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自家奕国大排档熟悉的门面,冯牧早傻眼。

帖子描写了奕国大排档开办至今的营业情况,还做了一张客流量对比图,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生意在这半年大幅提高,还图文并茂地把冯牧早实习的《每日头条报》和大排档联系起来。第一张图是冯牧早跟一个男人(即秦修)去点绛唇私房菜吃饭的监控截图;第二张是她那天发的微博“网红店打卡。帅哥厨师团没见着,环境和摆盘都很漂亮,但东西像拿调料包做的,吃完后口还很渴,比我家差多啦!”;第三张是冯家父女俩参加《民间厨王争霸》的照片;第四张是她转发点绛唇食品安全问题并点赞的截图;第五张是她在拉面店里掌掴一男子的监控截图。虽然每张图片的脸和社交账号名字都打了马赛克,可有心人只要找一下《民间厨王争霸》的录像,就能知道冯牧早是哪位。更过分的是,底下有人挖出综艺节目的主持人段久是《每日头条报》主编的校友兼朋友,间接把矛头对准了单鹰。

发帖者号称采访了不少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被冯牧早扇了一巴掌的男子,他不禁大肆叫屈,还不承认自己骂过冯奕国是瘸子,只说自己是因为说了句大排档都用地沟油炒菜,就被一个女的暴打,并添油加醋地说打他的人是做贼心虚。一位网友还写道:大排档的老板冯某号称自己一家人都在店里吃饭,食品安全绝对放心,可他自己几年前被诊断出得了胃癌,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家的饭菜有关?

在帖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下,一对经营大排档父女俩利用媒体,处心积虑炒作自己、增加关注度和营业额的故事很容易被人脑补出来。同时,此帖子一出,许多人对冯牧早所在的《每日头条报》报道点绛唇食品安全事件产生怀疑,大批类似是水军的账号大呼“反转了!”“原来两边都不干净,狗咬狗”,还有人反应迅速地写出长文来探讨记者是否该利用新闻宣传去发泄个人恩怨。

冯牧早瞪着眼睛,急火攻心,都快把屏幕给抠破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写呢?我爸什么时候…得过癌症?!”

二毛的电话这时候进来,扯着嗓子喊:“不好了!早早姐!今天有客人把干爸打了!说我们不要脸!店也乱七八糟!”

“我爸呢!!”冯牧早看了帖子本就焦急难过,现在又出了这事,眼泪哗啦就涌出来,哭叫着,“我爸怎么样了!!”

第31章 天上掉下个男朋友(一)

“出什么事了?”听见声音, 大家纷纷走出来。汪姐和梁晶晶、米娜几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又是递纸巾又是倒水,一个劲儿照顾着。单鹰分开人群上前, 目光在哭成泪人的冯牧早脸上定了几秒, 秦修马上把帖子转发给他。

“你爸怎么样了?!”谢茂竹见冯牧早哭着挂了电话,赶紧冲上前问。

她摇摇头, 抽泣一下,哑着嗓子说:“没有大事, 就是被闹事的客人推了一下, 腰给闪了…”

闪了腰与胃癌比, 确实是小事,冯牧早仍一个劲儿掉眼泪,并不是因为矫情。她能力有限, 又不像别人可独当一面,22岁的姑娘,吃过生活的苦,却没经历过社会风浪, 出了这样的事,还得知爸爸可能曾得过癌,一时拿不出主意, 不知道怎么办,怂得只能哭一哭。

这则帖子在外人看来像两家饭店的撕逼,在冯家父女看来,却是在他们的伤口上再撒几把盐。

“没事了…谢谢你们…”冯牧早平静下来, 见自己刚才成为了大家的焦点,一向做小透明的她还有点惭愧。

“洗白文,毫无水准。多大点事啊,就知道哭?”艾亚庭嘴上还是不饶人,心里却明白上次那个打给自己的神秘电话背后站着的利益方,自己要是答应了,这帖子里头的是非恐怕更多。他吐了口痰,不屑道:“狗急乱咬人,这么多年我见多了。热不过三天,你只要能憋住气,没多久大家就都忘了。”

“妈的,这点绛唇也太卑鄙了!逮着个实习的小姑娘欺负个没完!曝光主笔是我,有本事冲我们在编记者来!”秦修横眉道。

单鹰抬手往下压了压,大家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与安慰,现在就都安静下来。“表面上,帖子针对的是一家饭店,实际上打压的是深度调查版的威信和客观的形象。点绛唇洗不白,发帖者的责任也避不了。各位稍安勿躁,我会处理。”

冯牧早些许放下心来,但因为爸爸被打,店被闹,心口仿佛始终压着一块大石头,总是闷闷不乐。集体坐大巴回报社的时候,她请求在中途下车,坐上一辆直达自家附近的公车。

单鹰透过车窗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眼中迸出几分护崽子的冷光。这种时候还裹足不前,就不是个男人了!

