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控制不住自己,像陆子初爱的这般深,韩愈那般破釜沉舟,顾笙那般绝望,他怕是无力承受这样的爱。

“还是要谈的,爱情是一场最美丽的遇见。”陆子初拍了拍陈煜的肩:“等你遇到了喜欢的女人,一定要告诉我,但凡你需要的,我都会尽力满足你。”

“谢谢陆先生。”

陈煜想,如果他是女人,想必也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吧?

韩愈这天晚上终于去了顾清欢墓园,周围树林密布,在夜色中宛如吃人的魔兽,但他的心里却再也没有丝毫愤怒和仇恨,有的只是平静。

韩愈问:“联系到苏澜家人了吗?”

欧阳浨站在他身后道:“已经转达过您的意愿,苏澜家人同意了,他们会在春节过后回来,答应把苏澜的骨灰和顾总合葬在一起。”

“有心了。”

欧阳浨抿唇不再说话,知道韩愈有话要对顾清欢说,转身走远了。

寒风里送来了韩愈的声音,“阿笙曾经对我说过,她说她不恨我,但无法原谅我。我开始明白,那五年对于她来说,并非是毫无触动的,或许不是爱情,但她心里是对我有感情的。”韩愈眼眶湿了,抬手摸着墓碑,缓缓蹲下身体,声音微不可闻,近乎耳语:“老师,我再自私一次,我让苏澜过来陪你,你如果在天堂遇见了我父亲,请帮我劝劝他,我想让他和母亲葬在一起…”

风声呜咽,似乎夹杂着顾清欢的哭声,但那风吹在韩愈发丝上,却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正在无声抚慰着他。

泪,砸落而下。

陆子初登机8小时,来自洛杉矶的消息频频传递过来,他们没有在机场找到阿笙,更没有在墓园看到她。

他这边刚放下电话,欧阳浨忽然激动的冲了进来,一扫之前不安和焦虑,竟忘了身份,一把抱住韩愈,大喊道:“学长,没事了,你没事了,向露刚刚发了文件过来,把之前收购的股权全都还给了我们,还有违规贷款的事,也都解决了…”

兴是太高兴,欧阳浨竟抱着韩愈哭了起来:“学长,我多怕你有事。”

韩愈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眼睛是湿的:“没事了。”

陆子初登机10小时,韩愈去了医院,韩淑慧当时刚倒了一杯水,正要递给床上的陆昌平,因为看见韩愈,那水杯“啪嗒”一声砸落在地,杯子碎了,水流缓缓向四处漫溢。

“姑姑。”

一声呼唤,埋藏经年。

韩淑慧把脸别到一旁,转瞬间已是泪流满面

韩愈跪在地上,抱住韩淑慧的腿,失声痛哭,韩淑慧抬手打他,但手劲却是越来越轻,终究还是抱着他,把所有的感情全都融进了眼泪里。

陆昌平抬手揉了揉眉心,止了眼里的雾气,目光重新落在了电视画面上,阿笙失踪后,他一直关注着洛杉矶当地新闻。

只盼着晚辈都能好好的。

陆子初登机12小时。

【洛杉矶当地时间深夜八点左右,在X墓园附近的旅馆里,有人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据了解死前吞食大量安眠片自杀。年龄在三十岁左右,据报道该女性系亚洲人…】

鑫耀公司,欧阳浨想关电视已来不及了,韩愈已箭步离开办公桌,快步奔了过来,他死死的盯着电视屏幕。

警方正抬着担架从旅馆里走出来,死者身上蒙着白布,只有一条手臂垂了下来,韩愈看着那条手臂,看的满眼猩红,以至于血液里仿佛被冰渣子过滤了一遍。

他之前听人说过,陆子初花费高价从一位收藏家那里买了一块木材,似乎做了一串佛珠给阿笙。

韩愈声音恍若未闻,颤抖的很:“你看看,她手上戴着什么?”

