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年你住口!”

这话一下戳到了闵氏的痛处,她的脸上眨眼间烧红一片。这点隐秘心思被挑出来她心里又愧又惊。可她又早与吏部侍郎夫人透过口信儿,这事儿对方同意了现下就差挑明下定了。

闵氏慌张地怒道“我这事为了斯雅好他这一脉,我绝对不会教他断绝!”

这般吼出来,闵氏心中又好过了些。

没错,她确实开始起意之时是为跟人较劲,但若真能为周斯雅留下血脉,也是好事一桩。斯雅孤孤单单一人,谁说她不心疼?

“你莫要巧舌如簧,我今儿就说明了吧。”闵氏铁了心要娶,“斯雅的这房媳妇,别在背后给我耍手段,这事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方才动作过大,周斯年背后的杖伤有点渗血,额头也有点冒虚汗。闵氏的强硬是前所未有过的,心里认定他有了夏暁忘了娘,扭着脖子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

周斯年道:“行,您要娶,我定不拦。但我不愿做的事儿,没人能勉强!”

说罢,他冷着脸就要走。

“由不得你!”

闵氏唰地抬起眼眸,恼恨非常:“周斯年你这没情没义的,你怎么忍心斯雅的香火就这么断绝了?信不信以后你这一脉都被人戳脊梁骨!”

周斯年额头的汗浸湿了鬓角,脸苍白如纸。

“这件事,我会与你父亲商议的。”

闵氏看他虚弱的模样,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心疼。但周斯年这顽固性子,让过一回,这次她决不退让,“为人子女的亲事,自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父亲定下即可,用不着你同意。你若敢从中作梗…哼!”

末了,直接命下人送世子爷回房。

周斯年心头如火烧,阴着脸,大步离开双禧院。

兼祧两房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陈氏与定国公的拍手赞同。

确实,长子长孙早逝后继无人,若真娶一房回来,至少族谱上斯雅也不是孤零零的一支。闵氏不提两人还未曾动过念头,这一提起来他们的心思就活了。

传宗接代是一辈子大事,自古以来,道理如此。

闵氏见都答应了,立即鼓动一家子都来找周斯年游说。周斯年烦不胜烦,身子又不舒服,因此态度也便不太好起来。这般一折腾,周家当夜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闹得邻府都惊动了。

周伯庸更是被他气得当场取了鞭子来,狠狠抽了周斯年一顿。

伤上加伤,周斯年连夜就发起了高热。

情况十分凶险,当夜去宫里请了御医,动静不小。

夏暁听得脸色极其难看,坐立难安,没想到周家人会这般固执。不知道周斯年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心就睡不着,等着御医的回话。夏花干脆叫了内侍去看看,看完立即递口信儿来。

好在周斯年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

高热烧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身上就退热了。

夏暁松了口气,周家定还乱着,琢磨着叫夏花传个话去国公府。让那内侍将孩子给抱出来。永宴养在双禧院夏暁没指望,博艺不亲近闵氏,定还在周斯年的身边养着,抱过来应该不难。

谁知这孩子没要到,却听说身体还伤着的周斯年进了宫。

夏花听说他此时正在御书房里,跪求萧衍收回他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摆手示意宫人褪下去,夏花着实没弄明白这周斯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夏暁。

夏暁这边确实早知道了,周斯年是夏暁的夫主,他进宫之事宫人们就有没敢瞒她。

夏花叹气:“不去看看?昨夜还高热,身子怕是还虚得很…”

“我能去看看?”

夏暁正在想事情,闻言惊奇地看向她,“我能随便走动?御前也可以?”

“我带你,应当没问题。”夏花嗔怪她,这宫里除了她没人分位比她高,“你说你,这还坐得住?好歹是你孩子的亲爹,怎么就不晓得关心一下?”

