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头,抵着她的额头:“公主以前常来看戏,我就躺在这屋顶,想着要是天天能和公主在一起,该有多好?”

长宁笑:“好啊,以后咱们天天在一起吧。”

一时间竟然也忘记了,他会老去,而她仍旧能青春年华的事情,对面的戏台上面,两个角儿是声情并茂,以前她定然能聚精会神地看下去,回到宫里还能给小宫女讲一讲怎么个故事,但是,她看着戏台,又有了别样的感觉。

沈清流抬头看着星空:“公主的家在哪里?”

长宁叹了口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们不知道的一个地方。”

他小的时候,她对他说过她的家在天上:“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天上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吗?”

她点头:“穿过天空,能看到很美很美的星际,我的家在很遥远的一个地方,那里很美很美,天气也好,不会下雨不会下雪四季如春。”

这样的话说给别人听,或许没有人相信,但是他信。

天边一颗星稍纵即逝,少年仰望星空:“那你还要走吗?”

她坐直身体,也看着:“走啊,我得回家,不过不用担心,等我走的时候嗯…你懂的。”

几十年以后,说不定都已经没有他,他理当释然。

看着她熟悉的脸,可他又忧虑:“可不是说公主丢了点东西,不能回了么?”

长宁坦然:“没事,我相信天道使然,不可违逆,到适当的时候,它还回出现在我眼前的,到时候我就能顺利回去了。”

想到以后有那么一天,他已经不在,而她还能呼吸,回到自己的世界里面去,多少有些伤感。

他神情低落,那些未知的事情也令他烦恼,她伸手轻抚他的脸,目光温柔:“放心,除非你愿意,否则我不会先你一步走的。”

她用肩膀撞了他下,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出戏一直唱到了酉时散场,街上行人不多了,天色已晚,原来还打算去放花灯的,可惜长宁吹风时间长了竟有些头疼。

也没有选到中意的灯,她本来就怕寒,此时只觉身体不适。

少年察觉到她身体的异样,赶紧雇了辆马车,将她送回宫来。

长宁哪里受过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更是欢喜,他紧张兮兮,又连夜叫了御医,在宫里闹了很大的动静。

长宁也不只一次身体不适,可这次是真矫情了,有人关爱着感觉真是不赖。

她明明就能起来,可少年就坐在床边,安抚着叫她好好休息,他声音温柔,温柔得她直想睡。他从御医那里又要来熏香就放了枕旁,越闻越香。

她安心的闭上了眼睛,红英在旁看着只觉蹊跷:“公主睡着了?”

愈发浓烈的香气,甚至有些刺鼻了,沈清流嗯了声,笑得腼腆:“我让御医加了些安眠香,公主似乎很久不能久眠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红英再不疑他,给长宁盖上了薄被。

少年不动:“我在这看着她,你们下去吧。”

她自然放心,转身而出。

沈清流起身站了起来,长宁睡颜静好,他倾身,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描绘着:“等我能开口叫你长宁的时候,再在一起,是不是更好?”

她半点动静都没有,殿内安安静静的,也似乎有轻微的声音响起,他站直身体,恰巧屏风后面的暗门打了开来,嘉庆帝走了出来。

他负手而行,绕过屏风到了长宁床前,后面跟着的春生立即出去守着,沈清流低眸,侧立一边。

“这么快就睡着了?”

“嗯,”他看着小皇帝坐在床边,淡淡说道:“就不知能睡多久,皇上未免太过于心急了。”

“就坐一会儿,”他也知道厉害:“今天去看戏了?”

“是,”沈清流自嘲地笑笑:“公主甚至还夸我好看,她实在太过于单纯。”

好看?

小皇帝回头看他,又看向长宁:“朕怎能不急,不等长大,她已有离心。”

二人同样年纪,自然明白其中孤独。

夜已深,沈清流一动不动,小皇帝只稍坐一会,从原路返回。

少年复又坐下,长宁一睁开眼睛,看见就是沈清流的脸。

他伏在床边睡着了,天还未亮,她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面,见他皱眉又稍用力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还在这?”

沈清流睁开眼睛,羞涩十分:“不是约好了,明天要一起么?这样能早早见到,不是更好?”

连个梦都没有做,算个好觉。

最近她偶尔还会惊陷于那个梦中去,生怕自己不自觉地返回到未来的时空去扰乱历史,很久没有睡实过了。

难得没梦,她拍着自己的脸:“真的很早啊。”

说着掀被下地:“突然觉得很期待每一天呢!”

沈清流无奈地笑笑:“对啊。”

真像个孩子。

长宁左右环顾,不禁挠头:“呵呵我习惯这个时候醒了,永琰该去早朝了,你要不要在这歇歇?”

他哪里舍得:“不,公主洗脸吧,我告了三天的假。”

这三天都要陪着她了?

