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洋小区9.21火灾后续调查和家属现状。”艾亚庭没好气地答。

“后续调查可以,家属现状免了。”

“为什么?”

“福洋小区9.21火灾烧了2户,共死亡3人,两个孩子,一个大人。2户人家幸存家属3人,一个是失去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以及一对失去丈夫、父亲的母女。”单鹰对事件细节如数家珍,进而问:“他们有可能欢天喜地迎接今后的生活?他们能从火灾的阴影中走出来?既然不能,他们的现状为什么要报道?”

艾亚庭声音大了起来:“作为灾难事件的后续,幸存家属的情况怎么可能不报道?这是媒体惯例!”

“地震后迫不及待拍摄失去亲人的灾民痛哭流涕的场面、烈士殉职后死缠烂打追着家属诉说感想、凶案发生后挖掘凶手所谓悲惨的经历来为他博取同情——把最不该展现的痛苦展现给人看,吃人血馒头,就是你所谓的‘媒体惯例’?”

艾亚庭黑着脸,“你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不让报道。你是媒体人,就得服从惯例!”

此话一出,全体骇然。

单鹰脸色如常,“记者无法跟受害人家属感同身受,就不能将别人的伤疤再撕开给众人看,这是我的‘惯例’和底线。”

选题会进入尾声,各自近期的任务差不多都已经确定下来,气氛也稍微变得轻松了一些。卓正平抿了口茶,问:“今天我们部里又来新人了,不自我介绍一下?”

冯牧早警醒起来,一番自报家门,最后谦虚地说:“特别想跟大家多学点东西,也希望各位老师多多指导。”

她话音刚落,艾亚庭就出题考她:“指导谈不上,我们部里需要一双发现大新闻的眼睛,你试着报个选题试试。”

她一紧张,不禁看向单鹰,他抬眼看了过来,恰好跟她对视,却没有要帮她的意思,看来也是想试一试她的眼光。

“呃——这个。”无奈,她举起平板电脑,“老人被医院活活饿死的新闻。”

谢茂竹探头一看,“昨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威市聚焦’微博发了一条报道,说这个老人本来就病得挺严重的,现在网友的矛头普遍指向他两个儿子,毕竟是他们不出钱给父亲治疗。”

艾亚庭一脸不屑,“家长里短的父子关系、婆媳关系,我们又不是居委会。”

单鹰看向屏幕,粗读了一遍‘威市聚焦’发布的新闻稿,觉得漏洞百出,许多细节经不起推敲。

许书端优雅地扶了扶眼镜,“我看原事件就像个谣言。”

冯牧早想起昨天客人的议论,说:“我也觉得像个谣言,因为,如果老人的儿子真是这种不顾父亲死活的自私混蛋,那父亲在医院去世后,完全可以纠集一帮人搞医闹,讹一点是一点。”

卓正平对这类事件经验丰富,中肯地说:“‘活活饿死’很有可能是好事者博取眼球的谣言,饿死的过程是很长的,医院完全可以采取一些手段阻止这种结果的发生。单从求医手续上看,不付钱就不给于更多治疗,医院没什么大错,从院方入手没有突破点。一般记者都会选择从老人儿子那边入手,但这不是深度调查部要关注的事件,可能放在民生类新闻比较合适。”

艾亚庭呵呵一声,说:“果然是民生小记啊,还是没从社会新闻部那儿回过神来。”

“无妨。”单鹰抬了抬手示意此话题结束,看向冯牧早,“找到证据辟谣也是一个记者调查能力的表现。你觉得可以深究,就试着找出真相。这里,没有人会要求你一定要成为一个调查记者,既然是实习,就学好实习记者该学的东西。”

“好。”

单鹰提醒道,“速度要快。辟谣也好,进一步报道也好,都不是居委会入户调解,可以慢慢磨。”

“我们深度调查部也管辟谣的事了,不如直接并入社会新闻部?”艾亚庭斜睨单鹰,又借机挑事。

“本人也是从实习记者、民生小记一路走来。对她,艾副主编何不多一点宽容?”单鹰看着艾亚庭微笑,眼中却是森森。

艾亚庭被他这么一句话堵回来,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单总,谁要带她?”谢茂竹手下还没有实习记者,想多一个人帮自己干活的心理犹如司马昭之心。

单鹰一时未答,慢慢靠在椅背上,左手抬起轻撑着下巴,环顾一圈,眼中挣扎多过思考。

半晌,他说:“这次的初稿拟完,先给我看。”

