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书兰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不行,没人看着你,我不放心。

周茉张了张口,明白多说无益,“哦”了一声后,索性闭嘴了。她攥紧双手,转过头去,咬紧嘴唇,望着窗外。

周茉只觉心中愤慨难平,却又无能为力。

到了放烟花的地方,唐书兰支上三脚架,让三人站在一块儿,拍了张照。她拿下相机,看了看照片预览,极其不悦:“茉茉,过年这么开心的日子,你怎么都不笑一笑?”

周茉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然而唐书兰收起了相机和三脚架,并不打算重拍。似乎拍了这么一张,今年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等十二点的新年钟声敲过以后,三人才回家。

回程路上,周茉忍不住想,贺冲这时候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跟舅舅和一飞三个人一块儿看电视聊天?那条狗也在吗?是不是正趴在他的拖鞋上打盹儿?

她的眼里没起雾气,路旁的红灯笼在视线中模糊成一片红光。

回到家洗过澡,周茉钻进被子里,给贺冲拨了一个电话。

“喂

一听见贺冲的声音,周茉忍了又忍的委屈涌上心头,喉咙都哽住了:“贺冲……:

贺冲一怔,急切地问:“怎么了?”

她拿手背猛地擦了擦眼睛,抽着鼻子,哽咽道:“我不喜欢过年,真的不喜欢。每年过年都跟仪式一样,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你等等,我过来找你。”

“你不要来……”周茉拿手掌按着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从指缝里不断地涌出来,“你不要来,来了我也没法见你。”

那边沉默了。

周茉抽泣了两声:“贺冲,你在做什么?

“一飞喝醉了,吐了我一身。我刚洗过澡,在陪我舅舅聊天。他也有点儿醉了,在讲我妈的事。我以前不知道我舅舅居然这么哕唆,而且记性忒好,我妈三四岁时候的事情,他都还记得。他说,我妈那时候就比周围其他玩泥巴的小姑娘好看,男生挖来的地瓜都愿意多分给她一……

他的语气里永远带了几分随意的懒散。周茉只要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安心,似乎天塌了都有这人替她顶着。

听着贺冲没什么主题的絮叨,周茉的情绪渐渐平复了。她哑着声问:“你收压岁钱了吗?

“我都多大的人了,还收压岁钱?你收了吗?

“没有,过了十八岁,爸妈就不给了。

“放心,他们不给,我给你准备了,管大,管够!

周茉笑出了声:“有多大啊?

“周小姐锦衣玉食,肯定多大都不算大。

“你又嘲讽我。

“这回真没……

“那就是以前有?

活题一路跑偏,等回过神时,周茉才发现自己刚打电话时的委屈早就一点不剩了。

贺冲这人可真神奇,在他面前,她总能快乐得像个被人从小宠到大的傻姑娘。

贺冲低声问:“心情好点了吗?”

“嗯。”

“过年也就这么几天,再不喜欢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嗯。

“你爸妈确定了要出去旅游?

“确定了,但我要被送去顾阿姨家——我不想去,自从认识了你之后,我真没法忍受顾阿姨的做派。”

贺冲沉默了一霎:“什么时候去?

“初二。我爸妈他们上午八点出发去机场。他们安排了车,十点送我去顾阿姨家。你是不是今天下午就要回枝川市了?”

“这么安排的啊。

周茉心里一阵失落:“恐怕真的要到开学以后才能见到你了。

贺冲笑道:“这么想我?”

“你不想我吗?”

“你说呢?”

周茉根唇一笑。

“可别再哭了,我人不在你面前,你哭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会了。”周茉说完,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走到了窗前。

过年的缘故,外面都还亮着灯。隔着双层玻璃,外面的声音一点儿也传不进来。那些周茉触及不到的明亮和温暖,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贺冲,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软弱?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敢反抗。”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贺冲说道:“人不可能拽着自己的头发脱离地面。”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不敢反抗是很正常的事。换个立场,我也不见得能够反抗。

“可是你说,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够带我走。

贺冲笑了:“这种混账话你倒是记得这么清楚。我正在想办法,也用不了……你还记得我说的吗?你只用做三件……

周茉喃喃道:“看着你,相信你……贺冲逗她:“还有呢?”

周茉的脸一阵发热,最后两个字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

贺冲哈哈大笑:“好了,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了。什么都会有的,相信我。

“嗯。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周茉坐在飘窗上,发了很久的呆。

她反复想到那天段永昼似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质问:那你打算依靠什么谋生呢?

