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发出或低或高的音,小孩的眼睛更亮了,“想!”

夏暁冷着脸:“先给我道歉。”

不远处偷听的章贤嗤笑出了声。撞了撞眯着眼的韩昭,他问:“主子,这小妇人这般态度对小少爷,不管管?”

韩昭挑了眉,无动于衷:“韩羽这小子,确实该有人管管了。”

第82章

韩羽长到七岁还没有人敢叫他道谦,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凭什么!”

小家伙叉着腰龇着牙的表情有些乖戾“你敢叫小爷道歉?”

见夏暁并未被他吓退反而脸色更难看他心里虚得慌便更加不服输。冲上来就推了夏暁一把力气大得夏暁后背猛地撞到栏杆上。

这个世界的孩子不像现代六七岁也知事儿了。夏暁痛得抽气,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子就冒出来。

这个小孩真是被惯得坏了!

火气一上来夏暁便不打算客气。

古话不是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小屁孩虽没行拜师礼但她收了韩家的束修便算是他的师傅了。既然如此,今日她就是管教了这小子也完全合情合理。

手边没有戒尺,夏暁紧着最方便的来伸手就揪住了韩羽的耳朵。

韩羽冷不丁被揪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这还了得?

他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种待遇韩羽反应过来顿时激烈地反抗了起来。

这小孩子秉性也硬气得很明明眼圈儿都红了也没哭出来。通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夏暁,两只胳膊胡乱地扑腾着大声叫嚷着叫夏暁放手。

夏暁胳膊被他砸了几下,钝钝的疼。

捏着他耳朵,顺势就拧了一圈:“尊师重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

“放手放手!”

小孩儿龇牙咧嘴的嘟嘟的脸蛋肉一颤一颤的跺着脚就要扑上来打她:“啊啊啊!你这个妇人叫你放手没听到吗!”

夏暁扭着身子躲反手又拧了他耳朵一圈拧得韩羽哇哇直叫。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听得揪心,碍于主子事先嘱咐过。个个都缩着脑袋,没有一个敢上去帮韩羽。

章贤看得不是滋味,南疆淮明王韩家的子嗣也是谁都能上手教训的?啪地一下合拢了纸扇,他指着长廊那边较劲儿的两人,两道淡眉倒竖了起来:“那个妇人,好大的胆子!”

“少主子,不去管管么?”

韩昭没理他,眼睛还盯着长廊那边。

章贤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一个乡间无知妇人敢这么对他家小主子,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小冒犯!可孩子爹却不在意,眉头都不抬一下地看热闹。

想了想,他抬脚想要上去制止。

韩昭正看得有趣,适时挡住了章贤的去路: “不必过去!”韩羽这小子无法无天,若真能有人管住了他更好:“那小子皮实着呢,捏一下耳朵又捏不坏。”

“小少爷耳朵都被揪红了!”章贤道。

韩昭瞥了眼他,眉头不赞同地皱起了。

揪了揪耳朵罢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韩羽那小子又不是瓷做的还能碎了?他儿子就是被这些人给惯坏的!

于是警告道:“你别多事,本少的儿子本少自己有分寸。”

章贤有些不服,可当着韩昭的面儿也不能反驳。脚下没动,但扫着长廊那边的狐狸眼里闪过不悦之色,心中对夏暁的印象一落千丈。

这个小妇人生再貌美也无用,本质不过一个乡下无教养的粗蛮妇人,半点上不得台面!

韩羽性子也不知向了谁,耳朵都这样了还不哭闹。涨红了脸跟夏暁对上了就死都不肯低头,一双眼睛看人闪着犀利的光彩,很有一股绝不认输的气势。

这般,倒是还有点可取之处。

“想不想我放手?”

夏暁来就是为了教课的,不是来教训熊孩子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小半,她什么也没开始。于是只能给双方找台阶下。见小孩儿憋红了脸点头,她好声好气地商量,“我放手也行,那你要认真听我上课?”

韩羽想了想,点头。

夏暁依约放手了。

小孩儿还算说话算话,虽然不服气却也没再闹。

吉他真是个寓教于乐的好乐器,夏暁又弹了一曲活泼欢快的曲子,韩羽的气顿时就消了。坐在夏暁身边看着吉他双眼放光,不过这东西夏暁只有一把,他眼巴巴地打量夏暁也舍不得给他。

夏暁认真教,韩羽觉得感兴趣了就学的认真。

磕磕碰碰的,第一节课勉强算教导成功。

韩昭从头听到尾,章贤虽不喜夏暁对韩羽随意打骂的态度,却也惊奇韩羽真老老实实进了学。往日都是先生上一回就请辞,韩羽这般老实还是头一回。

韩昭摸了摸下巴,突然道:“你说,她弹得是什么曲子?《采风》、《幽兰集》、《朗春集》、《乐谱十注》这些孤本里都未曾记录过这样怪异的调子,这到底是何处的曲风?”