欧阳浨咬着唇:“…佛珠。”

乌沉色佛珠。

韩愈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死去了,他觉得冷,拿了外套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冷,他因为害怕全身都在颤抖着。

他像是一个陷入绝境的困兽,拿起了手机,又放下,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拿的是什么东西。

“学长…”

欧阳浨从未见过这么六神无主的韩愈,同样因为害怕,心脏险些跳出了嗓子眼。

韩愈乱了:“我…我要去洛杉矶,都是我的错,她不能连个改错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要尽快找到子初…他们不能…”

欧阳浨抓着韩愈的手臂:“你不要吓我,那个人并不一定是顾笙,你别急。”

“顾笙,顾笙…”

似是忽然回神,韩愈突兀的甩开欧阳浨,因为动作太快,欧阳浨步伐踉跄,就是这么短短功夫间,韩愈已经拿了车钥匙朝外面奔去。

“学长——”

公司的人都惊呆了,眼泪顺着韩愈的眼眶一滴滴的滑落下来,因为走得急,又不看路,他甚至从台阶上险些栽下来。

2013年12月28日,韩愈情绪崩溃,似是疯了一般,开车连闯红灯,以最高时速向机场奔去,泪水湿了擦,擦了重新流淌而下。

车祸发生时,紧随在后的欧阳浨和任洋,忽然间觉得世界上的声音全都消失了,看不见,也听不见。

欧阳浨努力的睁大眼睛,她知道任洋忽然刹车冲向了前方冒着浓烟的车辆,知道有很多人朝那辆车聚拢而去。

她能做什么呢?她摇摇晃晃下车,面前人影虚浮,她走了几步,只觉得头晕目眩,忽然双膝一软,跌跪在地。

“啊——”

凄厉的尖叫声划破T市上空,有一种痛在身体内争相逃窜,似要把她撕碎一般。

——都是我的错,我错了,错了…

三万英尺高空,有眼泪从陆子初闭合的双眸间缓缓滑落。

他做了一场梦,仿佛将32岁之前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遭,莫名的痛从T市直冲天际,他看到了梦里的自己,不知为何忽然间哭的撕心裂肺。

梦回04年12月韩家老宅花园。

少女仰望梅花树:“梅花开的很漂亮。”

年轻的自己微微含笑:“把手伸出来。”

一枝梅花落在了她白皙的手掌间,花影照人,一眼也是一生。

同样年轻的韩愈穿着睡袍,站在阳台上双臂环胸,看着他们微微含笑。

楼上楼下,三人目光相撞,仿若最美好的年少青春。

他问韩愈:“你很喜欢顾笙吗?”

“嗯。”

他有些为难:“我也喜欢她。”

韩愈笑了,想了想说:“这样好了,我们都追她,不管她选择谁,另外一个人都要给予祝福,不能心生怨憎。”

“好。”

交握的双手,是男儿的誓言,不能轻易毁诺。

梦里,命运被改写,他们依稀还是旧模样。年轻的时候,他们幻想着自己能够展翅高飞,带着所亲所爱的人飞到无忧之城,过着最简单的生活,哪怕一路上摔得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陆子初在黑暗里看到了自己的心,有着苍老的年轮,融掉了眼泪和过往,余留下的只有平静。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睡梦中,陆子初笑了,因为他梦见他们都是幸福的。

【正文结束】

***

PS:作者的话,其实正文和番外是串联在一起的,韩愈独自一章番外,陆子初和阿笙婚后番外。正文只能这么虐,后期主要是生活篇章。关于韩愈,我明天更新完,再说吧!

番外:韩愈,记不分明疑是梦【6000】

整个城市沉默了下来,就连副驾驶座上振动的手机也是无声的,车窗大开,韩愈试着让自己冷静,因为那风足够的冷。

是啊,风那么冷,但他从身到心却是冰火交加,额头后背甚至沁出了黏腻的虚汗。

有一种恐惧,来自于灵魂,他就像是被人丢进了漆黑的无底洞,那么黑的沉郁之色,仿佛在转瞬间就能将他逼疯蟹。

他努力的睁着眼睛,试图在泪眼中看清前方的路。

前方的路,他看不清,仿佛瞬间失忆,来错了时空。

在他的错觉里,出现了一张张熟识的面孔,在脑海中疯狂的盘旋游走着,声潮漫漫。

“阿愈。”