沉吟了片刻,她摇了摇头。周斯年家里闹得这般大,若是定国公看到她出现在一旁,指不定会让场面更乱。若是暴怒起来,打死周斯年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不出面,少惹麻烦。

萧衍看着心意已决的周斯年,托着下巴十分为难。周斯年的定国公世子册书早晚要收回来,他的头上不可能两道爵位。但看周家父子闹成这样,他若是应了,周伯庸怕是要气死。

“长宁侯不若再想想?”

“不必,请圣上收回册数。”周斯年十分坚决。

周伯庸赶过来之事,萧衍已然收回了周斯年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匆匆赶来依旧来晚一步,册书早晚要撤掉,但周斯年这个时候做出此举,就是被定国公视为挑衅。他当即暴怒,若非有人拦住,当真要打死周斯年。

“你到底意欲何为?”周伯庸年纪打了,折腾了一番气喘吁吁。

周斯年脸上毫无血色,身姿却如修竹一般挺拔。

“既然怕兄长一脉香火断绝,那儿子这世子之位也该归还才是。”满脸的病容也掩饰不了周斯年卓然的俊秀,“这不是父亲母亲所期望的?”

说罢,便被侍墨扶进了马车,绝尘而去。

然而周家这场父子纠纷并未结束。

周斯年回了府便将信件发去了漠北,邀请周家的尚在人世的祖叔父回京。这般抵触的做法,立即触动了定国公被折腾出了火气。周斯年身子伤了不能再上鞭子,当下便与闵氏商量,把娶妻之事提前。

原定一月后进门的大房媳妇,二十多日后便要进门。

周斯年立在窗前,看着府中渐渐张灯结彩的,一双眸子幽沉如深渊。

这些时日,周斯年与父母的关系也陷入僵局。陈氏拄着手杖连连叹气,她一早就知道要出事,现如今看来,真被她猜中了。

周斯年时常看着博艺,在去看看永宴,眉眼中的纠结越来越深。

直到二十多日之后,新妇进门,周斯年当夜带着永宴博艺去了西府。新妇独守空房,羞愤的哭了一夜,次日红肿着眼眸去敬得媳妇茶。闵氏定国公一早没见到周斯年的人影,脸都绿了。

不仅如此,小侧院的人来报,永宴也不见了!

于是,又是一团乱。

夏花听着这一连串的消息,满意的同时,心中难免升起了些艳羡。比之她,萧衍这边后宫佳丽三千,而没想到吃了那些苦的幺妹福在后头。周斯年那般目下无尘,骨子里竟还是个心痴之人。

周家一行人闹到了西府,周斯年正在竹林煮茶。

看见愤怒的来人,泰然自若。

“父亲母亲所说甚是。”石桌上茶水刚刚才沸腾,周斯年边请两人坐下边语出惊人道,“兄长一脉确实不能断绝,儿子已去信了漠北,叔祖父不日便到京城。届时,永宴与博艺,谁过继给兄长,再做斟酌。”

闵氏没想到他竟想出如此对策,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你!周斯年你好啊!你能!”她揪着帕子,跺着脚不停地转圈,手心都抠出血来。

“前日大嫂已经进门,儿子已将世子册书交予圣上。”周斯年抬眸看向进来便不发一言的周伯庸,“父亲不若请旨,将世子之位传与兄长后人。”

只要斯雅一脉有人传承,周伯庸倒是不计较孩子出自谁的肚子。毕竟这新妇也不过一个庶女,夏氏好歹还算正二品承恩郡公的嫡女。

真论起身份,自然还是夏暁高些。

周伯庸蹙眉:“你舍得?”

“自然。”周斯年垂眸饮了一杯,浓密的眼睫遮掩住眸中的不舍,“他们不论谁过继给兄长,相信父亲您不会亏待他。”

周伯庸没说话,似乎在沉吟。

须臾,他倒是赞赏起周斯年的大度来。毕竟若他不将国公府的爵位归还,只过继一个孩子给斯雅也是使得的。但他不仅过继了,还将国公府的爵位还了斯雅,周伯庸心里满意。

“那,且等你叔祖父到了再说。”

周斯年抬眸,缓缓点头。

“周斯年你打的好算盘!”闵氏要气死了,周伯庸竟然这就被说服了?