实习记者第一篇初稿都是练笔,先由单鹰品评,再分配老师,这是部里的一贯做法,大家不觉有何不妥,也就不甚在意。

一散会,冯牧早抱起笔记本和电脑就往外冲,干劲十足,单鹰坐在原位,望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淡淡一笑。目前,站在专业角度的他并不认为冯牧早有什么惊人的潜力,对她的要求也颇为简单,就是做一些线索整理、初稿撰写等普通实习记者都能做的事。

第9章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三)

坐电梯从9楼下到F2停车场的这一点点时间里,冯牧早浏览了一下“威市聚焦”发布的新闻,文下网友评论果然呈现一边倒局面。

威市聚焦:近日,两男子互相推诿,只肯交付100元医药费,导致癌症老父被医院拒收,走廊上活活被饿死,临走之前艰难说出遗愿:我想吃个馒头。医生称,我们已经尽力。子不孝,谁之过?【新闻链接】

@hyugyugh:养儿不如养条狗系列,强烈建议大家把准备生养二胎的钱拿来养一只狗,至少你倒下的时候它会去叫警察!

@忘情埃菲尔:这盛世,如你所愿。呵呵哒。

@小鱼幽幽:这是故意杀人罪吧,有没有警察管一管这种医院和这种儿子?政府呢?又哪去了?@威市公安局@威市中级人民法院

@风吹么么哒:这新闻看着真避孕。

@KOO 回复@风吹么么哒:裁判请不要抢答!

不过,一片骂声中,还是夹杂几个其他声音的。

@小乔澳大利亚代购:看着有些不可思议,坐等反转。

@胖胖立志要有好工作:身为大V,发这种谣言不怕被追责吗?两个叔叔人非常好,我就是那位爷爷的邻居,爷爷会去世也不是因为他们不孝!能不能调查清楚再发言?你这样会害死好人的!

@hyugyugh回复@胖胖立志要有好工作:假扮知情人蹭什么热点?祝你也生俩那样的儿子光宗耀祖!

跨上小电动,冯牧早先给医大附属医院打个电话。

医院工作人员听她介绍了身份,然后抱歉地说:“您也是记者?对不起,没有院领导的同意,医生们不会接受记者采访的。建议您直接找到当事人家属了解一下。”

“当事人家属得知老人去世,闹起来了吗?”冯牧早问。

“没有。”

“是不是还有其他记者来问过?”

“加上您,来了有五六拨,都是打听这个事。病人的病情和家属具体信息我们是对外保密的,您如果想问这些,很抱歉,无能为力。”

冯牧早点点头,给那个ID是“胖胖立志要有好工作”的网友发了一条私信,接着骑着小电动到报社所在写字楼的门口干等着,看到不远处卖天津煎饼的小摊,嘴馋,买了一个啃。

网友回复时间不定,她知道不能被动等待,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十五分钟后回复没来,她就先去医院找去世老人病房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问一问情况,打听一下老人的住处。

单鹰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站在落地窗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写字楼外的栅栏门,进而看到一边吃煎饼一边傻坐在电动车上的冯牧早。

一会儿后,冯牧早得到两条回复:

“你真的是《每日头条报》的记者?我是那位老人的邻居,可以接受你的采访,也可以带你去见一见老人的儿女和妻子。”

“前提是,你得是一个有良心的记者,跟那些只会夸大事实、断章取义的人不一样。”

冯牧早忽然想起单鹰在培训时说的那番话——“舆论监督是一名记者的权力,也是使命。它是可以是凶器,也可以是武器,可以是矛,也可以是盾。”

冯牧早怕她不信任自己,拍了工作证传上去,“你放心吧,我要是个爱哗众取宠的记者,直接转发他们的新闻不就得了。”

“好,我在龙华区高新北路加油站这边等你。”

“Yes!”她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煎饼全塞进嘴里,跨上小电动,像骑上一匹奔驰的骏马,哒哒哒从单鹰的视线中远去消失。

单鹰摇了摇头,坐回自己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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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兴环敲开明莉办公室的门,她正跟几个来访的股东太太谈天说地。他耐心等她们聊尽兴,才锁上门,把几个文件夹平摊在明莉办公桌上。

“这回,我们同时走四单,联系和保障工作我私下分配给四个人做,告诉他们近期只走一单,要保密。”

虚挂着财务总监一职的明莉草草看了几个单子的数量和抽成,重点放在他选择的几个跟单之人上,要知道,跟单对象就是怀疑的对象,“行政部经理薛仁天、财务副主管牛晓枫、林汉民,怎么还有总裁特助老柯?老柯是你爸多少年的兄弟,他总不可能被黄兴星或者单鹰给‘策反’吧?”

