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十年前顾翰清从应天府调回了京城,从五品员外郎做起,一路爬到了如今正二品的官位,她才算是真正的扬眉吐气了。

想起这些年来,周氏只觉得自己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顾翰清在京城站稳了脚跟,顾明远虽然尚未中举,但功课一向优异,明年的乡试大约是不在话下的。顾明珠更是不用说,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尚未及笄已有了求娶的人家。顾明玉虽说年幼,可也乖巧懂事,从不让她操心什么。

周氏这里正忙着,刘妈妈风风火火的从门外进来,见了周氏便道:“太太,门房的人来回话,说舅太太和承恩侯夫人的马车已经到了巷口了。”

周氏起身,吩咐丫鬟去延寿堂请她们姐妹过来。行笄礼的地方在顾家小祠堂外的东房里,她们姐妹都要过去观礼。

顾明珠今日特意只穿了一件朴素的衣裳,周氏为她备了精致的曲裾深衣,等大礼一成,她就能穿上新衣,从此便是可以出阁的成年人了。

顾明妧仍旧扎着双髻,细细的刘海垂在额前,将原本有些清瘦的脸颊也衬托的多了几分肉。顾家多了她这么一个女儿,虽然她曾去过安国公府,但那些京城的富贵人家,谁家没有三五个庶出的姑娘,因此也没有人十分在意顾明妧的身份,只知道她是顾家的一个庶女而已。

然而罗氏看见顾明妧的第一眼,却还是愣了一下。

二十几年过去了,那家的人都已经死绝了,连下人都没有几个还活着的,这样一个小姑娘,怎么和她长得如此相像呢?

眉眼中虽然有些不一样,但这通身的形容气派,竟然好像是那人活了过来一样!

罗氏靠近了再仔细瞧瞧,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像了,可乍一眼看过去,她还是吓了一跳的。

那件事情之后,谁还敢提起柳家来,就连她自己,自生母死了之后,便也不曾提起过柳家,如今这京城里又有几个人知道,她承恩侯夫人罗氏的外祖家,曾是先太子的母族柳家。

谋逆之罪,一旦坐实,那便是灭顶之灾。她若不是生母早逝,并且早已经嫁为人妇,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牵扯其中。

她一定是想的太多了,过几日便是她生母的忌日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总会胡思乱想起来。

“弟妹?”蒋氏在前头和周氏闲聊,忽见罗氏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了她一眼,眉梢稍稍使了一个眼色,见她正对着顾家的三个姑娘愣怔,便当她是看未来儿媳妇看呆了,只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小声凑过来道:“那个穿着粉色褙子的,就是明珠。”

罗氏急忙就偏过了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顾明妧身侧的顾明珠。少女身材高挑、容貌秀丽,虽然比不上她边上的小姑娘灵秀俊俏,但也是一个一等一的美人,的确是配得上她那兰芝玉树的儿子的。

罗氏点了点头,收回了神思,就听蒋氏继续道:“另外两个是他们家的庶女。”

罗氏叹息,天底下还真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一个庶女,竟然和先太子未过门的太子妃长得这般想象?好在那时候她那表妹从小体弱多病,一直养在深闺,不曾出来见过人的,不然的话,若是让一些见过她的人瞧见了,怕也是要像她这般胡思乱想的。

事情都过去了十几年了,人也死了那么久了,哪里就能变出这么大一个闺女呢?总不至于是她重新投胎轮回了…

顾明妧正在和顾明珠说话,并没有在意罗氏的目光,等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倒是瞧见了这位承恩侯夫人。前世这位蒋夫人对她倒是很客气的,初和顾家定亲之后,还送了好几次东西过来,每回也有她顾明妧那一份。但是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忽然就同她疏远了。

顾明妧前世实在不是一个善于琢磨别人心思的人,更何况罗氏是顾明珠未来的婆婆,她同自己好不好,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因此顾明妧便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只是见她们走近了,跟着顾明珠一起同她福了福身子。

从周氏让承恩侯夫人当顾明珠的戒宾来看,周氏心里是中意承恩侯世子的。顾明珠前世也的确是嫁给了承恩侯世子。

顾明妧记得那个人,在安国公府的后花园中,她曾与那人偶遇过,也是一个相貌俊朗、风度翩翩的男子。

若不是顾明珠心里有了周丞泽,嫁给他应当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顾明妧想到这里心下又觉得有些矛盾,她希望顾明珠今生可以如愿以偿,但无论从各种角度考虑,顾明珠和承恩侯世子的姻缘,似乎也是早已注定了的。

