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样想有些卑劣,不可否认,她如今的心情可耻地好了许多。

周斯年已经不想跟长公主说一句话,打横抱起腿脚发抖的夏暁,转身走出了朝晖堂。他身高腿长,很快便迈出了屋子。

淡淡嗓音从院外飘进来: “方才碰夏姨娘的几个奴婢,每人掌嘴二十。”

长公主眼睁睁见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边的器具应声而碎。艳丽的脸孔都扭曲了,她尖叫:“周斯年!!”

等着!等着!她绝对要报复!决不食言!!

绿蕊一直在外头等,见世子爷抱着自家主子出来立即跟了上去。不敢靠太近,小跑着跟在三步外。就看到此时被抱在世子爷抱在怀里的自家主子神情有些奇怪,好似温柔又好似在盘算。

绿蕊蹙了蹙眉,有点不祥的预感。

第70章

与长公主不欢而散后,周斯年连嫡妻的体面都不愿给她维护了。出了门便亲口定下夏暁往后不必去朝晖堂请安。

夏暁说不准自己什么感受但大体是高兴多一点。

夜里世子爷看她后背上好几处青紫脸拉了下来。

夏暁会对长公主心存愧疚却不会怜惜一个没事找她碴的老虔婆。他问了她张口就将方嬷嬷做的事全给抖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逮着机会就背地里下死手地掐我!”

她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却猜到一点。

世子爷眼里的冷光闪烁披了件衣裳下床沉着脸去柜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夏暁是觉得就一点小印子擦不擦药都无所谓。不过扭头见世子爷那般专注的模样眨了眨眼随他去。

修长的手指捏着红色的小瓷瓶,白皙衬着红底儿活色生香。他垂着眼帘食指勾了一些药膏点在夏暁的身上,一点点帮她抹匀。

“往后给爷再机灵些。”这般说着,他想起夏暁晓得留下绿蕊去叫他也算是个机灵的了。这般还挨了打拦不住的怎么着也拦不住,“罢了,过几日爷把阿大阿二叫回来。”

夏暁趴在枕头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叫回来也没用!

不过那日朝晖堂闹了一场之后,又安静下来。

萧媛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周斯年再熟悉不过。这般不声不响的一点不像她的作风,觉得奇怪,他倒是派人盯了朝晖堂一段日子。

不过盯了一个月,见朝晖堂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子爷方才将信将疑地放了心。

日光荏苒,夏天的日头尤其长。

转眼过了五月,日头烈了起来。京城的夏季热得仿佛火烤,刺耳的蝉鸣整日萦绕耳边,日日扰人清梦。

懒散地赖着,又是一个月。

吃好睡好的双胞胎早就褪去了一身红皮子,变得又白又胖。

托孩子父母长得好的福,两小子自小就展露了过人的容貌。就跟粉团子捏出来似得,漂亮的不像话。

眼睛又黑又大,睫毛浓密像刷子似得又长又密。藕节般的粗短四肢总是欢乐地挥舞,就没见两小子哭过。不过性子还是差很多,老大性子像他爹,安静,黑亮的瞳仁看人专注的不得了,老二比老大活泼些,整日见人就笑。

双禧院的下人们,尤其是喜欢孩子的丫鬟,见了两小子都迈不动腿。

陈氏日日雷打不动地来看两小曾孙,嘴上连夸都是她金孙长得好,心中是认可了闵氏说的话。尤其更多像孩子娘的老二比老大更漂亮些,心中冷哼,那夏氏,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

自从养了两小的,闵氏更是把周斯年这个闹心的儿子,直接丢到了脑后。

双禧院日日欢声笑语的,闵氏是一头扎了进去。

不仅陈氏闵氏,连带着素来为人严谨的国公爷也爱得不行。日日下了朝,正事儿不做先去隔间抱两大胖孙子,被小家伙揪了胡子也舍不得撒手。

夏暁时不时去看孩子,总会弄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两个孩子。

闵氏原就觉得她合眼缘,现如今因着孩子爱屋及乌就时常与夏暁说说话,发现这丫头逗趣又知分寸,免不了更喜欢夏暁了。那些小玩意儿,看着古怪却又意外的有趣,也就随了她。

两孩子能时常见到夏暁,母子天性,跟夏暁亲近得很。

就是陈氏有些不满,虽看在孩子的份上勉强接受了她,却见不得她与两个孩子太亲近。有时候来了撞见了,总要斥夏暁两句。

久了,夏暁左耳朵进又耳朵出,应付自如。

这份厚脸皮与沉稳,倒是叫闵氏刮目相看。有时候抱着更像夏暁些的小永宴忍不住叹气,若不是身份低了,真是比萧媛强了不知多少倍!

