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山在殿上被萧衍夸赞‘斯文俊秀,仪表堂堂’, 钦点为探花郎。

报喜的差役消息还未递到夏家大门,殿试赐进士及第, 三人的名讳已然传了出去。

夏青山胸前挂着红花, 与状元榜眼一起打马游街。

三人从宣武门出发, 沿着东大街走,引得一众姑娘媳妇跟着看热闹。

状元是个四十多岁的板正人,家中已有妻室,几人的□□中算是个冷衙门。榜眼与夏青山一般年岁,原也生的眉眼端正。但身旁跟着个样貌绮丽身姿清俊的夏青山,自是不及他打眼。

一路走过, 鲜花香帕接连不断地往夏青山身上掷去。

大康也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这殿试的名次一公布,立即就有人使了下人去承恩郡公府探夏家两老的意思。

夏老汉拿不定主意,去信长宁候府和钟府, 请了周斯年与钟敏学过来。

钟敏学却说这事儿得问过的夏青山意思再拿主意为好。周斯年点了点头,婚姻大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夏家两老想想也是, 家中几个子女,各有各的际遇。

这般也没把话回绝了,只说暂无章法。

状元游街, 是京城每三年一度的一大幸事。

每每到殿试放榜之日, 总是惹得一场热闹。就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这日也允许与家中长辈出来看一看。

因着大康有个榜下捉婿的传统, 这般也有个绣帕定情的说法。所以这日游街,未出阁的姑娘们尽可向三人丢鲜花瓜果。若是有幸被收入袖中,便喜结良缘。没被收下也算不得丢人,权当沾沾三人的喜气。

林家夫人一早包了厢房,给家中未出阁的闺女看热闹。

林三姑娘趴在窗棂上,瞪大了圆眼往下看。

眼看着高头大马上坐着三人,被差役们牵着缰绳走过来。她一伸肉手指了第三个马上的夏青山说:“娘,你看那个是不是夏公子?”

夏家一家子就没个普通长相的。夏青山的相貌本身就极其出众,如今加上探花郎这个身份,惹得姑娘们脸红心跳。

林家的几个庶女一早绣好了帕子,就等着这日出来碰一碰运气。

林夫人听到林三姑娘的话,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她。后知后觉到这个地步,真不知道能不能抢得过其他人家的闺女!

林夫人轻轻抿了口茶,掀起眼皮瞥了一眼为了今日熬夜绣帕子,绣到眼底发青的几个庶女,再看林三姑娘,心中免不了叹气。

“都绣了帕子?”林夫人放下杯盏,问道。

几个庶女老实地低头回答是。

“三儿也绣了?”

林三姑娘脸一红,嗫嚅地回道:“绣了。”

林夫人又瞥了眼听她说话看过来的庶女,点了点头说:“你的拿给娘看看,我先掌掌眼,看你绣的什么图样。”

林三姑娘看了她一眼,把绣帕子往背后藏了藏。

林夫人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定是拿不出手。林夫人叹气,她自问自己情棋书画、刺绣女红样样拿得出手,怎地生了个女儿就这般笨拙?这丫头,除了舞刀弄枪什么都做不好。

“你给我看看,”林夫人心想虽说这夏青山是她一早看中的女婿,但绣帕定情这故事百八十年才发生一回,今儿个这个人还是莫要丢了,“要是拿不出手,你就莫凑热闹了。丢人!”

林三姑娘肉嘟嘟的脸一鼓一鼓的,有点不服气。

“我的也很不错的,花里古哨的特别显眼。”

“花里古哨?”林夫人被她逗得一笑,说,“先给我瞧瞧。”

小姑娘皱着两条眉毛,犹豫了下,把帕子递给她娘。

林夫人一看这个,脸都绿了。

“这是什么?”她指着毛虫似得彩线,有点伤眼。

“彩蝶戏花。”

“哪儿是蝴蝶?”