“这是承恩侯夫人。”

虽还不是正式见面,但周氏还是郑重其事的拉着顾明珠拜见了罗氏。

罗氏显然对顾明珠也是满意的,顾家的门风在整个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更何况蒋博韬醉心科举,将来有顾翰清这个岳父指点,在仕途上也可顺遂一些。

承恩侯府虽有世袭功勋,但天子福泽,五世而斩,如今到蒋博韬这一代,也正好是第五世了。

顾明珠朝着罗氏福了福身子,并不敢抬头看她,她私心里甚至还希望罗氏能不喜欢她,这样就不会看中了她当未来的儿媳。可有的时候,身为女儿家,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做主的。

“我们去里面坐吧。”周氏瞧着罗氏脸上露出的赞许笑容,也知道顾明珠是得她欢喜的,这让她这个当母亲的更生出一种自信欣慰,想着顾明珠有朝一日嫁入蒋家,便是众人艳羡的世子夫人。

第49章 第 49 章

笄礼已成,蒋氏和罗氏在顾家用过了宴席,便告辞了。

周氏总算歇了下来,倚在次间靠窗的大炕上休息。顾明玉在她边上睡中觉,小姑娘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双眉心都皱了起来,嘴里一个劲喊着:怕…怕…

周氏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道:“玉姐儿不怕,娘亲在这儿呢。”

顾明玉便似听到了一样,睁开朦胧的眸子看了周氏一眼,小小的身子拱过来,靠到了周氏的边上继续睡。

养一个孩子,就是这样操不完的心。周氏叹了一口气,想着顾明珠已经这样大了,如今连婚事都要定下来了,心里到底又有些舍不得了。

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刘妈妈矮着身子走了进来,瞧见周氏这般长吁短叹的,便劝道:“太太怎么又叹起气来了?眼看着大姑娘的好事就要近了,太太该高兴才是。”

“人都送走了吗?”

周氏从引枕上坐起来,刘妈妈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周氏接过喝了一口,眉眼中仍旧带着几分不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空落落的,若是老爷在家,我也好同他说一说,可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刘妈妈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打趣道:“太太这是想老爷了吧!太太放心,这回太太看中的承恩侯世子,老爷一定中意。”

周氏到没为了这个担忧过,那承恩侯世子才学兼备,和顾明远同年,却已经中了举人,在念书上头,算是一个才思敏捷的孩子。顾翰清之前去南山书院讲学的时候,还曾看过他的卷子,说是有孔孟遗风,是一个可造之材。

周氏点了点头,苦笑了起来,想起当年她头一次见到顾翰清的时候,周老太太怕她嫌弃顾翰清身份低微,一个劲夸他是可造之材,顾家门风如何清贵。

比起当年的自己,顾明珠这门亲事,当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了。

从神武门正红色的朱漆大门里出来,李昇翻身跃上惊鸿宝马,看了一眼身旁正慢悠悠牵着马散步的萧浩成。

“萧将军看上去似乎不大高兴?”李昇见萧浩成面色沉重,脸上表情略觉好奇。

他们两人一起打败了鞑子,逼退了敌军,换得边关百姓将来若干年的安居乐业,萧浩成得了皇帝亲自诰封的“精忠侯”,而他只得了皇帝几句“夸赞”,心情不好的仿佛应该是他才是。

“王爷不要取笑末将了。”

萧浩成叹了一口气,他不喜欢京城,即使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是大魏人人艳羡的繁华之都,但对于他萧浩成来说,还不如边关的茫茫四野、漫天风沙。

因为京城,从来都是一个没有温情,冷血不堪的地方。

他年少时的所有美好都葬送在了这里,如今留下的只有破败的门庭、和乱葬岗中无人问津的累累白骨。

“听说萧将军有十几年没有回京城了?”

