡乱生事闹事。

好在姜嬷嬷松了口告知,她能出去,夏暁摸了摸装银子的小盒子,叹了口气:那位爷怎么还不来!她真的好想出去看看花儿到底收到信没啊!!

另一边,摘星楼。

夏花看着夏暁递进来的信,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好几次。

不敢在教习妈妈跟前哭,夏花小心地将信件藏在胸口,拼命的学着跳舞。还是父母给的身子好,即使学舞学得晚,夏花还是勉强合了教习妈妈的要求。

夜里精疲力尽回自己屋,夏花小心翼翼地将夏暁的信儿拿出来翻看。看着字里行间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夏花红着眼又笑。幺妹还是老样子,这么精神,天塌下来也能混不吝的活得开心。

最后夏暁问她,缺不缺银两,说自己本事大弄到银子了,叫她下个月十六一定去南郊的破庙取。

夏花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幺妹哦!

哭了好半天,夏花吸了吸鼻子,就着昏暗的油灯也写了封信儿给夏暁。

就几个字:下月十六,不见不散。

第14章

次日,定国公府。

男主子在府中却接连五六日不往主屋露一次面,长公主萧媛本人还未作他想,她身旁伺候的教养嬷嬷张嬷嬷方嬷嬷等人,便已急得团团转。

方嬷嬷是长公主自小的奶嬷嬷,比着其他后来人,总是更亲厚些。

她一看这样不行,往日主子是会闹别扭撒气,可这几年,世子爷总是会纵着些先低头,不管多过分,他最多隔个一天就会过来。

当然,自家主子念不念好是一回事,世子爷的态度摆在那儿。

可这回的事儿,隔得也太久了些!

男主子一连这么多天别说露面,连问都不问朝晖堂一句的情况,这可是往日都没有过的。方嬷嬷急啊,这次许是主子真闹得太过,世子爷气狠了。

念着这个,方嬷嬷又免不了叹气。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也有二十四个年头了,从奶娃娃看到如今。说句不中听的,思雅公子再好,那也都死了近十年了。情情爱爱管不了一世荣华,主子后半生的依靠是世子爷,主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总揪着一件旧事儿反复闹腾,世子爷就是最深厚的情分也该耗了个干净!

方嬷嬷敛着袖子,眼不住地往长公主那儿偷看,想劝说又不知从何劝起。

长公主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内心什么感受,只觉得满腹的郁气憋得她心口痛。

周斯年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半分商量都不给。她静静等了几日不见周斯年来,前几日为的失魂落魄早敛了起来,美艳的眉目中具是恼怒与羞辱之色。

外头的粗使嬷嬷看得紧,出不去主屋的大门,萧媛是又气又恼。

呵!还有什么可期待的?才几年,他周斯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居然敢这么对她?!

越是这么想,长公主就越是恨。

将匕首猛地往桌面上一掷,她抓起桌上的瓷器玉器便往地上砸,砸了个稀巴烂!

须臾,玉器瓷器碎了大半,遍地狼藉。

静若寒蝉的下人们缩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太使劲儿。见着自家主子发怒,方嬷嬷连忙偷看了几眼垂眸守在一旁没甚动静的张嬷嬷,想提不敢提的,急得脑门子都是汗。

握瑾居不日里是不是才收进了一个叫芍药的?

听说还是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方嬷嬷模糊地想起芍药那略带骄矜的模样,默默气得咬牙。

这样不行,这样可不行,必须得想法子将世子爷给叫过来!世子爷这么多年等着她们主子,总不能叫这些贱蹄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恶心到人!

于是,脚一跺,方嬷嬷匆匆出了主屋。顾不得自作主张,她忧心忡忡地奔去握瑾居。

握瑾居此时只侍墨守着,安静的像世外桃源,不沾一丝烟火气。方嬷嬷看着雅致的握瑾居院子大门,心里很有些惴惴。

事实上,漠北那边的事儿事关重大,容不得儿女私情搅和。

但周斯年到底对萧媛狠不下心,虽叫人看住了朝晖堂,却也只是软禁了她本人以及斩断朝晖堂传出跟漠北的联系,并未限制朝晖堂的下人有事来找他。

方嬷嬷左思右想半天,踏入了进来。

侍墨知晓朝晖堂的那位在他们世子爷心中的地位,没在拦人的。

方嬷嬷一顿小跑,最后经由侍墨的手递信儿递进了书房。然后,被客气地进到了周斯年外书房西边的偏房候着。

彼时,周斯年还在处理漠北那边儿递来的暗部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次的事儿,依旧与宫里头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新皇,也就是惠德帝。

早年在一帮龙子凤孙中与定国公府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位皇子,也是周思雅当伴读伴着长大的,皇子期间却也一直不甚起眼。

直到十年前,周思雅突然战死沙场,惠德帝萧然,一夕之间就得了圣上看中,封为储君。

五年后,又顺利将漠北的兵权抓到了手中。

如今登基五年,漠北的兵权早已握在手里他依旧放不下心,总隔三差五拿漠北的事儿刺探定国公府。

周斯年嗤笑,堂堂一国之君,阴谋阳谋不见,总拿些后宅妇人手段恶心人,着实可笑!

细心叠好去往漠北的信件,又将要紧的事儿都处理了,周斯年才搁了笔,施施然去了偏厅。

方嬷嬷一见他过来,双膝一软就跪下来。

长公主不在,她也顾不得旁骛,张口就言长公主病了,恳求世子爷快快去看看。

周斯年端坐在上首,垂着眼帘不语。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到黑长的影子。他一边呷着茶水,一边尽力按耐住心里涌起的淡淡焦灼感。

半晌,他忍不住站起身。

周斯年抿着唇,心中狠狠鄙夷自己,他对萧媛就是做不到彻底狠心!

然而,当踏进朝晖堂主屋,看到端坐在玫瑰椅上居高临下轻蔑地注视他的长公主时,周斯年心中的自厌呼吸之间冲至头顶。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宫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说病了?”周斯年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嗓音凉如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