林三姑娘指了像毒虫似得蛾子:“这个。”

林夫人看了眼,将帕子揪成一团递给身后的大丫鬟:“这个东西,你莫要丢了。你就在一旁看看热闹吧。”

林三姑娘小肉脸鼓起来,很不高兴。

她娘真是的,这东西她花了三个晚上才绣好。幸幸苦苦的,手指头都戳肿了,凭什么不给她丢?

于是,愤愤地去大丫鬟那儿要她的帕子。

“听话!”

林夫人指着她额头,斥道:“人家丢个帕子是趣事,你这破东西丢下去就是丑事。林芊芊,平时布置给你的刺绣活你怕是丢给丫鬟去做了吧?你说你,若是被哪个眼尖的看到你这捞什子绣品,怕是都不敢上门说亲了!”

哪里有她娘说的那么夸大!

林三姑娘忍不住低头看着自己的‘彩蝶戏花’,虽然没人家绣得好看,但也没丑到那个份上。她不管,反正她就要丢。

差役拉着马很快就要从厢房下经过,林三姑娘也没心思跟她娘辩嘴,抓着自己的帕子噔噔地跑到窗棂便巴着看。

啊呀,这个夏家探花郎真的太好看了。

那日在白马寺山下见到,她就再没看到比夏家公子更好看的人。

林三姑娘捧着肉脸,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第三个马上的人看。街道两侧已经有各色的帕子雪花似得往夏青山的身上丢。

九月天气转凉,今日恰好有逆风吹过。

风一吹,帕子纷纷扬扬的,没一个能准确地落到夏青山的怀里。

耳边此起彼伏的惋惜声,林三姑娘一看,这样不行,得想个法子。

她扭头四下里看了看,想找个东西包着,把帕子丢过去才行。

家中的庶姐妹已经趴在那边丢帕子了,一样的被风给吹走。林三姑娘找半天没找到趁手的,眼看着夏青山要路过,她扯下腰间的玉佩包着就往夏青山身上一扔。

夏青山本来坐得直直的,差点被斜面一个东西砸得弓了腰。

林三姑娘清晰地听见夏青山一声闷哼,都傻了。

她忘了自己力大无比,刚才一着急就用了全力。这夏家公子该不会被她给砸断了肋骨吧?

林三姑娘一着急,脚踏着窗棂就飞跳了下去。

林夫人被她这一举动惊得一口茶全喷出来。

这又不是在家里,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亲耳听见楼下传来一片哗然,林夫人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水渍,捏着帕子就急急推开了门,下楼去看看。

这倒霉姑娘哦,这么一闹,还有谁敢去他们家提亲啊…

而楼下的夏青山捂着胸口,看着突然从天而降,落坐到他马上的圆嘟嘟的小姑娘,整个人都僵硬了。

“夏公子,你的骨头断了么?”

夏青山:“…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方才丢帕子之时忘了收敛些力道,”林三姑娘这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又做了件莽撞事儿,脸颊红彤彤的,“怕把你砸了个好歹,就…”

夏青山将手心摊开,手里握着一个蚕丝的帕子,里头裹了块石头。

林三姑娘摆摆手,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要故意害你,外面一直在刮风。我怕风把帕子吹跑,就拿东西裹了一下。”

夏青山嘴角一抽,打开看。

帕子里面不是石头,是个玉佩。刚才的力道太大,玉佩上面有了点裂痕,但仍旧可以清晰地看出上面刻了个‘芊’字。

看了眼周围,发现四周的人不是看傻了就是窃窃私语。林三姑娘知道这时候再坐在马上就不合时宜了,可这四面八方都是人,她没处落脚啊。

正当她想怎么下来,快步从楼上冲下来的林夫人,穿过人群匆匆靠近。

光天化日之下,与陌生男子共乘一骑,简直丢死人了!