虽然怪异,却奇异地轻快悦耳又沁人心脾。

章贤所见的乐谱集比韩昭更少,自是答不上来:“约摸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小调儿吧,半点不庄重,难登大雅之堂…”

说话阴阳怪气的,韩昭不明白前些时候还拿那小妇人打趣他的章贤又在犯什么病,这般不待见人家。中肯地辩驳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首小调儿,这曲子也十分动听。”

“章先生。”韩昭斜着眼,“你自诩品行高洁,这般诋毁未免有失风度。”

章贤也知方才自己言行有失,被人点出来心中羞愧,拱了拱手便转身告退。

夏暁不知院外之事,看时辰到了便直接离开。韩昭还想问一下关于吉他之事,家中丫鬟追过来时候,夏暁的人已经走出大门外。

韩昭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桃花眼儿眯了眯。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唇,他沉吟,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啊…

与此同时,侍剑等人已经到了夏家门口。

夏老汉夏老太都是认得侍剑的。夏老太往日有多喜欢这个寡言的小伙子,在听闻夏暁的口述之后,也不待见起侍剑来。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夏老太如今连门都不想叫侍剑等人进。

侍剑不敢硬闯,只能干巴巴解释他们来的目的。

夏老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觉得侍剑如今说得什么都是在哄他们。这一下子来这么多就人,明摆着是来抢她外孙的。夏老太私心里觉得两个孩子给一个给周家已经很厚道,不可能一个不给夏暁留。

若全给周家弄回去,别说母子分离,夏暁的后半辈子还怎么傍身防老?

折腾了大半天,没能说动两老,侍剑等人只能在门口等。

夏暁回来见到侍剑,很是吓了一跳。

“侍剑?!”

侍剑见到夏暁的人心里都喜极而泣,可总算是找到了!面上却面无表情地行了礼,硬梆梆唤道:“夏主子。”

侍剑来了,该是什么情况夏暁心中了然。看来京城朝堂之事都整顿好了,周斯年这般能腾出手来找她和博艺。

夏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是有些愤怒又有些不屑。

过了这么久才找来,周世子可真是忙!

不想跟侍剑多接触,她含糊地点了点头就闷头往门内走:“爹,娘,天就要黑了,别在门口站这了,进去吧…”

夏父夏母点了点头,几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侍剑与众暗卫:“…”

小博艺如今会爬了就躺不住。

夏暁将屋里的尖角的物件儿都搬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小家伙活动的范围立即就大了起来。一日没见到亲娘,小家伙爬得飞快,四肢咄咄地倒腾着就扑过来抱住了夏暁的小腿。

然后一屁股坐在夏暁的脚上,整个人跟个小肉团子似得坠在那儿,可爱的不行。

刚才憋得那一口气,瞬间就散了。

夏暁蹲下身,稀罕的将小家伙抱起来重重地香了一口。小博艺咧开无齿的小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极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弯月,灿若星辰。

笑了一会儿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这是想出去转圈儿了。

侍剑等人没走,此时还在院子外头等着。

夏暁本不想他们见到小博艺的,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找到这儿,怕是周斯年也猜到了是她带走了的博艺。于是索性不再顾忌,跟夏父夏母打了声招呼,抱着小博艺便去巷子里放风。

侍剑等人亲眼看到小博艺跟夏暁两人的身影,悬了三个半月的心就这么定下来。

夏暁母子要走,侍剑下意识就要跟着。

不过在家附近遛个圈儿,夏暁虽有些烦躁但也没管,随他去。

走着走着,母子两人就又走到韩家的院子外围。桃花花期已过,枝头上如今只剩下零星的一些残败的花朵儿。韩昭凑巧坐在围墙上,单腿支着,姿态随意。

这回没喝酒,只仰着头闭眼听风。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掀起眼帘瞥过来。见是夏暁,眼里幽光一闪:“夏先生,怎地这个时候来我府上?”

夏暁眨了眨眼,真心觉得这个人骨子里的潇洒迷人心扉。

“我住在这附近。”将小博艺往怀里抱了抱,换了只手使力,“孩子闷在屋里一天了,抱出来透透气儿。”

韩昭这才将视线落到博艺身上,眼里惊艳一闪而逝:“这是你的孩子?”

夏暁没错过他眼中的赞叹,很自豪,“是啊。”

韩昭又打量了几眼。这孩子没多大,最多不超过一周岁,实在漂亮得少见。不过眉眼不像母亲,猜到是更像父亲。韩昭对提起夏暁那短命鬼相公没半点兴趣,顿了顿,转了个话头。

“对了,夏先生…”

敏捷地跳下围墙,韩昭走到夏暁跟前,“今日你教导小儿的乐器是何种?恕在下见识浅薄,竟认不得。”

夏暁本想走了,闻言顿时心里一动。

扭过头笑道:“那乐器名叫吉他,是一种西域国度才有的乐器。本店私有,全大康目前只有一把。”

“哦?”

“客官您这是…?”

韩昭卷着鬓角一缕发,垂眸看着夏暁的眸色微深:“小儿喜爱那乐器,嚷嚷着想要一把。不知夏先生可否割爱?”

“吉他是非买物品。”夏暁犹豫了瞬,抬起眼帘, “不过小少爷若真想要,也不是不可以让给你…”

韩昭挑了挑眉,问她:“那夏先生觉得,一百两如何?”