黄兴环摇摇头,“我们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们做单子的时候,经手的或者大概知道内情的就那么些人,不一个个试过去,怎么能知道他们是人是鬼?说真的,除了我,他们那些人您一个都不要太过信任。”

明莉想了想,最终点点头,抬眼问,“你爸知道吗?”

“他哪里管那么多,只要能找到向单鹰爆料的人,他高兴还来不及。”

——————

根据网友所指的居住地,冯牧早赶到威市郊区的一处旧小区里。让她惊奇的是,这位取名为“胖胖立志要有好工作”的姑娘非常地瘦,目测比她高5厘米,体重可能只有80几斤。

她暗下决心,回头就把自己的网名改成“早起的肥牛有草吃”。

“胖胖是我的小名。”姑娘自我介绍一番,马上就为老人的儿子打抱不平,“那些记者根本不了解他们的生活状况,他俩拿不出医药费是事实,但拿不出不代表不愿意拿啊!洪大爷一共三个儿女的,大女儿在外地,经济条件比较好,大部分医药费是她承担走了,大儿子受过工伤,一直就没有正式工作,小儿子听说40多岁…是个智障,别说工作能力,连自理生活能力都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跳过这些事不说,专门说两个儿子不交医疗费。”

胖胖一边说,一边带冯牧早往老人家里走。现在他们家正操办丧事,子女都到齐了,很明显可以看出两个儿子身上的不足之处。

冯牧早暗暗吃惊,不禁问:“恐怕洪大爷也并非像网上说的是什么‘活活饿死’吧?”

“洪大爷得的是癌,晚期,其实半个月前已经进入最后的期限了。”胖胖回答,“这个病到最后,就算你想吃东西,也是吃不进去的,连吊瓶都挂不了,还吃什么东西?我听说,他确实好几天没吃过一粒米。不过,网上那种说法也太歹毒了,洪大爷会去世,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病入膏肓。吃与不吃都是一样的结果。”

胖胖一边说,一边带着冯牧早往洪大爷家楼下走去。

“待会儿你也别告诉他们,我是记者。”冯牧早有时也挺机灵的,适时提醒道。

“为什么?”胖胖犹疑道。

“他们正是悲伤之时,而且又被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写成那个样子,肯定对记者有强烈的抵触和憎恨。”她解释道,“我就过去祭拜祭拜老人,跟家属们随便聊几句吧。”

“嗯,也好。”

前来帮忙和祭拜的人络绎不绝,胖胖和冯牧早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时不时有前来看望家属的亲友们提起网上的新闻,不可思议同时都对撰稿的记者非常不满,甚至私下说出“用别人的不幸做文章,不得好死”的诅咒。

从往来亲友的议论中,冯牧早才得知,老人得的是淋巴癌晚期,早就知道父亲病情的大女儿洪桂凤怕年迈的母亲伤心,也怕给两个生活困难的弟弟增加负担,一直瞒着家里人,说父亲只是扁桃腺发炎,因为年纪大的缘故,不太好治疗。最后,实在瞒不下去,才说了实情。父亲弥留之际,表示不愿意再住院,非要出院回家,然而还没来得及办手续,就撒手人寰。

洪大爷的妻子刘奶奶被老姐妹们团围住,大伙儿你递纸巾我擦眼泪的,纷纷尽自己最大温情去安慰老人。刘奶奶纵使早有思想准备,这会子也难免伤心欲绝,可对于子女的尽力,她也颇感欣慰,手里捏着洪桂凤前几天才肯拿出来的真实病历和几张病危通知书,不住地摸着上头洪大爷的姓名,絮絮叨叨念着他好好走,在那边等她之类。

冯牧早挤进去,蹲在刘奶奶身边给她递纸巾,瞄着病历本上的字,确实在一年前就已经被诊断为非霍奇金大B细胞淋巴癌三期。

“大姐啊…你不该瞒着我和老三。”儿子洪桂全哽咽道,十个手指都被迫截掉的他用肉球一样的右手抹着眼泪,看上去,直到父亲临走前几天,他才知道父亲的真实病情。那一百元的医药费就是他交的,虽然,洪桂凤一直不让他出一分钱,可他说,父亲都要走了,他做儿子的如果一分钱都没出过,就太不孝了。

小儿子洪桂立轻度智障,呆坐在大姐身边,给大姐抹眼泪,嘴里哇啦哇啦说着只有至亲才明白的话。

冯牧早在一旁听着,心里难过极了。老人生命的最后几天里确实是饿着的,儿子确实只交了一百元医药费,医院也确实不再收治老人——那些断章取义的人写得没有错,但他们只想着用这些表面的东西博眼球、引导舆论,却不深究这其中的人间真情。