李昇神色淡然,两人在皇城外的朱雀大街上并辔而行,将京城繁华的景象尽收眼底。

“确实有十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萧浩成的声线清冷,浓眉大眼中有着浓郁的忧伤,他看不见这些繁荣昌盛,看见的只有那一夜的血,夹杂着纷飞的鹅毛大雪,染红了整个柳家的前庭后院。

“那就更应该欣赏一下这京城的美景,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又要离开了。”李昇牵着手中的马缰,到五柳桥边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对萧浩成道:“我要去一趟城外,改日再同萧将军一聚。”

他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时辰尚早,萧浩成在京城没有府邸,如今只住在驿站中,这个时候就回去,显然还有些太早。他轻轻捋了捋马鬃,控着缰绳跟在李昇的身后,百无聊赖道:“王爷去哪儿?末将同你一起去。”

“本王去看望母妃。”李昇神色坦然,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舒太妃在静水庵带发修行,这是朝中有些年纪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末将就去游历一下京城宝刹静水庵,大约也比这城里的风光更好。”他实在不喜欢这里,仿佛空气中都带着让他窒息的血腥味,令他心情烦躁。

佛龛上香炉里的线香已经见底。

肃王李昇闭着双眸,对着佛龛里的佛像三拜之后,舒太妃才走上前来,将他手中的三炷香接了过去,挽起袖子供奉在了袅袅生烟的三足青瓷香炉中。

“你这次能大获全胜,都是佛祖保佑,这个愿是必须还的。”

舒太妃将香插好了,再次转过身来,看见身姿挺拔,壁立于一侧的李昇。比起上次见到他,好像又黑了一些,但精神尚好,眉眼中神采奕奕,眸色灼灼闪耀。

“打了胜仗,就这么高兴?”

对于舒太妃来说,肃王能打胜仗她固然高兴,但是比起建功立业,她更希望李昇能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

“我正寻思着怎么跟皇兄开口,让母亲跟着我一起回封地。”李昇坐下来,肃然冷冽的眸色也因这件事情变得柔和,更像是透出了几分孩子气一样,继续道:“皇兄今日还夸我骁勇善战,替大魏皇室争光。”

“那他赏你什么了?”舒太妃随口问了一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嘲道:“怕是只夸了这几句话吧?”

李昇尴尬,继而笑道:“不过皇兄封了萧将军为二品精忠侯,足够堵住军中将士的悠悠之口了。”他如今已是亲王,若再加封,那就要加封九锡,这样的荣耀,大魏开国至今还不曾有一人,皇帝自然不会为他开了先例。

舒太妃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淡然的神色隐在了袅袅青烟之外,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过了片刻才拿起了一旁茶几上的一串沉香木迦南念珠,在掌心盘了几下,抬起头问道:“你以前从不曾这样细心,这次怎么就想起送这个东西给我?”

对于儿子一向不会讨女孩子欢心这一点,舒太妃确实是很着急的,但这些事情她不在身边,又不能时时提点他,也不过是干着急罢了。这次他从边关回来,忽然带了这样一串珠子回来,着实让舒太妃很是惊讶。

“是陪同前去议和的顾大人闲逛之时买的。”李昇那日见顾翰清逛得很是起兴,家中上至老母,下至幺女,从曾遗漏一人,他再反思一下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给舒太妃带过什么礼物,实在是大大的不孝。

“母亲喜欢吗?”李昇有些惊喜,按他自己的想法,舒太妃享过那等荣华富贵,如何能看得上这些廉价之物,他当时也不过因顾翰清的一句话随便选了一样,是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喜欢的!

“喜欢。”舒太妃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以后你这些心思,还是留在你未来媳妇的身上吧。”

肃王闻言,只觉得心情大好,但一听舒太妃提起他的婚事,还是不由拧了拧眉心,他现在一个人挺好,何必执意于一定要娶妻生子呢?萧将军三十七八的年纪,还不是光混一个,大丈夫何患无妻。

从让他气血翻涌的皇城跑了出来,静水庵中的馨香钟鼓,让萧浩成的心情得到片刻的平静。

无量殿里供奉着如来佛祖的法相,身为一个武将,他从不信佛,只信命,而命必定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师太,供奉长明灯有什么深意吗?”一侧的殿中,几位香客正在询问长明灯的事情。

“可以另往生者早登极乐,投胎转世,免除前世一切苦厄,阿弥陀佛。”

师太声音沙哑,带着悲悯怜恤,竟让萧浩成觉得有所触动,他从殿前的佛像旁绕过去,双手合十对那师太道:“师太,在下也想要供奉一盏长明灯。”

师太合手还礼,略显浑浊的眸光中透出一丝慈悲,同他道:“把逝者的名讳告诉那位柳居士,让她帮你写下祈愿。”