夏暁弯了眼,嘴角挂上谦和的微笑:“可以。客官您如此诚心,真叫人感动。若是您着急要的话,明日便可来店中取走。”

明目张胆的敛财,韩昭笑了:“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派家仆去取…”

不远处跟着的侍剑蹲在旁人家屋顶上,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本本。炭笔在上面极快地记了一段话:长荣一年四月十五日,徽州庆阳夏家,母子均在。夏与邻家俊俏公子,相谈甚欢。

当日夜里,这张纸跟着信鸽飞往京城。

第83章

世子爷看到信件之时,脸都绿了。

握瑾居的下人不知主子又在生何人的气还气得这般厉害。却知这往日最清闲体面的差事如今反成了府中最难熬最提心吊胆的活儿。

日日战战兢兢的这般多几次他们怕是要短寿的。

周斯年又哪知下人心中腹诽心里气的是,这般知道了踪迹比不知道更恼人。

侍剑保持着每日一封信件的频率三言两语的每每都戳在人心口上。一次比一次的火烧浇油,撩得世子爷接连好几日心头如火烧。

终于在第十五次收到来自徽州的信件之时,世子爷二十四年修养出的好性儿彻底告罄了。

次日早朝他自请南下彻查锦州州府贪污一案。

萧衍惊奇他在这时候离京退朝后特意留下他询问原因:“先前不是还说不愿插手这事儿?怎地才一个月不到就变卦?”

周斯年不想多言私事态度十分冷淡:“臣会彻查锦州贪污一案尽快给陛下一个结果。请准许臣明日离京。”

每次调侃这假仙就这个态度,萧衍得不到回答偏还乐此不疲。

“这般着急作甚?”

萧衍拖着下巴半倚在扶手上手边的热茶冒着袅袅水汽。一双吊稍儿的狭长眼尾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狐狸似得挑着,“锦州贪污一案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大可做足了准备再启程。”

周斯年对他这时不时作弄别人的秉性早已麻木了掀起了眼皮眼神犀利如刀。

萧衍半掩着嘴角呵呵地笑出了声。

“罢了朕信你的能力。”

萧衍坐直身子,正色起来,“说起来,朕的封赏也该到淑妃娘家了。你此次过去,正好帮朕传一道旨意。”

周斯年蹙着眉尖儿,凝目看着上首:“韩昭在徽州?”

“那个浪荡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不听闻徽州出美人?特特去寻花问柳了嘛!”萧衍对韩昭的人生可谓是艳羡不已,一脸嫉恨的道,“你且多花些心思,找到了他便将朕的旨意传达给他。”

周斯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应下。

休整了一夜,一早轻装简行地便启程南下。

夏暁对韩羽的教导已步上正轨,这小孩皮是皮了点,却是真的聪颖。夏暁的上课格外轻松,每次不需讲第二遍,韩羽自己琢磨一回就领会了。

学得快,也意味着腻的快。

好在夏暁的曲库包罗万象,每每韩羽腻了前一首,她总有下一首更动人心。

韩羽这小孩儿确实有些天赋,这般被不同的乐曲引导着,倒真对学习音乐有了些真心。这一个月下来,渐渐把夏暁当作师傅在尊重。

夏暁心叹,本性还不坏。

吉他夏暁不打算深教,叫韩羽学个差不多就行。古代的五音律她讲得不地道,想要系统的教导很难,她另辟蹊径用变化多端的曲子引导韩羽兴趣。真的要教导,还需要韩家找名师传授。

等韩羽差不多能弹出完整的曲子,夏暁便换了一种乐器来。

两个月下来,韩家下人惊喜地发现他们小少爷调皮捣蛋的事儿做的少了,欣喜不已。

韩昭几乎不露面,却日日去儿子院子里旁听。听里头那玩儿似得调换各种风格,他心下暗叹,这小妇人简直是本活的曲谱…

韩羽受教,韩家阖府高兴。

韩昭也心中安慰,原只存了些私心才聘夏暁为师的,这下真把他儿子引导的听话,他反倒不好意思对夏暁轻浮。

那点子念想再不好表露出来,韩昭有些悻悻。

这日授课结束,夏暁结束了要走,韩昭亲自来了韩羽的院子请她。

“夏先生。”

“这一个月来,小儿多谢夏先生的悉心教导了。”收起了轻浮做派的韩昭,面容稍显冷峻,“如今韩羽乖巧许多,韩某不胜感激。十日后是小儿七岁生辰,这是请帖,还望夏先生赏脸。”

夏暁站在三步以外,有些犹豫。

来授课这么久,韩家的女主子一次面都未曾露过,夏暁实在不好来府上参宴:“这般还是罢了,我观府上并未有女眷出入。届时我一介妇人出入其中,怕是不妥。如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夏先生此言差矣。”

韩昭笑了,桃花眼弯着好似含情脉脉,“我府中无女眷不是一日两日。你日日来为小儿授课,也不曾忧心过闲言碎语。参宴这事儿反而不来,才不够磊落。”

夏暁一想也是,于是接了请柬。

“是我想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