周斯年时常来看儿子,听过一两句母亲的嘀咕,低垂的眼帘下眸子幽沉。

今年的秋闱,夏青山果然应了钟敏学的话,没参与。

这段日子,他跟在萧濯身边见识的多,心下的触动也越来越多。如今更是清晰地明白,诚如钟敏学所说的,他是差的太多。许多时候所思所想,行事见识,连萧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都不如很多。即便侥幸考中了进士,也做不好官。

夏青山明白了自己的短处,下了狠心地多看多学。

十五王府中有各类书籍应有尽有,萧濯当初因着好玩儿将夏青山弄来身边,如今觉着他心性不错,脑子还算可以。便看在萧衍的份上,将书房对夏青山开放了。

夏青山就不是个笨的,有人引导,他很快便成长起来。

待人处世生疏不要紧,他日日学着钟敏学,学着十五王爷身边的谋士,渐渐也有所感悟。学识单一不重要,他耐下性子将只读圣贤书扩展到兵法,诸子百家学说,传记,游记,杂说各类别都不排斥,海乃百川。

才几个月,就有了点样子。

萧濯看得啧啧惊奇,这夏青山没准是块璞玉。

有次去萧衍府中玩,他开玩笑似得要把夏青山送来萧衍的手下磨砺磨砺。萧衍手下均是能人,夏青山目前还不够资格,便直接拒了。

萧濯耸耸肩:“那算了,璞玉你都不要,真没眼光。”

说罢,晃悠着起身走了。

萧衍笑了笑,拿着这件事去了夏花的院子,故意说与她听。

“本王拒绝调教你哥哥,花儿生气么?”

歪在窗前的软榻上,他那双邪飞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手指勾着夏花的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嗓音慵懒而低沉,“呐…有没有觉得本王无情?”

夏花眸光闪了闪,温顺道:“哥哥没能得王爷您的眼,是他没本事。”

“花儿当真这般想?”萧衍挑了挑眉,好似不太满意她的反应,“呐,花儿不诚实,本王的一腔好心都喂了狗呢。”

夏花眼角一跳,微微抬起眼帘,笑:“花儿多谢王爷爱护家兄。”

得了她这句话,萧衍才满意地将人搂到怀里。

夏青山没能去成明郡王府,萧濯也早腻歪了。夏青山虽说跟着萧濯,实际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儿。渐渐的,他也知道这十五王爷腻歪了他,想起了钟敏学叫他出去游学见识的事儿,干脆请辞。

能力所限,十五王爷的栽培之恩他记在心上,只求日后再报。

萧濯不留他,随他去了。

夏青山在书房外,给萧濯郑重磕了个头,只带了些手抄的书便出了府。

临走之前,想着两个未曾谋面的小外甥,便又去跟定国公府跟夏暁道别。夏暁看着渐渐显露出睿智之态的夏青山,只觉得欣慰不已。

她家哥哥,一点一点站起来了。

夏青山不会说太重的承诺,只抚了抚夏暁的头,说了句等他回来。

离京当日,正是秋试之时。

夏暁碍于身份,没能来送。夏花更是如此,来送行的,只有夏春跟欢欢两人。

夏青山拒绝了夏春的银两,面有羞愧之色:“大姐,弟弟已经二十有三了,总不能老问你们伸手,也该试着自己养活自己。”

夏春看他做足了吃苦的准备,想着自家相公的交代,便叹着气将银两收回去:“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三年后,姐姐要你全须全尾的回来。”夏春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只求他别一去不回。

夏青山红了眼,信誓旦旦:“暁儿花儿还等着我撑腰,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光耀夏家门楣,弟弟这次,一定不叫你们失望!”

说罢,轻装简行,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夏春一直看着他走远,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只希望她家青山归来时,学识满载。

一场秋雨过后,日头渐渐转寒了。秋试张榜当日,万人空巷。

徽州学子钟敏学,进士头一名。殿试一甲,状元。

官府报信的人锣鼓还未敲到钟敏学所住的街巷,夏春便放了摊子上活计,喜极而泣地跟着报喜之人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家。

那报喜的人一看俊美雅致的状元爷家中竟有这般貌美的娇妻,又看了眼她身后背着的仙童似得娃娃,暗暗可惜:这下,怕是有不少闺中姑娘要抹泪了!