萧浩成微微点头,转过身子看见一侧的禅台边上,站着一个身穿青灰色道袍的纤瘦女子,被几位香客围在中间,面覆薄纱,正低头写字。

他信步走过去,步伐矫健,就站在了那人的面前,然而那人却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微微颔首,姿态谦恭,脸上的素色纱巾盖住了她的容颜,只露出一双如春水般艳潋的眸子,轻声道:“请施主将往生者的名讳告诉贫尼,贫尼好为她书写长明灯祈愿。”

萧浩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平静的表情瞬间僵硬,漆黑的眸瞳刹那间剧烈收缩,直挺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动,掌心握拳,好不容易才挤出那几个暗哑的声音来。

“柳…如眉…她叫柳如眉。”

第50章 第 50 章

兴许是笔尖上的墨蘸的太饱了,这一笔尚未落下,便滴在了泛黄的宣纸上,像一滴眼泪一样,迅速的化开。

柳如眉抬起头,狼毫小楷滑落指间。

那人的眸色却像发现了猎物的巨兽一样,火热的盯着自己,不让她有片刻的反应,已是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看着她,眸光如剑,直刺入她的心脏。然而他却还是不甘心,想要伸手去揭开她的面纱。

柳如眉挣开他的手腕,仓惶从无量殿中飞奔离去。

夜色渐深,那个男人单膝跪在她的禅房门口,宛如一尊雕像。

“夫人,门外那位施主还没有走。”丫鬟跟了柳如眉十来年,并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有些担忧,“要不,奴婢托人给阿福稍个口信,让顾大人派人把他赶走。”

“不用管他。”柳如眉低着头默写经书,闻言只淡淡开口。

时气入冬,她的禅房里已经笼上了火盆,那人在门外跪着,难道就不怕冷吗?她放下手中的笔,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深灰色的天际竟然飘起了雪花来。

这样的下雪天,总让她想到那个如修罗地狱一样的夜晚,锦衣卫闯入她们柳家,将全家老小六十三口人诛杀殆尽。她因尚未及笄,被收押至刑部,经几位大人暗中相助,勉强留下一条性命,辗转至应天府教坊司。

噩梦一样的人生从此开始,直到遇上了顾翰清。她从来不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同萧浩成相遇。

雪一下子就下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落下,将长着青苔的石阶都盖住了。然而那人却始终脊背挺拔,如傲雪中的青松一样,屹立不倒。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氏趿着僧鞋,身披青灰色道袍,站在萧浩成的面前。

“表哥…你走吧。”她静静的看着她,弯弯的美目像一道清泉,温柔如水。属于他们的青葱岁月早已经因为那一场灾难永远消逝,时光荏苒,他们无法抵御岁月的磨砺,只能慢慢学会忘记。

“那件事情传到边关之后,我就回来找过你,但听说你被送去了应天,我又去了应天府,在教坊司的案卷记载中,看见你于壬戌年五月初六,病死在烟雨楼中。”

这是他最后一次从边关回到京城,从此之后的十几年,他便从未回来过一趟。

“我没有死,有位大人救了我,带我回了京城。”

柳如眉神色平静,仿佛诉说着与她完全无关的事情,但萧浩成却还是听出了这其中的端倪。柳家是谋逆之罪,那位大人能在教坊司作假,并且救出她来,必定是一个身居高位之人。可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会客居在这静水庵之中呢?有那样的人庇佑她,她完全可以在后宅之中安度余生。

“他们府上不让你进门吗?为什么你住在这里。”

萧浩成几乎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那人肯休了她,他便立即八抬大轿的来迎娶她。她如今已不是先太子内定的太子妃了,她是他的表妹,惊才绝艳,曾让整个京城的人都为之倾慕的柳家才女。

柳如眉没有说话,神情中却带着浅钱的笑意,眉眼越发柔和了几分,他们都是这样的年纪了,故人重逢,本该聊一些让人开心的事情。

“表哥…你先起来。”她伸手去扶他,就像年少时,他被父亲罚跪,她伸出细短的胳膊去拉他,可他却总是故意一动不动,反倒把她拉的踉跄,倒在他的怀中。

冰冷的指间触碰到了一起,萧浩成从雪地里站起来,抖落肩头的一团雪花。他用深邃锐利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眉梢不经意的挑了挑,如今他击退鞑靼,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不管是哪位大人霸占了她,他总要想办法将她救出牢笼。

粗制的青花瓷茶壶中倒出暖暖的热茶,柳如眉春山如黛,浅笑将茶盏递给萧浩成,问道:“表哥,这么多年不见,你膝下有几个孩子了?”