初二一大早,周思培和唐书兰出门了。

临走前,他们自然少不了一通嘱咐。周茉似听非听,不管他们说了什么都机械地点头答°好”但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将两人送到门口,周茉关上门,长叹了一口气。

她背靠着门板,望着空荡荡的别墅,感受到一种难以排遣的空虚。

她想起初中的时候,周思培和磨兰有事出去,会把她关在家,给她布置任务,比如画一幅画,或者练好一首由子,回来之后检查。她初时很兴奋,楼上楼下到处跑,但后来发现,无论她发出多大的声音,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于是这些事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周茉回到画室,拿出小锤和钉子,蹲在地上开始绷画布。她的心开始渐渐平静下来,似乎能安静画画的地方”永远元是她的永无乡。

周茉轻哼着曲子,往画框上一颗一颗地敲着小钉子。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响起了门铃声。

周茉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开门——东西她昨晚就收拾好了,箱子就在客厅里,随时能走。

门一打开,周茉下意识道:“您是顾阿姨派来……”

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人,正望着她,笑容带着三分痞气:“我是来绑架的。”

周茉惊讶得失声尖叫:“贺冲!你怎么……”

“嘘!”贺冲在唇前竖起一指,低声道:“我不放心,趁这空当,过来看看你。

“你不是昨天下午就……”

“我让舅舅和一飞先走了。

“我们小区门禁很严的,你怎么进来的?

贺冲不无得意:“真想进来,还怕进不来吗?”

周茉高兴得语无伦次:“那会不会耽误……你先进来吧,不过我马上就得走了……她抓着贺冲的胳膊,把他带进屋。

“哎哎,你学没学过一个词叫“引狼人室’?

“那我就‘与狼共舞’。”贺冲哈哈大笑。

门关上,周来抬头看了贺冲一眼,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将他抱住了。

贺冲抬手,按着周茉的后背,把她使劲往自己怀里按。片刻,下头,周茉也正拍起头来来,四目相对,目光一个短暂的交会后,他低头合住了周茉的唇。周茉踮起脚,双手攀着贺冲的后颈,把身体紧紧地迎向他。

委屈,失落,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都藏在了这个深吻之中。周茉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样多的情绪想跟他倾诉。

许久,周茉退开,喘了一口气。

贺冲抬手,

“我陪你再待一会儿,碰了碰她泛红的脸烦:“我跟你一起去!”

贺冲一愣。

这一回,她说的是“我跟你去”,而不是“你带我走。”

周茉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她松开手,走进客厅,把搁在沙发旁的行李箱推了过来,将贺冲的手一挽,就把人往外面带。

贺冲纹丝不动,瞧着她。神情严肃:“你要是跟我走了,会有多大的麻烦,你知道吗?”

“我不管……"

“周茉,你要知道,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人最不愿意看见你受伤、受委届,这个人一定是我。

周茉紧咬着唇,眼里有水雾渐渐漫了上来。

贺冲看着她的表情,心脏骤然紧缩成一团。他权衡了许久,理智告诉他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带走周茉。

然而,他最终心一横,回握住她的手:“走吧!”

周茉诧异,抬头看他。

贺冲转身打开了门,一手拖行李,一手牵着她:“东西都带齐了?”

“我老家那儿穷乡僻壤,你去了可别闹着要回来。”

周茉破涕为笑:“肯定不会!”

周茉跟在贺冲身后,心情也跟骨碌碌滚动的行李箱轮子一样欢快。

车停在路口,贺冲把行李箱装进后备厢,绕去副驾驶座,敲了敲玻璃窗:“你先坐会儿,我打个电话,五分钟之后就出发。”

周茉忙不迭地点头。

贺冲笑了笑,背过身去,走到前方树影底下周茉听不见的地方,摸出手机,给顾之茹拔了一个电话。

自上回的协商不欢而散后,他有一阵没跟顾之茹打交道了。

顾自茹显然以为他主动联系是打算妥协,语气格外做慢:“你想请楚了?”

贺冲开门见山:“周茉我接走了,你不用派人过来接她了。”

顾之茹过了片刻才说话:“你什么意思?绑架吗?”

“别把话讲得这么难听。论辈分,她算我侄女,我能拿她怎么样?”

“贺冲,你……”

贺冲从口袋里掏出烟,咬在嘴里,又去拿打火机,低头点燃烟,漫不经心道:“周茉的事你最好别告诉周思培。我听说你们顾家公司的经营出了很大的问题,一直瞒着周家,依赖周家输血。而我这人嘴不牢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就不好了。我俩的恩怨,要是把周思培的宝贝女儿牵扯进去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即便隔着电话,贺冲也能感觉到顾之茹被气得不轻:“贺冲,你真是个卑鄙小人!”

贺冲笑道:“你应该早就见识过我妈的手段了,我们姓贺的都这样。”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把周茉怎么样……”

“初四晚上,我把人给你送回来,完壁归赵。你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懂了吗?”

那边气得直接撂了电话。

贺冲立在原地,沉默着又抽了几口烟,把还剩半截的烟在树干上摁灭了,转身回到了车上。

看着车子启动,离周家越来越远,周茉雀跃不已,忍不住哼起了歌。

贺冲听见,差点没笑喷:“你唱的什么?”

周茉一愣——她哼的是“日落西山红霞飞.战上打靶把背归,把营归”。

“都是被你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