双手拱着于夏春作揖,几人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恭贺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夏春连忙从怀中摸出了几锭银子爽快地报信人一人塞了一两,喜得嘴都咧到了耳后根。

她们家,总算苦尽甘来了!

第71章

钟敏学因殿试优异被留京,被授予京兆伊签判一职。

官职虽不高但留任京城这算是得圣上看中了夏春是喜不自胜。不管钟敏学对此随意她是怎么也要办一场酒席乐呵乐呵的。

钟敏学不跟她犟左右她高兴就好。

钟敏学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夏春娘家人无旁的亲眷。如今夏父夏母归乡,夏青山离京京城只剩下夏花夏暁两个姨妹子。夏春象热闹便只好宴请了他走得近些的师友热闹一场。

知道娇妻日日念叨两个姐妹他更是亲跑了明郡王府、定国公府一趟说通了两个男人准夏花夏暁出门。

夏暁得知此事儿高兴坏了!

摆宴当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世子爷还未起身她就已经梳妆好了。

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夏暁的身子变得比未开怀前更诱人。世子爷总见她的影子在眼前晃半眯着眼撑坐起来,墨发流水般洒落在枕头上。视线在她身上缠着他有些不放心。

京城的登徒子多,夏暁这模样这身段身边不带护卫不行。

于是嘱咐道:“带上侍剑酉时前回府。”

夏暁的心早已飞了出去哪儿还管带人不带人?喜滋滋地挑拣外出的衣服,她头也不回,胡乱嗯了一声。

世子爷不满意她态度敷衍下床掐着她的下巴将脸扭过来,咬了下去。

夏暁:“…”

夏春钟敏学的新住处在南城,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离定国公府只有三条街的路程,算是很近了。周斯年派了马车给夏暁,侍剑驾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夏暁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

钟敏学的同窗们具是年轻男子,且带亲眷的少。她一出现在门口,格外现眼。不过钟敏学愿意相交的自是人品不错,惊鸿一瞥后,都知礼地避开了去。

夏春一见她来,连忙擦了手从后厨来迎。

上回夏暁生产,她刚巧有事儿没能去看望,心里便总惦记着。今日见了面,上下打量了夏暁好久,见她气色养得好,眼里便露出了些满意。

夏暁来,带了半车的贺礼。

绿蕊侍剑还在门外马车边,将物件儿一件件搬下来。这一摆出来,夏春心里顿时就一咯噔。她不是没眼力的人,这些东西,件件都值了大钱。夏暁这一股脑儿都送来,明摆着是搬了夫主家的东西。

夏春从没想从夏暁手上抠什么,只求她少惹事,过得好。

瞥了眼立在马车边的侍剑,见他身高马大面容冷硬不似寻常人,猜到了这怕是她幺妹男人身边办事儿的。今儿个不管这些东西是夏暁要来的,还是人家自愿给的,她都得把不贪求的态度表示做足了。

于是当着面儿,狠斥责了夏暁好一顿:“你搬来这些物件做什么?别搬了别搬了,自家姐姐姐夫还要你这点子东西?都带回去!”

夏暁晓得她好意,暖心又觉得好笑,摆了手示意绿蕊继续般:“不用管她,你们把东西搬到堂屋去。”

说罢,她笑嘻嘻地往夏春身后张望:“欢欢呢?我们小胖墩呢?”

“还在睡呢!”夏春见她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气得不行,上前就拍了她两下暗暗给她摆脸子:“姐姐说的话,你是不听吗!”

夏春跳了两下便躲开了,不管夏春的眼色,抱着她的胳膊就随她进了院子。

“不要紧的,叫你们收着就收着。”

夏春无奈,暗暗拧了她一下叹气:“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早饭可用了?跟我进屋一趟。”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夏暁就往里屋去。

侍剑绿蕊对视一眼,默默地继续搬。

夏暁带来的,都是林嬷嬷帮着准备的。状元及第,自然都是钟敏学能用的。闵氏知道夏暁娘家姐夫这般大才,感慨的同时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就觉得夏家人灵秀,临行前还特意添了几分贺礼。

绿蕊侍剑晓得金贵,搬得时候手脚都不敢太重。这般轻拿轻放,倒是走了好几趟都没搬完。

钟敏学今日也在,见状叫来几个学友过来帮忙。

几个学友也是识货之人,见件件都是好东西,其中有好些好墨好砚好纸,心下免不了艳羡: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大方!