“爸爸!”冯牧早火急火燎冲进家门,她爸爸正半躺在床上抽烟,一旁打盹的二毛惊得跳起来。

“多大点事啊,躺几天就好了…”冯奕国满不在乎地说。他“行走江湖”这么些年,还碰见过醉汉抢煤气罐要点烟的,帖子的事他不知道,只当有人又被酒灌坏了脑子。

冯牧早一言难尽,咬着牙问:“你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事瞒着我?”

冯奕国“啊”一声,脸色剧变,说话都结巴,“什、什、什么…你说…什么?”

她也不管那么多,直接问:“我听说你…得什么胃癌,是不是真的?”

听了这个,冯奕国倒是松口气,满不在乎地说:“哪个…谁这么多嘴?陈年烂谷子,也要拿出来说?”

“是真的?”冯牧早嘴一扁就哭。

“唉!我说你…早早啊,不哭。”他心疼了,想哄一下,刚起身,腰就酸麻得毫无力气,根本起不来。“过去啦…爸爸早就好了,不然还能这样子跟你说话?”

冯牧早抬眼看他,眼泪哗啦啦就滚下来。

冯奕国抬手给她抹一下眼泪,疼得龇牙咧嘴。“哭什么?真是难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的。女儿知道是仅仅是这件小事,还好还好,她知道的不是那件事——那件这么多年他用所有精力和积蓄苦苦维持的那件事。

离婚后,冯奕国从没出去旅游过,每天都在店里忙活着,不忙活的时候,就构思新菜肴。早七八年前,冯奕国看到一个3000块钱的帝都五日团,犹豫了好久,为了省钱,还是放弃了。他说等自己退休了,一定要去看看故宫和长城,可哪天是“退休日”,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拼命存钱。别人都问,老冯,你怎么干这么久的饭店,还没钱买车换房?他未必连个车都买不起,可真不能买啊。他要留着钱,那是他家早早续命的东西啊!自己总不可能七八十岁还颠得动勺,那时候就得吃老本了。他被查出胃癌是真的,所幸是早期,只不过那时女儿刚上大学,他做了手术,没有告诉女儿,因为深知底子还算不错,恢复得也还可以,至今没有让女儿发现做过胃大部切除。

“爸爸多怕死的人啊,咳嗽一下都要去挂专家号,哪年没去体检?”冯奕国一边叫二毛去拿毛巾,一边安慰着,“可就真幸亏爸爸按时体检了,一发现毛病马上去看,专家跟我说,来得早,动个手术把不好的给切了就没事。这不,我这两年复查,啥事没有!就是血压有点高,哈哈…”

“那你干嘛不告诉我!”冯牧早哭得一抽一抽。

“告诉你干嘛?学不上了回来颠勺?!”冯奕国白她一眼,声音大了起来,“哪个混蛋多嘴告诉你的?阿珍还是肥太?!等我腰好了,猪大肠甩他们一脸!”

厨师连报复的方式都是这么特别。

“叮咚。”

“嗯?谁!”二毛放下毛巾就去开门。

一个似曾相识的高个子帅哥站在防盗门外,黑色的运动套装劲瘦利落,似有些风尘仆仆。“你是…哦!你是那个——彩印店的…”说着,他回头扯着嗓子喊:“干爸!上回你做横幅的钱给人结了没?彩印店的小弟来了!”

“早结了!怎么又来!”冯奕国吼道。

二毛抱歉地笑了一下,就准备关门,只听那帅哥又说:“我找冯牧早。”

“呃…”二毛犹豫了,这时冯牧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单老师,你、你怎么来了?”

