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如今的对话模式,跟说相声似的,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很快就得去安检登机了,贺冲牵着周茉的手,将人送到安检口,把她随身背的书包递了过去。

周茉背上书包,笑着看他:“你会不会哭啊?

“你见过我哭吗?

“没见过,所以才想见一见啊。“那估计得你失望了——倒是你,去那儿

人生地不熟的,想家了可别哭。

“我才没那么脆弱!

“我看不一定。

“绝对不会,不信我们打赌。

贺冲笑着说:“你这么想输,我求之不得啊。”

周茉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不得不走了。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贺冲:“我走了。”

“嗯。”

“你有空去看我啊。

“视频电话不准不接。

“嗯。

贺冲感觉到颈间绕上一般温热的潮气,心一紧,不由得收拢双臂,笑着说:“你可是刚跟我打完赌的。

周茉没说话。

贺冲也不再说话了,只将她抱得更紧。

过了许久,周茉轻轻推开他:“我真的要走了。

贺冲点点头。

她抬手抹了抹眼睛,把登机牌和护照从包里取出来拿在手里,退后一步,向着贺冲招招手:我去排队了,你早点回去吧。”

贺冲点点头,但没说再见。

周茉转过身去,刚走出几步,贺冲忽然两步跨过去,捉住她的手臂,径直往怀里一带,又紧紧地抱住了她。他的动作迅疾如风,强势又不容拒绝。

周茉刚收拾好的情绪,一时又要崩溃了。

这回没过太久,贺冲就松了手,把她往队伍那儿推了推:“去吧。”

周茉站了一瞬,这回真的转身走进了队伍之中。她跟着队伍缓爱地往前挪动,她知道贺冲一定还在原地看着她,她忍着不回头去看他。

她想起自己在黄永玉的书中看过一句话: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那一晚风雨飘摇、他踏着夜色而来,她看见他时,心中就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那或许就是爱情生发之时,冻层之下的破土之声。

贺冲注视着周茉走进了安检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时,才转身往回走。

初秋的深夜,夜风微凉,贺冲抬头看去,天空中闪着飞机掠过的光点。

这一日,骑土涉水屠龙、一路保护的公主,独自出发踏上了新的征程,她不再惧怕风霜,更不再惧怕荆棘。

醒来之时,迎接她的,将会是惊涛骇浪却充满惊喜的新的人生。

而在这之前——

贺冲掏出手机,给周茉发了出发前的最后一条消息:

晚安,我的小茉莉。

(全文完)

 

 

第十四章 番外一天

“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什么赌?”贺冲和韩渔齐声问。

叶茵茵说:“猜一下茉茉是第几个出来的,每个人随便说个数字,谁最接近谁就赢了。

贺冲说“30”,韩渔说“40”,叶茵茵说“50”。然后三人就等在出口处,挨个地数着出来的乘客。

贺冲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但这计数搞得他莫名紧张了起来。叶茵茵点着人头:“47、48……他也跟着在心里默念。

数到“86”时,前方出现了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搭配牛仔裤和棒球帽,推着一个贴满了贴纸的黑色大号行李箱。明明是毫不显眼的装扮,但她出现的那一瞬间,贺冲突然觉得初夏欲雨的天色都亮了几分。

叶茵茵把手臂举得老高:“茉茉!这儿!”

周茉眼睛一亮,立马拖着箱子跑了过来。她刚想扑上去跟叶茵茵来个拥抱,突然被一只胳膊拦住,往旁边一带,结结实实地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贺冲低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没看见我?”

周茉嘻嘻-笑:“看见你了,先抱茵茵再抱你嘛!

叶茵茵简直“没眼看”:“你们抱,你们抱,我不跟贺老板抢。

回去的路上,韩渔开车,贺冲和周茉坐在后座,一路上韩渔在介绍等会儿吃饭时的安排,但后座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心猿意马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贺冲上下打量着周茉,她出国两年,两人见面虽不算特别频繁,但也基本保持了两到三个月见一次的频率。而每一回碰面,贺冲都觉得她有所变化,当年那个被养在温室之中,如娇弱的玫瑰花一般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开始展现出一种野草般坚韧又蓬勃的特质。

他收到过很多她的照片,也关注了她的社交账号。他看她拖着箱子,一个人周游欧洲,衣服越来越朴素随意,眼神却越来越坚定明亮。他的小姑娘,已经破茧重生,光芒万丈。

周茉也在看贺冲。这两年,他开了间工作室,领着一帮快比他小上十岁的年轻人摆弄机械。他仍是那副万事从不挂怀的闲散模样,且更显沉稳淡然。叶茵茵老说,贺冲看着特像再过几年就要进人中年养生阶段了。

中午吃饭的地方是韩渔安排的,装修特别高级。

周茉翻了翻菜单:“是不是有点贵?

叶茵说:“不算贵吧,茉莱你以前可是经常一掷千金的,这样的小餐馆压根就不放在眼里。

周茉眨了眨眼:“有吗,我有过那么败家的时候吗?”