林夫人没脸趁机赖上男方,毕竟是自己姑娘自己跳上去的。她飞快地走过来,压着嗓子喝道:“林芊芊,你给我下来!”转而冲夏青山道:“夏公子,对不住,小女年幼胡闹,给你们添麻烦了。”

林家的下人立即跟牵马的差役递了足足一个银垛子,请差役停一停马。

夏青山倒是没觉得冒犯,让差役停一下,叫林三姑娘下了马。

林夫人臊得脸上通红,这蠢姑娘犯蠢反倒正主儿头上,这怕是跟夏家探花郎的这个亲事是定不了了。

“当真对不住,耽误你们行程了。”

说着,林夫人又连连道歉。

前方榜眼看了一出热闹,摆摆手说无事,本就要走上一天不在于在一时半刻;板正的状元郎倒是觉得这姑娘没规没矩,耽搁了吉时。但打量着林夫人的穿着打扮,也没有任何异词。

林三姑娘下了马,林夫人上去就逮着她腰间软肉狠狠一掐。

她到底作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讨债鬼!诶哟,气得心肝儿都疼!

转头遗憾地看了眼玉树临风的夏青山,心想,这下好了,一个好好的女婿没捞着,怕是坏名声都传出去了。

于是叹了口气,拉着林三姑娘就急急回了茶楼。

夏青山看着两人背影,叫牵马的差役起程吧。

夏青山摇摇头有些好笑,又是这种哭笑不得的场面,他跟这姑娘可当真有缘分。手里的绣帕与玉佩他捻了捻,默默塞进了袖笼里。

嗯,可以成亲了。

第137章 番外二(1)

枫林别苑之后, 受了极大刺激的夏花日日去种院废寝忘食地练舞。某日正当她力竭仰躺在地休息,骊妈妈突然来寻她。

夏花摸了把汗湿的脖子, 歪着头问她何事。

骊妈妈攥着手小跑过来,直言说她走大运了, 有贵人要赎她走!

观骊妈妈欲言又止满目复杂, 夏花知道这贵人, 摘星楼怕是得罪不起的。

接连十多日不休止地练舞,一停下来,才方知腿脚酸软站不起来。扯下额头绑着的发带,夏花支着一条腿缓缓劲儿,蓄一蓄力气。

“诶哟喂,你还不赶紧去收拾收拾?”骊妈妈看她还坐着, 连忙过来拉她, “这贵人还在前院儿等你,你可别叫贵人等急咯!”

“骊妈妈你可知贵人是何身份?”夏花顺着她的力道站起身,后背黏糊糊的, 她不适地蹙了蹙眉,“若是有点苗头,还请您指点指点。若不然花儿不懂规矩, 开罪了贵人那可就不美了。”

这话说得在理。

夏花是她手上带的人,自然得经心。况且这人被赎出去,得了银钱骊妈妈少说也能拿到四层, 哪里会叫这笔买卖出岔子?

神秘地看了看四周, 她凑到夏花耳边小声说:“当今圣上的兄弟, 明郡王爷。”

“夏丫头啊,你可得紧着皮说话!”

夏花心里一咯噔,不敢置信。

她是盘算着攀高枝儿,但经历了枫林别苑那一遭,才被兜头的冷水浇熄了飘渺的妄念。这骊妈妈一开口,比白日做梦还叫人不敢想。

心口砰砰跳,夏花瞪大了眼:“妈妈你…你莫不是在逗我乐子?”

“哎呦,夏丫头啊,妈妈拿这事儿逗你做什么?”骊妈妈拽着她胳膊,急吼吼的叫她去梳洗打扮,“天上掉馅饼,你可得接稳了!”