“哥。”

“韩总。枧”

那些被埋藏的过往宛如刹车失灵的汽车,在疯狂行驶中跌跌撞撞的奔赴到了旧时光之中。

如果有人问韩愈,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哪里度过的?他或许会说是在韩家老宅。

很小的年纪里,他叫陆子初:子初或是弟弟;陆子初叫他:哥。

他们是性格迥异的人,但骨子里却都有着冷漠的本质。温书之余,他喜欢去老宅后院的池塘边,捡起几块小石子,变换着姿势打水漂。

奶奶为此总会揪着他耳朵:“把鱼惊着了,你就不能学学子初吗?”

每次听到这话,他就会下意识撇嘴,奶奶见了,挑了眉:“呦,你还不服气呢?”

“我就是不服气。”

在他眼里他这个弟弟就像是一个小呆瓜,每次来老宅,有事没事就喜欢蹲在地上研究蚂蚁,有时候傻得很,下雨天的时候,竟会撑着伞,站在大院里看蚂蚁搬家,这种举动一直从陆子初三岁持续到了六岁。

他对姑姑说:“坏了,坏了,你家儿子该不会是魔怔了吧?”

姑姑哭笑不得,子初走进屋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话,笑道:“你如果耐着性子好好观察一下蚂蚁,就会发现,人和蚂蚁有共通性,比如说都好斗,但是要我说,人不如蚁。”

他那时候很不屑陆子初的话,时隔多年后,方才意识到,蚂蚁远远比人还要精明。蚂蚁知进退,分工明确。越是弱小的群体,越是明白团队合作的重要性;越是力量强,智慧高的人,越是喜欢离群独居。

钢筋水泥城里面的人,奔波生计,在无尽的伤害和被伤害之中辗转着命运年脉,到头来伤人又伤己,说到底又怎么比得上蚂蚁呢?

尽管如此,幼年时期,他和陆子初、吴奈还是有很多美好回忆的,躺在草地上聊学业,聊梦想,不想说话的时候,拿着书盖着脸睡觉;也曾幼稚的想要数清楚天空中有多少颗星星;也都有过恶作剧,譬如大人在前面走路的时候,他们就一脚一脚的踩着家长的影子,自己在身后偷偷的乐。

后来长大了,父母感情破裂。母亲带他去了美国,再后陆子初也去了英国,偶尔电话,偶尔视频,每个人都很忙,能够聚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算太多。

伴随着母亲嗜酒如命,他在无尽的失望中开始了自我放逐。

都市灯红酒绿,繁华喧嚣,一旦到了夜间,更是权欲之地。他对感情早已麻木,有过几个女朋友,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彼此心知肚明,他不承诺任何未来,她们也无需向他奢求感情,若是有朝一日厌倦了,无非是转身离开。

那样绝情的离开,他早已熟稔的没有任何触动,曾经有女人在他身后大声哭喊道:“韩愈,你会遭报应的。”

是的,他遭报应了。04年夏,回国之前他刚刚踢走了一个相处几月的女人,不耻感情,更不屑人人眼中的所谓爱情,但命运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转折。

初见顾笙,不过少女模样,穿着背带裤,帆布鞋,素颜走进韩家大门,跟在顾清欢身后表情乖顺。

出于礼貌,她对他微笑,那笑不会让人觉得虚伪和敷衍,就像是阳光暖暖的照在了身上,于是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温热了少女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当时觉得刺眼,后来才明白,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然动了心。

有很多事情,韩愈都已经记不清了,但04年夏天却像是铭刻在了骨子里。

他在最有可能和顾笙发生爱情的盛夏里,蹉跎了时光,于是铸就了一生的爱而不得。

他总以为她还小,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她慢慢长大,也确实太小了一些,他比她整整大了七岁,但…她那样的年纪早已懂得了什么是爱。

让她体验到这种感觉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陆子初。

望江苑,他去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没有那次要来的煎熬,他害怕自己会在陆子初家门口看到她。