“这折腾来折腾去,好处都叫夏氏两个孩子占全了!”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周斯年眉头立即蹙起来,脸上露出了寒意,“是觉得永宴博艺不配?那你准备将爵位传于谁?”

闵氏话一出,连周伯庸也蹙了眉。

相比那没影儿的子嗣,博艺永宴可是长在身边的,真真儿玉雪可爱。一见孩子心早就化成水的国公爷最听不得旁人诋毁孩子,当即不高兴了。

闵氏哑口,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喜爱孩子是真心的,但…

依旧不死心要为周斯年娶妻的闵氏私心里觉得,一门两个爵位,至少要留一个给未来的嫡孙…

谁知周斯年还未说什么,周伯庸却拍了板:“既然如此,那过继谁,你先与夏氏通个信儿吧,省得她到时候折腾。”

夏暁啊…

周斯年眯了眯眼,应声:“儿子知道。”

第115章

定国公被说服闵氏再不高兴也拿周斯年没辙。

回程的路上周伯庸不解地看向闵氏:“你近来到底怎么了?”这三个月来,闵氏上蹿下跳地折腾他实在不懂她在折腾什么,“先前不还挺喜欢夏氏那丫头?怎地去了一趟徽州回来就恶了她?”

“此一时彼一时。”闵氏冷哼,“先前我只当夏氏是个安分的,谁成想到心这么贪?”

“贪什么了?”

周伯庸没管内宅的事儿问她“我瞧着挺安分的啊…”

“她安分?你又知道什么啊!”闵氏利眼一翻,嘭地将杯盏放到桌案上“她安分能鼓动你儿子不娶妻?她安分能撺掇着淑妃拿捏周家?自个儿蠢笨出去伤着了,还敢怪旁人?威风到是大得很!”

“你怎知是她背后耍心眼?”

周伯庸揉了揉鼻梁,头疼,“周斯年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人家淑妃护妹心切也在常理之中你怕是想多了。”

闵氏心想女人家的心眼儿你个粗汉子你懂什么!

反正闵氏就认定了是夏暁背后耍心机八头牛都拉不会来。

周伯庸无奈叹气又钻牛角尖儿里去了。

人一走西府又复幽静。

周斯年看着两漂亮儿子,眉宇里纠葛更深。

博艺一个月前就已经会开口喊爹娘了眉眼灵动可见往后聪慧;永宴晚些但也能蹦出以两个字生得比仙童都不差些。两个胖团子这么盘腿坐在小榻上仰了脖子看他,周斯年哪个都舍不得。

若过继给旁人他自是不会妥协,但若是给兄长…

周斯年叹息,夏暁那边,他不是很笃定。

次日上午,听闻了国公府动静的钟敏学夏春携子上门拜访。

钟敏学身为大理寺少卿,虽说根基尚还薄弱,但出众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周伯庸欣赏他年轻有为,更欣赏他行事恰到好处。正好觉得周斯年老在西府呆着不是事儿,特意派了人来请他回去相陪。

大理寺少卿的夫人,闵氏对夏春要客气的多。

夏春虽也貌美,但生的温婉大气。人也比夏暁更会来事儿,进退有度。

其实这么看来,如今夏暁的家世确实合适周家。朝中新贵,娘家姐妹又身在皇家,但若不是后来的事儿叫她心生间隙,闵氏不至于这样反感夏暁。

夏春今儿来,是来看夏暁的。

皇家秋猎,因钟敏学有案子在身便没跟去。但夏暁出了事儿夏春还是听说了,听说差点丢了命,夏春心中一直担忧。

这不等了一个合适时机,夏春一家子前来探望。

“妾身那妹子幼时被几个姐姐惯的多,性子有些娇气,这两年多亏国公夫人照看她。”夏春说话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叫闵氏生不出厌烦来,“不知暁儿此时身子可养好了?肚里孩子可还稳妥?”