单鹰语气不同于平时,低柔婉转,“我看看你。”

“…哦。”冯牧早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用毛巾擦了把脸,毛碎碎的额发湿润润的都粘在额角,毛孩子似的。她把门全部打开,发现他竟然还带了礼盒装的水果。“啊…怎么这么客气,这里你又不是第一次来。”

“怎么样?”单鹰这句,明显问的不是她爸爸闪了腰的事。

冯牧早也听出来了,就说:“已经好了。”

“冷静了?”

“谁?”

“你。”

“嗯。”她点头,“走一步算一步吧,就像你说的,其实我们店就是个幌子,人家真正要对付的也不会是我。”

他垂眼凝住她,“即便要对付我,也不能拿你开涮,懂吗?”

她苦笑,“这话应该跟发帖的那人说。”

“哎哎哎——”冯奕国在里头叫,“钱我早付过了!不信让你们老板去查账!一百来块的东西,不要这样子嘛…”

冯牧早见单鹰往里走,忙不迭跟上去,“爸爸,他不是…”

单鹰在卧室门口站定,“我是冯牧早的男朋友,见她心情不好,过来看看。”

冯牧早如同被闪电击中,双腿一麻,差点没跪了,这…这是唱得哪出戏?她目瞪口呆地扶着门框站着,伸手扯了一下单鹰的衣服,他的手却飞快地往后一伸,把她的手握住了,而且,没有放开的意思。

等等…她用力眨眨眼,晃晃头,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做梦。她有种预感,自己一会儿后就会忽然醒来,发现自己是在大巴上打盹,晚宴后的偷吻是梦,帖子是梦,单鹰的来访也是梦。

冯奕国咳嗽的声音打断了冯牧早的思路,只见他摆了摆手,非常严肃地说:“我女儿可是Z大的学生,将来是要当记者的。你就是个彩印店的打工仔,上没上过大学?不行的,我不同意。”

“他不是彩印店的小工啦!”冯牧早解释道,又摇了摇单鹰的手臂,“单老师,你…”

他微微一笑,并不改口。

“他的意思是…男性朋友。”冯牧早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男朋友。”他沉声纠正。

冯牧早这儿正乱着呢,见他不分场合地戏弄她,心里有些闷火,顾不得其他,顺势就拉着单鹰往外头走。

冯奕国搞不清楚状况,和二毛面面相觑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啥滋味都有。第一次听说女儿有男朋友,他更多的还是担忧。

冯牧早一脸哀怨与不满,“单老师,你在耍我吗?”

“冯牧早,你在耍我吗?”他反问。

“我哪敢?”

他忽然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皱眉望着她,“你都亲了我两次了,现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和他预料得一样,她果然防御性地想往后退,好在他已牢牢控制住她,她移动不了半步。“我…我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他轻哼,“那要问你自己。”

冯牧早浑身的血液都往脑子里冲,好像一个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考生在写完所有考卷后被监考老师叫过去回看自己的作弊视频一样。她的耳朵、脸和脖子全部红了,像被从头至脚淋了一身红颜料,窘迫得嗓子都发哑,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叫,“你…都知道啊?”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睡成死猪。”

这个理由非常合理,毫无瑕疵。

“那你怎么不说?!”冯牧早恼羞成怒。

“我记得自己至少给过你两次机会。而你,打死不认。”他把责任直接推到她身上。

“我怎么知道你醒着?”

“你这套逻辑跟很多犯罪分子一模一样。”

在犯罪边缘游走的冯牧早倒吸一口冷气,转念一想,他既然知道,还两次纵容,并且采取了一次主动,说明他…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紧张地抬眼望着他,发现他正深深地回望着自己,带着许多的感情色彩。

第32章 天上掉下个男朋友(二)

他刚才说了, 他是冯牧早的男朋友。

冯牧早不禁用极其不标准的闽南语唱起一首此时出现在脑海中的歌曲——“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

单鹰果然没听懂歌词,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我发财啦!!!”冯牧早忽然跳起来, 如同范进中举一样高举着双手大叫, “我的天啊!单鹰!被我!拿下了!我到底做了什么啊!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啊!单老师——你——你打我!你打我一下!!”