消耗等待时间里,他想起顾笙说话时表情沉静,语气温软;想她坐在藤椅上,认真看书;想她蹲在牧羊犬身边,专注的看它吃食…

那么多,那么多,让他忽然意识到,究竟什么人,什么东西,

tang才是他倍感珍惜的。

现实是残酷的,他看到他们一起回来,看到了他们牵握的手指,有好几秒的时间里,他是毫无反应的。

那一瞬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东西忽然间在心里崩塌了。

他茫然的看着他们,从身到心都是无力的,心思深痛,脑子却是一阵阵发懵。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之前对阿笙态度不好,如果是这样,他可以改的。第一次,他为了一个女人,有想过要改变自己,随便改变什么都可以。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开始改变了,不再为了身体***亲近女人,不愿让自己的私生活变得更加凌乱。

他以为顾笙不会爱上别人,也从未想过骄傲如陆子初,有朝一日会爱上顾笙。男人不怕情敌,最怕的是那个情敌很出色。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否则不会说:“顾笙,你跟我走,我不欺负你。”

这样的话语不像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但他还是说了,他一直觉得顾笙就像是一朵花,但他从未想过这朵花之所以会绽放,并非是因为他。

世上悲惨之事总是毫无征兆,父母相继离世,在美国他开始有了长达几月的浑浑噩噩,终于意识到母亲当初为什么会嗜酒如命了?

喝醉的人,飘飘忽忽,就像是躺在云朵里,或是母亲的怀抱里,哪怕外界再如何寒冷,心里也会觉得很温暖。

窗外漆黑,室内窒息,那样的生活才是他最真实的现状。

在被工作和醉酒的重重倾轧下,他在一次酩酊大醉中和一个中国女孩发生了关系,他已不知她是谁,依稀觉得是顾笙,他抱着她把隐忍多时的眼泪全都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他说:“顾笙,你抱抱我,我觉得很冷。”

年轻女孩抱住了他,那一刻他是幸福的。

醒来后,他看着女孩熟睡的面庞,忽然很难过,他有过很多女人,也曾沉迷于声色,但他不明白放纵过后,他的心为什么会是痛的。

回国再见顾笙,她躺在俱乐部椅子上睡着了,赤脚而眠,他隐约听到身体里的自己在哭泣,他就是那么执拗,她让他知道了他还可以爱上一个人,他试着忘记,到最后却发现除了她,他已无法再爱。

他控制不住自己,吻了顾笙脚背,她受了惊,愣愣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要得到她的***愈演愈烈,就像蚊子吸血一样,面对鲜血,有的只是贪得无厌。

他起身离开,除了与她目光对视,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有他自己明白,脚背一吻,是一种宣誓。

他要得到她。

那时他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只待伺机逼得顾清欢走投无路,一旦顾清欢下马,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顾笙。

顾行远入狱完全在计划之外,但却给他铺了一条速婚之路。

他是如此寂寞,他是如此固执,然后在低头间泪眼迷离。

他就是那么一步步放任自己的私欲和贪欲,将自己的婚姻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得知阿笙怀孕,他过得日夜颠倒,被愤怒和嫉妒冲刷的面目全非。

那是他第一次打阿笙,抓着她的头发,狠狠的撞向一侧墙壁…

2013年12月,韩愈开着车,泪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似是一种无言的悔恨。

阿笙在房间里昏迷了一天,他意识到了失控的自己究竟有多可怕。

不回家,是怕愤怒下的自己会不理智;可不回,内心最深处却是放不下她的。

祸事还是发生了,孩子没了,当医生把阿笙从手术室里推出来时,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她就像是灵魂走失的人,一遍遍念叨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恐惧,就是在那个时候进驻了他的灵魂。

阿笙病了,他不再感到疼痛,每天守着她,挨过黑夜,迎来天亮。

真好,阿笙还在。

她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心长时麻木平静,少时焦躁绝望,很多时候,他无法去看她的眼睛,呆滞的让人不安。

那样的无助,他无法分担,因为走不进去,于是只能看着她坠入漆黑的梦境,沉沦经年。

她喜欢独坐,望着天,或是望着室内某一角,可以维持姿势很久不动,就像是夜幕里最浓重的黑。