收拾妥当,夏花慌慌张张赶过去。

推了门,寻常不露面的大管事妈妈亲自陪在一旁。

夏花低眉顺眼进去,立即有前辈花魁牡丹掀了珠帘过来,亲自引她过去。

一边携了她的胳膊,一边在她耳边强笑:“花儿妹妹好本事,才挂了一次牌就引来这般贵人。”她声音压的极低,“飞上了枝头,还望妹妹往后莫忘要了我们这些个同甘共苦的姐妹…”

夏花怯怯地笑了笑,头垂得低低的。

等进了内室,夏花立在帷幔边上就蹲身给上首行礼。听着上首低沉的男声说了“起”,她才慢慢立直身子,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夏花眼睛微微睁大,有些吃惊。

只见三步外,一个一身紫金锦袍的俊美男子懒散地靠在玫瑰椅上。

夏花认得他,那日在枫林别院,他就在她的斜对方。这般少见的俊美,夏花自不会忘了。此时的男人并未束发,锦缎似得墨发只用了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簪别着,更显他通身的写意风流。

萧衍看着她,斜飞入鬓的眉眼微微眯着,仿佛一只慵懒的猛兽。

“贵人,可是这个姑娘?”大管事勾着腰,轻声询问。

见萧衍点了点头,她喜不自禁。

转头就拉过了夏花,激动地将骊妈妈说的话又再说了一遍:“夏丫头啊,这般,你就随贵人走吧,还不快快去跪谢一番?”

夏花咬了咬下唇,攥着手便小步走过去。

一屋子人都等着夏花反应,萧衍瞥过去一眼,抬起长腿,脚抵住了夏花就要跪下来的膝盖:“莫要跪了。只要你懂得顺本王的心意,本王自不会亏待你。”

天潢贵胄要人,摘星楼只能陪着笑脸给。

不等隔天,这日夏花便被萧衍一并带回府中。

马车上,萧衍头枕在夏花的膝盖上,把他的要求直说了一遍:“听着,本王的要求只说一遍,若是你蠢钝记不得事儿,本王随时将你扔回摘星楼。可明白?”

夏花呼吸都变轻了,坚定地点了头。

萧衍告诉她,她的任务是进府当个红颜祸水。尽管作天作地,不论她要使何种手段,尽管将他的后院搅浑。

若是能斗倒了他的正妃,那就更好。

夏花想了想,问他:“若是真伤了王妃,王爷也不罚么?”

萧衍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看来不是个笨的…

“你要做手段就做的干净些,最好做得难叫人发觉,”萧衍直言不讳,“否则,被抓到了把柄错处惩治,本王不会去救你。”

夏花眼眸一抖,心慢慢又跳了起来。

贵人的官司她不太明白,但夏花隐约知道,这位王爷与他的王妃之间怕是龃龉颇深的。她心想,特意花了大价钱赎她回王府,总是要更爱护些吧…

“王爷,为何要寻奴家?”

萧衍勾了勾唇,冷漠道:“因为你青楼妓子的身份,容色也可堪‘红颜祸水’四个字,这两个理由可够?”

夏花被他的眼神扫得心口一滞,仓促地低下头。

咽了咽口水,她点头道:“奴家,知晓了。”

***

明郡王府的马车从烟花巷儿出来,立即就被有心人士看到了眼里。夏花的人还未进王府,明郡王从青楼赎了妓子带走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等马车进了府,夏花跟在萧衍身后出现在正院,整个王府都炸开了锅。

小世子夜里刚发了热,正在请御医诊脉救治。

张氏为此忧心了一整夜没睡,食不下咽,心力交瘁。此时听御医说孩子已经好些,她才放心在内室窗边的软榻上靠着,眯一会儿。

萧衍一路大步流星,领着夏花走进了张氏的主屋。

张氏院里伺候的见状,见了鬼似得都惊住了。

张氏身边伺候的奶娘汪嬷嬷正好拿了个毯子,要给张氏身上披着。转身一看,脸色立即变了。

她们小世子还病着,这般带不三不四的女子进正妃主屋的,王爷是要把王妃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当真是越来越荒唐!

汪嬷嬷掖了掖毯子边儿,小跑着出来行礼。

萧衍抬手,她便立直了身子。

蹙着眉间儿,她颇有些为难的提一句:“王爷,昨夜小世子又高热难退,王妃熬了一夜未睡,此时才掐着点儿地抠出些功夫在休息。您看…”

萧衍眼里厉芒一闪,眉头蹙了起来。

正当他要发怒,就突然感觉自己袖子被人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