她抿着唇笑:“好,正合我意。”

两个人一般傻,挨着坐了一早上,他亲手给她做了小甜点,许是心中甜蜜,只觉得入口即化,味道不能再美。

用过早膳,少年出去安排车辆,叫她在宫内等候。

红英伺候着她给她换衣,长宁脸上神采飞扬,一副小女儿娇俏模样。

她对镜梳妆,甚至还要求要多戴些珠花,殿内没有别人,红英站在她的身后,给她重新绾发:“沈公子才十四岁,心意难定,公主怎这么相信他?”

“放心吧,”长宁笑:“来回几次,这些人我都看够了,沈清流对我的心意就一直没有变过,我欠他的,这种牵绊值得我托付。”

“可我总觉得他变化得有点太快,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哪来得那般深情啊!”

“呵,”她托腮:“我喜欢他看我的眼神。”

红英手下稍顿,却是抿着唇不说话了。

没等多久,沈清流去而复返,他依旧拉着她的手,二人明晃晃地牵手在宫内行走,多少小宫女看着都脸红,她只当不知,笑意十足。

走过御花园,一人负手而立。

原本应当在御书房议政的小皇帝,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面,他一个人微扬着脸,看不真切表情。长宁脚步顿缓,看着他的目光难以移开。

有两日没有见过他,不知何时,少年额间竟然点了红。

那梦靥一般的男人,从一开始对她的掠夺占有,到往返各时间对她的痴迷执着,伴着这张她久不能忘怀的容颜,一下就撞进了她的脑海当中。

沈清流察觉出她的异样,也顿足回头:“公主,怎么了?”

长宁心如捣鼓,可等她再回头看的时候,石阶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第44章 四十四

第四十四章

昏昏沉沉,长宁睁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脸忧色的红英。

她想坐起来,但身子似乎更加的羸弱了,红英拿着汤匙,动作缓慢:“公主这是怎么了?睡了七八天呢!”

,她心中暗惊,揉着发疼的额头歪在了床边:“我睡了这么久?怎么回事?”

红英脸色苍白,犹豫再三还是低下了头:“御医说你这身子有些病症,原来是想叫你睡一觉歇歇,没想到公主一睡不起,可吓死我们了!”

一睡不起?

长宁揉着发疼的额头:“那沈清流呢?我记得我和他看戏去了?怎么一下就昏睡过去了?”

红英一脸急色:“还说呢,沈公子也吓坏了,这会出去取药了。”

药,对她最近身体就一直不好,从一开始出宫开始,越发的难过,她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问题,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不多一会儿,药童和沈清流一起走了进来,红英迎上前去:“公主醒了,看样子身子还不好,这可怎么办?”

少年行色匆匆,这就到了床前,他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幸好没有任何的异常,他先是松了口气,药童已将汤药递了过来,长宁闻着那味道就有点受不了了,掩口扭头。

沈清流接过了药碗:“公主还是把药喝了吧,你病了。”

他说她病了,可她除了没有力气并没有太大的异样,不过他脸上的担忧可是真的,她不愿意看见他这样担心,虽然讨厌,但还是捏着鼻子喝了。

满口的苦味,她刚要开口,少年已经递了个蜜饯到唇边,她张口咬在口中,长长得吁了口气出来。

“御医怎么说?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少年笑:“大概是那天在屋顶吹着风了,就是普通的风寒,吃几天汤药就没事了。”

“还得吃几天汤药?不要吧?”

她最讨厌吃这样的东西,表情惊悚。

沈清流坐了下来:“等这几日你病好了些,就带你去放花灯,怎么样?”

长宁顿时来了精神:“那些和你约定的事情,还有很多都没做,可不能食言。”

她双眸微亮,一脸期待。

少年郑重点头,对她温柔到底。

本来也觉得是场小病,长宁过了两日竟然发起了热,她有按照御医交代的那样喝下汤药,但病却是一病不起,有时候,她一但睡着,再醒过来时候就已经过了十天半月,有时候她又头疼睡不着,小皇帝为此换了几批御医,宫里的人也大多换了很多。

没多久,她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

沈清流带着宛如来看过她几次,可她慢慢的眼睛也不好了,小皇帝的脸小宛如的脸,沈清流的脸,红英的脸…越来越模糊,怎么也看不清了。

就这么,后来是什么都看不见,她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耳边只留沈清流温柔得不可思议声音,一直和她说,睡吧,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她真的很累,回想过去许多许多事情,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难以割舍的东西,她甚至都未能见证历史,还有以后…是不是快死了?

死亡是个什么滋味?

她或许是真的病了,这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嘉庆七年初冬,长宁公主因病猝死。

小皇帝悲痛不已,也大病一场,后因承公主意志清君侧,扫朝堂,进行了一次大清洗,逐渐奠定了自己的根基,自此大安。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又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45章 四十五

第四十五章

从混沌到清醒,其实只在一瞬之间。

慢慢睁开眼睛,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迷茫着,头顶是玄色的幔帐,身上盖着的也是略熟悉的纹理,在哪里看过却记不起来了。

一个宫女模样的,很奇怪她就是知道是宫女,这人激动得都哭了:“娘娘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吓死奴婢了!”