大家齐声回答:“有。”

周茉嘿嘿一笑:“现在不一样了啊,现在我的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得省着点儿花。成名之前,我还要穷上好长一段时间呢。她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T恤,这件衣服,七欧元。

韩渔啧啧感叹:“老贺,看看你把你媳妇儿逼成什么样了。你钱赚得也不少啊,怎么那么抠门。

贺冲只觉得冤枉:“你要是能说动周茉用我的钱,那我真要谢谢你。

四人正吃着饭,韩渔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贺,你没那个机会听王老板叫你爷爷了。

周茉和叶茵茵听得莫名其妙,韩渔解释道:“前年,老贺跟我们打了一个赌,说会赶在我跟王松之前,跟周茉结婚。要是他能做到,我就跟王松跪下来喊他爷爷。

贺冲笑得风轻云淡:“那是年少轻狂不懂事——王松要结婚了?”

“你还不知道?他发了朋友圈。”

“没注意。

叶茵茵白了韩渔一眼:“你们这些人真是糟粕’,我们才多大,你们就想着结婚。就两个字,不结!

韩渔去抓她的手:“反正迟早要结的,晚结不如早结。”

“谁说我要跟你结婚?”

“那你还想跟谁结婚?”

“说不准呢,世界这么大,总有更好的人。

“得了吧,你消停点,祸害我一个人就够了,还想去祸害别人。”

……

在韩渔和叶茵茵“自杀式”秀恩爱的欢声笑语中,大家吃完了这顿饭。

叶茵茵留下一句“你俩自己安排,不打扰了”,就拉着韩渔飞快地溜了。

贺冲拖着周茉的箱子,低头看她:"去我工作室看看?”

“好啊好啊。”

贺冲的工作室在城市中心,很小的一间办公室,统共十来个员工。工作室的考勤也非常随意,上班时间只有三四个人在。贺冲领着周茉逛了一圈,最后指了指单独隔出来一个工位:“我坐那儿。

周茉坐了上去,转了一圈椅子,体验了一下当老板的感觉:“林星河的也在你手底下工作吗?

“没,他想来,我没同意,让他继续读研去了。不过有什么特别需要攻关的单子,还是会叫上他。

“严天宇呢?

“不知道,可能混得还行吧。

周茉撇撇嘴。

贺冲笑了:有时候就是这样,恶人也不一定就会有恶报。

参观过工作室,贺冲领着周茉回家——他最终在西城买了房,年初刚刚交房,连装修都没做,只做了清水墙。

进门的时候,周茉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她记得自己当时在贺冲的车场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幅空荡荡、没几件家具的场景。

“你就住这儿啊?”

“不常住,还是在雁南镇待得多些。不过这房子条件还不错。”贺冲领着她看了看格局,“就等着你决定怎么装修了。”

周茉笑着瞅他:“你也想结婚啦?”

“那得你做决定,”贺冲煞有介事道,“你要是觉得我这人英俊潇洒,风趣幽默,稳重成熟,可以考虑跟我结个婚。反正你漂亮可爱,开朗活泼又才华横溢,跟我特配,你觉得呢?”

周茉笑着说:“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贺冲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吻她,低声说:“你说‘我愿意’就够了。

周茉紧紧地抱住他。

贺冲将温热的呼吸吹进她的耳廓,低下头去吻她的脖颈。

那一道刺青仍然清晰可见。

3

傍晚吃过饭,贺冲牵着周茉的手,沿着河边散步。

她那宽松的外套袖子很长,老是盖住手,贺冲得时不时停下来,替她把袖子往上卷一卷。

他有时候觉得她变成熟了,有时候又觉得她还是两年前那个跌跌撞撞的小姑娘,始终让他放心不下,所以只好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周茉走路时脚抬得很低,一路踢踢踏踏的。路上的两道长影子时而折向向下倾斜的河堤。

周茉轻声说:“上个月我妈去了巴黎,我跟她吃了顿饭。”

“情况怎么样?

周茉摇摇头:她问了我两句近况,我们就无话可说了,自己吃自己的,也没什么交流。”

“她没再劝你回家?”

“没有。

“那已经是一种进展了。”

周茉抱着他的手臂,一半的重量都搁在了他身上:“贺冲,人跟父母的羁绊,是不是永远也斩不断?虽然他们那样对待我,但想到我待过二十年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我还是会觉得有点难过。”

“没有什么是一定不一定的,就像我没爸没妈,跟着舅舅也过得挺好的。至于你觉得难过,那很正常——你觉得现在快乐,还是以前更快乐?

“现在。

“那不就行了吗?不要奢求十全十美。

周茉点点头。

贺冲紧紧地地握着她的手:“你想回家看看吗?”

周茉踌躇了片刻:嗯,但我不想进去,我就在外面看一眼。”

抵达别墅区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他俩没门禁卡,进不了小区大门,但没想到今天值班的保安竟然还记得周茉,直接放行了。

周茉一时有些“近乡情怯”害怕撞见唐书兰或者周思培。

夜色之中,树影沉沉。她依然还记得那些不小心在树下睡着的午后,记得她踢过的皮球的路,记得邻居种的绣球花和蔷薇,,记得从阳台看见的落日……

走着走着,就到了周家楼下。

周茉来下脚步,抬头往上看,忽然一怔——楼上她的房间里竟然亮着灯。

她不敢去想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眨了眨眼,感觉睫毛上沾上了一点水雾。

“要进去吗?我去敲门?

周茉摇摇头,收回了目光,轻声地说: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