“你有这种爱好?”他挑眉,双手却背在身后。

“你不打疼我, 我怎么知道这一切是真的假的啊!”冯牧早大喊,憋不住, 喜极而泣, 扑到单鹰怀里大哭起来, “怎么会这样…呜呜呜…我怎么可能轮得到这样的好事…呜呜!!你——别说追了,我连喜欢都不敢告诉你!你那么难搞,我怕你看不起我!我真的没有努力让你喜欢我的!可你怎么就让我不劳而获…你别骗我!呜呜!!你不能用这个耍我!呜呜…我看看旁边有没有摄像头…”

她疑神疑鬼地推开单鹰, 四处张望着,就怕旁边忽然冲出几个举着摄影机的人,说什么这是节目的安排之类…直到单鹰拉着她,又把她抱进怀里, 她才又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依旧叨叨着,说难以置信, 说害怕,语无伦次说了很多很多——

“单老师,你太好了,你那么优秀, 谁喜欢你,都是热脸贴冷屁股,碰一鼻子灰。我不敢!我不敢想象…像中彩票一样!太丢人了,我不想这么失态的,我现在太丑了…呜呜…要不你先回去吧,我整理一下再去找你?…呜呜…怎么可能?太忽然啦!”

“早早…”他早就想这么叫了。

“哎!”冯牧早听着这个昵称,心都要化了,忍不住也以叠字叫他——“鹰鹰!”

两个音节一出口,两个人都觉得一阵尴尬,冯牧早甚至能听见乌鸦一边呱呱叫一边从头顶飞过去的音效——单鹰的气质与气场,实在不适合这样的昵称。

“呃…果然还是‘单老师’顺口些…”

好在,他现在对她有更多宽容和耐心,带着笑意低头看她羞怯的模样,那褪去红潮却还浸染着粉色的耳垂如月季的花瓣,漾着少女的娇艳。

门口动静太大,冯奕国和二毛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最后冯奕国忍不住问:“那个小伙子…他到底是不是彩印店的?”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啊!我知道了!”二毛忽然眼睛一亮,“他不是小工!是彩印店的老板!”

“怪不得他送横幅来的时候还开车,原来是彩印店的老板啊…”冯奕国恍然大悟,可又陷入纠结,“唉!其实我希望早早能找一个收入稳定点的、拿工资的,有五险一金的那种,别像我一样守着个店。”

二毛却不这么想,“彩印店可赚钱了,您是不知道他们利润有多高!”

“真的么?”

“呃…我也是猜的。”

“臭小子!敢诳老子!”冯奕国骂道。

外头,冯牧早哭够了,觉得自己把一年的眼泪都流在了今天,紧紧拉着单鹰的手,深怕他跑了似的。

“哭完了?”

“嗯嗯。”

单鹰扬起了巴掌,“那么,我就按你说的,动手了?”

“来!”冯牧早闭上眼睛,心里有个旖旎的念头,觉得按照电视剧里演的,一会儿落下来的肯定不是巴掌,而是一个吻。然而,她等了半天都没动静,睁开眼睛一瞧,单鹰不见了!

“人呢?!”她大叫,人家却早走了。要不是客厅里水果礼盒还在,她真以为自己做白日梦!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单鹰不声不响地走也就罢了,居然拍了一张她闭着眼睛嘟着嘴的丑照传给她,照片里的她像一只濒死的金鱼,眼圈、鼻子红通通的,还有泪痕若干道,这样的她,求吻失败完全在情理之中。

“所以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居然被我给斩获了?”她不禁自言自语道。

跟爸爸解释清楚单鹰的身份,冯牧早就去了店里。冯奕国担忧更甚,父母爱其子,必为之深远,他已经开始想早早结婚后的生活,进而想又想到她的晚年,自己肯定是不能陪她那么久,她未来的丈夫能接受她那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经历吗?那个男人能像他一样拼尽全力留住她吗…

 冯牧早收拾好后买了饭菜回来,迫不及待跟焦糖说:“你一定想不到天上掉了什么馅饼给我!”

“人肉馅饼?”

“去你的!我暗恋的男神今天找我来了,说他要当我的男朋友。”冯牧早一边打字,一边颤抖,感觉自己现在是只捉到了大肥羊的狼,眼睛都变绿了。

“???”

“别说你了,我的心里也充满问号。”

“是你以前微博里提到的单老师吗?”

“你怎么知道?!”冯牧早觉得,怎么别人总在不经意间得知她的小秘密?她翻着自己的微博,才发现以前一时粗心,没有设为仅自己可见的那条“单老师出差的第三天,坚持不想他”,正羞臊呢,焦糖反问:“我上次在严总公司的年会上不是问过你吗?你忘啦?”

冯牧早顿悟,原来自己的心思单鹰很早就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