这时,整理老人遗物的亲属忽然捧着一个信封出来,说老人去世前写了一封信放在衣柜的抽屉里,竟是一封遗书。

刘奶奶和三个子女一起捧过来看,边看边哭。

原来,洪大爷并不是一直蒙在鼓里的,一直治不好的“扁桃腺发炎”让他这个老知识分子产生些许怀疑,变暗地里查阅许多病情相关的资料,约莫知晓自己得的是什么样的重病。他隐约感到自己的病是无论花多少钱都治不好的,想给子女省一点钱,每次住院要不就闹着要出院,要不就偷偷把该吃的药倒掉一半,这等于把自己在世的日子一再缩短。在信里,他对一家人表示歉意,说自己年岁已大,不想再拖累子女,希望大女儿和大儿子照顾好生活难以自理的小儿子。

冯牧早有些受不得这样的真相,躲到一边偷偷抹着眼泪,心中气愤又感动,气愤的是没有底线的某些记者,感动的是这一家人的互相牺牲和体谅。

进而,想到几乎没有参与过自己成长过程的妈妈,一直不能理解,她当时是如何下的决心,再也不回头。她小时候爱看《小蝌蚪找妈妈》《小龙人》和《小蜜蜂》,她喜欢的节目都有一个共同的主题,找妈妈。她想那个已经忘记长相的妈妈,也恨。好在,冯奕国怕后妈对女儿不好,怎么也不肯再找。冯牧早这么想来,自己也是受到过来自父亲的关爱和体谅的,心里多少也能宽慰。

她向洪桂凤表明来意,说自己是看到网上的新闻写得太离谱,特地过来了解真实情况并为她两个弟弟洗脱“不孝子”罪名的。原以为洪桂凤会有所反弹,却不知她特别通情达理。

“只是没想到我们家的事会传得这么沸沸扬扬,你说的什么微博我不太会用,不知道网友是如何评价的,但认识我们的人都了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至于别人怎么说、怎么想,我觉得不是很在意,他们就是新鲜一阵,没有人会真正长久关注我们的。昨天我也陆续接到一些电话,他们是从微信公众号里看到的…我弟弟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知道的,有的骂得很难听,我们正想着,等爸爸的丧事办完,去报警。”

“我可以把真实的情况写出来告诉那些有误会的人吗?”

洪桂凤想了很久,抬眼看了看两个弟弟,尤其是呆坐着不知所措的洪桂立,点了点头。

“…就是希望你能把我两个弟弟不是不孝子这件事说明清楚。”

放在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打断她俩的谈话。冯牧早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单鹰的名字。

如果没记错,这是单鹰第一次在没有互换的情况下、以他自己的身份给她打电话。

冯牧早紧张得揉揉鼻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接起。

“今天的版面留一个三百字的空间给你,有没有问题?”单鹰在电话里的声音就像午夜电台男主播在你耳边的磁性低语。

冯牧早看一眼时钟,计算着离组稿结束还剩多少时间,大致说了一下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然后说:“我缺一个医院医生的采访。”

“什么角度?”

“患者真实病情的角度。”

“从医院在此事件中对病人家属要求的尊重入手。确诊时预计几个月生命,通过家属配合和心理激励,最后坚持了几个月——我可以帮你协调。”

“真的?”冯牧早眼睛一亮。

“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关系网?”

她嘿嘿干笑两声,“不敢不敢,我马上赶去医院。”

说罢,冯牧早谢过胖胖,又骑着小电驴吭哧吭哧到医院。不得不说,单鹰的效率也蛮高,很快就为她找到洪大爷当时的主治医生,病人从确诊到离世过程中的一切都得到了证实。

“今晚我们6点到。”回报社路上,冯牧早接到焦糖的信息,她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忙起来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看来,她得赶紧回去把稿子写完,以便赶回去给焦糖壮胆,应对严刻儒那个麻烦的“甲方”。

第10章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四)

一小时后,稿件完成,题为《“活活饿死”老人实为癌症病逝:揭秘“不孝子”事件背后的人间大爱》。

细读两遍,冯牧早在报社的审稿系统上选择单鹰的ID,点了“发送”。离6点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可以说很紧迫。过了十分钟,OA返回一条消息,竟是“您的稿件已过审”。

开门大吉啊…冯牧早腰板都挺直了,关上电脑打算遛回家。刚走出大办公室的门,就听主编室的推拉门“哗啦”一声开启,单鹰站在门口,把她逮个正着。

他上下打量她一遍,“你这是准备出门采后续?”

“后续?”她傻眼,“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一脸“我没听错吗”的表情,眉心微蹙,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