闵氏手一滞,被她问得有些哑口。

这些时日为了娶大房媳妇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曾问过夏暁肚子养得如何。她挑着眼尾睨向夏春,心道这少卿夫人莫不是在暗讽?

“应当养好了吧。”闵氏掖了掖嘴角,笑,“淑妃娘娘将人接进宫中去小住,有太医一旁照看着,身子哪有养不好的道理?”

夏春笑了笑,低头喝茶。

这般寒暄了一会儿,夏暁的人没见着,两个外甥也没见着,夏春便去陈氏处见了个礼便以家中还有事告辞。陈氏不喜夏暁,瞧着夏春温婉大方。这般,反倒是对夏暁的印象好了些。

闵氏也不多留,笑着叫人送客。

夏春来了这一趟什么多话没说,却是给闵氏警了个醒。一个淑妃在宫里,还一个姐姐在外头,夏家确实起势了。

周斯年这夜没回,顺势住在府中。

只是他没料到,夜里又发生了一件事,叫他彻底地恼了。

彼时周斯年才在书房将公务整理完,正准备回房休息。才起身,今日转寰了态度的闵氏就过来了。

她好像想通了,特意提了汤水来与他谈谈心。

到底是自个儿母亲,周斯年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顺水推舟请她进屋坐。

听她说得句句释然,为表度,当着面儿将她送来的汤水全喝了。洗漱的时候发现身子不对劲,火烧心似得,叫他血液都躁动起来。推了正屋门,就见新进门的大嫂衣着清凉地坐于他的榻上。

周斯年无比震怒,也不管王氏衣不蔽体,命李嬷嬷毫不留情地将王氏赶出去。

被一群下人目睹此事,王氏羞愤欲死。当场就不管不顾地闹着要撞墙寻死。周斯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爆发了,他母亲竟然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闹,双禧院和榕溪园也惊动了。

陈氏年纪大了起不来,就叫了贴身伺候的罗嬷嬷过来。闵氏与定国公才歇下,连忙披了衣裳赶过来。人过来,周斯年满脸的暴戾不曾收敛,气息沉的可怕。

李嬷嬷张口就将情况与两人分说,周伯庸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闵氏,不是已然商量好了过继,还搞这些下作手段做什么?!闵氏自己也是一脸震惊之色,直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伯庸见她这般,也烦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好儿的闵氏到底闹怎么样?萧媛才赶走,家里好难得安宁下来,她自个儿非要没事找事的闹腾有什么意思!

闵氏被父子两质问,一时间有苦说不出。

她就是再急,也不会周斯年才回府中就下手。今日送来的汤水,是王氏亲自熬的,说什么面薄怕羞请母亲送与二弟尝尝。闵氏哪成想这王氏竟会这般小家子气,下药的手段都使出来。

盯着梨花带雨的王氏,闵氏眼里都淬了毒汁。

可若要跟一个五品侍郎的庶女争执分说什么不是她下药,闵氏又放不下身段去,梗着脖子,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周伯庸见她不否认,顿时一脸失望。

磊落了一辈子的定国公旁的小打小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给儿子下药这事儿,委实太下作。他心想,必须叫闵氏清醒清醒。

于是,夜里就搬出了双禧院。

周斯年怒极,冒夜冲去了马厩,飞身上马便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闵氏只觉得冤枉的不得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相公儿子都走了,她转头盯着寻死没死成正在下人们轻声劝慰下嘤嘤哭泣的王氏,差点呕出了一口血。

次日一早,夏暁正在喝着药膳,周斯年带着一身的狂躁冲了进来。

他走得快,宫人拦都拦不住。

她皱眉:“怎么了?”

周斯年暴怒的模样十分吓人,骇得一种宫人全僵持了不敢动,紧紧盯着他。世子爷快步走到夏暁身边,抓着她的肩膀,突然问她:“夏暁,若是爷叫你在儿子与爷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什么?”

莫名其妙的,夏暁没弄懂他说得什么意思。

“爷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