萧浩成一愣,他今年三十有八,年纪相仿的同僚几乎都要做爷爷了,可他却至今未娶。孑然一身,有没有妻室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尚未娶亲,不知表妹可愿下嫁?”

他忽然站起来,单膝跪在她的面前,表情中没有半点玩笑。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这场大雪下了两三日,到昨天才停了下来。顾明妧低头抄着手里的《女孝经》,一双纤细的小手被冻得通红的,十一月十五是柳氏的生辰,自她前世进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为柳氏过过生辰了。

“三小姐…三小姐?”袁先生见她愣着不动,笔尾抵在嫩嫩的脸颊上,陷下去一个小坑,瞧着实在有意思。

“嗯?”顾明妧猛然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看了袁先生一眼,以前她们住在三条巷胡同的时候,柳氏生辰,袁先生也来过,她肯定记得的。

顾明妧欲言又止,她前世就是太放不下柳氏了,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她低下头百无聊赖的又写了几个字,忽然听袁先生道:“十一月十五静水庵的德馨师太要念宝安祈福经,三小姐不如和我一起听经去吧。”

顾明妧一听,顿时就笑开了颜,忍不住道:“真的可以吗?”这实在太让她喜出望外了。

袁先生点了点头,嘴角稍稍露出一丝浅笑,其实这件事情是顾翰清临走时候托付她的,当时她并没有应下来,想着若是顾明妧求她,她再答应也不迟,可谁知这孩子竟忍住了,实在让人瞧着心疼,她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等你们下了学,我再跟太太说去,大小姐若是想去,也可以和我们同去。”若单独只领着顾明妧一人出去,总归让人疑心,顾明珠温婉懂事,不如带上她一起。

姑娘家性子总是跳脱的,即便像顾明珠这样的大家闺秀,听说可以出门,自然也是很喜欢的,只一个劲点头说好。

周氏并没有拦着,就连老太太知道是德馨师太亲自讲经,也想过去凑个热闹,可无奈这几天天气实在不好,大雪刚刚过去,路上还有些不好走,老太太想想自己这一把年纪了,终究还是作罢了。

“大丫头记性好,听了回来讲给我听。”老太太笑着开口,又皱了皱眉心道:“这回你们可半步不能乱走,老老实实跟在袁先生的身边,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袁先生坐在一旁,脸上带着微笑,慢慢道:“老太太放心,有我呢,我同那德馨师太有些交情,前一阵子她请我抄录的九九八十一部《金刚经》已经抄好了,正巧我要送过去,便带着姑娘们一起去玩一玩。”

“去吧去吧…这样的雪天,原该出去逛逛,我记得静水庵里还有几棵红梅,这几日大约也是要开了。”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自从顾明珠及笄以来,周氏就不曾见她有过几回笑脸的。她原本就是安静的性子,以前还经常和姐妹们说说笑笑,最近却不常出来,只呆在自己的小院中。

周氏估摸着是顾明珠觉得自己大了,家里人开始为她物色亲事,她自己有些害臊,一时还没适应,便安抚了她几回,只告诉她这事情最快也要等到顾翰清从边关回来了才会定下,倒让她不要有心理负担的好。

但顾明珠却还是高兴不起来,周氏想起自己初定下顾翰清的时候,也曾这样忐忑不安过,倒也释怀了。

如今瞧见顾明珠难得笑了起来,周氏就更不忍心拦着了。

眨眼就到了十五那一日,从顾家往静水庵的一路上,顾明妧的心情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愉悦。前世她死乞白赖的想让袁先生带她出来见柳氏,那人却从来不曾答应过,最后还辞去了在顾家的西席,弄得自己再没有办法叨饶她。可如今她却主动说要带她出来,这实在让顾明妧感慨不已。

也许很多事情,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或许也会有跟前世完全不同的境遇。

顾明妧稍稍的挑开了帘子,看见不远处的山林上依旧覆盖着白皑皑的积雪,马车所经过的山道上,忽然出现一骑飞奔的骏马,朝着她们的马车渐渐靠近。顾明妧睁大眸子细看了一眼,心下不由好奇,咦?这不是那日救她们姐妹三人的肃王殿下吗?他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不等顾明妧来得及细想,那疾驰的骏马就已经靠近过来,很快就从她们的马车身边飞奔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把她们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