夏春一进屋,笑容就淡了。

她推着夏暁往窗边的炕上坐下,自个儿先将一旁睡得香甜的小欢欢抱去里间儿,转身回来便郑重地坐在了夏暁的对面。

这架势,定是要说教了。

都说长姐如母,夏父夏母不在身边,夏春自是替几个妹妹操着心。如今夏花那边人还未到,先来的夏暁便首当其冲。

夏春心里急,从上回听钟敏学说双胞胎被抱走了就一直拎着心。她不清楚大户人家的规矩,心里还存着点侥幸儿。今日见夏暁过来,果真两个孩子一个都没抱来,心就沉了下去。

这孩子就是女人的命,没了孩子就没立身的根本:“亲身骨血哪有不在母亲身边养大的?就算他家要好生教导,今儿你来娘家姐妹家吃酒也不能抱给我看看,这定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规矩?”

这事儿一两句解释不清,夏暁也不想谈:“大姐,好难得才能来你这儿看看,咱就别提扫兴的事儿了!”

“这不是扫兴就不放一边的!”

夏春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夏暁的额头,“孩子你要尽早要回来,想尽办法也得要回来。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这两儿子都离了你身边,若往后不亲近,瞧你老了怎么办!”

妾是什么身份夏春就不提了,省得戳了她妹子的心,“我听你姐夫说,你男人跟他正妻不亲近?你这傻丫头也算傻人有傻福了,既然他身边清静,你可得抓紧了机会笼络好他,别使性子!”

夏暁被她念叨的耳朵疼:“我知道了知道了!大姐,我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呢,你也不给我倒杯水…”

夏春要被她气死,总算明了夏父说的她这妹子性子清高。可这时候要什么清高?把一辈子经营好就是大善!

没好气地给她倒了杯茶,就听见外头又有人唤。

夏春张望了眼,是夏花到了。

夏花出门,明郡王派了两个丫鬟贴身跟着。夏暁斜眼细细打量着两人,见她们脚落地都没声儿,便知晓这两人怕是跟阿大阿二一个出身。

她挑了挑眉,这明郡王对她家花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花好久没见到夏春了,怕是有四年之久。

一进屋就扑到了夏春怀里,秀气的眼睛鼻头眨眼间就红了。夏春听说她进青楼之时,此时是顾不得夏暁的,抓着夏花的手便上下看就扑簌簌地流眼泪。她家三妹真是遭了大罪!如今真是老天保佑!

夏暁趁机吁出一口气,总算有人救场了。

夏花夏春两人都是细腻的心性,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没一会儿,又将话头引到了夏暁身上。夏春是愁的不行:“你说这可怎么办哟!偏这丫头片子自个儿不晓得心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夏花没帮着夏春一起劝,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再等等,就快了,再等等就好…”

装聋作哑的夏暁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夏花。

夏花的眸色越发深沉,嘴角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些恨意。见夏暁看着她眼里有询问的意思,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缓缓地点了头。

京城的这天,要变了啊…

因着是在家中宴客,菜品都是夏春与叫来的短工一起准备。

夏春陪两个妹妹说了会儿话,眨眼就过了半个时辰。如今瞧着快到点儿了,便起身急急忙忙去了后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夏花夏暁跟着她过来,本来也要帮忙的,却都被夏春赶了出来。

两人站在门口,哭笑不得。

倒是仓促打了个照面的几个短工被两姐妹惊着了,愣了愣神便交头接耳了起来:这状元夫人娘家一家子姐妹,怕都是天上的仙人变的吧!

婆子们在一起本就爱碎嘴,这难得的惊奇人儿,自然越说越起劲儿。

倒是最里头灶台一个烧火的婆子盯着两人,神色有些异常。

掌勺的人见她不说话,笑着问她老眼昏花的,在看什么呢?婆子的脸上阴沉一闪而逝,抬眼的瞬间变了脸:“就是觉得太好看,看呆了。哎?也不知道两个姑娘,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