周边还有御医在旁,把脉的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

娘娘?

那是什么玩意?

她的面前站着两三个宫女,她们大呼小叫,还有两个御医在旁边唠唠叨叨,在说什么?看着他们只觉得心烦,不管她们怎么闹她也没有出声,正想闭上眼睛一了百了,一个尖细嗓子的声音在脑子里响了起来:“皇上您慢点诶呦慢点!”

紧接着,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急急到了床边,他约有二十来岁,颜美俊容,眉间还有一点红砂…

诶,那个谁?

她看着他的脸,皱眉:“诶你你你是谁?我见过你。”

他见她反应,暗自松了口气:“你当然见过我,御医,玉贵妃这是怎么了?”

御医忙上前来:“回皇上的话,贵妃这一摔,似乎记不得人了,日后会慢慢恢复的。”

皇上?

贵妃?

她愣神,随即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老头说的是她。

这两个称呼也很熟悉,她有点头疼,爬坐起来。

随即男人当众抱住了她:“你可算醒了。”

说着,竟是不能自已,温热的唇就贴在她的额头上面。

她呆住了,他长得可真好看,脑袋里反反复复就只是这一句话,正是发怔,做好的粥被人端了上来,春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红玉,喝点粥吧。”

红玉?这是她的名字?

她完全不想吃,只觉得有点累,嘉庆帝拿着匙喂她,看着他的脸她勉强吃了两口,她神态恹恹的,一直问谁谁谁的。

刚巧朝中有事,御书房刚才那些政务还没处理好,春生催着他,永琰给了那几个小宫女一点暗示,又拥住她说去去就回,连忙去了。

然后一大堆人扑过来哭诉,一个说他的错没有扶好梯子,一个说她的错应该拦着她,总之吵得她头疼。

她皱眉,直接闭上了眼睛。

结果这些人还不放过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

她索性大吼一声,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在这些人的口中,她得知自己是个孤女,自从长宁长公主猝死以后,据说刚才那位皇帝伤心得不能自已,他在一年以后骊山北的狼爪下救得她。

当时因为她长得很像长公主才被他带回皇宫,然后就是略微狗血的故事,日久生情最后不顾群臣反对,独宠后宫。

这些小宫女里,一个叫满儿的说是一直伺候她的,她说她姓原名如玉,从如美人到如贵妃用了五年时间。

原来她叫如玉,这是她的名字啊。

孤女?

一点真实感都没有,五年的时间,与九五之尊生活在一起,这何等的风光,据说还是独宠后宫,言语间,她还听说宫内还有一个贵妃,对此毫无感觉。

在床上躺得久了,胳膊腿都不大好使。

如玉,姑且她就叫自己如玉吧,她对这个故事其实不怎么感兴趣,只不过听满儿提及长宁长公主的时候,下意识想到,那公主大概是个妖狐,因为她有尾巴。

想着想着,又在被底下摸了摸自己的…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她是个正常的人。

满儿就是个大舌头,只半晌功夫就将宫里的人交待个清清楚楚,说她千万要抓住皇帝的心,不然一旦失宠,妃位不保不说,还会有性命之忧。

说得非常严重,可她就是一点概念没有,到处都是陌生的,包括她眼前的所有人。

这些人都拼命地想要她记住,让她多对皇上笑笑,什么时候一笑就能有这么大的力度了?她不知道,原来她以为笑很容易,但当她想要下床的时候,又发现双腿柔软得不像话,这下笑不出来了。

没有任何的记忆,没有自保的能力,她甚至都没有一个康好的身体都没有。

幸好寻了个木制轮椅,满儿扶着她坐在上面,还能推着她到处转转,御医说她的腿是因为躺得久了才软的,走几日就好了。

她怕疼,自然不肯起来走路。

风和日丽,鸟儿在御花园的树上叽叽喳喳,作为她的御用小宫女,满儿对她可是十分的贴心,给她讲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据说她后脑摔着了,所以总是头疼。

幸好她能随遇而安,完全不愿意多想,在宫里转了一大圈,她总觉得她睡了很久很久,有时候脑中会有一星半点的东西闪现,但每当她仔细一想的时候,又都消散了去。

浑浑噩噩过了一日,还是早早回了寝宫,她理顺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住的就是皇帝寝宫。

大床上面锦被高调,都是他的气息,陌生的,又有些熟悉的,空白的记忆让她无所畏惧,也不知道什么是深浅,在上面滚了两滚,自然而然地就闭上了眼睛。

原如玉醒了以后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思路也很混乱,脾气秉性也变了许多,御医给她开的汤药她也乖乖喝掉了,嘉庆帝脚步略急,他也没想到她会提前醒过来,甚至这后宫还没有完全部署好。

更重要的是,他并没有完全准备好…

疾步回到寝宫,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睡着。

如今已是嘉庆十三年,他整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